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東漢醪糟

車駛出江家塆沒多久，江心月拐上了一條岔道。

「媽媽，去哪兒？」

「去醪糟廠買兩盒醪糟給你爸帶去。你爸爸就好老家這一口，這麼多年都沒忘。」

錢小峰聽媽媽這麼一說，才想起爸爸確實喜歡家裡的醪糟，還有雞蛋。醪糟雞蛋是爸爸的最愛，也是爸爸的鄉愁和對家鄉的眷戀。媽媽想得真周到，真是夫妻同心啊。

錢小峰也知道，這家醪糟廠的生意特別好，遠近十里八鄉的人都愛來這裡買醪糟，甚至個別行政單位到省廳辦事還將東漢醪糟作為土特產相贈。東漢醪糟不僅帶有一股無防腐劑無添加的自然清甜香味，而且無粳米，入口化渣，是一道具有地域特色的土特產。

江心月和錢小峰來到東漢醪糟廠，只見一道用鋼條燒制的銹跡斑斑的鐵門緊鎖，兩間民房般大小的廠房外面雜草叢生，一條大黃狗躺在房檐下睡覺。一看這樣式，就知道東漢醪糟廠是典型的家庭小作坊。

江心月將車停在廠門口，掏出手機便打電話。不一會兒，一個五十來歲、身體強壯、精神飽滿的中年人來到廠門口，急忙為江心月打開廠門。

江心月轉頭對小峰介紹道：「小峰，這是東漢醪糟公司的唐總，唐叔叔，我們縣的民營企業家。」爾後又向唐總介紹道，「唐總，這是我兒子錢小峰，在深圳讀大學，剛畢業。」

男人見面，握手便是寒暄。

小峰急忙上前同唐總握手，唐總邊同小峰握手，邊用手拍唐小峰肩膀：「青年才俊，青年才俊啊！」

「唐叔叔過獎了。向唐叔叔學習。」

「唐總，給我來兩件易攜帶的醪糟，還有湯圓粉。」江心月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我這裡就瓦罐裝的。你知道的，瓦罐裝的醪糟才能保持它的本色風味。」

「瓦罐不易攜帶。唐總，你得想辦法技改啊。比如易拉罐、玻璃罐的。」江心月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布上了一層憂慮之色。

「技改？談何容易。江局長，你又不是不知道，技改需要很大一筆錢啊。」

「企業要做大做強，總得要有投入才行，小作坊沒前途。」

邊說話邊聊天時，唐總已從旁邊一個類似倉庫的小房間里抱出幾個瓦罐，又找出兩個紙箱，將醪糟放入紙箱內，又找來些廢書報填充縫隙，隨後用透明膠封口，這才將兩件醪糟包裝好。

「小峰，這醪糟如若能達到買櫝還珠的境界，我敢說，它的身價立即翻倍漲。有沒興趣幫忙設計一下包裝？」江心月輕聲對錢小峰說。

「我沒學這個專業啊。」小峰扭頭看了看，見唐總不在身邊，又悄聲對江心月說，「就一個小作坊，能鬧出什麼大動靜來？」

江心月張嘴欲爭辯，小峰立即做了個暫停手勢：「江局長，這在別人地盤上，咱們不能對人家企業指手劃腳吧。OK？」

江心月瞪了小峰一眼，只得悻悻然噤了聲。

唐總將兩件醪糟搬上江心月的車，又將紙箱進行了固定，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對江心月說：「江局長，弄好了，路上開慢點。」

江心月拿出手包，掏出張百元人民幣遞給唐總。唐總急忙擺手：「江局長，這你就見外了。兩件醪糟不值什麼錢，你只要多來指導工作，老唐我就感激不盡了。」

「唐總，在商言商，該收的錢必須收。不過唐總，你要考慮將醪糟廠做大做強，將公司規模化、產業化，不僅公司要賺錢，還要考慮幫助周邊老百姓致富才行。」

唐總聽江心月如此說，臉上露出訕訕的表情：「老唐我才疏學淺，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先想想吧。」江心月說完，發動引擎，揮手作別老唐，向城裡駛去。

唐總名唐建華，早年生產粒粒橙飲料，後轉型專門生產醪糟。江心月邊開車邊向錢小峰介紹：「別看唐總是個其貌不揚的農民，拼勁兒可不一般。早年童心鎮飲料廠債台高築，內外拖欠債務高達90多萬元，上門要債的債主接連不斷。

唐總臨危受命，一上任便制定嚴控質量保生產、創新技術求發展、嚴格管理出效益的治廠方針，狠抓企業內部改革，大力開發新產品，全力拓展銷售市場，硬是將一個瀕臨倒閉的工廠挽救了回來。」

「看他現在的醪糟廠不怎麼樣啊，完全沒你說的雄風和氣概。」錢小峰懨懨地說。

「創業總有三起三落。如果給予唐總信心、勇氣和時間，相信他會將醪糟產業發揚光大。」

母子倆邊走邊聊，很快便回了縣城的家。

第二天上班，江心月用微信閃了個笑臉給谷萬剛，隔了好一會兒，谷書記才回了個？號過來。江心月急忙問：「什麼時候有空？有事面奏。」

又等了很久，谷萬剛甩了幾個字過來：「下午4點過來。只有10分鐘空閑。」

江心月回了個吐舌頭的表情包后，心情突然變得陰鬱起來：什麼人啊，以前火急火燎地召喚我，興緻勃勃地要搞鄉村振興，正當本小姐下了決心又想出一點眉目時，你卻不待見了。好吧，你是縣委書記，你忙，本小姐不搞了行不行？

話說谷萬剛剛到竹縣，作為一名封疆大吏，無論文化教育、民生實事，還是地方發展、經濟建設，大大小小事情堆積在一起，千頭萬緒，紛亂繁雜。對於以前說過的鄉村振興，他當然記得，但這是個大買賣，得所有常委坐下來研究制定方案才行。

他不知道江心月找他何事，下午4：30還要主持召開一個創全國文明城市的全縣大會，這會兒正加緊熟悉秘書送過來的講話稿，所以他跟江心月說只有10分鐘空閑。

江心月心裡不爽歸不爽，3：40左右便趕到了縣委大院。一口氣爬上六樓，見谷書記辦公室門緊閉，只得退到常委辦公室詢問秘書小歐。

小歐見是農業局美女副局長江心月，急忙倒上一杯水，問江局長有何貴幹，是來檢查工作還是指導工作。江心月說，是你們谷老闆召喚。抿一口水后，又補充一句：「也不知道什麼事。」小歐一聽，老闆召喚，自己咋不知道？況且，大老闆要安排工作，不是該召喚單位「一把手」來嗎？慮及此，便狐疑地看了一眼江心月。

江心月一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叫小歐進去通報。小歐從谷書記辦公室剛一出來，還沒來得及傳達請進時，江心月便自個兒一步跨了進去。

谷萬剛兩眼盯著面前的稿子，淡淡地說：「等會兒還有個全縣性大會，你快點說。」

江心月心裡有股火直往外躥。想當年，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屁顛屁顛的谷萬剛啥時威風過嚴肅過？現在是縣委書記了，故意裝模作樣！不過，工作歸工作，人家縣委書記的確忙，只得揀重點說：「你以前說的鄉村振興還搞不搞？怎麼搞？方案出來了沒？」

谷萬剛抬起頭來詫異地看向江心月：「鄉村振興是國家出來的政策，當然要搞，並且還要搞出名堂。怎麼，你有方案了？」

「方案說不上，只是有些想法。不過，你只給我10分鐘，我沒法詳細說。這樣吧，我就只問一句，你以前說讓我牽頭搞鄉村振興這事，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那就好。告辭。」

「《鄉村振興促進法》出來了，你回去仔細研究研究，再把你的方案詳細梳理出來，過兩天我們認真討論。」

「我先把火滅了再說。」

江心月邊說邊退出谷萬剛辦公室。

小歐提著包拿著茶杯正過來請谷書記去開會，見江局長從裡面出來，不由疑惑，這談話的節奏太快了吧？難道農業局人事要變動了？

仲夏時節，深圳的天氣熱浪滾滾，行走天地間，彷彿被一團團火焰包圍炙烤。前兩分鐘艷陽高照，后兩分鐘說不定就傾盆大雨、暴雨如豆，再兩分鐘又一陣風似的跑遠了。水蒸汽裏挾著熱浪蒸騰著繁華的大街小巷，彷彿給萬事萬物洗桑納一般。

江心月極不喜歡深圳的夏天，潮濕悶熱，黏黏糊糊，渾身不爽利。但深圳的生活節奏與內地小縣城卻截然不同，個個行色匆匆、忙忙碌碌，不像內地小縣城的大街小巷到處是噼噼啪啪的茶館，麻將聲聲不斷。這也是深圳為什麼成為改革開放前沿地，經濟增長居全國前列的原因。

身居這樣一個充滿機遇充滿挑戰的城市，人會跟著充滿激情充滿鬥志，這也是錢宸楷不願回內地小縣城發展的原因。

江心月理解支持錢宸楷的奮鬥理想和抱負。這麼多年來，江心月在家裡照顧老人和孩子，愣是沒讓錢宸楷操半點兒心，讓錢宸楷全心全意在深圳撲騰他的事業。如果真如錢小峰所言，錢宸楷不是混蛋勝是渾蛋。

江心月這次去，不僅要同錢宸楷商量留家工作的事，更要弄清錢小峰所言是否屬實。

錢宸楷見夫人和兒子雙雙駕到，心裡樂滋滋的，特地在凱悅大酒店訂了豪華包間，專門給夫人接風。

錢小峰見父親高興，他幾次想告訴父親，你得好好表現留住媽媽，不然媽媽一不高興就跑回去參加鄉村振興，看你高興，沮喪都來不及。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看著這個兩鬢已零星露出花白頭髮的中年男人，為了支持妻子工作，獨自一人漂泊在外，這得忍受多少寂寞和無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