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北歸南下

第58章 北歸南下

在潞州接受了北平王父子的投降之後,耶律德光決定迴鑾歸國。九月初離境,到現在過去了整整三個月,這場戰爭跌宕起伏、峰迴路轉,終於取得了來之不易的輝煌勝利,雖然尚未直搗黃龍拿下洛陽,但那已在掌握之中。出兵的目的圓滿達到,解了晉陽之圍,扶石敬瑭坐上了兒皇帝的寶座,晉將取代唐,成為契丹在中原的盟友和代理人。父皇阿保機建立橫跨草原中原大帝國的畢生心愿終於實現,以前視契丹為夷狄的驕傲的中原王朝如今俯首帖耳成了契丹的附庸之國。更重要的是,代北五州、盧龍十一州(又稱山後四州、山前七州)划入了契丹版圖。這塊土地面積不大,但人口超過整個契丹,氣候溫暖、土地肥沃,生產發達,經濟上的價值更是遠超過去全部的廣袤舊土。耶律德光志得意滿,這樣的成就不但足以告慰父皇和列祖列宗,而且身下的皇位也坐得更穩,任何人想要動搖都難上加難。只要皇權鞏固,什麼事情也難不倒自己,李胡依仗的不過是母后的怙恃,母后總有一天會老去,到時候廢黜太子,另立儲君就是一道聖旨的事。

啟程迴鑾的耶律德光和石敬瑭在潞州城下依依惜別。不知是石敬瑭的外交手段高明還是耶律德光會籠絡人心,契丹皇帝對晉國皇帝就像親人一樣,雖不再御駕親征,卻為晉軍做了周全的安排:派大將高模翰帶領五千兵馬跟隨相助,另送戰馬二百,名驥二十。年輕皇帝拉著年老的兒皇帝的手久久不放,解下身上中原難得一見的白色貂裘披到他的身上,噙著眼淚說道:

「朕並不走遠,就在雁門關外駐紮一段,等著聽你的好消息。萬一你遇到麻煩,朕就立下太行,前來救你。等到洛陽勝局定了,朕再北歸。」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石敬瑭如何南下滅唐,先說趙氏父子北上的結局。

耶律德光北返,沒有和趙氏父子同路歸國。一是因為他答應了石敬瑭在關外觀陣,二是代北五州中的雲州、應州一直就沒有聽從石敬瑭背叛洛陽,此時還在閉城自守。如今代北既然已經歸於契丹,德光便想順路先收服了它們。他命人將俘虜先行押送皇都。

述律平得知皇帝親征取得大勝,自然非常高興。想當年,阿保機登基稱帝時就立下誓願,要讓契丹戰馬跨過燕山,自己參與了這一宏偉戰略目標的制定,並和丈夫一起為了這個大計並肩而戰。如今丈夫的未竟事業終於在兒子身上得以實現,還有比這更令人欣慰的事嗎。

北平王趙德鈞她久聞大名。契丹為了幽州足足打了三十年。開始的對手是劉仁恭、劉守光;李存勖滅劉守光佔了他的地盤,周德威曾鎮守幽州五年;後來幾員大將走馬燈般一年一換,直到十一年前李存勖任命趙德鈞,當時他的名字還是李紹斌,為盧龍節度使一直到今天。洛陽換了三朝皇帝,幽州還是姓趙,而且趙氏從節度使做到了北平王。早在趙德鈞到任之前契丹就佔領了原本屬於盧龍的平州,十一年來一直在平州和這位老鄰居拉鋸爭持。這十一年中的第一年阿保機還活著,之後都是述律平親自主政或參政,平州和幽州的戰局是重要軍國大事,她總是要親自過問的。如今老對手成了階下囚,昔日雄踞一方的北平王成了無家可歸的喪家犬,被鎖鏈加身牽到階下,俯首貼耳跪地求饒,自己一念之間便能決定他的生死,饒是見慣榮辱成敗大風大浪的述律平也感到無盡唏噓。她問道:

「北平王,石敬瑭造反,反的是李從珂,有你什麼事,你不在幽州好好獃著,跑去洛陽做什麼呢?」

階下俘虜紅著臉道:

「德鈞去洛陽是奉旨增援,不得不去。」

「哈哈,奉誰的旨?李從珂嗎?你還拿他當君主而聽命於他嗎?哀家怎麼聽說你找我兒求他支持你坐龍椅,還說只要答應,你就可以立即攻打洛陽,滅掉李從珂呢?」

這話直戳趙德鈞的心窩子,他離開幽州為的是和趙延壽合兵,並乘著洛陽有求於己,要求更多軍隊,擁有了重兵,不是像他說的和李從珂希望的那樣去平定河東叛亂,而是憑藉實力求契丹拋棄石敬瑭立他為中原之主,然後反攻洛陽。這個算盤可謂打得夠精了,只是沒有想到契丹人在見利忘義這一點上比他還差了一點點。他險些得手,然最終功敗垂成。表面上是敗在了桑維翰的忠心護主上,實際是敗在了自己過精的小聰明上。然這話如何能說得出口。見老趙一張臉變成大紅布,述律平抿嘴一笑繼續說道:

「其實皇帝誰不想當,紛紛亂世,能者為王,你不如直截了當地說,還能讓哀家有幾分佩服。皇帝臨出征之前,哀家曾經對他說過,一旦趙大王引兵向北,截斷你的後路,太原便不可救,必須立即回軍。你即想要坐中原之主,為什麼不先設法擊退契丹軍呢?河東無援必敗,到時候你再和李從珂決戰不晚,說不定就能打敗他,坐上金鑾殿。這才是明智之舉,為什麼你不這樣做呢?」

趙德鈞這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有把頭深深埋在膝蓋上,不敢抬起臉來。

「哀家替你說吧,你身為人臣,不能忠於君主,作為亂世武將,又沒有膽量打仗,只想投機取巧、乘亂得利,結果釣魚不成自己掉進水裡,好端端一個兵多勢眾的北平王如今成了可憐的階下囚,你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述律平的話說得輕柔但字字誅心,趙德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是既卑劣又愚蠢,悔恨交加,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階前。述律平的聲音卻像鞭子一樣繼續抽打著他:

「北平王,你的降表哀家看了,你說願意將財寶和田宅獻給契丹以求寬大,現在財寶有了,田宅在哪裡呢?」

原來趙氏北行時德光讓他將所有隨身財寶和幽州田宅籍冊都帶到了皇都。趙德鈞訥訥吐出幾個字:

「在幽州。」

太后哈哈笑道:

「幽州現在屬於誰呢?」

老趙一想,可恨石敬瑭早把幽州獻給了契丹,自己在寫降表的時候倒忘了這一層。他突然發現,自己現在只是個一無所有的可憐蟲。他豈敢說石敬瑭的割讓無效,只好硬著頭皮道:

「屬於太后。」

「哈、哈、哈,那還說什麼獻不獻的!」

太后奚落夠了老趙,目光轉向跪在北平王旁邊的趙延壽。早就聽說這是個胸有詩書聰明絕頂的美男子,百聞不如一見,如今一身白衣跪在那裡,依然難掩丰采。不似潦倒猥瑣的囚徒,倒似陌上如玉的公子。述律平心想,這樣的人物我見猶憐,更何況沙陀公主,難怪他能做駙馬。不禁收了凌厲的口氣,溫聲問道:

「趙延壽,你在洛陽身為長公主駙馬、朝廷樞密使,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可有什麼話說嗎?」

趙延壽一路飽受饑寒屈辱,早就心如死灰,心想這輩子身逢亂世、命如飄萍,受盡坎坷,也享盡榮華富貴,算是沒有白活了。只可惜年紀輕輕,兒女尚幼就要結束此生,想起來心有不甘。但時也命也,又有什麼法子呢。抬起一張蒼白的俊臉,哀而不凄、怨而不怒地朗聲說道:

「亂世爭雄,勝敗由天,罪臣無話可說,但憑太后處置。」

述律平倒被他的一句話說得怔住了,旋而笑道:

「來人,給他們解了繩索,安置帳房休息吧。派個人伺候吃穿起居,別凍著餓著了,等戰爭結束皇帝回來再商量如何處置吧。」

趙德鈞本就年紀大了,數九寒天里從潞州到皇都幾千里路,身為囚徒,少不了受凍挨餓,到了安排好的住處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耳邊迴響著太后的話,想起落到這個地步全是咎由自取,一會兒擔心契丹人會如何處置自己,一會兒又想,如今兩手空空,在風沙萬里的異國它鄉又如何終老呢,躺在床上如百蟲嚙心日夜不安。小趙見老趙成了廢物,不再念什麼父子之情,很少過來看他,更讓他感到憤恨凄涼。儘管契丹人沒有想要他的命,還派了醫生診治,他還是在幾個月後一命嗚呼了。

而趙延壽早就想開了,有飯便吃,有酒便喝,倒頭就睡,沒多久就養得白白胖胖。述律平不時召見他,諮詢中原和幽州的情況,逢年過節漢人文官寫詩作文,也讓他寫上一篇湊興,對他的見解和才學十分欣賞。契丹得到幽雲十六州后,先派了老降將趙思溫去做幽州節度使。述律平見趙延壽聰明能幹,對契丹也早已死心塌地,一年後便讓皇帝調趙思溫去錦州做臨海節度使,任命趙延壽接管了義父原來的地盤。

再說戰爭進入白熱化的中原。這一年的閏十一月十九日,晉、丹聯軍不戰而降了潞州唐軍,將趙氏父子押送北上,契丹皇帝迴鑾關外之後,新晉帝石敬瑭便親帥大軍,和高模翰的五千兵馬一起,揮軍南下,直指洛陽。

唐帝李從珂在懷州(今河南省沁陽)從潰兵那裡得到晉安寨、潞州大敗,全軍覆沒、其它各處守將也紛紛歸附晉軍的消息后魂飛魄散束手無策,最後採取了下下策,退守洛陽。讓石敬瑭白白擔心一場,派了重兵扼守通往關中和魏博的要道。二十二日,李從珂狼狽逃回洛陽準備據守,然很快就聽說洛北守軍人心已散,紛紛投奔晉軍,剩下沒走的也毫無鬥志了。他想封閉城門,靠高牆深壕堅守,最疼愛的兒子雍王李重美卻勸道:

「國家多難,朝廷不能為百姓謀福,又禁其求生,徒增惡名;不如聽其自便吧。」

李從珂窮途末路,仰天長嘆。咬牙切齒地想,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全是萬惡的石敬瑭所造成,然石敬瑭有什麼本事和實力?還不是全靠契丹人相助。此時的他,既恨契丹更恨當初反對他利用契丹人反制石敬瑭的近臣,由此想到了還在洛陽的耶律倍。

這天是朝會的日子,可是沒有幾個人來上朝,大臣們有的躲在家裡,有的投了晉軍,連宮女內侍們剩的也不多了。李從珂站在空蕩蕩寒冷徹骨的乾元殿中央,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對最信任的大太監秦繼旻和皇城使李彥紳說道:

「你們願不願意再替朕去辦一件事?」

秦公公噙著眼淚道:

「陛下傳旨就是,怎麼還問奴才願不願意呢?」

「好,去替朕殺了那個耶律倍。無論他躲到哪裡也要把他找出來。」

李彥紳道:

「我們去把他找到帶到這裡來吧,留著他,在最後關頭說不定有用呢。」

李從珂慘笑道:

「什麼最後關頭?契丹兵留在了河陽,打到洛陽的全是晉軍,你們以為石敬瑭會因為一個契丹廢太子不攻城嗎?就算夷狄皇帝在,他也不會管這個人死活的,朕替他殺了是替他除了後患。」

秦公公念了聲阿彌陀佛道:

「那還殺他做什麼?」

「不殺他難解朕的心頭之恨。」

李彥紳答了聲是,拽了秦公公就走,到了宮外說道:

「還問什麼,殺個契丹人替皇上殉葬,也許能讓陛下的心裡好過些,現在這就是那傢伙最大的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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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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