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看

第4章 相看

第四章相看

正說話間聽得院子裏芸香在喊:「媽!我回來了!」肖嬸對張嬸點點頭:「回來了,你跟她說吧!」「這次保管能行!」張嬸緊緊抱住那包紅糖使勁點頭。

芸香進了門看到張嬸還坐在炕上,忙笑着招呼:「張嬸在呢?童家鋪子這次進了好多洋貨呢!您不帶姐姐也去看看?」一面從門背後取了撣子站在門外打了打身上的土,在銅盆里洗了手,擦上雞油。抬頭看着母親和張嬸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就忙問道:「您們這是有事吧?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說着走到母親跟前,斜倚著。

「真長成大姑娘了!俊人物子兒!」張嬸拉過芸香的手,「有個人家,你媽讓問問你!」

「媽說行就行……」芸香臉熱得像著了火,頭也低得快埋進領子裏了,心裏一時沒了主意。

「你媽讓問你呢!」

「行了,張嬸就別戲搗(戲耍,取笑)她了。是你今兒取皮子的童家的大小子,軍官。你看看行不?」

「人咋能找咱家這樣呢?」芸香不信,「就哄我!」

「不哄!不哄!這後生比你大些,不過說是娶過了不用和婆婆共家,這還不好?」

「大多少?為啥不共家?」芸香拿眼睃了睃張嬸,看她神色不似作偽,「難道有啥毛病?」

「看看這娘倆!夜兒個看戲看上你了!」張嬸拍著腿笑道。

「昨天?我沒注意呀?哪個看我?」芸香看着炕沿出神想了半天,戲園子裏人那麼多,到底是啥人看我了?

「甭思慕了,給個話吧!那邊還等信兒呢!」張嬸看着有門兒,就準備快刀斬亂麻。

「嗯,我想見見人,要是個大老漢我可不找!」過了這一陣,芸香也定下了心神。

「呵呵,也學那大城市人呢!要相看呢!行!三拜也拜了還差這一哆嗦?我這就說去!」張嬸立馬就要下地,摸了摸身上——戲票、糖都沒少,喜笑顏開的就要走。

「慢點,拿上我的相片。再認認,甭是認錯了人,我可不佔這便宜。」芸香忙攔住正要出門的張嬸,把自己的一張照片放到她手中。

「肯定沒錯!就在家聽音兒吧!走啦!甭送!」雖是一雙小腳,張嬸卻風一般離了肖家院子。

芸香趴在窗台上透過玻璃看了半天,風把院子裏的落葉捲起又放下,放下又捲起。這才扭過頭問母親:「媽,你說這事有音嗎?」

「你不是要自己看嗎?看看再說。」肖嬸拿針篦了篦頭,「別思慕了,做營生(幹活)吧。」

院子裏又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了,彷彿一上午的喧鬧只是一場夢境。喜鵲又「喳喳」地從屋前掠過,樹葉飄飄悠悠地蓋在曬在院子裏的乾菜上。

張嬸出了肖家院子就往大街上走去,三步並做兩步,一雙小腳走得蹬蹬蹬。碰上人也顧不得打招呼,直往童家去,走到童家門首,一把扶住門口的石墩子,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旁邊門市裏的夥計看見了,趕快從裏面給開了門,摻了進去,說:「您上去哇,掌柜他們都等音呢。」

張嬸這下挺直了腰桿,讓夥計扶著走到上房,活像得勝歸來的將軍。她站在門簾外重重的咳嗽一聲,裏面立刻出了聲:「喲咦!他張嬸,可把你盼來了!快進來!炕頭坐!」童張氏把門簾撩起來,鄭重地把張嬸迎了進來。

「老姐姐,咋地個?成不成?」童掌柜也放下了手裏的煙鍋,瞪着眼盯着看。

「咦——我出馬,哪有不成的!不過……」張嬸眼皮撩一撩,看了一眼坐在板凳上的守義。

「不過啥?」這次三個人齊聲問,守義也從板凳上起來了,從兜里掏出一塊大洋遞進她的手裏,「給您喝茶。」張嬸拿起來吹了一口,放到耳邊聽聽音,才收進懷裏,清清嗓子:「嗯,人家嫌歲數大……」

「那是不成了?」童掌柜氣得把煙鍋拍在炕上,「看看,我說啥?讓你趕快娶趕快娶,老是推三阻四的!這下好了,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人家還嫌你大!我看你一輩子打光棍去哇!」

守義尋思了一下,問:「還說啥了?」

「行了!行了!不戲搗你了!要不是我好說歹說,這是肯定不頂了!」張嬸抄着手把童家這幾個人看了個遍。

「那還是有門兒?」童張氏往前湊了湊,「就算另家過,那也是童家的媳婦,這媒錢少不了你的!」

「人家姑娘說了,要相看相看,要是太老,沒看對就算了。喏,這不還拿了張相片,讓你認認,看看對不對!」說着掏出相片放到炕桌上。

守義拿起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說:「就是她!」童張氏拿過相片和童掌柜一起細細端詳起來,兩口子看了又看,滿意地笑了:「挺喜人個女兒!老大還挺有眼光。可這去哪相呀?」

「要我說,就讓大小子坐在你家門市裏頭。一來人們以為他這是照應鋪子,二來人來客往的也沒人知道這是相親,省得女兒們羞得慌。反正她也看一眼就走,正好暈暈地看不機明。」張嬸又狠着眼打量了守義一回,「你們老大也不顯老,看看這面嫩的,哄個二十七八肯定有人信!」

「哈哈哈!挺好!挺好!就這哇!」童掌柜興奮地搓搓手,對守義說,「你明日就到門市裏頭坐上半天。」又扭過頭對張氏說:「他媽,你也趕緊地張羅哇,預備入了冬就辦事業(喜事)哇!」想着多年的心病終於要解決了,童掌柜越想越喜,對張嬸說:「老姐姐,你可是我們家的貴人!一會兒去柜上挑圪搭(一塊)皮子去!事成了在另謝候!」

「這麼重的禮我可受不起!」嘴上這麼說,張嬸卻喜得眼也看不見了,忙不疊地就要下地。

「他媽,快領上去挑去!」童掌柜催促道。

見她二人出了門,童掌柜又對守義說:「后夜(下午)去洗個澡,剃剃頭,好好掫擱掫擱(zhōugē收拾收拾),明兒個精精神神的!」守義應承道:「行。那個啥。張嬸挑的皮子,臨完看看多錢,算我的!那我下去了。」

「個灰猴!跟你爹算開賬了!」童掌柜脫下鞋就要打,守義忙得躲了出去,一扔鞋沒打着,正打在門簾上,「個倔毛驢!犟巴頭!(倔脾氣)」

守義笑着跑了出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天,只覺得天分外的高,分外的藍,吸口涼涼的氣,真是暢快!

兩下里說合好,張嬸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賺了,真是「十年不開張,開張賺十年。」就光那張皮子起碼也值個三塊大洋,想到這,她的心也熱乎乎的,可轉念一想,又怕肖家二女子明天看不對可咋辦呢!心裏盤算半天:明天就讓她遠遠地看一眼,趕緊拉走!這二女子可機敏著呢!不好哄呢!就這麼辦!放下了心,張嬸很快就沉沉睡去。

這天早上,芸香早早地就梳洗打扮了:用胰子洗了臉,擦上點雪花膏,用粉細細地勻了面,又用篦梳通通地篦了兩次頭,把辮子編得順溜溜的,紮上頭繩,再用發卡把鬢角的碎頭髮卡住。對着鏡子看了又看,這才滿意地出了門。

往常都是去童家鋪子買東西,也沒好好打量一下是啥樣子,今兒遠遠的看着這門市也挺寬敞的,再看看院門,台階是齊嶄嶄的青條石,清漆的院門也透著整齊,門頭上的垂檐細細地刻着倒垂蓮花,一溜的壽字瓦頭顯得更加氣派。院子裏上房的屋脊上蹲著的獸頭也都刻畫的活靈活現,隔着門縫往裏一看,院子裏連根笤帚圪森子(細碎的東西)也沒有,真是個整齊的人家!

芸香正看得仔細,猛地肩上被拍了一下,嚇得打個顫,回頭一看是張嬸,長出一口氣:「張嬸嬸!鮮會兒(差點兒)把我嚇死!」

「呵呵,這麼早就來了?來了就看去哇。」說着就要拉着芸香往鋪子裏去。

「哎——不忙不忙。我先在外面瞭瞭。」芸香站在門口往裏瞅,「還有別人么?」

「沒別人!你看哇!」張嬸拉了半天沒拉動,「你莫法(莫非)就在這兒看呀?」

「先就這看看。」芸香悄悄地往裏看,只見櫃枱里板板正正地坐着個後生,一臉嚴肅,扣子扣的嚴嚴實實,衣服一絲不亂,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大馬金刀地就那麼坐着,連眼神也就只盯着櫃枱,動也不動一下。芸香「噗嗤」就笑了,說:「他咋動也不動?好像個木樁子!」

「哎呀!當兵的么!早就訓練出來了,齊整整地不挺好?一看就沒人敢惹!看完了哇?看完走哇!」張嬸又來拉芸香。

「再看一眼,還沒看清眉眼呢!」芸香甩開她的手,又往前湊了湊。黑丁丁的頭髮,立眉霸眼的,膀寬背挺,精精幹干。正在細細端詳,這後生突然抬起眼正好對上了,笑了一面,露出白生生齊整整的一口好牙。芸香一下羞紅了臉,扭頭走了,拍著脯子,只聽得心「撲通、撲通」快要蹦出來了。張嬸追上來,問:「看好了?」「嗯!」「你看夠多大?」「我看,我看也就二十七八!」「那是行了?」「哎呀!張嬸嬸——問我媽去哇!」張嬸嬉笑着看芸香逃也似的跑沒影了,心想,這媒錢可算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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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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