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

第二十九

蕭隨和秉承鍥而不捨的精神,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終於迎來了他人生中的大日子——他將在今天和楊老師第一次正式約會。午時的陽光變幻出甜甜的金橘色,鮮美如同佐餐的小菜,為即將到來的、他心中隆重而盛大的約會增添了浪漫的情趣。

蕭老師意氣風發地站在鏡子前,用苛刻的眼光審視著自己,一遍又一遍整理著儀容儀錶,不勝其煩。首先他用薄荷香的潔面乳清潔了面部,戴上眼鏡仔細颳了鬍子;接著他取下眼鏡,湊近鏡子打量自己,嗯,輪廓分明、五官端正、乾淨整潔,沒有一處不協調或者突兀的地方。他的手在下巴處來回地摩挲,對鏡子里的人傲慢地挑著眉。他最滿意的身體部位就是他臉上元寶形的下巴。她總說他的下巴好看,於是他格外重視起來,每次刮臉都要戴上眼鏡看仔細了才動手,深怕他漂亮的下巴冒出哪怕一根胡茬,怠慢了同為強迫症患者的她。

初春的季節即使溫暖也是微薄的,可他毫不在意天氣和溫度。他要穿上最能襯托他身材的衣服,哪怕是零下的溫度,他身體里也自能燃起火焰。他在衣櫃前挑來選去,上衣選了時下流行的霧霾藍,並精心搭配了同色系的深色褲子,又試穿了好幾雙鞋子才挑到滿意的。他用了兩分鐘的時間考慮要不要穿外套,最終決定先穿上,但他隨時準備脫掉,無論如何不能影響風度。

蕭隨和的頭髮蓬鬆而茂密,非常適合用他充滿骨感的手指去梳理。他幾乎不用梳子。他是骨骼富有藝術美感的男人,得天獨厚的完美身形加上比例適中的肌肉和脂肪,讓他在吸引異性這件事上僅憑天賦就能佔盡先機。

蕭隨和看了一眼手錶,時間還早。他細心地回憶了一遍準備工作以避免出現疏漏:沐浴、更衣、美容、美髮、噴香水……對了,噴香水是和她約會必不可少的一項準備。因為楊老師特別喜歡男人噴香水。她的嗅覺極其靈敏,任何細微的味道都能捕捉到。她厭惡難聞的氣味,喜歡自然界的各種奇香,以及從中提煉出的高級香水味。蕭隨和知道她偏愛木香,於是提前買了好幾款不同味道的香水自己調配,經過一個星期的反覆試驗,他相信她一定會愛上自己的味道。

時間還早,可他等不及了。

「楊老師,已經兩點了,您打算什麼時候出來?」

「不行啊,蕭老師,我下午還有一節課呢。您恐怕得等一會兒。」

「不是下午沒課嗎?還想著早點帶你去山頂喝茶。」

「您不知道我是W大的代課之王啊?歷史系的瞿老貴體抱恙,我得代替他老人家領著孩兒們去歷史的長河中游一趟。您再等等啊。」

「好吧,您忙,我在山頂『purplecloud』邊喝茶邊等您。」

「好的。」

「哦,對了,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穿旗袍來。」

「asyouwish.」

兩人結束了誇張的戲劇性的聊天,對這樣的談話方式兩人總是樂此不疲。她常說生活中要是離了誇張的人、誇張的事和誇張的表達,該是多麼無趣!平凡的生活就像寡淡的白水,雖然是人所必要,卻難以使人的精神得到滿足。由此看來,生命的要素並非僅僅指那些生物的、化學的、物理的東西,還要有精神和意識才能把乾癟的人形填充得飽滿。人因此而充滿靈性,所以人必須動用所有思想讓世界上的一切變得有趣。她時常這樣說。

名叫「purplecloud」的餐廳是本市最風雅的場所之一。人們也叫它「紫雲」。它坐落在城郊群山的最高峰上,遠離了城市的喧囂。雖然離市區遠了些,但每天到那裡喝茶用餐的人仍絡繹不絕。它家的茶用山裡的泉水熬煮,清冽甘甜,別有一番風味。與眾不同的是,它家中午做中餐,下午供應茶店咖啡,晚上做西餐,無論中餐還是西餐還是茶飲,它家都做的風味獨到,絕不與別家相同。

「紫雲」是一間耀眼的玻璃房子,四四方方、堂堂皇皇,即使夜晚沒有了日光,房子外牆上盤龍似的燈光依然燦若星河。它家不僅內裡布置得高貴雅緻,戶外也精心設置了十幾張餐桌。從山頂極目遠眺,所見不止山川河流綠樹繁花,天氣和運氣都好的時候還能看到遠方的雲和霞。

「晚霞會和紫雲重疊嗎?」

約會的頭一天她這樣問他。

「明天傍晚的時候去『purpleclode』,答案和我都在那裡等你。」

他笑著回答。

此刻蕭老師坐在「purpleclude」最靠近崖邊的一處桌前,茶已經喝了半壺。他抬手看了看時間,五點一刻,她該下課了。

「楊老師,忙完了嗎?這裡挺遠的,我來接你吧?」

「說好了不用你接的。夜裡上山的人太多,你得占著最好的位子。再說了,我要來還用你接?想送我的人這會兒正在操場上列隊呢,挺整齊的,你要看嗎?」

她好像通曉他身上所有會炸氣的穴道。果然把他給戳到了。

「給我等著,我馬上下來。」

「別別,我開玩笑呢。你抬頭看看?」

她的聲音由遠及近,他抬頭一看,她宛如一株綠植在他視線的遠處搖曳著。碧綠是她身上旗袍的顏色,其餘各處不是粉嫩白皙,就是烏黑明亮;她的身材極富曲線美,那旗袍像是長在她身上的皮,和她的呼吸一同起伏著。她在夕陽下宛如盛開的蓮花,一步一步向他靠進,又好似會跳舞的沙丘,那韻律和節奏都美到極致。

「我說蕭老師,你的紳士風度呢,連坐椅都不幫我挪一下嗎?」

她的手指靈巧地在他面前的空氣里抓了一把,好像給他解了「靜止咒」。蕭隨和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她已經拉開椅子自己坐下了。她細長的胳膊撐在桌子上,歪著頭俏皮地看著她。紳士,接下來你是怎麼安排的呢?那雙充滿智慧的大眼睛彷彿在說。她的眼神比天邊的雲霞還要多變,一眼看去仿若孩童般天真,再看才知那是陷阱。她的眼裡好似藏著看不到頭的螺旋型空洞,一翕一合之間閃動著琉璃的光,他不覺迷失其中,感受到某種他窮盡了所有想象也難用語言形容的致命誘惑。那是極幸福但也極危險的味道。

該死!美杜莎的眼睛!他心裡狠狠罵了一句,表面維持著體面的紳士風度。

「總盯著我看什麼?我的臉上寫了甲骨文嗎?」

她笑著問。

「我在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這麼美,很難想象你視力不佳。」

他略惋惜地說。

「唉,美則美矣,瞎也是瞎。」

楊老師自嘲也是一絕,蕭老師由衷佩服她這一點。

「感謝楊老師賞臉和我吃飯,要不先喝點東西吧。喝茶還是咖啡?」

蕭隨和開始為今天的主題做鋪墊。

「一杯茶,一杯咖啡。」

她神情喜悅,看上去心情很好。他慶幸自己選對了地方。

「又是茶又是咖啡,不怕睡不著啊?」

「明天休假,我今晚沒打算早睡。」

「那好,我陪你啊。」

蕭隨和假裝不經意地說,卻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反應,見她雖然不置可否但也沒有不悅,心裡又多了幾分底氣。

「隨和,你說說,紫色的雲和紅色的晚霞能重疊嗎?那會是什麼顏色呢?」

她痴痴地看著遠處的雲,身體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的側臉微微仰著,精巧的鼻尖和艷麗的唇彷彿工筆畫成,天鵝般的脖頸作為畫面的中心固定了她的頭和身子;她修長的手臂支在椅子扶手上,看上去那麼不穩妥卻又意外的平衡;四周是比她身上的碧綠更深一層的墨綠,那是山裡成了精的植物應該有的顏色。

蕭隨和陶醉在這美輪美奐的畫面里,竟然沒有注意到她對他新的稱呼。

「隨和,你呆在那兒幹嘛呢?問你話怎麼不回答?」

她轉過頭直視著他,他立刻清醒了。

「你剛叫我什麼?」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叫你隨和啊?怎麼了,不可以嗎?」

「啊!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他受寵若驚,決定乘勝追擊。

「我也想給你換個稱呼可以嗎?」

「嗯…你先說說,你想叫我什麼?」

她放下手裡的咖啡,認真地看著他。

「我看我也不用拐彎抹角了,其實我想叫你親愛的……等等,這也不是唯一的選擇,聽我說,我這裡還有很多選項,比如寶貝、寶寶、寶兒、八寶、多寶,還有……」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臉伏到桌子上,笑到身體都輕輕顫抖起來。

「別笑!嚴肅點!喂,我說楊老師,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蕭隨和伸過手去拉她,趁機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那麼柔軟冰涼,他怕她冷,握住了就不放。她抬頭看著他,明媚的笑容里中帶著些羞澀,卻沒有掙脫他的手。

「從今往後,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兩人就那樣握著手坐在那裡,姿勢略有些彆扭,但彼此很久沒有鬆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紫雲和晚霞能重疊嗎?那會是什麼顏色?」

她的腦子並非只有愛情,還有十萬個為什麼。

「那就是你嘴唇的顏色啊。」

他捉起她的指尖,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無限溫柔地對她說。

「好可惜啊,今天既沒有紫雲也沒有晚霞。」

「你的美貌勝過滿天雲霞。」

蕭老師說了他一生中最肉麻的情話,她低頭抿嘴笑到了他的心裡。

向晚的黃昏格外短暫,天空倏然間墨染般暗下來,「紫雲」家的盤龍射燈循次亮起,他和她即將迎來一個長樂未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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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底到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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