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青水秀

第19章 山青水秀

他一眼看到桌上的茶壺和剩下的一隻茶杯,白如凝脂的細瓷茶具瑩瑩放著幽光,剛才在匆忙之中那些內侍、宮女誰也沒有想起來把這個惹禍的阿物撤走。看著這個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的靈丹妙藥,耶律倍發出無聲的嘆息,也許現在就仰藥自盡才能贏回一點榮耀和自尊吧,就像許多窮途末路的帝王一樣。四年前東丹國建立,自己成為東丹王,但半年前才歸國,一共只做了幾個月的國王,就像一顆流星劃過天際。也許東丹國還會存在下去,然東丹國的開創者,第一任國王就要從此消失,但願留給人們的是他有一顆慈悲之心的記憶。

他又看了一眼床上,連最心愛的女人都死了,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他伸手拿起茶杯。茶杯冰冷,裡面的水呈現出令人噁心的黑褐色。別了,東丹國,你的國王他來過,現在他要走了,為的是帶給你和平,為的是不辱沒東丹王的英名。

「圖欲,圖欲,……,」

忽然床上的人動了一下,從那裡發出細微的聲音。茶杯噹啷一聲掉在地上,耶律倍撲到床邊,一把抱住女人的頭,叫道:

「云云,你醒了?云云,你醒醒。小栓子!」

小栓子立即跑了進來。

「葯,葯煮好了嗎?快拿來,快點,她醒了。」

太醫開的是滋補的藥方,為的是增強體力,靠自身的抵抗力戰勝毒性。小栓子早就準備好了,他手上端著葯碗,身後跟著兩個小宮女。耶律倍伸出手:

「給我!讓她們下去吧。」

東丹王還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他的手哆里哆嗦,葯湯一半灑在枕頭上。過了一會兒,云云睜開了眼睛,朦朦朧朧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一隻手抱著自己一隻手將勺子送過來,另一個小個子站在旁邊手捧著碗。她掙扎了一下想要起來,可是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腹中火燒火燎般作痛,她又閉上了眼睛,喃喃道:

「這裡是哪?圖欲,是你嗎?你怎麼也在這兒?」

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那人放下勺子,雙手抱住自己:

「是我,我是圖欲,這裡是陽間不是陰間,你沒死,我們都還好好地活著。」

「為什麼不讓我去死?……」

「你不能死,你還得陪我去天涯海角呢,你要死了,我怎麼辦?」

云云再一次睜開眼睛,眼淚像一串透明的珠子滾到腮邊:

「圖欲,你說什麼?不打仗了?你不恨我嗎?」

耶律倍捧著女人的臉,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淚,搖頭道:

「你說得對,我們拋開這裡的一切,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種田打魚,好好活著。停止戰爭,這是東丹王為這個國家做的最後一件事。從此沒有東丹王,只有普通人耶律倍。」

云云淚如雨下,這次是喜極而泣,她想要坐起來,想要緊緊抱住男人,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然元氣正一點一點地回到身體里,她的臉上泛上一絲血色,聲音清晰了許多:

「是真的嗎?圖欲,圖欲,你是最了不起的國王。」

耶律倍扭過頭,看著站在床腳抹眼淚的小栓子說道:

「你去準備準備,我們要儘快離開遼陽城。耶律覿烈的軍隊現在一定去請示皇都了,他們很快就會包圍遼陽城。」

「王上,要做什麼?奴才立即去辦。」

耶律倍發現,這個重大的決定做出之後,自己卻完全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苦笑道:

「你看著辦吧,要走很遠的路,云云的身體不好,要有舒適的車子,銀子也要有吧,還有我的書和畫,......。小栓子,然後你也收拾收拾回家去吧。跟過我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當然了,你們也可以宣誓向新主子效忠,誰知道呢,或許能混得更好。」

「王上,您把小栓子看成什麼人了。王上就是去要飯,奴才也給您捧著瓦罐。呸呸呸,看我這張臭嘴。王上是金枝玉葉,什麼時候也不會到那個地步。反正,我沒有家可回,王上不要趕我走。王上到哪也得要人服侍啊。」

「小栓子,你想好了?」

「王上,想什麼想,不用想,我生是王上的人,死是王上的鬼。」

「小栓子,你過來。既然如此,以後就沒有什麼王上、奴才,你不是早就認了姐姐,姓高了嗎,今後就是我們的兄弟。好不好?」

小栓子撲通跪下,對著床邊的耶律倍和床上的云云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抬起臉目光閃閃地說道:

「王上,咳,我還是改不了口,您永遠是小栓子的王上,王上,娘娘,小栓子在此拜過了。王上,要做準備,先得知道去哪啊,咱們去哪呢?」

耶律倍想,對啊,可是能去哪呢?只能走到哪算哪,最壞處都想到了,便無所謂了,說道:

「去哪?我也不知道,離開遼陽城,走得越遠越好。找一個山青水秀的地方,蓋幾間房子,買幾畝地,幾頭牛。」

小栓子心裡覺得可悲又可笑,這位從小在皇宮裡長大的王上真的是不食人間煙火,東丹國不是沒有水土肥美的好去處,可是既要到遠離朝廷控制的天高水遠的地方,哪裡可能有什麼山青水秀,只能是貧瘠苦寒之地。他想了想,說道:

「王上,我倒有一個餿主意,不知行不行?」

「別管餿不餿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吧。」

「王上,咱們去中原吧。」

「中原?你是說南下入關?」耶律倍嚇了一跳:「那怎麼成?」

「王上不想做皇帝的臣子,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這個國家,在國內哪兒沒有官府管?去中原用不著躲到地角天邊,契丹皇帝就管不著。那邊氣候暖和,水美土肥,就算打魚種地都比較容易。唐國好久不打內戰了,雖然沒有停了徵兵平叛,可畢竟好多了。那裡的皇帝昏庸是昏庸,也有明白的地方。契丹這些年逃過去不少人,個個都受到優待,不要說王上這樣的貴人了。小栓子知道,王上不肯做任何人的臣子,到了那邊不是臣,是客。」

剛才小栓子聽了王上對娘娘說的幾句話就知道了他的打算,立刻就在心裡盤算起來。他打定主意天涯海角跟隨主子,因為自己早就無依無靠,註定孤苦一生。雖然有個哥哥,一定願意容納自己,可哥哥有嫂子、侄子,自己不能住在那個家裡,出來住還是一個人孤獨終老。王上和娘娘,現在娘娘真的是姐姐了,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他們離不開自己,自己也離不開他們。可他不像王上那麼天真,他要為這一家人找一個既體面又不受苦的去處,想來想去就有了這個主意。耶律倍好像不認識似地上下打量了小內侍一番,拍拍他的肩頭:

「我忘了,你剛剛從那邊回來。你被那裡的花花世界迷住了是不是?」

小栓子齜著白牙一笑:

「我是說真的。上次向王上報告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趕走了。王上,我見到盧文進了,他的話現在想起來還真有先見之明呢。」

「你見到他了?他現在怎麼樣?他說了什麼?」

「這小子真是個有本事的人,在平州時就幹得不錯,到了中原還是混得開。唐帝先派他做了滑州節度使,後來調到鄧州,還是一個重鎮,而且加了同平章事,成了使相,有權有人有地盤。我去的時候他正好到洛陽辦事,我去求見,他立刻就見了。他知道東丹國的情況,說,王上要是在北邊呆不下去就來中原,唐國的皇帝一定會當貴賓敬重。萬一王上不喜歡朝廷的安排,還有鄧州,在他的地盤上,他會奉養王上到老。」

耶律倍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落到讓一個舊部憐憫真是可悲,可是現在這已經不算什麼了,只要能離開契丹,不做竊國竊己之人的臣子他已經知足了。儘管絕不會幫助唐國對付契丹,可契丹皇帝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會嚇得不輕,想到仇人會有多麼緊張和懊喪,他不禁產生一絲竊喜。

「小栓子,這個主意不怎麼樣,......,可眼下也只好如此了。可是,怎麼去呢?中間隔著契丹的好幾個州縣,不是你們幾個年輕人,可以翻山越嶺。云云要坐車,我們目標太大。我可不希望又像上次似的。」

他指的是四年前盧文進還在平州的時候,剛剛得知太子失位,以為會有性命之憂,便要迎他去平州那件事。

「王上,還有一件事我也沒有來得及說。我去關內時確實是翻越燕山,可回來卻是坐船。王上應該知道,渤海國和中原一直交往不斷,聽說有陸路和海路兩條道。後來契丹封鎖,陸路斷了,使者和商人都走海路了。從鐵山(今旅順)上船,經烏湖海(今渤海海峽)和末島(今統稱長山列島)到登州(今山東煙台牟平)不到五百里水路,要是天氣好,又穩又快,一天就到了。我就是搭了一條商船回來的。從登州到洛陽雖然很遠,大概兩千里路,可都是在唐國,只要唐國皇帝一聲令下,一路都得鳴鑼開道歡迎王上。我們一靠岸就讓地方官上報洛陽。」

耶律倍站起來來回踱步,認真考慮起這個方案來。為了透空氣,剛剛太醫讓人打開了一扇窗戶。他站到窗前,看見外面的雪早都停了,樹根和牆角堆著一個個白色的冰丘,一陣陣北風吹得樹枝左右搖擺。他打了個寒顫,說道:

「我聽說海上風浪很大,尤其是冬天。」

「王上說得對,這個季節不是出海的好時候,可是沿著海岸線短途走船好得多。商人們做生意一年四季都不斷的,只是要躲過特別不好的天氣。王上要是有這個打算我就去弄船,打聽出海的氣候。」

耶律倍嘆了口氣,說道:

「這事就都交給你了,還有準備帶的東西。我還有其它事要辦。」

雲霓很快就來到寢殿旁邊的側殿。她身著藕荷色的長裙,上套蜜色對襟綉襖,外披了件戴帽狐皮氅衣,臉上淡施脂粉,打扮得十分妥貼。她早就準備好要過來了,因為她今天就要帶著嬪妃和王子王女們出城。雖然她不想走,想要說服丈夫向母后屈服,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丈夫的性格她最清楚。她不是大難當頭逃跑,而是要為國王保護好他的骨血。東丹對契丹的戰爭幾乎沒有勝的可能,丈夫會殞命沙場,但是只要他的後代活著,他的靈魂就還在,就有機會為曾經的太子,第一任的東丹王贏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雲霓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丈夫,為了這個愛,她選擇離開。臨行前她必須再見丈夫一面。今天一大清早又有宮女悄悄跑來報告寢殿里出事了。當她聽說高美人以死勸夫君放棄戰爭時,心裡不免生出幾許欽佩,這樣的女人難怪東丹王會喜歡上她。作為掌管後宮的正妃,如果有嬪妃死了,她有義務幫著丈夫處理,所以更急不可待地要來了。

「你們不必離開了。」

一見面耶律倍就說道,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雲霓吃了一驚,她差一點就脫口而出問高美人怎麼樣了,可是又把話吞了回去,她不能出賣告密的宮女,怔了片刻才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

耶律倍望著跟了自己十四年的王妃,好長時間都沒有好好看看她了,她還是那麼年輕那麼漂亮,眼睛里流露出好久沒有過的溫情:

「雲霓,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一個好丈夫。可是我不能對你不辭而別。我要走了,你告訴母后,就說我死了,我把她想要的東西留給她了。她應該滿意了。」

雲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想都沒想就道:

「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走,去哪都行。」

「你留下,兀欲他們不能沒有你,我把他們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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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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