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溺水

亮亮溺水

3

谷萬剛說江心月一向有主見,不是隨意誇讚,而是有真憑實據的。

谷萬剛大學畢業在家等待父母幫忙落實工作時,無聊孤寂中,便獨自坐車到竹縣尋江心月。他只知道江心月住在江家塆,至於哪個鎮,不知道。好在江家塆在清朝時期出了一名探花,所以打聽起來並不難。

見到江心月母親,看到江心月家簡陋的屋舍,谷萬剛才知道江心月平時為何那麼節儉了。

冷貴香一見相貌堂堂、斯文又有教養的谷萬剛,心裡大概猜出了幾分來意。她熱情招待谷萬剛,並不時地給谷萬剛講述江心月小時候的糗事……

江心月初中畢業時,冷貴香極力要求她報考中專,希望她早日跳出農門。不料江心月竟以一分之差落榜。冷貴香讓她復讀,江心月死活不肯,硬要讀普高考大學。家貧,冷貴香拿不出錢,江心月就去找舅舅、幺叔借;沒有生活費,她就帶鹹菜泡開水吃,目標明確、堅定,最終考上了名牌大學—江城大學。

冷貴香講到這裡,不由嘆氣,別看這孩子外表柔弱,實際上倔得很,認準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

谷萬剛當時不知道江心月已跟錢宸楷一起外出務工,他向冷貴香表明來意后,承諾願意幫江心月落實一份機關單位工作。

冷貴香心裡暗暗高興。如果女兒跟了谷萬剛,從此苦盡甘來,生活再也不愁了。

冷貴香將谷萬剛意思告訴給江心月,說谷萬剛不僅人長得好,家庭條件也不賴,跟他成了家,有坐辦公室的工作可干,一輩子吃穿不愁,多好!不料江心月死活不答應,說自己如果真是勢利眼,在學校就答應谷萬剛了,哪用等到現在?現在已跟了錢宸楷,怎麼可以又去跟谷萬剛過日子呢?將自己當什麼了?那種趨炎附勢、見利忘義之舉,自己斷然做不出來。

冷貴香為此跟江心月慪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氣,還揚言說以後再不管她了。

谷萬剛後來才知道這事。雖然愛而不得,但他還是為江心不受利祿誘惑而感動,愈發覺得江心月有主見、有風骨了。

坐在縣委書記谷萬剛面前的江心月,自然不知道他心裡因自己曾經的過往而跑過了千軍萬馬。因無心再聊,便推說身體不舒服,又插科打諢了幾句,於是起身告辭。

前兩年扶貧,為了讓幫扶手冊上的數據過關,大家絞盡腦汁地幫群眾計算收入,沒人認認真真幫助農民打理農村。

江心月在心裡快速盤算了一番,如果再給自己三五年時間,一定會讓自己的農村老家先變樣。怎麼變?首先,農房變得整潔漂亮,房前屋后的環境變得優美舒適,廣大村民睦鄰友好,閑時生活豐富多彩。

她一想到這樣一個如陶翁筆下世外桃源般的美麗鄉村時,內心就激動不已。如果自己回去帶領鄉親們共同努力打造,說不定哪天還真建成這樣一個美麗富庶的鄉村呢?這豈不是一件功高蓋世的大好事?

是人都有功利心,何況凡人江心月呢?她也希望自己名留史冊。

當錢小峰千里迢迢從深圳回到竹城,遊說她辭職出去時,她再次讓他們父子倆失望了,她不想長居深圳,她想留下來振興鄉村。

第二天周六,江心月回老家看望孀居多年的母親。在答應谷萬剛重入江湖之前,她得先去趟深圳,她要去查一查錢宸楷的崗。

江心月老家在銅鑼山麓腳下的江家塆,隸屬童心鎮。

車子爬坡上坎翻過銅鑼山,隨即進入銅鑼山與明月山之間的河谷大壩。時值仲夏時節,綠油油的禾苗和蔥蘢葳蕤的玉米,在熾熱陽光下正奮力拔節,凝神細聽,彷彿都能聽見植物生長的響聲。

江心月每次下鄉工作,只要一見到蓬勃茂盛的莊稼,全身就會湧出澎湃的激情。青蔥的植物彰顯著生命的力量,江心月喜歡這種昂揚向上的精神,因為她熱愛生命,熱愛生活。

今天,江心月一如往常,找地方停好車,打開車門走下去,站在明媚陽光里,張開嘴,貪婪地深呼吸,「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江心月最是喜歡艾青的這兩句詩。

抬眼望去,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正潺潺流淌,陽光灑向溪水,泛起碎碎點點的金光。河岸邊那座歷盡滄桑依然挺立的老宅院,就是江心月從小生活的地方—江家塆。

江心月站了一會兒,回到車裡,發動車子向江家塆大院駛去。

「亮亮,醒醒啊。嗚嗚嗚……我怎麼向你媽交待啊,亮亮?嗚嗚嗚……」

江心月剛到院壩里,就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傳過來。她快速停好車,立即向幺孃趙全菊家奔去。

亮亮是堂弟江小川的兒子幺孃的孫子。堂弟小川和堂弟媳李虹常年在廣東務工,亮亮留在家裡由幺孃照看。

江心月一個大步跨進幺孃堂屋,只見一群人圍成一堆。江心月急忙掀開眾人一看,只見亮亮渾身濕漉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幺孃邊掐邊號,亮亮始終緊閉著雙眼沒醒過來。

江心月一看,亮亮這是溺水了。

「幺孃,叫救護車沒?」

大家一看江心月回來了,七嘴八舌地告訴她:亮亮跟其他小孩去河邊耍水,在潭頭裡沉下去了,多虧路過的潘貴將他撈起來。你來得正好,趕快救他。

江心月沒學過醫,從未對人緊急施救過,如今見侄兒躺在地上,生死攸關,他只得臨時抱佛腳用按壓急救法在亮亮肚子上按壓,亮亮還是沒睜開眼。

「來兩個人,把亮亮抱到我車上。」眾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亮亮抱到江心月車上。趙全菊立即坐上去,江心月發動油門,快速向童心鎮衛生院駛去。

趙全菊抱著亮亮,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掉:「你個死龜兒,一天到晚跳得腳板不巴地,打不怕罵不怕,管都管不住。喊你莫去耍水,背到我就去,這下好了,被午時鬼抓到了。」

江心月聽到趙全菊罵亮亮,心裡冒火,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那裡罵罵咧咧的,真是不省心。

「幺孃,少說兩句。」

趙全菊抓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又嗚嗚嗚地說開了:「亮亮,你不要嚇婆婆(川東地區,多稱奶奶為婆婆),你醒醒啊,婆婆以後再不打你罵你了。你喜歡喝汽水,婆婆給你買;你想要玩具,婆婆也給你買。你要是有什麼閃失,你媽非得找我拚命不可。」

江心月一路疾駛,20分鐘后終於將亮亮送到童心鎮衛生院。醫生接過亮亮,急忙施救。

「孩子媽媽,跟我進來。」醫生催促道。

「我不是他媽媽。他父母在廣東打工。」江心月邊回答邊跟著醫生往急診室跑去。

「我是他婆婆,我進去行不行?」

急診室大門咣當一聲合上了。趙全菊看著冰冷的大門,一時茫然無措。

護士指揮趙全菊在一張張告知書、通知書上籤署名字,那些冷硬的文字告訴江心月,要是亮亮醒不過來,就與醫院沒有任何關係。江心月感到錐心似的痛,一個幼小的生命,難道就這樣撒手人寰嗎?如果弟弟和弟媳喪子,日子還怎麼過?

江心月不敢想下去。她祈求老天爺開眼,讓亮亮千萬不要出事。

經過醫生近2小時奮力搶救,亮亮終於掙脫了死神的拉拽。

趙全菊看到醫生從急診室出來,立即撲上去:「醫生,我孫子怎麼樣了?」

「搶救過來了。如果再晚來一步,估計就沒救了。」

「謝謝醫生,你們是救人救命的活菩薩啊。」趙全菊邊說邊往急診室奔去。

醫生冷著一張臉轉頭對江心月說:「夏天來了,不要讓孩子下河下堰玩水洗澡,你們這些家長難道不知道危險嗎?」

江心月欲開口申辯,見醫生已甩開大步離開了,只得作罷。平白遭受數落,江心月心裡很不舒服。她只得悻悻地返回急診室看望亮亮。

亮亮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張黝黑稚嫩的小臉上還殘留著點點污泥,藥液正一滴一滴地緩慢流進亮亮細小的血管里。

江心月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愛憐地看著亮亮,繼而對趙全菊說:「幺孃,為了查明亮亮嗆水是否危及到心肺,我們把亮亮轉到縣醫院進一步診斷治療吧。」

「剛才醫生不說是搶救過來了嗎?為什麼要轉去縣醫院?那得要多少錢啊?」

江心月氣不打一處來,都什麼時候了,人命關天,她竟然心疼錢。

江心月摸出電話就要給堂弟打,趙全菊急忙攔住:「月月,別打,李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幺孃,亮亮現在這樣子,不叫小川和李虹回來,你一個人怎麼行?今天要不是我來得及時,說不定亮亮一口氣上不來,小命就沒了。如果留下後遺症什麼的,李虹一樣會找你麻煩。」

趙全菊一邊抹淚,一邊喃喃自語:「都怪河對岸李權那個狗雜種,經常來叫亮亮去耍水。這次要是亮亮醒不來,老子一定要他一命抵一命。」

江心月看著眼前頭髮花白的幺孃,心裡湧起一陣陣酸楚。管理教育孩子豈是阻止和打罵能解決的?

江心月再回江家塆幫趙全菊取洗漱用品時,冷貴香正在堂屋裡摳嫩玉米準備磨粑粑。

冷貴香見一臉疲憊、神色凝重的女兒,忙端來竹椅放在電風扇前讓她歇息。

「亮亮怎麼樣了?」

「脫離危險了。我打算將亮亮轉到縣醫院進一步診斷治療。」

「幺孃家的事,你莫管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管得好就好,管得不好,小心跳起來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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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蜀水幸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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