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今年立夏是五月初的一天,剛好是個周末。山城的五月已經鬥志昂揚向著夏季進發,極端高溫的天氣就像「血色瑪麗」里的障礙物,是山城人民必須一關一關戰勝的困難。

楊老師卧室里的時鐘指向九點。她正嘗試著從床上爬起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前兩次失敗是因為時間還不夠晚,她認為早於九點起床未免辜負了周日的好時光。她原本仰面躺著,然後翻身匍匐在床上,接著抬腰頂臀,從瑜伽的「貓式」轉變成「跪式」,終於第三次起床成功。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粉色的旗袍上點綴著她鍾愛的桃花。她依著桃花化了艷麗的桃花妝,底妝用了粉調最白的顏色。她的眼尾眉梢流露出自然的風流,你若在遠處看她,莫不以為桃花成了精;再到近處看,原來是她長成了桃花。

雖然時值初夏,可她的少女心還在春天裡住著呢。

陽光明媚的周末,沒有比和三五老友品茶賞花更愜意的事了。如果一位品味高雅又財力雄厚的女士擁有自己的花園別墅,她又熱衷與人分享她的花園和香茶,那麼做這位女士的朋友該有多麼幸運。楊老師就擁有這份幸運。她有個老友名叫沈蔚,此刻正在自家的花園別墅里等著她。

「楊老師,每次聚會你都遲到,你給學生們上課會遲到嗎?」

楊老師剛走進沈蔚家的後花園,主人就迎上去一頓數落。沈蔚1米7的個頭,頭髮盤到頂上又增加了幾公分。她生就一副歐美人的骨架,整個人看上去又高大又豐滿。她的五官每一處都大,組合在臉上總感覺有點擁擠。但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一笑整張臉都舒展開來,像她院子里盛放的大麗花那樣明艷動人。她素來不喜歡著濃妝,淡妝尤其適合她。

沈蔚挽著楊老師的手,輕輕在她手臂掐了一把。「說吧,為什麼又遲到?」「我走路來的,所以晚了,抱歉。」楊老師笑著道歉。

「什麼?這麼遠的路你走著來的?」

說話的是瑜伽教練梁其美。梁美人長得嬌小玲瓏,說話十分溫柔。她身邊坐著另外兩位——渾身上下一片黑的哥特公主姚西月、帥氣幹練的健身教練牟霜。大家都是沈蔚家的常客了。

楊老師這才意識到自己果然晚了,所有人都比她早到。

「其實也沒有多遠的路,我只走了一個小時而已。今天還算涼快,再熱起來就沒這麼悠閑了。」

楊老師坐到幾個人中間,眾人遞扇子的遞扇子,端茶的端茶,還有人往她嘴裡塞餅乾,大家像童話故事裡的小朋友一樣友好熱情。這也是楊老師喜歡這裡的原因。

沈蔚在桌子中間放了一隻空的磨砂花瓶,幾副手套和幾把剪刀,專門給大家採花插花用。

「院子里的花隨便采嗎?」

牟霜第一個站起來,目光在花園裡貪婪地尋摸著,摩拳擦掌準備剪個痛快。

「采吧,這麼大的花園,幾朵花我會小氣嗎?」

沈蔚滿不在乎地說。牟霜見她大方,反倒坐了回去。

「採花急什麼,今天有大把時間,待會兒再去。先問問沈老闆,我們今天下午茶的主題是什麼?」

梁其美問的問題把大家都難住了。

「主題?什麼主題?我們聚會何曾有過什麼主題?」

「主題不就是吃吃喝喝臭美這三樣嗎?」

「就是啊。」

眾人異口同聲反對主題論。梁美人也不計較,笑著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本想給你們起個話頭,哪兒知你們話這麼多。我先失陪一下,等會兒再來聽聽到底有沒有主題。」說完拿著行頭去了花園。

「哦,原來她是給我們摘主題去了。」

姚西月笑起來又暖又甜,說話幽默風趣,本人和她在社交網路上哥特蘿莉風大相徑庭。

「楊老師,最近怎麼樣啊?你知道我指的哪方面。」

女主人很關心楊老師的私人生活,更注重她家午茶會的品質、關心與會者的感受,所以她希望楊老師能為她的午茶會貢獻點獨家八卦以作談資。

「快點坦白交代,你和蕭老師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

人的天性都愛尋幽探密,幾個女人說起八卦時眼放精光,比小學生參加集體春遊還有勁頭。

「才剛剛開始約會,萬里長征第一步。」

楊老師如實跟大家彙報了戀情的進展。

「楊老師,你也不小了,現在你該大步流星地往前跑啊,怎麼還一步兩步的死不著急呢。」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談戀愛嘛,當然要慢慢談啊,又不是趕考,那麼急幹什麼?」

楊老師頗不以為然。她的心好像從未浮躁過,比天池裡的水還要寧靜安穩。

這時梁其美摘了一大籃子花回來,單月季就有十好幾種,還有雛菊、無盡夏、刺牡丹等等。幾個女人手裡忙碌起來,爭著挑選自己喜歡的花往瓶里插。

「看來花花草草也是我們女人的共同愛好啊。」

沈蔚看著眼前的一幕,自豪感油然而生。她認為如果大家都能自得其樂,她的午茶會就是完美的。

「這花的顏色紅得好特別,就像…就像……」梁其美拿指著一朵紅色的月季說。「就像月經,是吧?」牟霜說話毫無顧忌,她的腦子和嘴離得太近了,上一秒想到的事,下一秒已經脫口而出。

「粗鄙。」

沈蔚瞪了她一眼,一看那花又忍不住了笑了,「別說,還真有點像。」

「楊老師,我覺得你該早點和蕭老師生個孩子,別浪費了你倆這麼好的基因。」

牟霜冷不丁的,常常語出驚人。她的提議立刻得到了眾人響應,幾個好事之徒在生孩子這件事上對楊老師窮追猛打。

「我皇帝都不急,爾等太監急什麼?」說完這句楊老師的肩頭挨了女主人一拳,她不躲也不還手,只是笑著告訴大家自己和蕭隨和還沒到那一步。

「我說楊老師,你不必太羞澀了。蕭老師風度翩翩,性感又迷人,你難道就不動心?」

在這幾人眼裡楊老師和外星怪物無甚差別,都是渾身迷題讓人不解的生物。

楊老師的目光停駐在細雨滋潤過的花園,午後的光過濾了植物表面的灰和暗沉,將它們烘托得格外艷麗多姿。美景當前,興之所至,她動情地念起了詩: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卧曉枝。

「明朝朱淑真的詩。很美吧?」

她回頭燦然一笑,自顧自沉醉在詩的意境里。

「別給我們演那天外飛仙,你到地下來,你來,來來,我們說點兒人間的事。」

牟霜冷冷的臉像結凍的冰,但她眼裡的笑意很暖。

「我們沒那麼好糊弄。」

「就是。」

見她們不肯罷休,楊老師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坦白自己的心路歷程。

「某一晚在他家裡,我忘了具體時間,我也對他動過心。他總是熱情洋溢,你們知道的。可就在我想要回應他的時候,我不小心看見他的襪子,頓時就沒了興緻,只好找個理由拒絕他。當時我逃得挺狼狽的,現在回想起仍覺得尷尬。」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心裡特別得意,因為她的惡作劇又得逞了。

「為什麼呀?」

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

「沒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能忍受和穿襪子的男人做、愛。」

楊老師一句話石破天驚,眾人愕然。

「我說,你是個什麼怪物?跟穿襪子的男人有仇還是跟襪子有仇?」

「我不覺得自己有怪癖,但我願意跟大家討論一下。我的要求並不奇怪,首先你不能穿著襪子,因為做、愛前脫襪子的動作是一個男人最滑稽最可笑的樣子。你們能理解嗎?那會把我所有美好的情緒全部病態化,我可能連親吻他的勇氣都失去。不,我絕不能忍受他邊脫襪子邊愛我。莫說他是男神,就算天神也不行。你們……能理解我嗎?」

「不能理解,但這不重要。你剛剛說了首先,後面還有什麼花招?都說來聽聽,我們能承受得住。」

「是啊說吧,反正和你睡覺的又不是我們。」

這時幾個女人圍著楊老師,有那麼點考古學家研究千年女屍的意思了。

「好吧,我接著說。除了不能穿襪子,刷牙也必須講究,刷完之後他得認真漱口,絕不能讓牙膏的甜味留在口腔里。如果和我接吻時嘴裡有甜味,我可能會難過得心絞痛,如果再用甜味的舌頭舔、我,那無異於喂我喝毒酒,我可能會當場暴斃。當然,我用了一點點誇張的手法,便於你們理解我的真實感受。」

楊老師說完覺得有點口渴,她伸手去夠茶杯,卻被姚西月緊緊拽住,硬是不讓她動。

「你,還有什麼沒交代的嗎?」

姚西月盯著她的臉問。

「應該……還有一些,但可能你們不願意聽。」

她怯怯地回答。

「說吧,我們能忍住。」

「比如愛我之前手不能摸浴室的門把手,不能碰鑰匙。」

「為什麼呀?」

「因為門把手和鑰匙有鐵鏽味,手接觸了會留下味道,我聞了會犯噁心。」

「……」

「還有呢?」

「還有事後他不能扔下我自己去洗澡。我不洗他也不能洗。」

「這又是為何?」

「因為我不能忍受他改變身上的味道和溫度。」

「……」

一小時之後,朋友們只差對楊老師頂禮膜拜了,她們唏噓地感嘆道此生還不曾這樣佩服過誰。

「哦?真的嗎?我是奇葩里的癌細胞嗎?哈哈哈……」

楊老師放肆地大笑起來,絲毫不介意朋友們看她時愁苦的目光。她們接著聊了很多,內容十分充實,過程也很愉快。

「你的奇談怪論不少,那都無傷大雅。但我們還是希望你早點結婚,你呀,真的不小了。」

沈蔚握著楊老師的手,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還有,對蕭老師好點,別總欺負人家,怪可憐的。」

姚西月和梁其美格外同情蕭老師,毫不保留對楊老師的批評。

「說起來,男人真是脆弱的動物,我的確要小心呵護他。」

楊老師突然這麼說,朋友們聽得紛紛搖頭,直說不懂她的意思。

「難道不是嗎?且不說女人的韌性、耐受力和生命力強過男人,就說生理結構吧,我覺得男人的身體有結構性障礙。」

「結構性障礙?什麼結構性障礙?」

幾個人瞪大眼睛看著她,表現出旺盛的求知慾。

「就是男性的生殖器呀。它孤零零掛在體外最容易受到攻擊的位置,既危險又缺乏美感。雖然在體外能降低睾丸的溫度從而保證精、子的存活率,但把它弄的像個空調外機似的,真是最優越的設計、最符合科學的結構嗎?我覺得吧………」

楊老師自由陶醉式滔滔不絕地說著,朋友們卻已笑得東歪西倒,出氣都不勻靜了。

「空調外機?來來,我把你腦子撬開看看,裡面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梁其美一邊笑一邊抱住她的頭左右晃。沈蔚說今後不能讓楊老師無償參加她的午茶會,必須得付費。因為她珍藏的茶葉被大家給笑噴掉了,簡直暴殄天物,楊老師應對此負責。

「好好好,下次我自己帶茶葉來,行了吧?就不能跟你們討論點嚴肅的問題,個個都是不正經的。」

楊老師笑起來也不影響她喝茶,杯里的茶水一滴不漏流進了她的喉嚨。沒有人再殷勤地替她續水,因為不知不覺天已向晚,愉快的下午茶到此結束。

晚上吃飯的時候楊老師一直對著蕭隨和笑,越是笑越想笑,有幾次都把飯粒噴了出來。蕭老師多次追問無果,但隱約覺得對方或是在嘲笑自己。他假裝生氣說要討個說法,她不理,起身去拿蘋果來洗。

「吃完了休息一會兒,然後去洗澡,你洗完了我再洗。哦,記得,衣服褲子襪子脫下來放到籃子里,脫了就不要再穿了。還有,刷完牙之後用清水漱口,要多漱幾次。」

這時她低頭削著蘋果,蕭隨和只能看見顫動的睫毛和她半月似的嘴角,還有唇邊那一抹嫵媚嬌羞的笑。屠龍勇士終於得到公主青睞,勇士心裡歡呼雀躍喜不自勝,暗自發誓要永遠對他的愛人忠誠。

「橙黃的蘋果像火焰般閃耀,畫眉鳥快樂地歌唱!嘴唇與豎琴都難以描述如此偉大的愛,愛情與慾望的玫瑰已經盛開。」

他念了幾句王爾德的詩表達此刻的心情,他知道她也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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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底到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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