第一章 歷史就是這樣出來的
秋天，鐵匠張一五歲的兒子手裏攥著父親才買的羊角，獃獃蹲在路邊，用棍子翻挑着一張剛剛蛻下的蛇皮，嘻嘻傻笑。
王二路過，看見了，覺得有趣，隨口編了幾句童謠：的的確，買羊角；秋風轉，脫蛇殼。張一兒子覺得好玩，聽了幾遍，就會跟着唱。
王二是跑江湖的貨郎，這些東西自然張口就來。見張鐵匠的兒子如此可愛，想想反正最近生意又不是很好，又不急在一時，索性放下擔子，又教了他一首：張打鐵，李打鐵，我要回去學打鐵。打鐵十一年，拾個破銅錢，娘要打酒吃，仔要還船錢。
張一兒子用棍子挑着蛇皮邊唱邊往家走，看見父親張一正在和鄰村來的朋友趙三喝酒。張一對趙三誇讚自己兒子：「我這孩子就是聰明，看見什麼都能出口成章，來，給你趙大伯再說一遍。」張一兒子一點也不怯場，唱得朗朗上口，趙三明顯酒有些多了，剛聽了個大概就不住點頭，說：「好，好！」而後昏昏欲睡。
又幾日，趙三在家款待臨縣來的親戚馬六，不知怎的就說到自家兒女的事，趙三說：「我有個朋友，他家那個孩子才叫聰明，那麼小，走在路上看見一條死蛇銜著一隻羊角，回來就說了兩首唱詞，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一點都不像是個孩子說的話。「說着，把那兩首童謠學了一遍，馬六嘖嘖稱奇。
過了一個月，馬六去雲州府做買賣，在客店住宿時遇見了江蘇的商人王五，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引為莫逆之交。適逢中秋佳節，兩人要了一桌酒菜，夜間把酒言歡。因都是走南闖北之人，故而話題都離不開天下的奇聞異事。馬六平日本是個好吹牛之人，有意顯擺自己見多識廣，純憑記憶對李五添油加醋：「我們家臨縣有個小孩原本不會說話，有一天打雷，忽然從天上掉下一條土龍（馬六家鄉方言中管蛇叫土龍），」叼著羊角，翻滾幾下就死了，你猜怎麼着，小孩嚇了一跳，回家不僅會說話，而且當場就唱了兩段歌謠。「說着，唱了一遍歌謠。李五素來敬神拜佛，聽說如此奇聞，深信不疑。
李五和馬六分手后回了鹽城老家，不料老家正在鬧瘟疫，死了不少人。為了怕被感染，李五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參神拜佛，祈求保佑。一天，全家人在一起閑聊，李五想起了馬六說的故事，就和家人說：「但凡天下的事，都是有預兆的。這次我去雲州，就聽說在那附近，有一天，一條龍含着羊角正在騰雲駕霧，猛的一聲炸雷，就把龍給擊中了，掉在地上，翻滾幾下，變成了一條蛻了皮的死蛇。「
家人不信，哈哈大笑，說龍怎麼會給雷打死呢。再說了，從來就沒有誰見過龍是什麼模樣。李五急了，說：「你們怎麼就不信呢？這是一個小孩親眼看見的，這小孩原是個啞巴，就因為看到龍被雷劈死了，受了驚嚇，回家不但會說話了，還唱了兩首歌謠，我記得清清楚楚。」說着，把歌謠學了一遍，而後說：「龍是九五之尊，現如今都被雷打死了，看來天下是要不太平了。你們想，咱們這這麼多年都是風調雨順，沒遇上天災人禍，這一回，雲州剛剛出了這事，我們這就有瘟疫開始蔓延，這不是上天給的凶兆又是什麼？你們再想想這兩首歌謠，我尋思是不是今年屬龍、屬羊、屬蛇的大災之年，要他們去打些剪刀放在家中鎮邪避災，才能躲過這場劫難呢？」
李五家人心中惻惻，不再多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日李五的小舅子也在場，李五的小舅子恰巧也是做剪刀生意的。因為瘟疫，好幾個月沒開張了，聞聽此事，自然心中暗喜。急急忙忙趕回家，將此事告訴了幾位好友：「雲州那邊的怪事聽說了嗎？龍叼羊角，被雷炸死了。啞巴也開口說話了，還唱了兩首歌，說這次瘟疫是老天發威，要閻王爺收去一些人，大多數是屬龍、蛇、羊的。這些人只有趕緊去買剪刀，才能避災驅邪呢！」
好友見他說得有板有眼，想想最近瘟疫確實厲害，不敢不信，匆匆忙忙出門，又將此事傳給自己的親戚朋友。果不其然，不幾日，鹽城方圓幾十里內，剪刀被搶購一空。家家戶戶不但知道了這兩首歌謠，並且隨着瘟疫向臨近省份的傳播，故事也漸漸出了兩種版本：
故事之一說的是某年某月某日，一條龍因為偷了天庭的羊角，被玉帝用雷擊中，掉落凡塵后變成了一條死蛇，龍死後的毒氣蔓延開來，就成了瘟疫。為了保佑老百姓，玉帝運用法力使一個啞巴開口說話，唱了這兩首歌謠，告訴大家要買剪刀，剪斷妖魔邪氣，才能躲過這場劫難。
故事之二就玄乎多了，說是離鹽城不遠的雲州發現了被雷打死的龍，叼著羊角，死後幻化成了一條蛻了皮的蛇，噴出了五十多里的毒氣。就在他死的當天，雲州一家農戶生了一個小孩，剛出生就會說話，唱了這兩首歌謠，唱完以後就死了。再以後，瘟疫就開始出現了。
故事和歌謠越傳知道的人越多，越傳越邪乎，不久就傳到了京城。皇上知道了，本來他就為漸漸擴大的瘟疫整日心神不安，如今聽說竟然出了這種怪異，如果有心懷叵測的刁民趁機生事，豈不動搖了江山社稷？於是龍顏震怒，下令嚴查造謠惑眾者，查明誰是始作俑者。
但是傳的人數以萬計，法不責眾，上哪去找？久而久之，各州府為了交差，胡亂殺了幾個人，也就匆匆應付過去了。倒是史官們覺得這是值得一提的大事，應該給歷史留下一個真實的的記錄。但腦袋還是要保的，故事是不敢記了，於是採取折衷的手段，只把兩首歌謠記錄了下來。
過了幾年，那瘟疫漸漸平息了。和每一次流行病的傳播一樣，因為當時的條件限制，死去了相當一部分人。而馬五、張一、趙三等人最終也沒能逃過這場災難，紛紛死去。如此又過了十幾年，張一的兒子也有了兒子，為了圖吉利，光耀門楣，他給兒子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張獻忠。
老皇帝也死了，傳位給了自己的兒子。誰料小皇帝確實不是塊當皇帝的料，把國家治理得一塌糊塗，民不聊生。張一孫子長大后便佔山為王，做了強盜，專和官府的貪官污吏作對，贏得眾人愛戴，拉起的隊伍越來越多，所攻克的地盤也越來越大，成立歷史赫赫有名，叱吒風雲的一代農民起義領袖。
又過了幾百年，一位在史學界嶄露頭角的青年才俊，在浩瀚的史料典籍中發現了這兩首童謠。經過一番推理考證，發表了一篇論文，引經據典洋洋萬言，證實這兩首童謠暗指明末兩位有名的起義領袖，打鐵十一年，則預示著從順治往後的十一朝。而秋風轉，脫蛇殼，拾個破銅錢等句，則暗兆兩位農民領袖最終以失敗而告終的結局。
論文發表后，在學術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青年才俊由此一舉成名，成了學術界新一代的學術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