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床案

石床案

石床案

喬七被暫時關押在冉城警察局的死囚牢里,渾身上下加了十八道鎖,連吃飯都是獄警去喂的。沒有人願意去伺候這個小魔王,據說他下毒的手段出神入化,連捕門的水牢都困不住他,一旦他養好了傷動起殺性,最先遭殃的就是伺候他的人。後來,宣成建議警察局長出台了一道命令,每周破案率最低的警察要去伺候喬七三天,如果弄虛作假陽奉陰違,直接進監獄為這個小魔王服務半個月。冉城警察局的破案率和破案質量大大提高。

宣成體內的毒已經除凈了,許枚的箭傷也好了七七八八,兩人坐在冉城最貴的茶館「晴窗小舍」,包了一個雅間,點了一壺茶,幾樣小點心,舒舒坦坦地聽著大廳里咿咿呀呀的小曲。窗外飄飄搖搖下著小雪,剛一落地便化作水點,對乾冷的冉城來說,這一點濕潤已經非常難得了。

「來,警官,嘗嘗這茶。」許枚為宣成斟了一盞茶,茶色瑩亮,清氣撲鼻。

「這裡的茶不便宜吧?」宣成輕輕抿了一口,茶很香,但具體好在何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許枚笑道:「『瓦銚煮春雪,淡香生古瓷。晴窗分乳后,寒夜客來時。』這晴窗小舍最好的茶,積的往年梅花瓣兒里盛的雪煮的,你說貴也不貴?」

宣成皺眉:「就沖著這份矯情也值回茶錢,這茶館里不知養了幾個妙玉。」

許枚大笑:「警官也是看過《紅樓夢》的,不過也對,你連《金瓶梅》都看過。」

「咳咳咳……說正事!」宣成又窘又氣。

「好好,說正事,警官你吃點心,這是豆腐皮包子。」許枚把一盤點心推到宣成面前,「正主沒來怎麼說正事,我們是來聽鶴童講越繽的案子的。」

窗外伸進一隻小手,抓起還冒著熱氣的包子,許枚、宣成嚇了一跳。

韓星曜把包子叼進嘴裡,掀起窗戶鑽進屋來:「哇,真暖和。」

「來,韓公子坐。」許枚招呼著韓星曜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斟了一盞茶。

「喬七應該沒說謊,那個生意夥伴和他見面時就是那麼一副尊容,十成是化過裝的。」韓星曜道,「喬七也見怪不怪,行走江湖的,總有些不願被人知道、看到的秘密。」

許枚點點頭:「至少知道了那傢伙是個女人。」

宣成道:「不一定,容貌是假的,性別也未必就是真的。」

許枚頹然,抓起一個包子,在手裡掂來掂去。

韓星曜也有些喪氣:「我在潤翠河邊找到了越繽製造假象的衣服、鞋子和狼毛,他的屍體是在下游附近的亂石灘找到的,死狀極慘,也算罪有應得了。」

「對了,你既然知道越繽為了石床害死三條人命,為什麼不直接抓他?」許枚問道。

韓星曜道:「我沒有證據。你從瓷靈那兒知道有人殺人放火,能直接去抓嗎?抓了會認嗎?我得先接近他,套話找證據,還不能驚了他。」

許枚奇道:「沒有證據,你怎麼知道越繽殺人?」

韓星曜喝盡盞中茶:「許老闆既然是隱堂的顧問,一定知道隱堂是幹什麼的。」

許枚道:「當然知道,追查一些『人識不可知,人力不可為』的案子,也就是通過一些特殊渠道,從『不是人』的證人那裡獲得破案線索。但隱堂行事神秘,我只和南先生打過交道,對鶴童、鹿童的能力一無所知。」

宣成早就蒙了:「等一下!顧問是怎麼回事?」

韓星曜道:「你也知道,隱堂只有三個人,而古物靈千奇百怪,什麼都有,瓷器、玉石、錢幣、竹木、金銀、紙墨、織綉都有凝聚匠人心血者,凡如此類,皆有其靈,通靈者可以和靈交流,獲得信息,捕門隱堂就是為了獲取這些信息,偵破奇案懸案而設立的。古器之靈,青銅為尊,所以歷代隱堂都由能與『吉金仙』交流的『永寶師』執掌。」

「吉金仙?永寶師?這名字奇怪。」宣成雖是捕門中人,卻從未聽人說起有關捕門起源的事。

韓星曜道:「古以祭祀為吉禮,故稱銅鑄之禮樂宴享之祭器皆被稱為『吉金』,這『吉金仙』就是青銅禮器之靈。」

許枚也道:「鐘鼎銘文常自謂『吉金』,我曾見一楚鼎,有銘曰『擇其吉金,鑄其昌鼎,永寶用之』……」

韓星曜道:「對,青銅鐘鼎彝器銘文末尾常有『永寶用之』『永寶用享』或是『其子子孫孫永寶用』,或簡寫作『其子孫永用』,意思是希望這件禮器能夠永世流傳,後世子孫也一如既往地銘記和珍愛祖先的功德與榮耀,『永寶師』之稱便由來於此。」

宣成努力理解其中的意思,點了點頭:「所以南先生是永寶師。」

韓星曜點頭:「正是。」

許枚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傢伙,聽你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話,還真有些不習慣。」

韓星曜打個哈欠,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樣子:「我也不習慣。」

宣成又問道:「那顧問是怎麼回事?」

韓星曜道:「類似於天庭的二郎神,聽調不聽宣,我和鹿童就類似於哪吒,玉帝老兒一道聖旨,我們就得衝鋒陷陣降妖捉怪,死亡率很高,一般都是通靈能力比較廢,但頭腦機敏、拳腳硬實的傻小子。」說著他嘆了口氣,自己倒了一盞茶,繼續道,「這些顧問,有弄玉先生、水墨公子、竹木郎君、聽泉師、撫陶師、煉金師、牽絲女,也許還有我不知道的奇人異士,有案則發函求教,無案則任其逍遙。這些人的聯繫方式都由堂主掌握,我和鹿童無權過問,除非堂主讓我們參與有關案件的調查。」

「撫陶師……原來你是隱堂顧問,你瞞得我好苦!」宣成瞪著許枚,臉色不善,「我說你怎麼知道隱堂堂主的名字叫南壽臣!」

韓星曜道:「『撫陶師』是通靈師中極珍貴的,稀少程度僅次於煉金師,可謂百年難遇。」

「煉金師?顧名思義,應該是能和黃金器物對話的人吧?煉金師稀少可貴我能理解,陶瓷這東西遍地都是,撫陶師有什麼可貴之處?」宣成不解。

許枚笑得十分愜意。

韓星曜道:「周身金木水火土五行皆通之人,才有與古瓷器通靈的可能。」

許枚道:「瓷,以土為胎,以金、水為釉,以木生火燒制,故而上品瓷器,兼具五行之靈,金、玉、木、墨誰能相較?」

宣成非常嫌棄許枚一臉自豪的樣子:「看不出你還是個稀罕物件兒。」

「你才是物件兒。」許枚輕輕打了宣成一拳,「現在知道了吧,為什麼當我聽說世上有另一個撫陶師時驚訝如斯。」

宣成點頭,又問道:「話扯遠了,既然隱堂是專為通靈者成立的,那你和鹿童也有通靈能力吧?越繽殺人的事,也是古器物靈告訴你的?」

韓星曜道:「對,我是『玩石童子』,越繽行兇殺人、運走石床,墓中的一盞石燈全看到了。」

許枚一驚,看向韓星曜的眼神頓時多了幾分憐憫。

「頑石童子……」宣成不解。

「玩,把玩的玩。」韓星曜解釋道,「我能和石雕、石刻的器物靈交流。」

宣成道:「比如石窟佛像?」

韓星曜笑道:「石窟佛像恰恰是無法通靈的,銅佛金佛也一樣,被人當作神塑造出來,千百年來高高在上慣了,是不屑於和我們這些人交流的。」

許枚點頭:「我試著去喚醒一件德化窯觀音像,徒勞無功。」

韓星曜道:「明白我有多廢了吧?我只能和石雕、石刻的小物件交流,這樣的東西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幾率小得可憐。鹿童是『煙孩兒』,比我還強些……」

宣成生怕話題又被帶偏,忙道:「且不說鹿童,那個石燈是……」

「墓中隨葬之物,越繽沒看上眼,隨手丟在墓室里了。」

宣成大奇:「這麼說兇案發生在一座古墓里?」

韓星曜笑道:「別把古墓想得多可怕,那座墓的構造簡單得很,一條墓道,兩扇墓門,一座墓室,僅此而已。洛陽城郊的三個小乞兒挖地洞烤叫花雞的時候,在一個巨大的墓穴里發現了這隻石床。三個無家可歸的缺德小子鳩佔鵲巢,把墓主人的屍骨用草席裹了,在墓穴外隨便挖了個坑埋了。他們三個美滋滋地把塌了頂見了光的墓室用草席子一蓋,當成了自己的家,每天偷雞摸狗地過日子,直到越繽發現了這座北魏元氏宗親的墓穴。」

「嚯!還是皇族墓!」許枚驚嘆道,「難怪有如此精美的安魂石床。」

韓星曜繼續道:「三個小孩每晚就睡在這座巨大的石床上,他們還在床上墊了厚厚的稻草,鋪著不知從哪偷來的褥子,床頭還種了一盆花,就種在一隻隨葬的陶罐里……」

許枚哭笑不得:「還怪有生活情趣的嘿!」

韓星曜道:「所以呀,當越繽提出用三隻燒雞換石床的時候,三個孩子果斷拒絕了,越繽當然不願和幾個小乞丐多費口舌,扭動手杖機關,將他們一一殺死,找來自己的夥計運走了石棺床,床下的石燈和陶罐被他留在墓室里,越繽這樣的豪商還看不上這些普通貨色。」

「罪不容誅!」宣成怒道。

許枚長嘆道:「一座石床,三條人命,真是人間慘事。」

韓星曜繼續道:「我從得到石燈的證詞后,就千方百計地調查越繽的消息,這才知道他把石床的一塊圍屏賣給了武雲非,還打算去參加賞寶會。我把案情彙報給堂主,打算去一趟雲間農莊,沒想到當時喬七就在窗外水池裡。」

許枚不忍皇室東園秘器四散零落,忙問道:「那石床的其他構件呢?可找到了?」

韓星曜道:「找到了,越繽的家人和夥計剛剛接到電報,還沒來得及把越繽的古董珍玩裝箱運走,捕門偵資堂的人已經到了。」

許枚慶幸萬分:「那就好,那就好。」

韓星曜道:「許老闆給武雲非的父親寄了三百大洋,就為了那隻天藍釉花觚?」

許枚臉微微一紅道:「他不想再住在盈溢別墅了,托我把他帶走,我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韓星曜道:「江老闆還拿了一幅拓片?」

許枚道:「對,西王賞功的拓片,那枚珍貴的金錢不知落到誰的手裡。」

宣成補充道:「在筆筒和花觚里藏電蠍的犯人也沒有找到。」

韓星曜打個哈欠:「好了好了,別聊案子了,你們好好聽聽小曲兒,放鬆一下,我還得去看看越繽的那些夥計被審得怎麼樣了,這些年越繽做的黑心買賣可不少,紛華記的那些夥計都是幫凶。夥計,再上兩盤豆腐皮包子,打包帶走,他們結賬!」

許枚推開窗戶,眼望提著包子的韓星曜蹦蹦跳跳轉過街口,消失在人群中,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宣成見許枚神色古怪,忙問道。

許枚道:「鶴童、鹿童都活不過二十歲,可憐的孩子。」

宣成大驚:「這話怎麼說?」

許枚道:「玉,石之美者。玉就是一種特殊的石頭,玩石童子若能平安長大,就會成為弄玉先生,但是……能長成弄玉先生的玩石童子,五感必有一缺,現在擔任隱堂顧問的弄玉先生是個聾子。」

「可韓星曜非常健康!」

「健康的玩石童子註定在二十歲前夭折。」許枚無奈嘆息。

宣成怔忡良久,又問道:「那鹿童呢,煙孩兒?」

許枚道:「《天工開物》中說:『凡墨,燒煙,凝質而為之。』無論松煙墨還是油煙墨,都需要燒煙而成,上品古墨價值高昂,不亞於名瓷美玉,我店裡有一方明代貢墨,貴得很呢。這『煙孩兒』能與古代精製墨丸、墨錠通靈,若能平安長大,會成為『水墨公子』,可通書畫之靈。」

「能活到二十歲的是極少數吧?」

「是啊,能平安長大的煙孩兒,五感必有一缺,現在做顧問的水墨公子,沒有嗅覺。」許枚努力回想道,「我記得鹿童那孩子……至少能看能聽能說,應該也有觸覺,嗅覺么……若是他當真沒有嗅覺的話,鐵拐張和獨眼趙可造大孽了,他們殺了一個未來的水墨公子。」

宣成突然有些傷感:「你說……他們自己知道嗎?這個註定的命數。」

許枚道:「應該知道吧,這也不算什麼秘密……」

宣成沉默良久,突然說道:「若光去雲間農莊仔仔細細地調查了三天,在武雲非書房地板上發現了赤腳的足跡,很不清晰,從窗口到保險柜,又從保險柜到窗口。」

許枚一怔:「怎麼突然說這個?」

宣成道:「你也幫我參詳參詳,但願……真相和我所想的不一樣。你再看這個。」說著他又取出一張紙條,「這是在武雲非屍體的衣服口袋裡找到的。」

許枚接過紙條,見上面寫著一句話:「武三爺,今天下午三點,到冰庫服食解藥。」筆跡凌亂稚拙,像是左手寫的。

許枚盯著紙條思索片刻:「這應該不是顧和寫的,天藍瓷靈說他是直接到書房叫武雲非去冰庫的。」

「那會是誰寫的呢?」

「喬七的生意夥伴?但是……他應該沒有去冰庫和武雲非見面,否則會撞見顧和行兇。」

「所以,這個『生意夥伴』寫下紙條的目的,是在三點左右把武雲非從書房調走,自己從窗戶潛入書房,撬開保險柜,把蠍子藏在花觚里。你覺得,這個人是誰。」

「是誰……」許枚揉著眉頭陳思良久,突然抬起頭來,震驚得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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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煉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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