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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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是大宋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

這一年,是宋金締約攻遼之後的第二年。

這一年,完顏阿骨打橫掃漠北,耶律延禧疲於奔命,金遼戰爭中遼國全線頹勢凸顯。

而這一年夏天,方臘起義失敗。總領征討的宣撫使童貫官封樞密。除此之外,大宋再無大事。

一轉眼,半年又過去了。

汴梁城的冬天隨着第一場大雪的降臨顯得愈加寒冷。卯時剛過,守城軍士已大開城門,護城河上一橋飛架,一隊人馬衣甲鮮明,持弓把箭呼嘯而過。隊中一面描紅鑲黃的白旗,上書一個墨色大字——「劉」。左右旗手各執旗幡,一面寫着「節度河陽」,一面寫着「觀察耀州」。為首一人白衣白甲,胯下一匹雪白寶馬踏地飛馳。趁著雪景,怎不光鮮奪目。

節度河陽,自然是河陽節度使;觀察耀州,自然是耀州觀察處置使。別被這些名號嚇倒,自有宋以來,節度使早已是名存實亡。大宋朝派官大方,所以節度數州也並不稀奇。觀察處置使本是地方軍政長官,統領一方軍馬的肥差,但到了宣和年間,它的尷尬地位卻絲毫不亞於節度使。二者都不在本州任職,沒有具體職務,更沒有具體機構。言而總之,都是虛職。

白甲武將,便是今夏隨父劉延慶征討方臘而建功的劉光世。此人蔭補入官,雖出自將門世家,但性格怯懦,只因靠着手下家將沙場搏命,倒也履立戰功。方臘伏誅,劉光世跟着童貫隨流而上,眼下雖然在京城領着兩個虛職,那也只是因為在等著各州的補任。

出了汴梁城,旌旗揮動之處,劉光世大手揚起,馬隊只望城南獨龍山而去。

第一章

楊庸躺在床上又聽了一夜大雪「沙沙」聲,終於雪停了,天也亮了。沒有了栓子的木窗被山風吹着,「咯吱,咯吱」地搖。一股股寒流夾雜着殘雪飄窗而入,紛紛揚揚地落在了楊庸的臉上。

楊庸打了個寒戰,裹了裹身上破敗的被褥,把自己背過窗去,蜷作了一團。罡猛的山風帶着呼嘯在屋頂掛過,不知道這一夜過後,屋頂還剩幾根茅草。想了想,楊庸還是爬起了床,伸了個懶腰,舞著雙手在地上猛跺了幾腳之後,麻脹的四肢總算迴流了一些熱血。

「隨遇而安,隨遇而安!」楊庸一邊嘀咕,一邊穿他的衣服。裏面穿着透著棉花的襖子,外面罩一件棉袍,頭上挽一帕綸巾。儘管邊扭,但總比蜷在上下透風的床上要好上了許多。穿越了一千年,一個由偵查排長升至集團軍參謀部作戰參謀的他,搖身一變,悠忽間就成了一個寒窗苦讀的窮苦書生。整夜整夜地不眠,楊庸差一點神經錯亂,三天過去了,可時差還沒倒過來,儘管這只是他遭遇到最小的一個麻煩。

牆角有個書櫥,大概經年月累了,原木色的櫥櫃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光,楊庸輕輕一碰,便「吱呀」地響。書櫥上寥寥幾摞殘破的線裝手抄,無非就是一些經史子集。也是,窮人買不起書,只好到處借抄。楊庸隨手翻開一本,規整的字跡便撲入了眼帘。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這裏面有他熟悉的句子,看着看着,楊庸便讀了出來。讀完了,嘴上過癮了,心裏卻糊塗了——啥意思啊!?於是下意識地去看註解,翻了幾頁紙,卻儘是一些文言古文。

楊庸翻回到了扉頁,原來是詩經。

「大郎!」木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楊庸應了一聲,將書放了回去,轉身把門開了,門外立着一個老嫗,風霜滿面,煙塵滿身。

「娘!」楊庸喊得那麼自然,以至於他自己都覺得已經適應了他現在這個身體。

「這才剛到辰時,外邊大雪又剛停,怪冷的,娘如何起得這般早?」楊庸把母親攙了進來,用衣袖拂了拂板凳上飄落的雪花,「娘,坐。」

老嫗笑吟吟地坐下,一臉愛惜地看着楊庸:「你呀,命苦。只怪得爹娘沒個好出身,一個山裏人家的破落戶,打些獵物也換不回幾個錢,累得你連書都買不起。」

楊庸「呵呵」一笑:「娘說哪裏話,讀書人自當多抄幾遍聖賢書,買不買,又打什麼緊!爹呢?」

「你爹尋野物去了。大雪剛停,山狐狸呀,獾子啥的,都得出來覓食。眼瞅著再過兩月,年關就到了,你爹想着曬些皮貨,換些吃食,再攢些錢,來年給你趕考做盤纏。」楊母眉角的皺紋迭起,欣慰地笑。

楊庸心裏有些酸,嘴裏便說道:「要什麼盤纏,獨龍山離京城也就三五十里路,山路雖然難走,但緊趕一天也就到了。娘那時做幾個炊餅,讓兒路上帶着,連吃食的花費都省了去。」

「有錢傍著,多少也不是個壞事,你就別操這個心了。」母親愛惜地打量著楊庸,嘆道:「娘只是擔心你的身子骨,從小就是個病秧子。不過這些年你爹給你找了多少草藥,總算有些氣色了。往後沒了爹娘的照料,可怎生得好?」

「哪有一輩子靠爹娘照顧的,大郎省得事,娘別擔心了。」楊庸也感覺這幾天有力沒處發,敢情確實是這個身體病太久了。這倒算不得大事,身體貴在鍛煉,古代的讀書人沒什麼運動思維,要是一天弄上三個八百,那就什麼病也不會有了。

趁著母親做飯的空當,楊庸獨自一人出了屋門。深山密林里三兩間茅屋早已經被大雪覆蓋,回頭望去,籬笆內也是一片白皚皚的雪色,一道炊煙升起,升了不到一丈,便被冷風吹成了飄散的黑霧。楊庸別了一把短刀,挎了一張獸皮軟弓,箭壺裏插了些雉尾木箭,扎了綁腿,尋着父親打獵的方向踏雪而去。

他註定考不上功名,因為大郎知道的,學到的東西,對他來說根本是一竅不通,經史子集不是他擅長的。所以他想彌補點什麼,至少還給二老一個健康的,生龍活虎的大郎。

追着新鮮的足跡,一路尋到了老父經常駐足的山谷,積雪已是齊膝。楊庸氣喘吁吁地在林間雪地里跋涉,山鳥撲颯颯地擦著樹梢飛過,震下了一蓬蓬雪霧。遠處似乎有鹿鳴的聲音,聽不太真切。轉過一片林子,一隻灰色的野兔停在樹下,朝着楊庸呲牙,等楊庸手忙腳亂地彎弓搭箭,那隻精靈般的兔子早已逃之夭夭。楊庸心裏好勝心大起,順着灰兔逃走的方向,三步並兩步追逐而去。那野兔似有靈性,跑不多遠便停下回頭張望,似乎是等著楊庸來追。楊庸本來氣弱,追了幾十丈便一陣頭昏眼花,瞅著個空當,一箭射了出去,哪知偏了個幾分,雉尾箭「咄」地一聲,在厚實的樹榦上彈了一下,便跌回到了雪地里。

那小畜生見楊庸一箭落空,便又呲出了大板牙。楊庸心裏冒火,卻又奈何不得,只能心嘆一聲,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任憑那灰兔挑釁,就是不動。

楊庸在養精蓄銳,等調勻了氣息,再射一箭,憑着楊庸的本領,十有**能一箭中的。於是一人一兔便僵在了當場。不幾時,小畜生也覺得無趣,欺他氣衰,蹦蹦跳跳地開始跳踉。楊庸嘴裏喘著粗氣,還不忘罵道:「畜生,帶種就別跑!」

那野兔忽然就停了下來,大板牙也收了起來,「吱吱」怪叫一聲,調頭就往密林里跑。眼看着獵物要逃,楊庸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那畜生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望,但那眼神早已是驚慌失措,有幾次差點直接撞在了樹上。楊庸覺得有古怪,下意識地去摸腰裏的短刀,手剛一觸到刀柄,身後一陣勁風已經撲到。

第二章

幾乎是本能,楊庸一拱背一矮身,就地一滑,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雪地上。一個龐大的黑影「嗖」地一下,貼着他的後背躍了過去。什麼東西在他的棉袍上一帶,「呲」地一下,一塊破布便飛到了半空中。

楊庸抽出短刀,人已經半跪起來,只看了面前一眼,差點背過氣去。那是一隻大蟲,身長體闊,尖牙利齒。猩紅的舌頭微吐,上面佈滿了令人生畏的倒刺。一丈多長的虎尾在雪地里扑打着,就像擂起了戰鼓——「啪、啪、啪」

那大蟲一擊落空,便謹慎起來,隔着三五丈的距離,圓睜的虎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楊庸手裏的短刀,喉嚨里「嗚嗚」地低吼著。尋常獵戶莫說打虎,聞着虎聲便早就遠遁了。更別說挽著一張軟弓都射不到十步的楊庸,這是必死的買賣。

不知道是因為棉袍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冷風灌了進來,還是因為腎上腺素地急速分泌,楊庸感覺自己的兩條腿有些顫抖。打了那麼多年仗,他從來沒怕過哪怕號稱吃人不吐骨頭的越南特工,但是老虎,他是第一次在動物園以外的地方看到,而且還是如此龐大的一隻,只一眼,楊庸就知道這隻大蟲絕不是他能應付的。

跑吧!

楊庸沒有掉頭狂奔,把自己的後背留給敵人,那無異於找死。他握著短刀,調整著呼吸,一步一步地向後緩慢地退。腦海里一片清明,眼神里迸射著殺人的光芒,這是他對上強敵後始終保持的習慣。那大蟲見楊庸後退,便亦步亦趨。也許是餓得太久了,又或者沒有見過如此鎮定的獵物,反倒讓它沒急於撲殺上前。楊庸用眼角的餘光查看地形,這裏沒有塹壕,利用壕溝肉搏反客為主的想法一閃即逝。這裏只有樹林。

就像那隻野兔一樣,楊庸退幾步,便停下,晃晃手裏的短刀。大蟲跟幾步,看楊庸停下,也跟着停下。它或許在尋思那寒光畢現的短刀是什麼。就這麼退了十數步,大蟲終於耐不住性子了。高吼一聲,屈臀作勢,眼看就要撲上來。楊庸心裏暗道一聲「不好」,腳下一錯步,閃到了身旁一棵樹后,堪堪避過了大蟲的撲擊。那大蟲又撲不中,虎尾就勢卷著樹榦一掃,「啪」一聲打了個正著,連樹冠上的雪都被震了個七七八八。楊庸只覺得胸口一疼,眼前險些黑了下去,喉嚨里一陣涌動,「噗」地一下,噴出了一口鮮血。

聞着血腥味,那大蟲卷著舌頭舔了舔鼻孔,鬥志更加旺盛。楊庸喊了一聲「苦也」,忍着疼,趁著雪霧未停,發足往另一棵更大的樹后躲去。大蟲這次學了個乖,沒有再貿然撲擊,只是圍着大樹轉,想找個更好的角度。楊庸也繞着轉,始終保持自己和老虎中間隔着背後的大樹。可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總不能在這裏和大蟲耗一輩子。

一時間,楊庸腦海里閃現出十七八種殺招,但都被他否決。那些對人有效,對老虎,還是算了吧。要想全身而退,幾乎沒有可能。

在轉了七八圈之後,楊庸有些氣短,那大蟲也性急了起來,離著大樹也越來越近,有幾次拍出爪子,都差一點夠著樹后的楊庸。老虎已經收起了玩鬧的心情,它要填飽肚子,這一棵大樹根本就不是障礙。楊庸被逼得走投無路,心裏一橫——拼了!

那大蟲又拍著爪子試探了一下,楊庸緊喘了幾口氣,趁它還沒收回爪子的空當,轉身狂奔。大蟲聽着聲響,「嗷唔」一聲轉過樹來,四肢一曲,虎尾一擺,整個碩大的身軀已經騰空飛起,罩着楊庸倒下去的身影就撲了上去。

機會只有一次,楊庸果斷撲倒在地,左手一揚,一隻雪團迎著大蟲的面頰打了上去,「篷」地一聲悶響過後,雪團變成一篷雪霧四散而開,迷了大蟲的雙眼。本來一撲必殺,怎料眼前一片雪白,沒了方向,那大蟲的殺招生生地變成了普通的騰躍。楊庸不等大蟲落地,翻轉着身體想避開那龐大的野獸,怎料大蟲來勢極快,一爪子便按在了楊庸的左手上,若不是雪地柔軟,這一下按實,楊庸怕是要廢了一隻胳膊,儘管如此,尖利的虎爪還是帶起了一塊肉。楊庸已經顧不上這些,右手一揚,短刀狠狠地插向了大蟲的右肋。那刀本就鋒利,只「撲哧」一聲,便破皮而入,也是湊巧,這一刀堪堪避開了大蟲的肋骨,楊庸用的又是死力,只一下,便直沒刀柄。

一股血箭直飈出來,噴了楊庸一身鮮紅。那大蟲怒吼一聲,調頭朝着楊庸的脖子啃將下來。楊庸的手依舊被那大蟲按著,情知已是難逃這一口了,頓時心裏拔涼拔涼。此時此刻,他力氣全無,只能坐以待斃。

怎料破空一聲,一支羽箭不知從哪射來,竟直中那大蟲右眼,那支羽箭來勢極猛,射入虎頭余勢未消,直貫腦而出。楊庸睜開雙眼,那大蟲躺倒在側,「呼呼」地吐了兩口粗氣,卻再也不動了。

「爹!」楊庸躺在地上大聲地喊,想爬起來已沒了力氣。林子裏傳了一個笑聲,爽朗而充滿了朝氣:「喊誰呢?」楊庸抬頭回望,只見一隊人馬衣甲鮮明,跨刀執弓,為首一人白衣白甲,身邊站着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黑甲男子。那男子手裏的弓弦還在兀自「嗡嗡」顫動着,臉上一抹微笑看得楊庸心裏升起一陣溫暖。

楊庸掙扎著爬了起來,納頭便拜:「多謝恩人救命!適才小可只以為是家父射了一箭,還請恩人莫笑。」

黑甲男子背了弓,正正經經地還了一禮,卻說道:「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家二公子!」楊庸抬頭望去,黑甲男子轉身退讓開來,把這個大禮讓給了身旁的白衣人。

楊庸只得重拜,那白衣人倒是和氣,拍了拍手虛扶了一下,便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雖是我下的令,可箭卻不是我射的。你要拜,還是拜藥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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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馬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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