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家二公子

趙文奇這幾日頗為煩躁，自打前年開始，皇帝就開始著手整治吏治，這幾年因著貪墨、受賄、瀆職之罪而下獄，抄家的官員不在少數。這本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錯就錯在皇帝有些心急了，引得不明真相的人都在胡亂猜測，是陛下要過河拆橋了。且這其中還有不少是當年自潛邸便追隨在皇帝身邊的人，皇帝的這種做法無形中寒了眾人的心。

當然，眾臣自是不敢隨便議論當今聖上，可這悠悠眾怒總得有個發泄口，於是剛剛升任吏部尚書沒多久的趙文奇便成了眾矢之的。

這日趙文奇又憋了一肚子火，回了府邸看著自己那滿身脂粉氣的長子趙良運便更加氣不打一處來，直要請了家法教訓這個不肖子。下人們見攔不住，忙匆匆去後院請了趙夫人。

想當年，當趙文奇還在南疆耗盡心力地跟各種毒蟲匪寇作鬥爭的時候，自家大舅哥便因著從龍之功而光耀門楣，於是縱然他的大舅哥如今還只是一個右侍郎，趙文奇也總覺得低人一頭。

「老爺，您在外辛勞，可有什麼事也不能拿家裡人撒氣啊，就算運兒真做錯了什麼，您教訓幾句也就罷了，何苦要請家法！運兒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您要打就打我吧！」趙夫人心疼的涕泗橫流。

於是當趙良巡路過大堂的時候便看見了這可笑的一幕：趙文奇手執家法，氣得吹鬍子瞪眼，而跪坐在地上哭的披頭散髮的趙夫人則一聲聲的「肝兒，肉兒」地哭嚎著，趙良運倒是乖覺，瑟瑟發抖地躲在趙夫人懷裡，只低聲啜泣。趙良巡冷眼看著，只覺得可笑。他無意摻和這家人的麻煩官司，便又繞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剛進院里，同他一同長大的小斯趙甲就迎了過來，為他脫了外袍，又換了盞熱茶，看著趙良巡緩緩地呷了一口，才低聲問道：「少爺見著羅家小姐了？」趙良巡心裡滿是失落，只悶悶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趙甲瞧著自家主子心情不是很好，便也沒再說話，只靜默地立在一側。

趙良巡覺著自己活的很沒意思。自己心裡滿是苦痛，可卻怎麼也找不到個可以傾訴的地方，只得狠狠咽下，慢慢消化。可在夜深人靜，午夜夢回的時候，那些原本以為早已消失不見的悲傷，又不知從何出悄悄溢出，瘋狂滋長。趙良巡有時候真想尋把利刃，好剖開自己的心臟仔細瞧瞧，是什麼憋的他如此難受。

可是自己不能，他答應過羅子欽，當他不在京城的時候好好看顧他的胞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唉，羅綺然啊羅綺然，這個看起來魯莽愚蠢的姑娘，其實心裡比誰都通透，而她的魯莽也只是因為愛打抱不平罷了。趙良巡盯著燈花看了許久，翻了個身，逼著自己睡了。

羅綺然有時候不甚理解趙良巡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卑來自何處，只是覺得這個男子有時竟比她這個女子心思還要細膩。

她當然不知道。

當年先帝尚還在世，趙文奇因替人背鍋而被貶南疆，雖說是個知府，可他的話還比不得一個部首的屁管用。但趙文奇不甘心。他可是土生土長的京城子弟，且不說京城裡的繁花似錦，單是自家剛剛懷有身孕的夫人就可令他拼了命地鑽營。

可有一次，當趙文奇又身著便衣帶著隨從訪查民情時，被一群強盜搶了錢財，受了傷，隨侍在側的侍從也折了好多，趙文奇躺在路邊的草叢裡奄奄一息。幸好他命大，被路過的農人救了。當地部首聽說他是新來的知府的時候，便將他和一眾隨從接來了自己家，好生招待。於是趙文奇在養傷的這段期間結識了趙良巡的生母，那是個爽朗愛笑的女子。趙文奇當時只覺得南疆的天晴了。一年之後，趙良巡出生了，伴著外祖的期盼和父親的寵愛。

然而，這一切的美好都在趙文奇接到聖旨的那一日變了。趙良巡在記憶里從沒見過父親笑的如此開懷，那天，趙良巡要什麼趙文奇便給他什麼，直惹得娘親嗔怪他不懂事。後來想想，趙良巡的一生好像就只有那日是真正的恣意妄為的。

後來，趙良巡隨著娘親進了京城，小小的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新奇好玩的事物，一路上他都是興高采烈的，只是娘親卻越來越沉默。她在路上每日里對趙良巡說的話只有「要聽話，進了京城要謹守規矩，不能惹父親不開心。」趙良巡那時還小，若知道進了京城是這種情況，他怕是打死也不會回來的。

還沒進府，趙良巡遠遠就聽到了鞭炮聲，他很興奮地撩起帘子看，見有一個個頭同他一般大的男孩子也站在門口迎他們，他還很興奮地指給娘親看，卻見娘親的臉色瞬間變白。可他不懂，還興奮地吵吵嚷嚷。

娘親下了車，父親頗為威嚴地指給他們娘兩看：「這是大姐，咱們趙府的當家主母，這是我的嫡子，名叫運兒。」趙良巡有些害怕，站在台階上的那個女人與孩子的眼神，看起來就像是會吃人的野獸般盯著他們娘兩。趙良巡怯怯地想要拉住父親的手，卻被無情推開：「還不叫人。」娘親笨手笨腳地行了一個中原的福禮，台階上那個女人卻沒說話，於是娘親跪了下來，順便也拉著趙良巡跪下道：「大姐萬安。這是巡兒。」那女人還是沒回她，只對著趙文奇道：「老爺一路辛苦了。」

從那日起，趙良巡就很少見到父親了，除了年節祭祀之外，只在考較功課時見過他。至於娘親？那個本來像陽光的女人，進了京城就成了烏雲，而這烏雲也沒過多久就去了。

自那以後，趙良巡便時常被自己的大哥欺辱，有時連下人也會打他，他很害怕。那個時候除了趙甲那個傻子一心一意地陪在他身邊之外，沒有任何人關心過他。直到那年萬壽節，他認識了羅氏兄妹。從那以後，趙良巡才真正成了趙家的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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