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隨風而逝

過了幾天，袁香君不知著了什麼魔，瘋狂的愛上了植物，天天去圖書館借一大堆有關植物的書，在宿舍研究得廢寢忘食，熊華三番兩次約都推掉了，一心一意鑽進她的植物王國里，無法自拔。更有甚者，她擔心理論脫離實際，大熱天的，抱著書，將大學里所有的植物一顆一顆與書一一進行對照，並詳細記錄下它們生長的習性和特點，樂此不疲。

因嫌抱著書太累，影響記錄，她索性教唆舍友們一起去，美其名曰：「呼吸新鮮空氣，改善肺循環。」剛開始，舍友們經不住她的再三要求，一同前去探究了幾次，後來實在受不了她的煩，怎麼說都不去了，也因此導致她在宿舍里鬱悶了好些天，直說舍友們沒人性。

熊華抓住這個機會投其所好，反而找著機會和她相處了。他向周邊的村民打聽，哪裡的植物比較多，又比較好玩的。一打聽到，便用自行車帶著袁香君去尋。有一次，他聽學長們說，江邊有一片林子，裡面不僅花草樹木多，而且飛鳥也多，一大早便叫醒袁香君一起去。

難得周末，袁香君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的，電話鈴聲響的時候，她連看都不看，直接摁掉，繼續睡，可電話還是不厭其煩，一遍一遍響著。她閉著雙眼，煩躁地隨便摸到手機，那15個鍵已經深入她心，不用睜眼，就知道哪個是接聽鍵，她按了下去，貼近耳邊，「喂！」聽得熊華的聲音，她連多聽一秒都煩，正想掛掉，那邊突然厲聲說：「別掛，帶你去看植物，去不去？」

袁香君一聽植物，瞬間來了精神，條件反射似的，瞬間直從床上躥起來，高呼道：「真的？在哪裡？」熊華就知道她會答應，讓她趕緊起床，在樓下等著他來接。

袁香君火速洗漱完畢，抱起包直奔樓下，她已經把學校所有的植物都觀賞了個遍，看都看膩了，接連好幾天沒看到新奇的植物了，她眼裡直冒著光，恨不得馬上飛到熊華說的那個地方。一下樓見熊華倚在自行承旁，抱著雙臂，悠哉地等著她，見她下來，才把自行車的支點往上一推，雙手把住車把，一副等她跳上車就出發的架勢。她三兩步胯下樓梯，跳到車後座，沒坐穩當就雙手揪住他腰間的衣服，輕輕拍了兩下，示意他可以出發了。熊華用腳往後一蹬，車就滑行出去，一路安穩地行駛在校園上。

袁香君按捺不住激動和好奇，頭不時地往前探著，嘴巴里不停地打聽著那地方的來歷和植物的種類。熊華只是聽說，沒有真正去過，對她的問題，一問三不知，袁香君便嚷嚷著，怪他沒有細問清楚。騎了差不多快半個鐘頭，袁香君坐在後頭快被太陽曬暈了，車子才緩緩地到達終點。

只見空曠的地方，林立著幾株大白楊，草地蔓延四面八方，到處鬱鬱蔥蔥。在草地中，散步著幾顆野花，正開著鮮艷的紅花，在太陽下，發出耀眼的光。熊華把手做成喇叭狀，大喊了一聲，只見一群小鳥被突如其來的叫聲驚擾，伴著幾聲鳥叫，飛起一大片，從一棵樹，竄到另一棵樹。

袁香君從到達的時候，就興奮的跳下車，衝進那一大片的綠地中，跪在地上，湊上前去，仔細的探訪那些植物。可是，那些綠植實在少得可憐，花不了幾分鐘，就觀賞殆盡，她難掩失落，納悶地坐倒在綠地中央，雙手抱著膝蓋，一臉不快。「什麼嘛，起了個趕早，本來以為能欣賞到學校里沒有的植物呢，沒想到，竟是這副模樣，白高興了一場。」

對熊華來說，可不這麼想。只要能和她呆一會，無論有沒有漂亮的風景都一樣，因為，在他的心裡，袁香君就是那道最亮麗的風景。他慵懶地走到她身邊，用粗糙的大手掌包住她的，輕聲安慰道：「既然來了，那就好好享受一下這愜意的時刻吧。這地方寂寥幽靜，適合冥想。」說完，他一併坐在她身旁，張開雙臂，伸直雙腳，仰頭向後躺下，程大字型，舒服地閉起雙眼，一動不動，好像真的在冥想。

袁香君學著他的樣子，也躺倒在草地上。天地間除了偶爾的幾聲鳥叫，伴有陣陣細微的花香縈繞鼻尖，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袁香君漸漸放鬆下來，腦袋裡空白一片，什麼都不想，彷彿與這天地融合在一起，感覺非常安心。「沒騙你吧？是不是比你在宿舍里打遊戲更好？」熊華轉頭看著她道。

袁香君輕聲喃喃著，這確實比窩在那狹小的宿舍里好多了。

眼看著太陽越來越大，這林子里的氣溫也越來越高，不得已，兩人只好打道回府，順便去陝西小吃店吃了個午飯再回宿舍。袁香君天天在熊華面前念叨著肉夾饃，今天借著出校門的機會，總算如願以償。看著心愛的姑娘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熊華心裡開心極了。他想，也許日子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總是真吧，他覺得他們兩人是不是已經步入老夫老妻的狀態了。

眼看一個月快到頭了，李建就要畢業了，向依依爭分奪秒，珍惜在一起的時光，不知道為什麼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慌。李建總在她身上搜尋米曉如的影子，只要有一點像，他就加倍對她好。一次吃飯的時候，她忘記了米曉如最愛吃茄子，無意間點了肉沫茄子，當她把盤子端到李建的面前時，李建的表情一瞬間亮了起來，看著那茄子出了神。向依依將手放在他面前晃了好幾趟，都沒能喚醒他，她只好用手跨過食堂的桌子，隔空搖了他一下。他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淺笑了下，眼神還是緊盯著那盤茄子，「今天這菜不錯，她以前最愛吃這道菜。你先吃，我再去打點過來，一次性吃個夠。」

「不用。。。。。。」不等她說完，他已經飛一樣，離開了座位，擠到窗口去了。向依依有些懊悔，平白無故點什麼茄子嘛，連觸景生情都不懂嗎？她頹喪地倒在椅子上，連吃的胃口都沒有了。

李建排了老長的隊伍，才打到那盤肉末茄子，他美滋滋地端著一大盆，好像端著山珍美味，笑嘻嘻地朝她走來。這表情深深刺傷了她。她喜歡吃的是糖醋排骨，這會兒也正安安靜靜的躺在她的盤子里，為什麼他就沒注意到呢？多諷刺啊，向依依想笑，可笑不出來。

「趁熱，多吃點。來動筷子。」李建非常殷勤地夾起一大筷子的茄子，放入她的碗中，「小心燙，以前，你老是心急，不長記性，好幾次都燙了嘴了。」他忽然又把那筷子茄子掉轉方向，重回到他面前，只見他嘟起嘴，小心的呵著，待稍微涼了，才又放回她的碗里，「現在不燙了，吃吧。」那眼神真是溺到了極點，向依依一輩子都會記得，只是這眼神給的是米曉如，不關她的事。

她悻悻地挖著碗里的飯，看著那茄子突然泛起噁心，連動都未動過它。那茄子像是在示威，呲牙咧嘴，嘲笑著，偏偏一直往她碗邊掉。她越看越生氣，乾脆放下筷子，不吃了，在一旁生悶氣。

「怎麼了？」李建低下頭正要吃，見向依依不吃了，以為菜不合胃口，連忙關心道，「菜不好吃嗎？」

向依依凝視著他，沒有反應。他揀起一勺子茄子放進自己的嘴裡，嘗了嘗味道，「味道和以前一樣啊，沒變。」他好心地提醒道，又夾了一筷子到她碗中。

「是啊，菜沒變，只是人變了。」向依依有點可笑，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他，說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吃茄子。」

李建這才反應過來，眼前此人非彼人。他的夾菜手頓住了，停在半空中，忘記收回來了。向依依看他的臉都僵住了，憋得通紅，為緩解尷尬，她便拿起筷子，邊說道：「不過這味道看著不錯，可以嘗試。」她將筷子分開，像長著兩隻又細又長的小腿的美人，在桌子上表演雜技，不過命運卻掌握在她的手裡，往哪個方向走，全是她說了算。她夾了一筷子面前那壘成一座小山的茄子，送進口中，慢慢嚼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味道確實不錯，難怪某人喜歡吃。不過太油膩了，我可不太喜歡。」說完，她將碗里剩下的那一大摞，全部夾還給了李建，「你吃吧，別浪費了。」

李建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一盤茄子在他眼前一來一回，直到向依依的碗里一點影子都沒有。她夾完后，埋頭大口大口的啃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吃了半天，見他還不動筷子，也好心勸道：「吃吧，都涼了。」

影子只有有光的時候才會出現，她不想一直站在有光的地方，讓米曉如如影隨形，如果李建不能把她當做向依依，那麼她會毫不猶豫躲在陰暗裡，讓米曉如沒有機會出現。

李建低頭扒拉著飯，心裡卻若有所思，她始終不是米曉如，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世上怎麼會有另外一個米曉如呢？這大半年以來，他努力在旁人的身上，期冀著能夠找到相像的地方，哪怕一點點都能讓他開懷一整天，可是，就在他有點希望的時候，總會醍醐灌頂，如夢初醒，大失所望。這樣循環往複，折磨的不單單是他，無形中，也給旁人帶來了傷害。

他琢磨了許久，有了決定。就在畢業前一天，他還是約了向依依出來，在小公園裡見面。

快畢業了，向依依越發不安。她感覺李建的心離她越來越遠，出神的時候，越來越多。她不敢赴約，生怕聽到那句自己最不願聽見的話。在心裡鬥爭了一番，她還是坦然來了。既然無可避免，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說吧，沒事，我扛得住。」她一來，瞧見他的表情，心中的答案已然明了，便直截了當，開門見山的說。

他沉默了許久，半天支支吾吾。

「沒事，有什麼說什麼。我已經做好心裡準備了。」向依依假裝雲淡風輕，實則內心百感交集。

他張口張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吐出第一個字，「我。。。。。」她沒有打斷他，靜靜等待著他下面的話。

「我們分手吧。。。。。。」李建一口氣全說了出來，他不敢睜眼去瞧向依依，生怕看到讓他受挫的表情。

「好。」向依依非常乾脆地答應道：「當初我說過了，如果有一天，你說愛我，我會告訴你，我在等你。」她回想起那天，夜色下的他，是那麼的孤獨和落寞，不同於今晚，他痛苦，決絕，她又補充道，「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我不會留你，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

「對不起，我害了你。」他轉身說道，把背影留給她，說道：「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錯得離譜。」是啊，錯的是不該還沒放下一段感情，就直接開始另外一段。錯的是，明明那個人是向依依，還要把她往米曉如身上套。錯的是，假裝很愛，遜不知一言一行中，處處透露著不愛。

「不用覺得對不起，沒關係，是我一廂情願賴上你，連在一起都是強逼的。錯的應該是我，不該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向依依強忍著淚水，倔強地不讓它肆無忌憚的流出來。她輕輕走上前，在他背後站定，伸出雙臂，最後一次，從后環抱住他，將冷冰冰的臉靠在他寬厚的背上，迷戀著，徘徊著，久久，不曾說話。

李建低下頭凝視著腰間那雙因用力抱緊而骨頭凸起，青筋爆滿的手，滿臉痛苦，他輕輕覆上她的，用力地握了下，末了，下定決心似的，解開她的雙手，擺脫她的束縛，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大步朝前，沒有停留的決絕地走去，留下向依依獃獃地望著他的背影，淚流滿面。

要走的人，你是永遠不能企望的。沒有哪一刻，向依依是如此渴望他能回頭再看一眼她，至少那裡面還存有留戀，可是他就這樣輕飄飄地走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突然，她意識到，米曉如走的那天，也是同樣的決絕不管李建的眼神多麼炙熱，多麼不舍。

如今，這情景是多麼驚人的相似。不回頭，便是不盼歸期，沒有牽挂。向依依知道，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第二天，李建收拾了行囊，回了老家。向依依沒有去送，她早早地藏在女生宿舍樓二樓那個平台，那裡可以看見對面那棟樓唯一的出口，她躲在圍欄後面，縮著腦袋，不讓人察覺。她沒有勇氣問他什麼時候離開，所以她只能等。她特地請了一整天的假，打算守株待兔。所幸，李建在臨近10點的時候，就拖著行李從宿舍樓出來，她一下子就發現了他，偷偷摸摸地望著他，既送他一程，同時也在心裡默默告別這一段感情。等到他消失在樓層里，她才站起來，趴在欄杆上，泣不成聲。

「李建。。。。。」她呢喃道。「如果有一天，我們擦肩而過，我會停住腳步，凝視你遠去的背影，告訴自己那個人我曾經愛過。」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去維護這一段感情，可最終還是無疾而終，慘敗收場，這是既定的結局，從一開始，便可預見，只是她像一隻鴕鳥一樣，以為一頭栽進土裡，便沒人能發現她，自欺欺人地騙了自己這麼久，可悲又可嘆。

何亦菲下課回來，碰見她這副樣子，急忙奔過來安慰她。「和他分了吧？」她往下望了一眼，便知曉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向依依肩膀抖動得更加厲害了。何亦菲嘆了一口氣，順了順她的背，說道：「其實，你和他在一起，苦的是你。他對米曉如的感情，你不是不知道，要是換做我，無論多愛他，都不會輕易開始。」就像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同樣，你無法感動一個滿心眼裝著另一個人的人。

「你這是自討苦吃。」何亦菲感慨道，「現在分了也好，長痛不如短痛。」何亦菲清楚李建的想法，他無法忘記米曉如，又不想假裝愛她，為了對方好，他只能這樣做，也必須這樣做。

「我並不奢望他能給我什麼，我只是想好好獃在他身邊而已。」向依依哭著說，現在連這個幻想都奢侈了。

「你無法治癒他的。」何亦菲坦白道，李建曾和她說過，米曉如就像他身上的血一樣，已經侵入骨髓，和他融為一體了。要想剔除，只能通身換血，剝筋抽骨。試問，這樣一個人，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只要他不想，沒人能夠治得了他，「你能和他走完這一個月，已經算是極限了。該知足了。」何亦菲輕輕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背上，抱著她，給她鼓勵和希望，「你能遇到更好的，更適合你的。你要相信。」

向依依旁若無人，哇哇大哭起來，嘶聲力竭。「哭吧，哭完重新振作起來。做自己，過好自己的生活。」

那天，向依依不知道哭了多久，到最後，沒有了力氣，是何亦菲將她背到了宿舍，放在袁香君的床上，睡了很長很長的覺。宿舍的人除了知情的人，都莫名其妙以為她和凌遠吵架了。何亦菲也不挑破，只是嗯嗯的答應著，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這樣隨風而逝吧。

誰的人生里沒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呢。難得糊塗吧。就像陳凱月和王偉，誰也不去談及舊事，誰也不刻意去回憶那荒唐的歲月，糊塗，未必不是一種圓滑的方法呢。就留給時間把，時間能治癒一切，包括愛情。或許人一生可以愛很多次，然而總有一個人可以讓我們笑得最燦爛，哭得最透徹，想得最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