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晴天霹靂

米曉如此時焦灼不安地站在宿舍樓下等著李建。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她已然將他聽到消息后的所有反應都設想了一遍，但是還是無法平息心中對他的愧疚。如果早就預料到她會有此出路，說什麼她都不會去招惹他，讓他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畢業。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悲劇已經釀成，罪魁禍首就是她。

正自責的時候，李建已經歡歡喜喜的站在她的面前。收到米曉如的見面的簡訊后，他欣喜若狂，已經好幾天沒見她了，甚是思念，趕緊扔下所有的事，衝到樓下來。見她面色不悅，他的心都糾結起來了，害怕她發生什麼事。「怎麼了？」

米曉如沒有回答，轉身往外走，將他帶到了兩人常來的公園。今天的風景格外美麗，楊柳依依，秋風習習，可她無心欣賞，她默默的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李建不明所以，以為她大姨媽到訪，情緒不佳，沒有多想，安靜跟在她身後。

「咱們好久沒有來這了吧？」米曉如看著如此熟悉的景色，感慨道，從他家回來后，七七八八的事情一大推，她真的好久沒有和他一起悠閑的散步了。她突然沒有心情說那件事了，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有給他一個像樣的約會。為了彌補這個遺憾，她突發奇想道：「我們今天假扮情侶，將情侶間能做的事情都做一遍過去，怎麼樣？」她始終維持著淺淺的笑，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平常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不對勁。

「怎麼突然想這樣子？是有什麼開心的事嗎？」李建搞不懂，女人怎麼想一出是一出，永遠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米曉如試圖打消他的疑慮：「沒有啦，你不是下學期就畢業了嗎？為了讓你在大學里不留遺憾，我就大方一回，犧牲一下，滿足你的心愿。」她又開始恢復之前嬉皮笑臉的樣子。李建求之不得，他早就想這樣做了，只是礙於米曉如的身份，不敢貿然行動。

米曉如見他如此歡喜，忙補充道：「不過說好了，最多就是牽手哦，其他的，你不要想入非非。」

「好啦好啦，走吧。第一站去哪？」架不住她的碎碎念，李建迫不及待，往後推著她走，一把將她帶出了校園。循著學生街，逛了一大圈，米曉如以女朋友的眼光，左選右挑，替他了搞定了幾件合身的衣服，又帶著他流連在各大小吃攤面前，一個一個吃過去。走著走著便到了八卦樓，兩人牽著手，爬到了最上面，欣賞漳州市區的全貌。

下午，米曉如用手機訂了兩張電影票，兩人像其他情侶一樣，捧了個大桶的爆米花，人手一杯奶茶，興奮的進了場。不偏不倚，今天只有一部影片《羅馬假日》。裡面的男主人公為了愛情，忍痛拋棄功成名就的良機，而女主人公在經歷了羅馬一日假期后，體驗了自己對國家的責任，毅然返回了大使館，為了本身的責任而果斷拋棄了愛情。電影看完了，米曉如便有了代入感，心情不免陰鬱，她假裝隨意的問：「如果你是男主人公，你會怪公主嗎？」

「如果換作是我，我想我可以理解女主的做法。愛她就尊重她，我相信她的心裡一定比我更難受。」李建想也沒想便說道。有些東西比愛情更重要，比如責任，人活在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承擔的使命，不能只為了自己而活，這他懂。所以女主的做法，他也無可厚非。

他看向米曉如，見她兩眼泛著淚，便抬手為她抹去：「感動啦？這只是電影而已。」米曉如避開他的手，稍微側身，隨手揩去眼淚，怕他發現異常，便換了輕鬆的語氣說道：「我只是有感而發，覺得男女主挺遺憾的，明明相愛，卻要被迫分開，從此天各一方，兀自想念。」

說完，主動將自己的手掌合過去，十指緊握，和他一同步出影院。她想，她應該知道了他的想法了，他會理解她的。

看完電影，因吃了很多零食，沒有餓意，兩人便悠哉悠哉的漫步在九龍公園。米曉如像是想到什麼，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還記得我們有一次在這裡遊玩，玩的不盡興嗎？」原來她是想起第一次和他出來玩的時候，被許秀青破壞了氣氛，鬧得不歡而散。

李建啞然一陣，也笑了：「當然，那一次，我的心沉到了湖底第一次嘗到了失戀的感覺。」

他不想談論那個名字，一帶而過，米曉如心照不宣，默契地忽略掉過程。「現在倒好，風水輪流轉，失而復得，你的手我總算牽到了，至少你的人今天一整天都是我的。」李建滿足的笑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執著於過去的人是不會得到好結果的。

微風吹亂了她的發，他隨手一拈，將它別到腦後，又捋了幾下，直到它服服帖帖才罷休。夜色正當好，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彼此的呼氣聲，四目相對間，他突然很想吻她，便俯下身來，正要湊上去，她及時的躲開了，他的嘴唇只觸到她冰冷的臉頰，涼意透過嘴唇傳到他的心裡，他沒有多做停留，只啄了一口，便離開了，風很快便將她臉上的痕迹給掩蓋了，彷彿未曾發生過。

他低下頭，掩飾了一下尷尬的表情，就勢上前一步，將她的身子攏過來，環抱住她，不讓她看到他失望的眼神。他在默默的嘆息一聲，怪自己方才意亂情迷，越了雷池，還是太急了，時機還未成熟，他不該這麼衝動。「對不起，說好只是牽手。是我不對。」他呢喃道。

米曉如將頭埋在他的肩上，聽到他這樣說，搖搖頭，表示沒關係。剛才她不是不想讓他吻，只是下意識地想起了何新，那個追隨她天涯海角的人此時在遙遠的地方獨自承受她即將撇下他的事實。他在想方設法創造他們的未來，而她呢，卻在這裡，和另一個男人卿卿我我。她覺得她簡直就是一個大大的混蛋，跟渣女沒什麼分別。她打心眼裡討厭自己無法推開李建，被他所迷惑。

她感覺自己快人格分裂了。

發現她在顫抖，李建退後一步，輕輕鬆開她，她眼底的掙扎深深刺痛了他。他挫敗的放開了她，難掩心中的失落。這段感情，最終他還是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他的失落，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為了長痛不如短痛，她緊閉雙眼，直截了當地說：「我要出國了。」她不敢睜開眼去看他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

天空突然炸起一聲雷，剛剛還好好的天氣，一下子便嘩啦啦地下起雨來。

李建像一座雕像一般，全身僵住了。他聽得不太真切，腦中一片混沌。「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她，希望從她眼睛里分辨出，這是她為了懲罰他越過界限，而編出的謊言。米曉如心如死灰地又重複說了一遍「我要出國了，就在幾天後。對不起，你忘了我吧。」雨瘋狂的打在她的臉上，隱隱作痛，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眼淚，她沒有伸手抹去，任由它們模糊了她的雙眼，好像這樣，她就看不清他臉上的悲痛，心就不會那麼疼，疼得快死過去了。

這個消息比雷聲還要猛烈，炸得他腦袋發懵，陣陣眩暈。他站立不住，踉蹌幾步，被花壇邊的石頭給絆了一下，整個人倒在花壇上，雨水一遍一遍沖刷他的身體，他也毫不在意。

「出國？」他自言自語道，「是不是我纏得你煩了，所以你要用這種方式擺脫我？」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笑意滿滿：「不用跑那麼遠，你留下，我離開就是了。」他自欺欺人的以為，只要他離她遠遠的，那麼至少她還是在原地的，還能偷偷的望一眼，可是出國了，怎麼辦？連看一眼都覺得奢侈。他不能接受這樣的方式，不能。

「留下來，我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打擾你跟何新，好不好？」李建哀求道。

米曉如死死咬著嘴唇，不吭聲。

「你走了，他呢？分手嗎？」李建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他會跟我一起去，不過他手續還沒辦成，需要時間。」

呵呵，呵呵，李建狂笑起來：「果然婦唱夫隨，那我該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了？」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她一眼，見她面不改色，自信滿滿的樣子，說道：「他願意為了你，捨棄一切，我不行。終究，我還是不如他愛你，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他站直了，轉過身背對著她，強裝平靜，說道：「什麼時候走，跟我說一聲，我送送你。」

不想讓她看見他頹喪的樣子，要留也要留給她一個高傲的背影，「你可以自己回去的吧，那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他招手，給她叫了一輛計程車，送她上車，目送她漸行漸遠，直到那車消失在雨慕里。她和他的距離，就像這車一樣，他始終在原地，而車已身不由己的越走越遠。

他傻傻地站在雨里，用手甩了一把臉，試圖看清楚一些，可雨密集的澆下來，又重新將他的眼睛淹沒。雨已經澆透了他全身，他也不在意。雨再多再大，也洗刷不去他心中的愁苦。

為什麼連老天爺都不幫他？他捶手頓足，揚手指著天，吶喊道。可天只回應了一記響雷，更狂的雨下下來了。他較勁了一會兒，終於抱著頭，蹲下來，嚎啕大哭。

米曉如透過車窗，看著那個站在雨簾里的人兒，淚不住的往下掉，她為什麼把這麼殘忍的事實告訴他，為什麼要傷他那麼深。她恨不得站在雨里的撕心裂肺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她就像劊子手，凌遲著每一個對她付出感情的人，舍友如此，何新如此，李建更是如此。她非常擔心李建，掏出電話，給向依依打了過去。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欠了這麼多的感情債，她註定無法安心地走了。

向依依一接到米曉如的電話，馬不停蹄就往她口中的地點趕。計程車快速飛奔在街頭，可她還是一遍一遍的催著司機再快點。聽米曉如電話里焦急擔憂的語氣，她都能想象到事情的嚴重性，她不知道李建現在怎麼樣了，還在那傻傻的淋著雨嗎？她望著窗外，電閃雷鳴，雨點密布，不安的纏繞著手指，但願他沒事。

車很快便駛進九龍公園，她一下車，便看見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李建。她趕緊撐開傘，顧不上挑路，踩著一個個泥坑，沖了過去，濺起的水花瞬間打濕了她的褲腳。「李建~」。

彷彿聽到有人叫他，他抬首往聲音出現的方向望了一眼，看不真切，只見一個身影正朝他飛奔而來。他沒有站起來，就這樣看得入了神。他心裡期待著，那個人是米曉如，是她終究舍不下他，又回來找他了。可是等向依依舉著傘，穩穩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失望了，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下去。

向依依拽著他的胳膊，扶了半天，才將他扶起來，拿出紙巾，仔細的擦拭他臉上的雨水。「你怎麼來了？」

「米曉如擔心你出事，給我打的電話，」她不打算隱瞞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實話實說道：「你怎麼樣，還能走嗎？」她企圖架著他，慢慢往計程車那裡去。剛才她已經交代司機，不要走，在原地等她。

李建乾笑了一下，果然她還是放不下他。自己這副模樣，她看到了會於心不忍吧，所以狠心找來別人替代她。看來，這次，她是真的要舍他而去了。

向依依將他安置好，從另一旁上了車，囑咐司機把車開到達理公寓。他渾身濕噠噠的，水不時滴落在車上，不一會兒便已積起一攤。司機師傅神叨叨地碎碎念，滿嘴是嫌棄，向依依的頭脹得發疼，出門前，她剛服下感冒藥，這會兒估計藥效發作了，渾渾噩噩的，為了讓司機能夠停止抱怨，不得不付了雙倍價錢。

李建靠在後座上，雙眼獃滯，一言不發，向依依說了什麼，他也沒有回應，就盯著副駕駛座的後背發獃，偶爾傻笑幾聲。向依依沒轍，只好打電話給朱志強，讓他在樓下等著。她真是不明白，為何米曉如要叫她來，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搬得動這尊大佛，明明應該通知朱志強的。

從知道她要出國開始，她的心就沒有一刻安寧過，擔心李建接受不了現實，總是惶惶度日，她最不想看到李建這副模樣，那會顯得米曉如在他心中已根深蒂固，可最終，就仗著她曾經喜歡他，就要由她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嗎？向依依很想甩手不幹，就丟李建在那自生自滅吧，可到底心太軟，扛不住自己的心，還是出現在這個地方，照顧這個已成爛泥的男人。

向依依真厭惡這樣的自己，因為這跟米曉如沒什麼兩樣，同樣是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她想就此放棄李建，好好珍惜凌遠，可往往在她下定決心的時候，老天爺總愛跟她開玩笑，又把李建送回到她面前。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向依依心想，看了一眼李建，車內，溫度有些低，怕他淋完雨又吹空調，她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他身上，也不再理他，靠在後背上，休息一會。

窗外，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車窗上，濺起一朵朵水花，像煙花般，綻開美麗的弧度。

不一會兒，車穩穩地停在宿舍樓下，朱志強已經在那翹首以盼，見一輛計程車駛來，忙讓開位置，等車停穩后，才趴在車窗上仔細往裡瞧。向依依打起傘，從一旁下了車，繞到李建這邊，正要開門，朱志強已經眼疾手快打開了車門，將李建拖了出來。向依依忙將傘舉到他們頭頂，罩著他們，自己則半邊都被雨淋透了。

「哎呀，這是鬧哪出？折騰個什麼勁啊？」朱志強一邊將李建的手，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的腰，一邊抱怨道，回頭跟向依依示意了下，便走了。

向依依嘆了一聲氣，搖搖頭，三兩步回到宿舍樓。今夜，兩邊估計都睡不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