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帝王之象

第75章 帝王之象

灰驢樂顛顛地走了,李胡摸著下巴想了想,喊道:

「來人!去把劉哥請來。上菜。」

耶律劉哥的府邸離太子府不遠,很快就來了。這是一個年近四十,身材魁梧的黑臉漢子,臉上的膚色掩不住兩頰的酡紅,好像剛喝了不少酒。身上穿著嶄新的紫色綢袍,頭上歪戴一頂鑲著寶石的軟腳襥頭。看他的臉和身材像個武夫,打扮卻像個富商。李胡迎上來,扯著他的袍子笑道:

「堂兄,看你像個什麼,臉那麼黑,穿個紅不啦嘰的袍子,活像個殺豬的偷穿了新郎服。」

劉哥是四叔寅底石的長子,年紀比李胡大了十四、五歲。他的父親投靠當時的太子耶律倍,得罪了皇後述律平,被自己的大嫂派人殺死在野地里。留下他們兩嫡兩庶四個兄弟,靠五叔安端的保護和提攜才長大成人。他和同為嫡出的弟弟盆都後來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做到西南邊大將軍和將軍。李胡對他們一直竭力拉攏,不知是不是選擇靠山也有遺傳,兄弟倆沒有吸取他們父親的教訓,同樣把前途賭在跟隨新的儲君,走一條潛邸從龍的捷徑上。在西南時他們為李胡竭盡犬馬之勞,想要把那塊地盤變成惟太弟,當時的李胡還是太弟,馬首是瞻的獨立王國。然令人失望的是,太弟成功上位做了太子,劉哥卻沒有當上被承諾的西南招討使。去年党項作亂,皇帝派老林牙魯不古率兵征討,平亂回軍的路上,正好趕上御駕親征經過代北,老帥奉詔從駕參戰。皇帝得勝迴鑾時,又將老頭留下挂帥西南。這是皇帝對太子的釜底抽薪,首當其衝倒霉的卻是劉哥兄弟。劉哥受不了這個打擊,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反正是病了,留下弟弟盆都在西南率領舊部,把持兵權不放,自己回到皇都療養。太子自覺虧欠他,說服太后,讓朝廷照樣按照在職的俸祿供養。他整天沒事,成了太子府里常來常往的清客。李胡每當有事拿不定主意時,也喜歡諮詢這個見多識廣,可以說出心裡話的自己人。

劉哥沒好氣道:

「還不是因為你,哪有請酒現提溜的。我都吃上了,隨手抓了件袍子套上。什麼事?這麼急急火火的。」

「哈哈哈,喝花酒呢吧,弄得衣冠不整是不是。」

「別提了,灑了我一身。快說吧,什麼事,剛喝到興頭上,換了別人我才不來。」

劉哥坐下,李胡站在桌邊比手畫腳興緻勃勃道:

「你說咱們把石敬瑭那小子掀下台如何?」

劉哥一聽這話,剛上頭的酒勁頓時醒了,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半天才道:

「太子爺,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啊。石敬瑭登基才半年,龍椅都沒坐熱呢,你又想換人?皇上幹嗎?」

「瞧你那樣兒,以為你比我多吃幾碗飯,見識強點呢。半年?越短越好,皇上?幹才怪呢。皇上現在恨不能姓石的千秋萬代。」

「那你是想拆皇上的台?怎麼掀?有那麼容易?」

「怎麼掀?我這兒剛想挖坑,就有人送鏟子來了。這就是為什麼請你來。今天不是喝酒,你幫我聽聽,你和姓石的多打了幾年交道,中原的事比我清楚。皇上的台要是不拆一拆,我這個太子就玄了,我玄了還有你們哥兒們什麼事?來,先吃飯,我餓了,你也光喝沒吃呢吧。吃飽了帶你去見個人,聽了咱們再說。」

劉哥在西南多年,就是在石敬瑭代北的地盤上和他拉鋸,那裡的人和事確實比李胡清楚些。桌面已經擺好,劉哥也不客氣,自己動手盛了一大碗清燉羊肉,掰了個饃泡進去,稀里呼嚕倒進肚中。李胡也沒碰桌上的酒,埋頭吃菜吃飯。兩人吃飽了,踱著四方步去往客廳。

一個衣衫不整灰頭土臉的人坐在客位的椅子上,髒兮兮的帽子放在一邊,正用汗巾擦頭頂上的汗。灰驢在旁邊抓耳撓腮地轉磨。聽見有人進屋,客人立刻站了起來,轉向廳門口躬身行禮。這是一個三十多歲年紀,乾瘦精悍的人,黃黑扁平的臉上一雙小眼睛骨碌碌亂轉。灰驢臉上堆起笑容,迎上來道:

「殿下,大帥來了,快請坐。茶都涼了,這就讓他們換新的。」

李胡乜了灰驢和客人一眼:

「這就是中原來的客人?精神還不錯嘛,你不是說他快不行了嗎?」

灰驢陪笑道:

「奴才讓人上了碗參湯,好不容易撐到這會兒,提起精神好向殿下報告不是。」

李胡揮手讓灰驢下去,丫鬟們上來換了新茶,李胡問來人道:

「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范延明,天雄節度使衙內都虞侯。」

「范延明?你是范延光的什麼人?」

「節度使是鄙人的大哥。」

「噢,我說呢。聽說你有重要事情向本宮報告,說說吧,什麼事?」

「太子殿下,鄙人這次來是向上國求援的。鄙人大哥早就聽說契丹太子是人中龍鳳,當代豪傑。千叮嚀萬囑咐,說來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拜見太子殿下,替他表達仰慕之情。還讓鄙人帶了些小禮物,請殿下笑納。」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箋紙,雙手捧著向前遞出來。劉哥走過來接了交給李胡。李胡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只見上面第一行寫著黃金千兩,第二行寫著南海夜明珠一斛,......。嘴角向上挑了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指著下面的椅子道:

「坐。這麼說你是來見皇上的。」

客人沒有落座,繼續躬著腰畢恭畢敬說道:

「是的。在下先到一步,後面還有隨從和大車,也給皇上帶了點小禮。」

「聽說范延光反了。你難道不知道洛陽是本朝的藩邦和盟友,你們造石敬瑭的反就是造契丹的反,還敢來見皇上和本宮?」

「殿下,就是怕皇上誤會,鄙人才先來見殿下。殿下年輕有為,聰明睿智,一定能明白大哥的苦衷。石敬瑭根本沒有人主之資,上國讓他做皇帝是選錯了人。」

「大膽!你想說皇上瞎了眼嗎?」

「殿下,鄙人豈敢。皇上英明,只是被姓石的蒙蔽了聖聰。」

「哈哈,你是想說范延光才是那個對的人是嗎?你倒說說為什麼這個中原皇帝石敬瑭做不得范延光做得。」

「殿下,石敬瑭有什麼本事?要不是上國給他撐腰,早就死在晉陽了。現在他登基做了皇帝,天下誰服?有點實力地位的人都不聽他的話,他誰也不敢惹。這個皇帝當的窩囊算不了什麼,大帥怕的是耽誤了上國在中原的大計。如果他被推翻,或是搞得一團糟,上國是出兵救他還是不救,到時候勞師糜餉,雞飛蛋打,還不如現在趁早換一個靠得住的。鄙人的大哥,神仙看過,都說有帝王之象,殿下和大帥見了就知。」

劉哥坐在李胡身邊,插嘴問道:

「石敬瑭靠契丹不假,但他自己也是個武功赫赫的戰將,手下文武眾多,文有桑維翰、馮道,武有劉知遠、安重榮、杜重威等等一大批,怎麼叫你一說成了個窩囊廢了?」

「殿下、大帥明鑒,打幾場勝仗誰不會,做得了大將不一定做得了皇帝。桑維翰、馮道幾個文臣算個屁,劉知遠、杜重威現在保姓石的,等他們翅膀硬了,信不信就是造反的種。石敬瑭壓不住他們。就說安重榮,去年石敬瑭派這傢伙去鎮州取代自封留後的秘瓊,對他的說:『如果秘瓊不幹,你別動武,朕另外給你一鎮就是。』搞得安重榮就是沒有二心也生出來了,他對別人說:『秘瓊不過董琦溫的一個牙將,圖財害命的小人,皇帝尚且不敢惹他,我們這些兵強馬壯的大將,皇帝敢把咱咋地?』如今的朝廷,也就管得了無兵的文臣和失勢的武將,凡是兵多將廣的,任他胡做非為碰都不敢碰。楊光遠那個殺帥降敵、豬狗不如的王八蛋,石敬瑭不但一根毫毛沒動他,還升他做了重鎮宣武軍的節度使。反覆無常的盧文進大搖大擺叛國投吳,地方官擺酒相送,朝廷乾瞪眼。這樣的事多了。殿下,這種爛木頭能做棟樑,替上國撐起中原大廈嗎?」

劉哥聽他說得理直氣壯,揶揄道:

「還真是的。秘瓊的事我聽說過,安重榮沒聽皇帝的,奪了鎮州,還是靠了契丹的趙思溫呢。秘瓊在去新任所的路上,范延光派人殺了他,石皇帝還不是聽了當沒聽見。楊光遠在晉陽寨殺帥降敵,范延光也是臨陣投降,只是沒有主帥可殺罷了。石敬瑭照樣讓他留任戰略要地魏州的天雄軍節度使,兵權照舊,還真是懦弱窩囊呢。這不現在就反了。」

秘瓊圖財害命,殺了恩主董琦溫的全家,吞了他的豐厚家產。范延光又劫殺了秘瓊,同樣是為了那筆錢財。罵楊光遠殺帥降敵,范延光其實和他差不多,除了沒有殺主帥,因為他自己就是主帥,都是李從珂的部將,都降了敵。范延明臉上一紅,說道:

「姓秘的是大哥的下屬擅自殺的。大哥投降那是迫於形勢,大丈夫能屈能伸。殿下,石敬瑭殿下一定見過,像個癆病鬼,哪裡有一點帝王氣概。」

李胡又哈哈笑了起來,說范延光有帝王之象這種鬼話誰會相信,不過石敬瑭又黃又瘦,真的是一副短命鬼的模樣。據說就是因為這副樣子才騙過了李從珂,放他離開洛陽回晉陽本鎮養病的。然李胡有自己的打算,並不戳破他,說道:

「聽你這麼一說,石敬瑭還真的頂多是根燒火棍,不是個頂樑柱的材料。我問你,范延光想替姓石的做中原棟樑,你知道姓石的給了契丹什麼?他又能做到什麼?他想撬別人的行,不拿出真東西,光靠小恩小惠和耍嘴皮子可不行。「

「這是當然。大哥說了,只要能成事,石敬瑭答應的事全都不變,每年再加十萬兩銀子。」

李胡故作矜持地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這個嘛,先這麼說著,真的答應你以後還要細談。你回去吧,見了皇上該怎麼說就怎麼說,本宮會暗中助你們一臂之力。」

客人深深地鞠了一個大躬,退了下去。劉哥望著他背影消失的門口說道:

「殿下,你真信他的?」

「有什麼信不信的,劉哥你也是,幹嘛要揭人家的老底,讓他以為咱們不想幫他。」

「烏龜王八沒一個好東西。姓石的沒準還好點,起碼他造反是被李從珂逼的。范延光呢,身為李從珂心腹,對主子不忠;投降了石敬瑭,轉臉又造反;他現在投靠契丹,誰知會不會再叛呢。石敬瑭窩囊是窩囊,但我看那是不得已的策略,立足未穩,先哄住這班兔崽子,以後騰出手再收拾他們。亂世之中他能當上皇帝沒點真本事還行?就算石敬瑭不行也輪不到姓范的呀,殿下,說實話,幫他還不如幫趙延壽呢。姓趙的好歹托底,姓范的是什麼東西?咱們一點不了解。」

「劉哥啊劉哥,你白白多吃了那麼多年饃。咱們又不是選女婿,管他人好不好,將來叛不叛,能給姓石的添亂就是好,我就怕他掀不起大浪來。你說趙延壽,倒是說到點子上了。這小子野心更大,但他不如姓范的聰明,整天就知道拍母后和皇上的馬屁,不知道誰才能幫上他。本宮早就等著他上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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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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