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狼似虎

第76章 如狼似虎

李胡第二天去見母后,述律平正在太後宮殿的後花園里指揮修剪幾株牡丹,宮女們圍在身邊,一個胖丫頭手持大鐵剪,太后指到哪剪到哪,一個用小竹籃接剪下來的枝葉,兩個端著托盤伺候茶水,還有一個身長玉立的漂亮宮女舉著花傘遮擋早晨明媚的太陽。李胡輕手輕腳走過去,向那個漂亮宮女送了個秋波,從胖丫頭手裡拿過剪子,咔嚓一聲剪去一個大大的花骨朵,述律平斥道:

「死丫頭,誰讓你剪那個了!」

說完覺得不對,一轉頭看見一張容光煥發的英俊面孔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立即眉開眼笑道:

「李胡,你嚇我一跳,好端端剪我的花做什麼?」

「給母后請安。那花不好,您沒看見它發蔫了,應該剪掉。」

「哪裡蔫了,分明好好的。」

李胡把剪子遞還給宮女,攙著母后的手臂走到用深淺不同的鵝卵石拼成花紋的甬道上,邊走邊道:

「母后不在殿里歇著,跑來侍弄花草幹什麼,也不怕曬著累著了。」

述律平撫摸著腋下那雙骨棱分明的大手,開心道:

「總在屋子裡都快把人給憋悶壞了,在園子里活動活動,賞賞花,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才好。你怎麼來了,以為你忙,今天又來不了呢。」

李胡大婚之後開府別居,述律平要他不必再每天朝請晚省,每月朔望、逢年過節來問安行禮就可以了。按照規矩,不論是住在宮裡還是捺缽御營中,後宮嬪妃必須每天給太后請安,皇帝只要不出征也應該來,而成了親辟府別居的其他皇子就沒有這個義務了。但李胡來得還是很勤,不是自己親自到就是派太子妃、嬪來。述律平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期待著天天能見他的面。

「母后,您真的那麼閑?兒子以為每天操心國事、接見皇帝和大臣忙都忙不過來呢。」

述律平半倚在兒子的臂膀上,拍了拍他的手背,略帶幽怨地說道:

「你是明知故問呢。我老了,明年就六十歲了。皇帝是九五之尊,有的是主見,我還有什麼心可操。大臣更是能不見就不見,免得給朝廷添亂。」

道邊有一座雕樑畫棟的精巧八角涼亭,李胡用手臂引著母後走過去,扶她在亭中擦得鋥亮的紅木小圓桌旁坐下,跟隨在他們身後的漂亮宮女早就動作敏捷地過來在石凳上鋪了坐墊。李胡躬腰側臉望著母親道:

「母后可不像六十歲的人,這些年我看是越來越年輕了呢。您看,我今天帶來了什麼禮物送給母后。」

述律平不用見東西已經心滿意足,笑得綻開滿臉皺紋:

「不年不節的送什麼禮,你來看我就夠了。」

李胡招招手,遠遠躲在山石後面朝這裡不住張望的灰驢提著一個大大的黃緞包袱走了過來。把東西放在紅木圓桌上,灰驢知趣地退到遠處,李胡解開包袱,只見裡面是個紫檀嵌螺鈿的大盒子和幾個小盒子。他把大盒子拿到母後面前,打開上面的蓋子,露出一頂百鳥朝鳳的金絲珠冠。鳳翅、鳳尾和鳥兒的羽毛都嵌著珍珠,鳳頭上的一顆足有鴿子蛋大。上百顆鑲在金絲上的晶瑩白潤的珠子在陽光下顫顫閃光,璀璨耀眼,美不勝收。述律平笑得嘴都合不攏,道:

「你這個小鬼頭,就知道拿些俗物來哄老娘高興。我老了,不見什麼人,要這麼貴重的珠冠幹什麼,白糟踐了東西。」

「瞧母后說的,您怎麼不見人了,逢年過節、母后誕辰都有百官朝賀,命婦膜拜,母后高高在上,萬眾矚目,是契丹的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兒子早就想給母後置一頂晃瞎所有人眼睛的最漂亮的珠冠,最近得了些好珍珠,才遂了心愿。」

李胡說著又一一打開其餘的小錦盒,露出幾個巴掌心大,圓滾滾的帶蓋琉璃盅,擰開一個的蓋子,香氣撲鼻,裡面是銀白細膩好似凝脂般的粉末。

「母后,這是真正的上好珍珠粉,您每天合了雞蛋清敷在臉上,保管皺紋一條都不剩,皮膚又白又嫩。」

述律平用小手指挑了一點抹在手背上,笑道:

「快拿去給你的嬪妃們用吧,我這裡還多著呢。老都老了還怕有皺紋嗎。這種東西說得天花亂墜,沒見皺紋真的沒了。」

「她們哪配。這個不一樣,我親眼看著人用手磨磨的,那些經手的人都說這麼好的珠子磨碎了多可惜,不如換些小的,不規整的,磨碎了全一樣。我說你們糊弄別人可以,糊弄母后可不行。母後用的東西,哪怕磨粉的也必須各個價值連城。您用了就知道。」

述律平像從前李胡小時候那樣,伸手捏住那張紅潤的臉蛋:

「你這個小鬼頭,是不是有事求老娘?東西我收著,事情不一定答應你,別耍油嘴兒了,快說吧。」

李胡嘟起豐滿的嘴唇,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兒子孝敬您老人家,一定要有什麼用心不成,母后真是把李胡看扁了。」

述律平放開手,指著珠冠道:

「這些珠子哪來的?不是咱們的東珠吧?是不是什麼人送你的,求你什麼事?」

李胡笑著把小桌上的東西一一收起來,招手讓太后貼身的大宮女過來,眨眨眼道:

「你去親手送到太后的寢殿里收好,仔細著,小心別摔了。你跌了不要緊,這東西可比你金貴得多著呢。」

他走到母後身邊挽著胳膊扶她站起來,說道:

「母后,石凳兒涼,剛剛立夏,還沒曬透呢。咱們去屋子裡喝著茶聊。」

李胡和述律平隔著紅木矮几坐在寢殿的榻上,几案上擺著剛出鍋的幾樣精緻點心,啜著當年新貢的明前茶,李胡這才接著剛才的話道:

「什麼也瞞不過母后,珍珠是中原的人送的,叫范延光。東西算什麼稀罕,母后啥沒有,不過是我的一點孝心。我不是收了他的東西替他說話,就是母后剛才的話,東西收了,事兒不一定辦,要看該不該辦。您聽我說說,全當沒珠子什麼事。」

李胡嘴上這麼說,實際上為范延光的事上了老大的心,昨晚連夜命人找能工巧匠,用了一整宿時間趕出來這幾樣東西。述律平望著兒子的臉,明知是他處心積慮,卻也不去戳破:

「什麼亂七八糟的,聽得我一頭霧水。」

「是這麼回事,中原的天雄節度使范延光不服石敬瑭,造反了。他請求契丹支持他,......」

述律平打斷李胡:

「這事絕對不行,你答應他了?」

「沒有,我這不是先來請母后的示下。」

「為什麼不去請示皇帝?」

「皇帝一定不答應唄。皇上是個厚道人,可爭天下厚道人吃虧。母后,石敬瑭靠契丹做了龍庭,他自己卻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那裡現在是虎狼獅子搶食,誰會服一個狐假虎威的狐狸。如今藩鎮林立,到處造反,姓石的皇位還沒坐穩就玄了。咱們既然和他結了盟,當然要支持他,但也不能一棵樹上弔死。漁翁腳踩兩條船,萬一姓石的船翻了,咱們不能掉水裡。我的意思是其他勢力也應該拉攏著,誰輸誰贏咱們都不吃虧。只要照樣當藩屬,不少上貢還多上貢,姓石、姓范有什麼關係。」

述律平表情嚴肅起來,將茶杯放在案几上,探究似地審視著李胡那一雙閃著亮光的黑眼仁,說道:

「這話我可是第一次聽說,皇帝、宰相、從征的將帥個個都說石敬瑭是個有本事的,人也靠得住。」

「母后,誰能不那麼說,都怕得罪皇上,除了我,怕是再沒有人敢對您講真話了。姓石的去年在晉陽城差點被困死,要不是契丹出兵解圍,他早就被李從珂滅了九族了。他進洛陽靠的不是打仗,各地軍隊都望風投降了。但那幫如狼似虎的傢伙降的不是姓石的,降的是契丹。石敬瑭是坐了金鑾殿,可各地藩鎮原封沒動,他的政令不出洛陽城外。這個范延光原來就是天雄軍節度使,還是李從珂派去打石敬瑭的一支主力,姓石的沒有動他一根毫毛還給他加官進爵。您想,投降是口頭的,過去平起平坐的藩鎮誰會服他。石敬瑭手下真正的鐵杆大將怕是只有一個從晉陽就跟著他的叫劉知遠的,其餘都是後唐的原班人馬。依兒子看,後唐氣數已盡,石敬瑭順勢把它滅了。但是中原歸誰還不一定呢。」

述律平用銀筷夾起一個香噴噴的羊肉燒麥,小口咬了一塊,慢慢地咀嚼,不知是品口中食物還是品耳旁之言的味道,良久說道:

「這個燒麥做得好,鮮香不膻,你嘗嘗。果真是這樣?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母后,咱們應該是瓦盆里斗蛐蛐,看熱鬧,怎麼能下場替蛐蛐打架呢。您說是不是?」

「你說得有道理。這樣的大事,我還要好好想想,再多聽聽,現在朝廷的事我已經不怎麼插得上嘴了,不過要是真像你說的,我還是要提醒皇上。」

「母后,當然應該多聽聽,可是樞密院那幫勢利鬼,現在只聽皇上的,皇上讓他們說什麼他們就說什麼,母后要聽應該聽聽劉哥的,他在西南呆了那麼多年,最了解石敬瑭和中原。母後向來果斷,這件事不宜拖太久。范延光的使臣已經來了,母后不發話皇上多半不會見他,這樣可不行。使者皇上必須要見。母后,我並不是要支持他,我主張不偏不倚。契丹也絕不能再出兵幫著石敬瑭,讓他們憑本事自己打,看看到底誰才是值得咱們依靠的人。」

見母后陷入凝思,李胡知道火候到了。三兄弟中,他掐母后的脈最准,知道再多說有害無益,便告了辭。述律平想得專註,沒有動窩,最近得寵的那個漂亮的貼身宮女秋菊乖巧地送李胡出來。離了殿門,穿過院子,走到長春宮院門之外,趁著衛兵沒注意,李胡嘻嘻笑著捏了一把秋菊白膩膩的小手,袖袋裡滑出一塊碎銀子落到手心上。秋菊臉一紅,攥著銀子福了一福,轉身扭著腰肢進去了。

第三天上午,皇帝終於在側殿里接見了急得口起燎泡的范延明,樞密使忽沒里站在一旁陪同接見,李胡也參加了,被安排坐在皇帝的旁邊。范延明進來就跪地行稽首大禮,皇帝對他非常冷淡,沒有起身答禮,只說了一句:

「起來吧。」

范延明毫不沮喪,恭恭敬敬、要言不煩地說了他的使命和中原的形勢,和他前兩天對李胡說得差不多,只是沒說什麼癆病鬼、帝王之象之類多餘的話。皇帝不動聲色地聽完,板著臉說道:

「朕知道了。回去告訴范延光,他的請求朕不能答應。石敬瑭是朕立的皇帝,造他的反就是造朕的反,讓你主子趕緊收兵請罪,免得後悔。」

說完就端茶送客,接見前後不到半刻鐘就結束了。

這個結果是李胡早就料到的。昨天夜裡,秋菊偷偷跑到他們常見面的小花廳里,在一條春凳的枕頭邊上告訴他,太后召見了皇帝,鬧得不太愉快。皇帝請太后好好頤養天年,不必干預朝政。太后搬出殺手鐧,說起東丹王之死,讓皇帝想想天下是怎麼來的。皇帝誠惶誠恐謝罪,答應召見范延明和不出兵幫石敬瑭。只是他沒想到皇帝還會說出後面那句話。不過這也夠了。只要契丹皇帝接見了使臣,這件事傳到中原就頂得上千軍萬馬。至於皇帝說了什麼,怎麼編造都行。

從這一天開始,李胡就整天豎起耳朵聽中原的消息。除了樞密院的報告,他還命盆都派人去關內刺探。知道那裡硝煙瀰漫,戰火熊熊,石敬瑭的皇位搖搖欲墜,李胡恨不能火燒得越旺越好,早一天把洛陽皇宮化為灰燼。他還在秘密監視皇帝有沒有偷偷派兵,出錢、出糧支援洛陽。他暗自得意自己的手段:皇帝不出手,石敬瑭必敗;如果出手,就要讓母後知道皇帝對她陽奉陰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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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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