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訂親

第四章 訂親

劉愛雨和陳望春是十歲上訂的親。

解放很多年了,指腹為婚、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那一套陳詞濫調,歷經掃蕩,斬草卻沒除根,在油坊門遺留了一根小辮子。

油坊門有訂娃娃親的習俗,五六歲、七八歲上就訂了婚約,到法定年齡,領回結婚證,按照傳統的習俗,陳設香案,一拜天、二拜地、三拜父母,之後就開始了磕磕碰碰的幾十年婚姻生活。

包產到戶時,不但分了土地,還分了牛羊,大集體被抖摟個一乾二淨。

劉愛雨家和陳望春家都分了幾隻羊,每天下午,他們趕着羊去螞蚱溝。

螞蚱溝只一個出口,溝里有草有樹有泉水,孩子們把羊趕進溝里,羊在裏邊吃草,他們在溝口玩,從不擔心羊會走丟或者偷吃莊稼。

全村的幾百隻羊,每天都去螞蚱溝,溝里的草早就啃光了,光禿禿的,但孩子們只顧貪玩,從不管羊是否吃飽了肚子。

直到太陽落山,才發現羊的肚子癟癟的,便將羊趕到河邊喝水,把肚子撐起來,好蒙哄過關。

陳望春家有隻公羊,是新疆細毛羊,一身雪白的絨毛,高大威武,長著兩隻尖尖的角。

陳望春給公羊起名歡歡,他經常給歡歡喂窩窩頭,他走哪,歡歡跟到哪。

一天,孩子們突然賽起了羊。他們喜歡看戰鬥故事片,喜歡戰場上馳騁的戰馬,但油坊門沒有一匹馬,只能拿羊來過過癮。

他們騎在羊背上,揮舞著柳枝,讓羊像駿馬一樣瘋狂奔跑。

這一賽,有兩隻羊當場就被壓跨了腰,他們回家后,挨了大人的一頓毒打。

這場比賽,陳望春一馬當先,他的歡歡,竟然跑出戰馬的雄姿,歡歡傲視群雄,孩子們都想騎一騎歡歡,任別的孩子如何懇求,陳望春一個勁地搖頭,他不會讓別的孩子騎歡歡的,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但陳望春卻攛掇劉愛雨騎歡歡,劉愛雨怕摔下來,陳望春一再打包票說:「我的歡歡很乖巧,絕不會撒野。」

陳望春將劉愛雨扶上羊背,輕輕拍了一下歡歡說,走一圈。

歡歡馱著劉愛雨慢慢走,劉愛雨抓緊歡歡的兩隻角,趴在羊背上,陳望春說:「直起身子,像騎馬一樣。」

劉愛雨緊張的心情慢慢放鬆了,她直起身子,輕輕拍打歡歡,歡歡善解人意,劉愛雨的巴掌輕一些,它就走慢些,拍得重些,它就走快些。

騎在羊背上的劉愛雨,有了騎馬的感覺,她覺得自己高大了許多。

東亮看着騎在羊背上的劉愛雨,又氣又恨,當歡歡馱著劉愛雨再次走過來時,東亮偷偷地踹了一腳歡歡,歡歡受了驚,猛地向前一躥,沒有防備的劉愛雨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劉愛雨摔破了額頭,東亮看闖了禍,假裝作好人,揪了一把草藥,揉碎了,按在劉愛雨的傷口上止血。

陳望春怕劉愛雨回家告狀,從而挨揍,便讓劉愛雨撒謊,就說是自己摔破的,劉愛雨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那天傍晚,他們趕羊回家,雲遊天下的劉麥稈也剛到家,他不知在哪裏喝了酒,正沖着田明麗發火,一回頭,看見劉愛雨流血的額頭,兇狠地問:「怎麼搞的?」劉愛雨一急一嚇,將陳望春的吩咐忘個一乾二淨,結結巴巴地說了受傷的經過。

劉麥稈去找陳背簍,他不走大門,而是從牆上翻過去,界牆本來就不高,又被陳望春和劉愛雨趴過來趴過去,趴出了一個大大的豁口,劉麥稈就從這個豁口上,鑽到了陳背簍家的院子裏。

陳背簍一家正在吃飯,劉麥稈一屁股坐在飯桌前,噴著酒氣說:「陳望春弄破了劉愛雨的頭,女子破相了,嫁不出去,咋辦?」

陳背簍被問得稀里糊塗的,劉麥稈便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陳背簍問陳望春,陳望春點頭承認了。

何採菊關切地問:「傷得咋樣,要不找老陳皮看看?」

劉麥稈揮着手,一會說蚊子叮了一下,芝麻大的疤;一會又說傷口即使好了,也會留下疤痕,額頭上趴一條蜈蚣,誰要?

何採菊說:「沒人要我要,就給我家望春當媳婦。」

劉麥稈拍著陳望春的腦袋說:「對,誰拉的屎誰擦屁股,你破了劉愛雨的相,她就是你媳婦了。」

劉麥稈又問陳背簍:「你啥意見?」

陳背簍說:「我沒意見。」

劉麥稈說:「那就一言為定,拿酒來!」

陳背簍從柜子裏翻出一瓶酒,劉麥稈擰開蓋子,趕緊給自己倒上一滿杯,一飲而盡,長出一口氣說:「這酒有勁。」

又倒了兩杯,和陳背簍一碰說:「兩個孩子的訂親酒,酒一下肚,永不反悔。」

三言兩語的,一門親事就成了,一瓶酒喝完時,劉麥稈感覺天旋地轉的,全身都是軟綿綿的,只有舌頭還是硬的,他問:「彩禮呢?」

陳背簍笑着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急啥?饅頭不吃在籮筐里放着呢。」

劉麥稈說:「我現在就要,我只要你十塊錢。」

陳背簍問:「就十塊彩禮錢?」

劉麥稈說:「對,我一口唾沫一個釘,明天後天、明年後年就不是這個價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陳背簍拿來十塊錢,遞給劉麥稈,劉麥稈接過來,揣在懷裏說:「好,劉愛雨就是你家的人了。」

劉麥稈搖搖晃晃地走到牆根,要從牆上爬過去,陳背簍攔住他說:「走大門。」他攙著劉麥稈,出了他家的院子,劉麥稈靠在陳背簍身上唱:「家住陝西韓城縣,杏花村中有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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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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