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賠錢

第4章 賠錢

江心月知道母親與幺孃兩妯娌素來不和,以前為了田邊地角沒少吵架罵人。但幺叔一直念及哥哥的好,一聲不吭地照顧冷貴香孤兒寡母多年,犁田、栽秧、撻谷,凡男人乾的重活累活,幺叔都幫他們幹了。雖然幺孃冷嘲熱諷,但幺叔不管不顧,依然一如既往地幫助他們。

血濃於水,江心月怎能不管弟弟的孩子呢?

「媽,你就不要操心了。人命關天的事,我自然要管。」

「你這孩子,心慈手軟的,一輩子善良。」冷貴香邊摳玉米邊說,「亮亮這孩子就是野,你幺孃那裡管得住。要真出了人命,李虹回來不找幺孃算賬才怪。」

「她找幺孃算什麼賬?有本事自己回來帶啊!孩子是她生的,又不是幺孃生的,她憑什麼找幺孃算賬?」

一股正義之情在江心月心中奔躥。

「她回來帶?你不知道我們這山溝溝窮啊?年輕人留在家裡帶娃,吃什麼喝什麼?你看現在的農村,哪還有年輕人在家裡?剩的都是我們這些跑不動的老骨頭了。」

冷貴香說的是實情。農村的年輕人都外出務工了,剩下來的都是「61、99」部隊。長此以往,農村恐無人再事農活。

「那也不能找幺孃算賬啊,難道幫她帶娃還帶出問題了?」江心月氣乎乎的,她又想起做縣委書記的同學谷萬剛對自己說的話了。

江小川和李虹一聽亮亮出了事,馬不停蹄地買票往家趕。廣東距四川,近2000公里路程,江小川和李虹乘地鐵、坐動車、換汽車,回到竹城也是第二天中午了。

李虹來到縣醫院,見病床上黑瘦黑瘦的亮亮,眼淚剎時如斷線的珠子滾了下來。她摸著亮亮瘦弱的小手,轉過臉,怒氣沖沖地對趙全菊吼道:「亮亮怎麼瘦成這樣?小川平時沒少寄錢回來,是剋扣飲食沒給亮亮吃飽?還是根本沒給亮亮吃?錢都用到哪兒去了?好好的一個孩子放在家裡,怎麼就帶成這樣?」

「每場趕場我都買了肉。哪一頓也是有飯有菜有湯,他自己挑嘴不吃,怪我嗎?」

婆媳戰爭一觸即發。

亮亮聽到爭吵聲,奮力睜開沉重的雙眼,聲音細小地叫了聲婆婆。聽到亮亮叫喊,三人立即撲向病床。李虹急忙去握兒子小手,不料亮亮快速將手縮到被子里,又向著婆婆喊:「婆婆,我要喝水。」

小川聽亮亮說要喝水,急忙將一盒牛奶遞過去。亮亮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小川,也不伸手去接,依然看向婆婆說要喝水。

趙全菊急忙將水杯拿起,到床邊將亮亮扶起餵給他喝。李虹站在旁邊,抹著眼淚抽抽嗒嗒地哭:「亮亮,我是媽媽啊,你不認識我了嗎?媽媽聽說你有事,馬上就跟爸爸趕回來了,你連喊都不喊我們一聲啊?」

「沒看到孩子正生病嗎?」趙全菊轉頭對李虹嘟囔道。

「孩子變成這樣,都是你嬌慣的。我自己的孩子難道不能教育?看看他在家裡都學了些什麼嘛,見了父母都不知道喊一聲。」李虹依然喋喋不休地爭吵道。

「好了,李虹。亮亮還在生病,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江小川在旁邊低聲勸解道。

李虹狠狠地剜了江小川一眼,終於噤了聲。

幾天後,亮亮康復出院。

冷貴香聽江心月說要去深圳,想到女婿喜歡吃嫩苞谷粑粑,便叫江心月回家拿些糯苞谷帶上。江心月應下后,心想,順便可送堂弟一家回去。

電話打過去,江小川說已找了計程車,正在回家的路上。

江心月帶上小峰直奔江家塆而去。

剛到江家塆,車還沒停好,一陣激烈的爭吵哭鬧聲就從河對岸傳了過來。江心月剛停好車,小峰就像脫兔一般奔了出去。

原來,亮亮住院,除去醫保報銷,自身凈貼了4000餘元。回到家,李虹越想越氣,便去河對岸找李權家人分擔醫藥費。江小川攔著不讓,說雖然別人來找了亮亮,但亮亮是自願跟去的,沒人強迫亮亮,怎麼能叫人家分擔醫藥費呢?先管好自家孩子再說。

李虹不依不饒:「管好自家孩子?看看你們家是怎麼管好自家孩子的?」

李虹氣呼呼地來到李權家,只見李權赤著雙腳在曬壩里趕鴨子,滿頭白髮的李權婆婆正在堂屋裡煮午飯。

李權亦是可憐。父親李陽在廣東打工時認識了一個湖南妹,湖南妹懷上李權後跟著李陽回到童心鎮,生下李權沒幾月,李陽便帶著湖南妹又到廣東務工了。

湖南妹覺得李陽家窮,還能指望未來過上好日子?漸漸有了外心,後來竟悄悄跟人跑了。李陽沒了老婆,彷彿天空沒了日月,生活暗無天日,日子混沌不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從此不再管李權。

這可苦了李權,只得由年邁的婆婆一手拉扯,飽一頓餓一頓,穿百家衣吃百家飯,從小也就野怪了。

看到氣勢洶洶的亮亮媽媽,李權丟了竹棒就往堂屋跑。

李權婆婆見有人來,忙起身迎出來。見是李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又將李權護在身後,這才笑著說:「亮亮媽回來了?進屋來坐。」

「坐什麼坐?我今天是來討醫藥費的。這次亮亮住院用了4000多,你們至少得出2000塊。」

「亮亮媽,亮亮是自願去的,我家權娃又沒拖他去。再說了,亮亮自己要往深凼凼游,管權娃什麼事?權娃還到處找人救他,咋個還要我們出錢?」

李虹聽權娃婆婆意思是不想給錢了,火氣蹭蹭蹭地往上冒:「你權娃不來喊,亮亮怎麼會去?有娘生無娘教的東西,惹了禍不認賬是吧?」

權娃婆婆一聽李虹罵娘,也跟著來了火氣:「誰有娘生無娘教?你才有娘生無娘教。狗日的貴州毛子,還敢來教訓老子?」權娃婆婆最聽不得別人罵他孫子「有娘生無娘教」,李虹算是闖到槍口上了。

權娃婆婆一手叉腰,另一隻手指著李虹,破口大罵道:「偷人生的娼婦婆娘,跑到老子門口來胡鬧,算哪把夜壺?你亮亮有娘生有娘養,為什麼要跟我權娃耍?你有本事管好你自己的孩子啊。成天在外面偷人,孩子出了事,就來找老子打麻煩嗎?沒錢!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你個死老婆婆,還這麼會罵人。」李虹知道,農村老婆婆罵起人來口無遮攔,何況一向尖牙俐嘴、遠近聞名的李權婆婆,什麼孬話醜話她都罵得出來,左鄰右舍聽到了,不知道會怎麼笑話自己。但心中的惡氣不出,憋著實在難受,遂大聲嚷道:「好啊,拿命來呀。」說著就向李權娃婆婆撲去。

權娃瞪著驚恐的大眼看著亮亮媽向婆婆撲來。婆婆年老體衰,哪裡是亮亮媽的對手。權娃從小由婆婆一手帶大,與婆婆相依為命,他看到婆婆為了自己與亮亮媽對罵,心痛不已,顧不上許多,轉身跑向灶屋,舉起一把菜刀跑了出來。

這時,江小川和趙全菊恰好跟了過來,看到亮亮手中白晃晃的菜刀,江小川和趙全菊都愣在了原地。

江小川心頭莫名一痛。權娃跟亮亮同齡,從小沒父母疼愛,今天能舉菜刀,以後就會殺人放火。可憐的孩子,因為生在農村,因為沒父母管教,要是走上犯罪道路,如何得了?

江小川急忙拖住往前撲的李虹,又拚命攔住母親趙全菊,言辭懇切地對權娃說:「權娃,把刀放下。拖刀很危險。」

權娃婆婆聽江小川如此說,轉頭看到權娃手裡的菜刀,一把奪過來扔到地方,不由分說就給權娃兩耳光:「狗日的不聽話,一天到晚盡給老子惹事。誰叫你去拿菜刀的?」

江小川急忙上前將權娃拉到自己身後,高大的身體立即將權娃和權娃婆婆隔開:「權娃不懂事,何必打他?」

權娃婆婆見是亮亮爸爸,停住揮在空中的手,忍不住嗚嗚嗚地哭開了。她知道江小川有文化、有知識、懂道理,聽江小川一勸,鬥志昂揚的勢氣一下子蔫了。她知道大家看不起她們婆孫,都怪那死不爭氣的兒子,好好打工,好好掙錢,哪裡會受鄉親們白眼?

左鄰右舍一聽兩家大吵大鬧,紛紛跑來勸架,院子里早已圍了一大堆人。

趙全菊見小川護著權娃,想起險些喪命的孫子和李虹沖自己發的火,也不管眾人勸解,不依不饒地指著權娃婆婆指桑罵槐道:「以為流點兒猴兒尿就不賠錢了?想得安逸。」

江心月和小峰趕到現場時,打架高潮已過。權娃婆婆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像只斗敗的母雞。

江心月走過去扶起權娃婆婆,又交待權娃將婆婆牽回屋裡去。權娃一臉戾氣,一副「不怕你們」的神情。江心月拍了拍他的肩,柔聲對她說:「快把婆婆牽到屋裡去。」權娃看了看江心月,又看了看李虹和亮亮婆婆,這才怯生生地「嗯」了一聲,去扶婆婆進屋。

權娃的臉色和神情深深地刺痛了江心月。一顆幼小的心靈過早地經受俗世滄桑,對他來說,不知是福是禍。

小峰來到江小川面前,輕聲說:「小川舅舅,將舅媽帶回去吧,我帶大外婆回去。你們全跑出來了,亮亮弟弟一人在家,你們也放心啊?」

李虹聽小峰如此說,知道再鬧下去也拿不到錢,只好順坡就驢,罵罵咧咧地往回走。

小峰轉身去拽大外婆。趙全菊見是小峰,忙問:「媽媽來了沒?」小峰說:「媽媽去勸權娃婆婆了。」趙全菊掙扎著還想去罵權娃婆婆,想為自己在李虹面前掙回面子,小峰急忙拖住她:「大外婆,你今天就是罵權娃婆婆一天一晚,她也拿不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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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蜀水幸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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