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青陽關向東二十里，是望也望不到頭的荒原。那地界荒蕪的很，即便有野草叢生，命數也短淺。所以打眼望去，只能瞧見廣闊無垠的蒼穹下，便是頹靡的青黃相交只土，或許還有連年戰役所致的骸骨、殘器；偶有禿鷲凌空盤旋，叫聲尖銳凄慘。

劉晉立在城牆之上，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南兵兵營眺望，一臉凝重。

青陽城關高十幾尺，立於其上，似能眺千里一般。那天地相交只線，赫然有一群密密匝匝的紅褐色軍帳沿地駐紮，明黃邊的軍旗高高插在南北兩國模糊的邊界處，耀武揚威的挑釁。數年過去，曾經兩國邦交只舉，逐漸被兩國君主淡忘；那邊境數百小城，也成為了兩國眼熱的爭奪之地。

劉晉攤開地圖，粗略一覽。只見青陽城關範圍百里之內，在北軍全力死守並有效攻奪之下，大多數城池都已經被北軍占守，倒也成為近來最好的消息了。正是如此，南漣才慌了心神，趕緊派了公主來和親吧。

有軍靴踏上石磚的鈍重，隨即一副將三步作兩步來到劉晉身側，氣息未勻，匆匆行一禮，粗著嗓子道：「回稟青君，南兵雖有敗退之相，但從未撤出在邊境駐紮的軍營，末將以為，萬不可大意。」

劉晉收了思緒，轉過身道：「自然是如此。我方將士也不可有一絲鬆懈，派人輪換守城，一有異樣，便立即謀划。」

那副將名喚炎馴，身高八尺有餘，身量精壯孔武，雙目炯炯，臉孔四周都是密匝匝的鬍鬚，說話時便一動一動，頗像年畫上駭人的門將。此人精武，但心思也算縝密，早年間就被分配到青州，跟隨劉晉駐守，多年下來，早已忠心耿耿，在軍戰上，有著和青蕪一般左膀右臂的地位。

炎馴得令，便吩咐身後的親兵去通傳。他仍留在劉晉身邊，在他稍後一點的位置站定，目光所及，與劉晉一模一樣：「連年戰役，這青陽關，真是難守。」

「但我們堅守如今，已收攏絕大城池了。」劉晉向前指去：「只是這關鍵的幾十里，青陽城，已經是最後一關了。」

破了青陽關，就等同於撕開了通往北梁的一道口子。

炎馴皺眉，還未言語，只見又有一通傳兵疾步跨上樓，抱拳向劉晉稟告：「稟青君，從玉嬪那邊傳來的消息。。。」

劉晉一愣，向前幾步，低聲問道：「可是母妃出了什麼事？」

那通傳兵本也是可靠親信，垂首道：「應該不是。。。傳信給末將的，是玉嬪娘娘身邊的宮女，只說是因多日不見，有些話要囑託青君殿下罷了。」

「炎馴，你替本王駐守。」劉晉道：「本王很快就回來。」

玉芙宮，長汀殿。

玉嬪正就著貼身宮婢的手，將一碗湯藥飲下。那纏絲白瑪瑙碗乃是以一整塊上好瑪瑙雕琢而成，鑲金飾之，碗壁是金線勾勒的半開芙蓉，惟妙惟肖；那碗又能透出光暈來，一輪一輪石紋清晰可見。那浮在碗底的藥渣子，實在苦的喝不下，玉嬪以錦帕掩一掩嘴，皺眉道：「拿蜜餞來。」

宮婢聞聲，正待轉身去取，卻見那白玉屏風后，靛藍裙裾一角輕揚，青色繡鞋綴了米珠，輕盈翹起，蓮步微挪，卻是一身著青藍羅裙的少女，手中端著一盤色澤瑩潤，剛剛腌漬好的果脯，笑意盈盈走來。

玉嬪見此，難得親熱的笑笑，向她招手：「岫兒，來。」

那少女開口，聲線玲瓏：「娘娘，這是雲岫親手做的果脯，您嘗嘗。」

「私下便喚本宮「姨母」便可，本都是雲家人，作何這般生分？」玉嬪遣散宮婢，偏殿只有雲岫與她兩人對坐小几，臨窗而坐。

初夏，天氣開始悶熱。苑中略粗壯的樹上的蟬，已經被粘的差不多。只剩下些藏得好的，還在哀哀鳴叫，一聲長一聲短，此起彼伏，錯落在泛起漣漪的小湖水面上，漂浮在繁花叢叢的院閣里。

小廚房早就備好冰鎮的酸梅湯，盛在小碗里，色香甘甜，令人生津。雲岫飲凈一碗，見玉嬪吃下一枚果脯，眉目舒展，笑道：「湯藥口苦，果脯是最緩解不過了。可惜這酸梅湯性涼，姨母怕是沒有口福。」

「有舍就有得。」玉嬪顯得格外和善，身體微微前傾，細細打量著雲岫，見其所佩所戴在宮中都尋常不過，但一張臉素凈的卻恰到好處，遠山眉，與自己一般的杏眼，高鼻櫻唇，口脂也只塗了淡淡一層，觀之猶如出水芙蓉，頗有天然去雕飾之姿。

這般似水年華，恰如當年的自己。

玉嬪關切道：「從南漣到北梁，一切都還習慣嗎？」

雲岫欠身，長長的睫毛似羽，在眼瞼處投下淺淺陰影：「入宮不足一月，倒還習慣。托姨母的關照，雲岫居處也安排了南漣的廚子侍婢，倒也適應的快。」

「這都是應當的。」玉嬪搖搖頭：「你身為南漣軒王獨女，委身入紫薇宮，已是深明大義了。姨母為你做這些，實在是微不足道。」

「身為公主，不能如皇子一般驍勇善戰，只能為安撫之責，解一解父皇為難罷了。」雲岫口氣中有顯而易見的慨然：「況且，幾十年前，姨母也是這般深明大義，為國聯姻，犧牲自己。雲岫以姨母為傲，自當遵從。」

玉嬪一愣，雙目久違的抬起，直視雲岫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眼眸。心中似有一雙無形之手，狠狠捏住砰砰跳動的心臟。從胸腔深處，傳來一絲深深的鈍痛。雲岫仍笑意盈盈的與她對視，那眸中折射的光，竟晃了她那如古井無瀾的眼：「姑母？」

「你若這般想，自是極好。」玉嬪的語氣淺了幾分，有些閃躲：「待前朝安穩些，姨母便會替你尋個好夫家，尊貴榮華和和睦睦的過日子。」

雲岫雙頰便綻放一抹紅暈：「國難當頭，雲岫不敢妄圖兒女情長。」

珠簾掀開，有宮婢在外頭低聲通傳：「玉嬪娘娘，青君到了。」

雲岫疑惑的望著玉嬪。

「當年本宮嫁到紫微宮裡時，你才足歲；青君劉晉是本宮所出，小你一年。論輩分，該喚做表弟。」

玉嬪笑著說：「晉兒負責掌管青州，那地界偏遠。回來一趟，甚是不易；此番你來了，也好見一面。」

正說著，有男子闊步的腳步聲近了，隱約可聞到些煙塵氣，在這素雅之境，有些突兀。宮婢引著一男子進來，玉嬪便笑道：「晉兒，這是你表姐，和碩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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