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秋高氣爽(二)

第七十章、秋高氣爽(二)

天光漸晚,守禮煞了尾,累得氣喘吁吁,便就地歇了歇,然後才拖著疲憊的身子下樓。

樓下異常吵嚷,辛歡眉飛色舞的,正和馮孝、李通玩笑。守禮跳下最後一節樓梯,見他們把著門口,不好裝視而不見,只能斂了厭煩神色,湊過去找辛歡交差。

辛歡聽過,無動於衷,倒是馮孝開口道:「你啊,慣會躲懶,累他一個人忙了半天!」

「典正吩咐了,讓咱們好好教,自然不是咱們動動嘴皮子、他們聽聽耳邊風那般簡單了,必得教他們多動手,才能學以致用,領悟其中的奧妙!」辛歡煞有介事道。

馮孝惴惴道:「話雖如此,可你一下午不見人影,若典正突然來查,只怕連我們也要遭殃!」

「你只管放心,我一早得了准信兒,連咱們典正帶其他四閣典正在內,定於午後,齊聚明遠閣議事。聽說這會是余押班召開的,兩三個月才一次,不比平常的碰頭會,一時半刻肯定散不了,所以,我才敢溜出去啊。」辛歡坦然自若地說,「何況,好漢做事好漢當,若我被抓了,我一定一力承擔罪過,絕不連累你們!」

「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孫哲無聲無息從外面進來,笑道:「該熄燈了。」

守禮聽了,連忙去望馮孝,只見他點頭附和著,道:「也好,早些回去睡覺!」

「灶上燒了熱水,供大家洗澡,我們回去得晚,不知還趕不趕得上?」辛歡順嘴道。

孫哲道:「今天不熱,身上也沒出汗,不洗也成!」

「唉,晌午為光祿大夫查典籍,翻東找西,攀上爬下,累得汗流浹背,矇頭轉向,好難得晚上有熱水,我要泡一泡,消消乏!」馮孝嘆息著,發了一通牢騷。

眾人聽了,置之一笑。

轉頭熄燈,將所有開了的門窗關嚴,然後,眾人在門口集合,並頭齊肩回下房。

廚房留了飯菜,坐在鍋內,用熱水溫著,一碟醬茄、一碟醬瓜和六碗菜麵疙瘩。守禮端時,還有些燙手,便拿兩根筷子別進箅子眼裡,整體移出,散散熱氣。

擺飯上桌,守禮見馮孝不見了,趕緊詢問。

辛歡隨口道:「他說他不餓,先去洗澡了。」

守禮聽了,心裡很是懊悔,悔不該猴急端出鍋內的剩菜,害馮孝回頭吃不上熱菜。

孫哲看穿了他的心事,笑道:「哪有大家等他一人的道理?給他撇點菜進麵疙瘩,坐鍋熱著,也就是了!」說著,果然端起一碗,拿筷子撇了些醬瓜、醬菜。

守禮見狀,喜笑顏開,趕忙上去接手,急急端了碗,重新放回鍋內,蓋上鍋蓋。

返回飯桌,大家已動筷了,守禮安心坐下,就著醬菜,喝了碗麵疙瘩,湊合果腹。

「嗯,吃了半飽!」辛歡撂下筷子,有點不盡興,掠視了守禮、李通、田真三人,指使道:「等下,你們仨留下來刷碗,別有前手沒後手的,妄想溜之大吉!」

「好!」

守禮仨張口結舌道。

孫哲雙唇嚅動著,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衝到嗓子眼的話憋了回去,平靜離了廚房。

分工已定,守禮、李通刷碗,田真收拾桌凳,三人動作麻利,一會便拾掇乾淨了。

外面,星辰寥落,烏雲團起,遮住了月亮光芒,院里也靜悄悄的,只有蟬鳴吱吱。

守禮關門出來,見天昏地暗的駭人,便與李通、田真一道,馬不停蹄回了下房。

張晟才洗了澡,骨清神爽,渾身舒服,正跪在案前抄書,猛不丁見守禮開門進來,緊攥拳頭,神色有些慌張,不禁笑道:「怎麼慌慌張張的?撞見鬼了似的!」

「外頭黑洞洞的,真嚇人!」守禮心有餘悸道。

張晟聽了,馬上投去疑惑地目光,「你怕鬼啊?」

「你不怕啊?」守禮反問。

「子不語怪、力、亂、神,而況,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我一向崇尚君子行徑,不欺暗室,不昧良心,為何怕鬼?」張晟說著,坦然攤開了雙手。

守禮聽是這個道理,便慢慢進了房間。

張晟觀察著他,話鋒一轉道:「耳房裡設了浴桶,大家都搶著洗澡,你今日要洗嗎?雖說天不熱,擦一擦也好,趕巧有熱水,錯過這次還不知下次是什麼時候!」

「嗯!」

守禮隨口應著,拾掇了零碎,然後挑了內衣,順手拿了胰子,臉上帶笑出了房間。

張晟目光如水,陷入遐思。

院里風聲漸漸,兩人合抱的榆樹被吹得枝葉飄拂,幾株海棠更落了滿地綠葉。

守禮踏著落葉,火急火燎,進了耳房。

房裡人不多,當中坐著兩個浴桶,冒著騰騰熱氣,守禮活蹦亂跳過去,見那水面飄著不少灰泥,登時覺得噁心,便去另一個浴桶瞅了瞅,亦是如此,頓時沒了熱情,於是放下包了胰子的內衣,出去打了盆熱水,然後背著人,擦了身,趕緊穿衣服。

衣上染了胰子的香氣,淡淡的,雖不濃郁,卻格外清香。

守禮理好衣服,正要出門,忽聽窗外有人罵訾不絕:「天殺的狗才,怎麼不降個雷劈死他?明明他也參與了,他倒好,二一推作五,摘了個乾淨,拿我頂缸!」

「我說句不中聽的,你別生氣,當初我也勸過你,他這個不靠譜,讓你不要跟著他瞎摻和,你非不聽,還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倒是幡然醒悟了,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行了,栽個跟頭,記個教訓。」另一人口齒流利勸道。

前面發牢騷那人聽了,咻咻哼著。

守禮不敢出去,怕撞見了尷尬,便耗著耐心,等聽不見聲音了,才慢騰騰出了耳房。

院里有三拔人,且走且談,守禮望了一圈,實在分辨不出剛才哪一拔在窗外講話,便顰著雙眉,悶悶打開房門,卻見張晟離了書案,趴在桌上擺弄黃楊斧削的象棋。

守禮帶上門,捏手捏腳湊過去,只見張晟心無旁騖,把注意力放在他自己擺的棋局,守禮來了興趣,移開目光,只見棋盤也是黃楊木製的,打磨得很是平整,盤上二十八枚棋子,車、馬、象、士、將、炮、兵等,外形圓滑,大小相同。

「你自己和自己下棋?」守禮好奇道。

張晟執『士』子,挪了一步,抿嘴笑道:「大驚小怪,你沒見過一個人下棋啊!」

「確實沒見過!」守禮說著,挨肩坐下,然後觀看了一會,見張晟如臂使指,頗有章法,不禁心生崇拜與羨慕,乞求道:「瞧著真有意思,可以教教我嗎?你以後也不愁沒對手了。」

張晟聞言一笑,望著守禮道:「下棋,本為潛靈養性,紓煩解郁,我可不想傷神勞思,我且問你,這棋上的字,你可全部認識?若是不認識,還是別麻煩我了!」

守禮趕緊看了一遍,倒是都認識,於是斬釘截鐵道:「認識!」

「那便好!」張晟點點頭,賣弄道:「要下棋,須學會行棋。對於象棋而言,持棋雙方,各持十四枚,其中,車直行、馬走日、象走田、士圍垓心,將坐軍帳。」

守禮心中糊塗,深鎖著眉。

張晟見了,解釋道:「車直行,就是字面意思,行棋之時,車字棋只能直行,不能斜行,遇著棋子,要麼吃,要麼另行他路。」

守禮邊聽便拿眼覷了眼縱橫交錯的棋盤,半懂半不懂。

張晟盡收眼底,笑道:「你別小瞧它,它威力很大,素有『一車十子寒』之譽。」

「嗯,大概懂了!」守禮含糊道。

「馬走日,就是這樣走,或者這樣走。」張晟一面說,一面捏起馬子棋在棋盤上比劃,「雙方對棋,各種招數,層出不窮,這枚棋,如果用的得當,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成效,但它也有限制,喏,你瞧,如果對方搶在你行這步棋之前下了絆,這枚棋便死了。」

「啊!」守禮驚呼一聲。

張晟略顯得意,接著道:「這叫『絆馬蹄』,有的棋藝高超,甚至可以擒賊先擒王,喏,你瞧!」說著,手持馬字棋,飛空在棋盤上比劃了一道,玄妙無窮。

守禮淺嘗奧妙,很願意深究下去,纏著張晟繼續講解棋術。張晟似乎也好為人師,口角生風,絮絮講了半天,然後又去書案,翻出幾本扉頁泛黃的棋局講解給守禮。

守禮翻閱著,見全是殘局,不禁疑惑道:「奇怪,怎麼全是殘局?」

「只有天資聰穎的人,或是學過棋術的人,才從全局下手,初入門者,都是先學殘局,一則,殘局棋子甚少,對於初學者而言,更容易集中精神,領會行棋的奧妙,二則,殘局招數已盡,勝負將分,初學者更容易學會觀勢。」張晟語調緩慢。

守禮聽了,一揚眉毛,問:「觀勢?」

「是啊,勝者,匹夫奪帥,即將大獲全勝,敗者,棋子盡去,再無轉圜之地。」

「果然精妙,可惜我有的地方聽不懂!」守禮惋惜道。

張晟會心一笑,「哪有那麼多一點就透的天才?你若願意學,我以後每天抽空教你便是!」

「那敢情好,只是麻煩你了!」守禮由喜轉愁道。

「沒事,溫故而知新嘛,說不准我還能學些新招數增進棋藝呢!」張晟歡喜道。

守禮聽了,雙目炯炯,滿心歡喜。

這時,院里傳來鑼聲,提醒熄燈就寢。守禮累了一天,有些疲乏,剛才強打精神,學了半天下棋,早困得打哈欠了,張晟心思細,連忙撤了棋盤,拉守禮上床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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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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