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狹路相逢

第22章 狹路相逢

車隊粼粼碌碌地上了路。沒有減震裝置的簡陋大車在滿是積雪冰碴的土路上劇烈顛簸,北風透過飄起的車簾直灌進車裡,包著車廂的粗布根本擋不住嚴寒,狹小的空間沒有放火盆的地方,也沒有一個手爐、腳爐。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天里,坐在這樣的車上行走在曠野里,雲霓覺得骨頭都凍僵了。她身上穿了一件半舊的羊皮長袍,戴了一塊灰色氈布頭巾,原來的裘皮衣裳早都和珠寶首飾及其它財寶一起被耶律羽之主持的東丹朝廷下令封存了。她緊緊地摟著小宮女,兩人相互取暖,臉轉向另一邊問道:

「兀欲,你冷嗎?」

兀欲原本瑟縮著,聽了這話立即挺起腰,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眼睛望著呼啦啦亂舞的車簾和不時露出的荒野,沒有做聲,牙齒卻不由自主地發出「得」「得」的聲音。雲霓想他一定還在生剛才那個粗魯的武將的氣,道:

「別生氣了,挨著我,擠著點還暖和些。」

少年氣呼呼道:

「父王去哪了?父王要在他們怎麼敢這樣!」

雲霓下意識地四下看看,狂風嘶吼,不可能有人聽見他們的談話。她握住兀欲冰冷的手:

「兀欲,別怪你父王。你現在難受,是想起從前。你父王比你還難受,他從前是太子,忽然從天上摔到污泥里,做什麼都不能怪他。他要是不走,誰知道又會怎麼樣呢,也許還不如現在。」

「是誰害他?皇祖母不是在嗎?為什麼不管?」

「兀欲,以後千萬不要亂說話。你是大人了,不能由著性子了。別怪皇祖母,這都是命,你父皇把咱們託付給皇祖母了,以後咱們一家全靠她的仁念了,不管你怎麼想,都要討她歡喜,知道嗎?」

雲霓說著,心裡卻隱隱有一種不詳之感。兀欲說得對,太后在,朝廷的處置還沒有下來,他們怎麼敢這樣?要說底層的粗魯士卒不懂,帶隊的那個軍官也不懂嗎?耶律羽之更不會不懂。這個傢伙一直以來都沒有在王妃跟前露面,都是指使別人做那些壞事,但是剛才從車簾縫中看見了他,他和帶隊的軍官鬼鬼祟祟地不知說了些什麼。除了擔心一路上挨凍受餓,小孩子們受不了之外,雲霓的心裡又多了一層更加沉重的不安。

車繼續咣咣噹噹地搖晃著在寒風中前行,車裡的人除了冷還被顛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幾個小的孩字嗚嗚哇哇地哭個不停,稍兒吐了車廂一地。中午時隊伍在一片小樹林里停了一會兒,士兵們下馬休息,生了幾堆篝火,嚼著牛肉乾取暖煮茶。雲霓她們沒有帶柴火,也沒有人去折來供她們燒,吃的東西原來帶了一點,大部分都沒能裝上車。雲霓原本以為帶隊的軍官會給她們一點吃的和熱茶,可是他們好像幾輛車不存在一樣,根本看都沒有看一眼,只顧自己大吃大嚼。十五歲的小宮女揀寶撇撇嘴拿著一個空陶罐跳下馬車,走到一堆篝火旁對一個小兵道:

「大哥,給一點熱茶吧。」

小兵有些猶豫,看看周圍的人,士兵們七嘴八舌嚷道:

「叫什麼,大聲點,叫爸爸。」

「就是,怎麼兇巴巴的,嘴巴甜點,叫一個才給。」

「讓哥摸摸就給你。」

「妹子,到這兒來,親個嘴兒,哥哥不但給你熱水還給你一塊氈子,看凍得像小雞子似的,哥哥好心疼。」

「哈哈哈,哈哈哈,......「

「驢蛋,別理他們,給她吧,一點熱水算什麼,怪可憐的。」

小宮女淚汪汪地回來,拿出茶葉,放進瓦罐,又拿出一隻碗要給雲霓倒,雲霓嘆口氣:

「我不要,水囊里有水,我喝冷的就行。你去給那兩位娘娘吧,稍兒和隆先又哭了,讓娘娘用茶泡點饃給他們吃。」

小宮女又要給兀欲倒,兀欲奪過杯子,一扭身冷冷道:

「我不要!」

小宮女去那兩輛車了,雲霓從貼身的包袱里摸出一塊干饃遞過去:

「吃點東西吧,和那些粗人生氣不值得。吃飽了抗凍。忍一忍,到了皇都就好了。」

兀欲咬著牙又重複了一遍說過的話:

「狗日的王八蛋怎麼敢。」

「兀欲,你一定要好好長大,長大了才能保護母妃和弟弟妹妹啊。」

下午風勢略小,天卻陰上來了,濃雲低低地壓在頭頂,剛到未時,天空就黑得好像入了夜。車輪下面的路變得更加顛簸,雲霓掀開車簾望出去,只見後面兩輛車搖搖晃晃,再往後是黑呼呼地一躍一躍跳動的馬頭和人頭。小孩子大概睡著了,隊伍忽然變得安靜,只有馬蹄得得和車輪吱呀的聲音。嘎嘎的鳥叫聲分外刺耳,不是平原上才有的寒鴉叫聲,而是森林中貓頭鷹的梟鳴,偶爾還傳來幾聲野獸的嚎叫。雲霓用力拍著車廂前面的擋板,喊道:

「停車,停車!」

兀欲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也跟著猛捶木板,大聲吼叫:

「停車!聽見沒,狗日的,停車!停車!」

薄薄的車板都快被他砸破了,車子終於吱吱地停了下來。羅大拍馬跑過來大叫:

「狗日的,誰叫停下的,快走,快走!」

兀欲跳下車,扶著雲霓下來,雲霓道:

「這位將軍,我要方便。」

「方便什麼?一點也不方便!快上去!」

雲霓悄悄對兀欲說:

「去讓你娘帶著弟弟們下車。」

兀欲一臉狐疑,但當他看到母妃的表情,看到周圍的環境,好像明白了什麼,立即跑去第二輛車了。蕭羅大一看那輛車的人也下來了,急得大叫:

「上去,上去,都給我上去。前面不遠就是驛站,到那裡再方便,這裡不行!」

「這是什麼地方,驛站在哪裡?」

「當然是去驛站的路上,問什麼?快上車!」

「我們是犯人嗎?犯人也不能連方便都不許啊。」

「上車!再不上我讓士兵動手了!」

「蕭將軍,半年前我從皇都來,沒走過這條路,你走錯了。」

「沒錯,這,這是一條近路。別廢話,再不上車就趕不到了,你們想在荒郊野外過夜嗎?這裡有狼有土匪,可不太平。」

「我們回去,我要回遼陽府,我要見耶律覿烈。」

「臭娘們,當自己是什麼人?你想去哪就去哪?在這兒只能聽我的。」

兀欲從第二輛車回來,聽見武將罵母妃,再也忍不住,從腰裡拔出鋒利的小刀,今早上車沒有搜身,這是契丹人腰帶上掛的蹀躞七事中必備的東西。他衝上去一刀狠狠地刺進馬屁股,那馬疼得跳起來躥出去,冷不防把姓蕭的掀下馬背,一隻腳套在鞍子里脫不出來,被驚馬拖著跑出一大截。武將憑著蠻力和戰場經驗掙脫,從地上爬起來,不顧身上臉上的傷跳起來大罵:

「他媽的給臉不要臉,弟兄們,把臭小子給我捆起來,抽死他。」

幾個士兵們圍了上來,兀欲握著刀子胸脯一挺,高聲道:

「誰敢,誰敢動老子,見了皇祖母要你的狗命!」

「嘿嘿嘿,別理他,見皇祖母,見鬼去吧。小子,本想給你們一個痛快的,連人帶車一起升天,臭小子找不自在,抽死他!上,怕什麼,狗日的慫包,怕死人嗎?」

兀欲被捆了起來,一個士兵揮起馬鞭就抽,雲霓拚命喊道:

「不許打他!不許打他!」

雲裳剛顫顫巍巍從車上下來,大哭著奔了過來,叫著:

「兒啊,兒啊!」

她身體胖,行動遲緩,腳下在雪地上一滑摔倒了,看著鞭子朝兒子身上打去,無助地拍著地放聲嚎哭。

突然,那個舉著鞭子的小兵被一個不知從哪躥過來的騎手一腳踹翻,仰面摔倒在地上。蕭羅大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從來的方向跑過來一隊人馬,最前面踹翻打人小兵的是個中等身材,結實健壯的武將。他剛想破口大罵,忽然覺得此人面熟,這時濃雲中透出一線夕陽,他認出是遼陽府城防總管蕭兀里。這人比自己的官階高,他把剛要出口的髒話咽了回來,有些心虛地高聲道:

「蕭大帥,你怎麼來了?」

「應該是我問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奉丞相之命押送車裡的人去皇都。」

「去皇都?你怎麼走到這山路上了?」

兀欲也認出了來人,大聲喊:

「蕭兀里,殺了他!他騙人,他剛才說要在山裡殺了我們!」

見自己的話被戳破,又發現來的不過兩百人,羅大下了狠心,說道:

「大帥,別聽他胡說,他刺我的馬,看我摔的,我不過氣急了嚇唬嚇唬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你也敢說?他你也敢打?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我哪知道,讓我押送,我只管押送。」

「今天早上不是你去五鸞殿接的人嗎?他胡說,你不想殺人,走這條路幹什麼?」

「天黑認錯道了。大帥,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追壞人追過來的,這也輪不到你問啊。別說了,天快黑了,我護送他們現在立刻走原路回遼陽府。」

「回遼陽府?你說什麼呢?大帥,你有你的差事,我有我的,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回你的遼陽府,我去我的皇都。對不起,咱們要趕路,不能誤了驛站。這就分手吧。」

「別聽他的,蕭兀里,你別走!」

兀欲生怕蕭兀里聽信壞人的話,急得聲音裡帶了哭腔。兀里下了馬,給兀欲鬆開綁,看了一眼凍得瑟瑟發抖的雲霓和趴在地上哭的雲裳,脫下自己的皮氅搭到他的胳膊上,摸了摸他的頭道:

「放心,我不會離開你們,扶王妃上車,我送你們回去。」

他翻身上馬,口氣盡量平和地對蕭羅大道:

「你要是不想有麻煩就靠邊站!」

「蕭兀里,你當這是遼陽城嗎?在城裡你都管不著我,別說在這兒了。你想帶他們走,沒那麼容易!」

蕭兀里發現對方的兵馬比自己的多得多,已經將窄窄的山路前後堵住,連坡上都有不少人。他沉下臉厲聲道:

「蕭羅大,你想撕破臉嗎?現在回去,我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要是你敢動手,謀害皇孫的罪名你擔不起!」

「哈哈哈,在這兒還敢威脅我,給你生路你不走,那就一起去見閻王吧!弟兄們,上!」

士兵們舉刀拍馬向前沖,蕭兀里喊道:

「弟兄們,車裡的是皇孫,害死他們你們也活不了!我早就派人到皇都和南京報告去了,聰明的放下武器向後撤,本帥蓋不追究!敢上前的一個也逃不掉!」

那五百士兵中,隊長、都頭大多是羅大的親信,知道些底細,當兵的卻只是聽從命令。今天的事如此不尋常,押的是什麼人他們清楚,說是去皇都卻走上這條山路就令人迷惑,剛才皇孫又喊了那麼一通瘮人的話,已經讓一部分人心生遲疑,現在他們都認識的城防大帥蕭兀里再這樣一喊,很多人就暗自生了私心,即使不敢公然逃跑,但卻顧盼左右,看著別人,沒有上前拚命的勁頭了。蕭兀里的人則精神抖擻,一是出於義憤,一是知道狹路相逢,不勝即死,一個個全都奮勇上前。戰鬥開始后,雙方几乎勢均力敵。兀里沖向羅大,一心想著擒賊先擒王。可對手是一員悍將,比他更年輕,兀里一個不小心,被他用一柄大刀砍在左臂上。兀里差點栽下馬,被手下救迴圈中。

敵人主將受傷,羅大回頭興奮大叫:

「上啊!殺死他們!狗日的,上啊,誰不上我先砍了他!」

羅大軍的士氣似乎受到鼓舞,兀里的人馬被包圍在中間,他們前後迎戰,逐漸向中間後退。

雙方戰死和負傷的人馬散落在兩軍中間的雪地上和交戰兩軍的馬蹄下,有的沒了氣息,有的哀嚎掙扎。濃雲散了,落入大山西邊的夕陽放射出猩紅的晚霞,將天空映得灰白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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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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