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阿詩彌爾的褻衣/在你身邊的每一刻

第22章 阿詩彌爾的褻衣/在你身邊的每一刻

當葛蘭雪的公爵馬車進入聖主地界時,全國各地都開始用聖教十字裝飾門面。這是一種簡單的白色圖案,橫粗豎細,畫法也有講究,要先從上至下地畫豎,在從左往右畫橫,兩百年來都是如此。

葛蘭雪形色憂憂,時不時就要擋開窗上的帘子觀察外面,看看有沒有到莊園。馬車經過兩座堡壘,裏面的守衛都在偷懶,他們以為所有爵爺都會繞道去朝聖峽谷,否則就是對聖主不敬。

「王妃不在的這段時間裏,聖主城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葛蘭雪轉向身邊的貝倫。「霍恩總管得了怪病,以至於不能出席會議,我們懷疑有人下毒,原定會議取消了。在今年朝聖日當天召開全員大會前,必須讓他恢復健康,所以我想到了您,鍊金術師先生。」

她觀察貝倫的反應,但對方似乎只有疑惑一種情感,一路上都是如此。「當然,獅衛城也有個別鍊金術師堪當此任,選您只是我的個人原因。」這話說得別有深意。「總之,宮廷里的王家鍊金術手稿只有鍊金術師能看懂,請您不吝才華,救他性命。」

貝倫慢慢轉頭,鼻尖朝向不同的方位,眼睛卻始終盯着葛蘭雪,喉嚨里發出拖得老長老長的「嗯」聲。葛蘭雪失望地搖頭,覺得自己眼光不太好,只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另找一位未被通緝的鍊金術師,不能趕他下車。

白色駿馬躍動着形狀完美的蹄子踏上一段筆直的白樺林道,兩邊的堡壘守衛緊繃身體,目送馬車經過。盧特堡莊園沒有什麼特點,先是一片農地,兩幢風車悠悠旋轉,身後是倉庫和烤房。景觀花園完美對稱,空地上的噴泉被長椅圍住,說是普通又無可挑剔。主堡毫無防備地建在平地上,並和教堂鐘樓融為一體,所以在這裏可以看到別處沒有的景象——衣衫襤褸的農夫在主堡側門排隊領取救濟糧,教士們一邊分發物資一邊向他們佈道。

葛蘭雪整理了一下裙子和頭髮,在車門被打開前安靜坐好,等滿臉恭敬的管家把戴着白手套的手伸過來,向他微笑示意后再搭住他,彎腰走下早就準備好的額外台階。貝倫覺得這一切比解開一個死結都要麻煩,自己從車廂另一邊跳出去了。

主堡大門外足有一支迎駕方隊,傭人、士兵、管家、將軍,還有一些「碰巧」在場的爵爺暫時忘記高低貴賤站在一起,在女爵掃視至他們身上時行迎接禮。

葛蘭雪羞紅了臉,躲在老管家身後:「怎麼了?陛下來了嗎?」

「您就是這裏的國王,這麼說真不為過。」將軍和伯爵帶頭讓開通往庭院的路,所有人簇擁着他們的主人進入主堡。藍色玻璃做的走廊拱頂將光線染成大海一樣的顏色,斑駁照在雕花的石地板上,恍如置身海底。聽說這是某位法衛爵士專門為女爵定製的。

接待完所有客人後,葛蘭雪回到溫馨的卧室便鬆了口氣,踢掉腳上的鞋子坐下。「不好意思,我太累了。」

「您有權這麼做,大師。」老管家瞥了一眼帘幕後頭的浴缸,「熱水馬上準備,但遺憾的是,莊園里還有一些事需要您親自處理。」

貝倫下車后一直坐在庭院的長椅上盯着藍色玻璃,害得傭人找了很久。「您就是貝倫中保吧,葛蘭雪小姐讓我為您更衣。」他打量了一下貝倫,最後停在了嘴角深深的口水漬上。

瘋子去掉鴉衛厚厚的戎裝,換上白色上衣,立刻顯得挺拔又帥氣。傭人還為他颳了鬍子、剪了頭髮、修了指甲,最後疲憊地吐氣:「這樣才有中保的樣子,說真的,我之前差點以為您是個強盜。」

他還想多開幾句玩笑,但貝倫毫無反應,而且有人在外頭敲門。「中保先生準備好了嗎,代表們等不及了。」

「馬上!」傭人抽掉掛在貝倫脖子上的圍巾,推他離開房間,前來催促的管家在前面帶路,拐進曲折的迴廊里。

他們停在一扇大門前,泄露出悶悶的說話聲,似乎有人在激烈地爭論。管家剛打開一條門縫,不堪入耳的髒話就衝出來,罵人的男人站在大廳中間的講台後面,面前有一個穿綢緞衣服的與他對峙,貝倫很熟悉這種服飾,商會裏大多數商人都這麼穿。

「我說過了,我們不是不付錢。」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剛剛進來的貝倫。「只要在期限內造出規定數量的產品,我們就會給錢。」

「你們也給奴隸錢啊,那我們和奴隸有什麼不一樣?」

講台後的男人大聲反問,逼着對方說出個答案來,商人轉向身後的聽眾兩手一攤,擺出「我和他無話可說」的樣子。

貝倫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拉動椅子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大家都猜他是中保,忙不迭請他到大廳中間去。「您就是中保先生吧,請您為商會說幾句。」

貝倫瞪着小眼睛指指自己,商人就充滿期盼地點點頭。他又狠狠指自己,商人再狠狠地點點頭。突然,貝倫把手指塞進嘴裏,用儘力氣往裏戳了一下,差點沒把自己戳吐出來,這下商人不敢點頭了,兩條糾結在一起的眉毛恐怕能把人絞死。

這時,大門「哐當」一聲被猛地推開,士兵和管家魚貫而入,最後進門的是盤起長發的葛蘭雪。大廳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注視女爵在最前方面對觀眾席的位子上落座。

葛蘭雪掃視眾人,低頭讀紙張上的字。「開始吧各位,今天有什麼事需要決斷?」

「葛蘭雪小姐,我是來自聖主城的市民代表。」講台後的男人變得斯文起來,「您的領民向我們抱怨,有商人要在他們的土地上建一種叫『工廠』的大鐵房子,還雇傭他們在裏面作工。」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建工廠我也同意,有什麼問題嗎?」葛蘭雪把土地交給他們建房子的時候,收取了不少錢。

「可他們毀掉了林地和住房!獵戶和樵夫沒法打獵砍柴,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代表接連吐出許多苦水,諸如大部分人只能睡在野地,農田裏堆滿了建築材料,剛造好的圍牆又被拆掉。「您必須制止這樣的事發生,讓那些奸商回去!」

「小姐,我們做的這些事,是有契約文書的。」商人終於找到機會開口,「房屋和圍牆被拆除之前,我們曾找到村長並告知這一結果,他還在契約上籤了字。」

「那不是村長,只是個幫村民出主意的人。」代表大叫,「大家都不識字。」

商人無辜地聳聳肩。「無論如何,對於拆房和建廠,村子裏所有人都收到了我們的補償金,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反對。我們雇他們來工廠做工也是希望留他們在家鄉,而且住處方面契約中也寫清楚了,商會將建造宿舍。」

「不要再拿契約說事!」代表當着葛蘭雪的面說了髒話,「上面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我還不知道你們這種奸商嗎?等到苗子變成果子,紙上的東西你們一件都不會認的,反正村民都不識字!」

兩人又開始對罵,商會拿着契約說話,代表抓住簽字人的事不放。葛蘭雪想要制止他們,可是她的聲音太小了,這時候她總希望自己能拿什麼東西敲一敲桌子。

貝倫原本坐在聽眾席第二排最側邊,用口水在桌面擬畫煉金陣。水漬幹得很快,前面又發出不堪入耳的聲音,他皺起眉頭往後一排坐去,身邊坐了一個滿臉灰塵的樵夫。至於貝倫能夠看出那人的身份,是因為那隻表黑底紅的手裏緊攥著一把斧頭。

貝倫愣了一下,立刻想起英菲寧前往教堂時發生的事。樵夫也看到了身邊的人,他僵硬地挪動膝蓋朝向貝倫,壓低聲音兇狠地威脅道:「滾一邊去!你以為我不敢砍你嗎?」

貝倫歪著腦袋瞪着他的樣子彷彿是一種挑釁,樵夫忍無可忍,抬起斧頭就要砍下去,貝倫暴起抓住他的手腕,和他一起翻倒在地上。

巨響打斷了漫長的爭吵,聽眾都轉過頭去,但只看到七零八落的椅子。葛蘭雪趁此機會奪回了發言權:「各位,爭吵無濟於事。關於土地使用,我已經交給商會處理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反對。」

「小姐,你不能這樣!」聽眾席上的農夫哀嚎道,「我們不耕地,還怎麼上繳稅物?王國剛剛下令不再接受金錢抵稅……」

葛蘭雪耐心地看向他:「你們受雇去工廠做工,就不是農民了,抵稅之物就是你們的產物。如果有任何契約上的糾紛,你們可以找代表或中保,請他們給你們上訴。」

「說到這個,」代表把契約拿到臉邊上,眯起一隻眼睛,「契約上說受雇者必須保證足夠時間都在崗位上,這不是在買我們的人身嗎?這和變成奴隸有什麼區別?」

商人搖頭:「先生,這是種雇傭關係,就像傭兵一樣,他們可不是我們的奴隸,而且——」

「閉嘴!這都是你們的謊言!」

多產出的部分會按契約給予額外獎勵,他本想這麼說的,但又被對方粗暴地打斷。商人跺了跺腳,從坐席前橫著走出大廳,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聽眾和一個得意洋洋的市民代表。葛蘭雪慶幸會議進行不下去了,揮手讓管家把所有人都打發走。

年輕的女爵捏了捏鼻翼,低頭細看面前的契約。在這張羊皮紙的最後寫有兩個名字,一個屬於豪德商會的某位商人,一個是她不認識的名字。她不知道這個人是否看懂了契約內的所有內容,但他已代表自由民簽字,契約生效。然而對那些被代表的人來說,紙再有用也只是一張紙罷了,何況它已經寫滿了字,完全就是廢物。

建工廠這件事,葛蘭雪是最初同意的那一批人。和所有自由民一樣,國王也會從領主那裏收取稅金和物資,她手下的一些伯爵、男爵從三年前開始就入不敷出了。所幸盧特堡女爵有「特殊的辦法」彌補這些損失,但若是整個王國的爵爺都無法交稅,那麼滅亡就會變成遲早的事。

就在她考慮如何對市民代表做出讓步的時候,有人咚咚地叩響了大門。葛蘭雪抬起頭,一個穿灰衣服的方臉男人靠在牆邊朝她擺手,手指上套了好幾個寶石戒指。

「豪德先生,」葛蘭雪下意識地露出笑容,「剛才有關商會的會議您竟然沒有出席。」

「我在外旁聽了,覺得沒有出席的必要。」天色已暗,葛蘭雪看不大清豪德的表情。「說實話,我不贊成建造工廠,這等同於把剛才一百個那個歇斯底里的人聚集在一塊,你能想像那到底有多糟糕嗎。」

幾名侍者前來為大廳點亮蠟燭,最後關上廳門。豪德從壁架上取下燭台,端着它走到聽眾席上正對葛蘭雪的位子,寬闊的身材讓他艱難落座。「這大廳能容納一兩百人吧。」

「通常用不上。」葛蘭雪鬆了口氣。「無論如何,創造財富都是我們的首要任務。耕田要看天氣好壞,打獵要求神明眷顧,這都只能算賞賜;只有人,人才是真正的財富。」

「恕我不能苟同,小姐。」豪德攤攤手,「您不是商人,不知道商會如何運作,我們每年花在雇傭兵、收買商人上的錢大概足以買下一座衛城,而您所謂的恩賜正是商會的大部分收入來源。啊,若是真要我贊同的話,那大概只有奴隸符合您的想法。」

葛蘭雪沒有說話,抿了一下嘴唇,蠟燭的火光在她圓圓的臉頰上跳動。她已經覺察出這次會面的原因,只是不想說出來。豪德等待許久,最後還是自己說了:「很抱歉,我不想傷您的心,但建造工廠的計劃我必須中止。」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在燭芯上一捻,面前就變得一邊漆黑了。「我的人告訴我,那些平民在搞破壞,以至於您不在的一個月里工廠的地基都沒有建。而且,那個代表的某些言論影響到了我的傭兵,他們正在向我要求更多傭金。」

「這些虧損都可以由莊園承擔。」

「人心的虧損無法估量,這事您比我清楚。」豪德確定自己有優勢,離席走向有光的地方。「您……不會是聽了巴斯克說的什麼話吧。」

葛蘭雪沒有避諱:「他的確有來拜訪過。」

「啊,那就是了,我們倆都被他騙了。」他指了一下葛蘭雪。「他借您之手挫敗聖主商會的營業,獅衛人只會耍小手段。」

豪德帶着中止建造的契約離開后,教堂鐘樓發出午夜的鐘聲,農田附近燭火熄滅,整座莊園都陷入沉睡。葛蘭雪很想回到卧房倒頭就睡,但管家仍在書房裏等她,向她彙報接下來的行程。她批閱了幾份文書後隱約感到有些頭痛,不得不放下羽毛筆,扶住老管家坐在榻頭,痛苦地皺着眉頭。

「齊亞特……」

女爵醒來時已經是早晨,女侍早就為她準備好了衣物和早餐,在此之後,她要用清水洗臉,拿鹽和海貝在鏡子前面清潔牙齒,還不忘轉轉腦袋多觀察一遍,最後才喝水吐掉嘴裏的東西。當僕人們處理灰白的漱口水時,總能找到一些心理平衡:再美的淑女,口腔里也一樣有髒東西。

年輕的女爵在主堡上層向外眺望,工匠已經從農田旁的空地離開,幾名農夫暫時停止耕種,搭上梯子修補房屋和籬笆。幾名騎手沿路經過,期間葛蘭雪離開了一會,等再經過窗口時,正好又看見一隊騎士往遠處縱馬,似乎要去莊園外面。

「我們的客人去哪裏了?」

「中保先生昨天一直在主堡里閑逛。」管家引主人下樓,「現在他在教堂的救濟院裏。」

兩人穿過藍色的迴廊從另一邊走向主堡側面,牆上的花紋開始變成十字型,來往人群都穿黑色袍子。他們看到女爵來了,也只是垂眼低頭,悄悄讓道經過。葛蘭雪並不信教,這座教堂不過是從主堡莊園建成就一直存在罷了。

莊園里的救濟院只不過是教堂禮廳旁的一個小房間,裏面儲藏食物,幾個孩子席地而坐,巴望着開裂的牆壁。一位教士舉著石灰粉筆直接在牆上寫字,讓孩子們跟着他一起念。

「這個字讀『n』」他指著一個向左突出的半圓弧,寫時第一筆有一個從左往右的扭轉。「舌頭頂着牙齒後面,聲音往上提,就好像在發出疑問,『嗯?』」

「嗯?」孩子們一邊讀一邊挺起身子,擺出疑惑的表情,可能是覺得這樣很滑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教士和藹地笑了「就是這樣,不用太刻意。」然後他跟着先前的字母寫下一個四字單詞,最後結尾也是「n」。

「這是『neen』,媽媽,嬤嬤的意思。跟我念,『尼嗯』。」

「尼嗯。」

「如果以後有女士收養你們,就可以這麼稱呼她。」

葛蘭雪總是被這樣的場景吸引,以至於忘記自己原本的目的。有個孩子覺察出今天教室里的特別,用手肘碰了碰身邊的夥伴:「來了好多,不認識的人。」

小夥伴低頭瞥了一眼坐在角落小麥袋上的男人,那人從開始上課就捧著臉呆在那裏,偶爾還會跟他們一起念單詞。不止有他,剛才又有人打開了右邊的房門,男孩想要轉頭去看,結果被教士抓了個正著:「小彼得,上課時不能走神。」

「對不起,先生。」小彼得站起來,「我有點好奇,那是我們的新朋友嗎?」說着指了指門口的葛蘭雪。

一聽到有新朋友,孩子們全都沸騰起來,往小彼得指的方向張望。女爵和他們差不多身高,被當作了同齡人,但身上乾淨漂亮的裙衣又讓人不敢靠近。

教士笑道:「該讓我怎麼解釋呢——這位是資助救濟院的盧特堡女爵,我想你們可以把她當作朋友,但要注意分寸。」

「女爵!」小彼得大膽地走到葛蘭雪面前,用手在頭頂筆畫,「你只比我高這麼點,就可以當貴族?」

「身高妨礙不了人的成就,彼得。」女爵笑道,「我相信你以後會比我長得更高、更優秀。」

作為上課走神的懲罰,小彼得要在課後負責清理牆壁上的板書。事實上,每個孩子都喜歡這份差事,他們從後院取來一桶水,用手作瓢往牆上潑,到處都是一團糟。

葛蘭雪把貝倫叫回來,和他討論前往都城朝聖的事。「還有半個月就是朝聖,我必須參加,你也要做好準備,但在此之前,我要聽聽你會如何醫治總管大人。」

兩人從教堂禮廳離開,在灑滿金色陽光的平原上漫步。果園裏大部分都種葡萄,酒窖開在園子後面,被大片大片的葉子擋住,門邊堆著圓桶和一些農具。

「兩個月前,霍恩總管開始發病。」葛蘭雪坐在繞滿青藤的長椅鞦韆上。「他不斷說胡話,流口水,幾天後無法提筆寫字,這讓我們猜測他已得病。大學士和大夫說是瘋羊病,但治療不奏效。我想起你也有這種奇怪的行為,卻能正常寫字、理解別人的話,又是鍊金術師,或許有辦法讓他恢復到能出席會議的程度。」

「嗯……」貝倫一邊慢悠悠地搖鞦韆,一邊極力仰起脖子,「倒過來。」

葛蘭雪皺起眉頭:「什麼?」

「把他,倒過來,吊起來。」說着貝倫真的雙手撐地倒立過來,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然後抽他,就好了。」

現在正是早晨作工的時間,兩個果園的農夫從酒窖里走出來,一眼便看見鞦韆上有人。穿圍裙的婦女把丈夫拉到一旁,縮在籬笆後面:「快看,那不是小姐嗎?」

透過藤條和椅背,他們勉強能看見那一頭金燦燦的長發,以此來確定那就是他們的主人。除此之外,他們分明看見有一個長得不是特別機靈的傢伙竟然在葛蘭雪面前做倒立,上衣已經縮到了肚子上面,漏出長年日晒才有的古銅色腹肌。

孤男寡女跑到這種意境十足的地方,讓人不瞎想都難,兩個果農對視一眼,默契地翹起嘴角。「哎呀,小姐這是……」

「啊,難不成是……」

「買了個新小丑!」

老婦激動得差點拍手鼓掌,伸長了脖子多看幾眼。「說不定今年朝聖小姐會留下來和我們一起過,這樣莊園里也能熱鬧一些。」

「可那人看起來沒什麼本事,」男人看了半天,「他只會倒立,還不太熟練。」

「行了,現在都給你看完了,節日那天看什麼?」老婦揪着他的耳朵回酒窖了。

「小姐買了個小丑」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莊園,僕人們悄悄準備送給女爵的禮物,老管家見他們圍在一起說閑話,佯裝好奇湊過去看:「你們在幹什麼?小姐她又不信教。」

「不信教也要過節!」女傭開玩笑似地將他推開,「我們已經知道今年她不去朝聖了,所以要好好準備。」

老管家瞪大了佈滿笑紋的眼睛:「不去朝聖?你們聽誰說的?」

「您也趕緊想想送小姐什麼禮物吧!不要到時顯得尷尬。」姑娘們說笑着一鬨而散,把遲鈍的老管家撇在廳堂里。

他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直接去問了葛蘭雪,這時女爵正在書桌前處理文書。

女爵把視線從面前的紙上移開,抬頭望向老管家。「不去朝聖?你聽誰說的?」老管家看到她面前的紙上寫了不少「傷員」、「損失」的字樣,彷彿記載了一則恐怖故事。

「我也是這麼問的,可傭人們都在傳說,甚至準備了不少驚喜。」

「驚喜啊……我不想掃大家的興,」葛蘭雪摸了摸墨盒裏的羽毛筆,「但朝聖是不得不去的。」

「您可以晚兩天再去,」老管家向主人細數往後的行程,「幾位領主離開朝聖峽谷后必然會來這裏,到時可與他們同行。」

說到這個,葛蘭雪抬了一下眉頭:「啊,這可不行,因為我不知道庫寧殿下和佩里大人哪一個先來。」

女爵在老管家的陪同下離開書房,在窗口又一次望見騎兵從主堡離開,他們顯然不是為了給主人製造什麼驚喜。「將軍們要來求見我了。」葛蘭雪話剛出口,一名將軍就親自上樓來,說眾將軍有要事向她稟報。

從領主寢宮前往議事廳需要下樓后穿過長長的走廊,牆壁兩邊掛着盧特堡家族的歷代族長。從一開始的盧特堡男爵及其子嗣一直都是灰頭髮黑眼睛,顴骨拱得高高的。然後到某代伯爵,忽然變成了紅頭髮,接着眼睛也變成藍色,不過藍眼睛這種事是常有的。直到金髮灰眸的葛蘭雪成為盧特堡的女爵,不僅讓家族徽紋大變樣,先祖的特徵也完全看不出來了。

大廳大門一直敞開,三名將軍站在桌旁目送女爵入內。他們其中兩個穿着聖主領內最規矩的白色武裝,另一個則以皮甲示人。

「尊敬的女爵大人,我們收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峽谷外圍出現了不少不速之客。」穿皮甲的將軍把一封信交給葛蘭雪,上面寫着一天前朝聖峽谷的狀況。「鴉衛的斥候躲藏在那裏,恐怕是……刺客。」

「鴉衛刺客,真出人意料。」葛蘭雪把信看完后重新疊好,「克洛維殿下想要誰的命?他弟弟的還是佩里大人的?」

「也可能不是二者中的任何一個。」將軍緊繃着臉皮,「剛到的消息,一隊龍衛騎兵剛剛從西邊進入峽谷,也奔著外圍去了。」

葛蘭雪頗為驚訝地輕叫出了聲,像是貧血一樣捂住嘴巴坐下,將軍們個個急忙安慰:「小姐,我們已經派人去離峽谷出口最近的男爵領地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眨著沒有神採的灰色眼眸:「到時……您會怎麼做?」

「如果有人在我們領地內交戰,聖主士兵一定會前去阻止他們。」

「聖日將近,動兵是大忌。」葛蘭雪鎮定下來,「撤回部隊,讓教士和醫生們準備好,若不幸出現傷員,就送到這裏來。」

將領們對女爵的命令向來毫無異議,先後離開議事廳,門口還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你怎麼能這麼說!都嚇著小姐了!」

「嘿,我只是實話實說,」這顯然是那位穿皮甲的將軍說的,「進去之前你還沒想好怎麼開口呢……」

大廳內的女爵和老管家相視一笑,將剛才的焦慮拋諸腦後。「遲些去聖主城的事,就這麼定下來吧。」

老管家像亮出底牌一樣用兩根手指夾起桌上的信,但沒有打開。「您想好陪哪位領主了?他們絕不可能一起來。」

「這不好說,」葛蘭雪離開座位,「但我們必須準備好空的病床,把帳篷搭起來……兩邊都有可能出現傷情。」

盧特堡莊園的人們本來在歡歡喜喜地迎接朝聖,忽然被派去搭建帳篷、運送物資,推車上裝的都是木板、繃帶和瓶瓶罐罐,讓人看了不禁疑惑。放下農活來做工的老農找著機會和士兵搭訕,卻被後者板着臉趕走了。

由於女爵的命令,領內士兵已全部遣返各自屬地,只在東面待了不到半天。將軍們圍在帳篷里盯着地圖爭論到半夜,其中一位稱,如果某位領主的「朝聖隊伍」超過六十人,就有可能攻佔最邊緣的男爵莊園。

「只有瘋子才會直接在腹地開戰,」另一位將軍反駁他,「你們擔心過頭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拍桌聲震醒了在外面打瞌睡的守衛們,最後都一甩披風離開房間。守衛小心翼翼地對同伴眨眨眼:「不會要打仗了吧?」

「不會吧,好幾年沒打仗了。」另一個苦着臉,「我都忘了怎麼用我的矛了,一直以來我只是拄着它。」

之後的日子裏,葛蘭雪一直在營地里等待第一位客人到訪。教堂門口逐漸排起長隊,教士們把準備好的麵包和煮豌豆分發給每一位看上去沒有吃飽的平民。根據教義,救濟餐必須「盛滿窮人的碗」,有的流浪漢走到牧師面前兩手一掬,也能得到吹涼的豌豆,他們感激聖主和施捨他們的人,跪在地上將充滿感激的臉埋進食物里,舔光所有豆粒和湯汁。

幾個穿涼衫的孩子圍在一起享用完救濟餐,偷瞟不遠處的營地,直到女爵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一個瘦小的男孩被大家推搡出去,他的臉一下變紅了,想要鑽回人群里,但同伴們都哄散開了。葛蘭雪注意到那邊的吵鬧,按著遮陽帽走過去:「你們在玩捉迷藏嗎?」

「不,小姐……」男孩把手藏在身後,低頭盯着扭捏的腳尖,「我有,我有一樣東西送給你。」

「我們,是我們!」躲在牆角的孩子提醒他。

葛蘭雪笑了。「我很高興能和你們一起過朝聖日,這些日子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

「不!請你一定要收下。」男孩伸出雙手,把一個布娃娃遞到她面前。娃娃是用一層層布料撐起來的,只有兩個巴掌那麼大,手腳處綁着細繩。兩隻大眼睛用不同的料子縫在圓圓的臉上,縫線歪歪扭扭,有一針快扎在中間了。作為笑容的嘴巴是兩根扭在一起的紅線,兩頭分別固定住,縫線就像鼓鼓的小腮。

她看起來沒那麼精緻,但葛蘭雪覺得這就是自己。她順着用馬鬃毛編成的辮子來來回回摸了好幾遍,男孩覺得女爵一定很喜歡,膽子也變大了,稍稍湊近葛蘭雪身邊:「這個辮子是瑪麗扎的,她是我們中最會扎辮子的;鬃毛是馬夫先生送給我們的,他希望你看到娃娃的時候也能記得他。」

「我會的,謝謝你們。」葛蘭雪把娃娃捧在手裏,男孩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逃似地跑開了。

教堂鐘聲從頭頂傳來,大多數人都跪地祈禱,葛蘭雪則悄悄進入主堡內,往教堂後面的走廊走去。從這裏開始,她能聞到一股木植的香味,牆角處整齊地堆著大部頭書本,紙頁舊得幾乎一碰就碎。

走廊盡頭的小門沒有把手和鎖,要進去只能敲門。葛蘭雪輕輕叩響門板,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一陣鐵器移動的響聲,門板上打開一個小窗戶,一隻佈滿血絲的眼睛等著外頭,聲音沙啞地發出哼聲:「嗯?怎麼沒有人?」

「咳咳,下面,學士。」

經由葛蘭雪的親自提醒,瞳仁慢吞吞地看向下方,即使見到女爵也不大驚訝:「哦,女爵大人。從送貨口進來可以嗎?開門對我來說太費力了。」

「我不是非要進去,」再有禮貌的人此刻也會感到受到了冒犯,「請您讓客人出來,我就非常感激了。」

「好,好。畢竟是貴族命令。」學士這麼囁嚅著,關上了探視用的小窗。

葛蘭雪抱着娃娃等了很久,終於聽見一連串輕快的腳步,後頭還跟着呵斥。小門被大力拉開,蓬頭垢面的貝倫本想大吸一口氣,卻被室外光線刺得大聲慘叫,就算給他身上來一刀,他也不見得會像現在這樣滿地打滾。

房門自動合上,裏面的人又從上往下拉開了門板的下半部分,剛才說話的人就是想讓葛蘭雪從這裏入內。貝倫把擺在外面的大部頭搬進門裏,黑色空洞中伸出兩隻乾癟的手,把書撈進去。

「你的研究完成了嗎?我們要準備去聖主城了。」葛蘭雪等貝倫全都完成後才開口發文,後者面發紅光,兩手藏在衣服里後退幾步,像小丑抖出最後的笑料一樣掏出一樣東西,並用嘴巴配了盛大登場的音效。

我今天看到的驚喜太多了,葛蘭雪一邊苦笑一邊想道。擺在她面前的不過是一塊帶有金屬邊緣的木頭,看起來像是一個拐杖握把,往那缺口處塞上長木棍大概就能用了。

出於禮貌,女爵還是伸手接了過來,貝倫沒有立刻鬆開,讓葛蘭雪感受到「禮物」的重量后,從下面托着她的小手。

拐杖握把沉得超乎想像,葛蘭雪沒辦法將它抬起來。貝倫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繞過她的手平舉起來,把食指伸進像耳朵一樣的空心環里。

「這不是拐杖,」葛蘭雪注意到了木料處的複雜的雕紋,「告訴我,這是什麼?」

「這是,盧特。」

「魯特?它沒有琴弦——等等,你剛才發的音是『th』嗎,你用我的姓氏,給它取名?」

貝倫得意地點點頭,把手中之物處對準了走廊盡頭,木質握把上的雕紋在手掌下方逸出淡藍色的微光,順着凹槽爬上鐵料和缺口,在管道里匯成兩條螺旋線。

他平舉手臂許久,確定拐角處不會有人出現后按下了食指後面的扳機,虎口上方的藍色晶片和鐵料相互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葛蘭雪以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盧特」上的光芒忽然消散,走廊上什麼變化都沒有,反而顯得更加寂靜了。

貝倫愣了一下,歪著頭把手收回來,垂向地面連按兩下扳機,仍然只有聲響稱得上特別。他使勁抓了抓纏繞在一起的臟頭髮,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敲打盧特,葛蘭雪搖搖頭,叫來侍者為他準備行裝。

女爵回樓上梳妝,不久老管家就在外面敲門,說有傷兵來莊園了。葛蘭雪身後的侍女停下盤發的手,攙着她推門出去,在窗口踮腳望向看得到營地的方向。

營帳前站着一群聖主士兵,有的剛剛下馬。兩人抬着一名穿藍衣服的男人,他左腳扭成奇怪的樣子,滿臉都是灰土,好像被大炮轟過一樣。大夫們把他引進帳篷準備醫治,裏面的事便看不清了。

「今天穿藍白色的裙子。」女爵邊說邊離開窗邊,回房繼續編她的頭髮。

藍色士兵陸陸續續橫著進入莊園,傷情大多和第一位相同,不是少了胳膊就是腦袋凹下去一半。幾個受刀劍傷的扭曲著臉龐在擔架上哀嚎:「獅衛人、獅衛人攻擊了我們!」

前來見傷員的盧特堡將領默默對視一眼,他們還記得自己收到的情報上分明寫着鴉衛刺客。

崗哨的哨兵已經放行數十名法衛士兵進入莊園,打瞌睡的不敢繼續偷懶,一頂頂頭盔冒出平台,連守衛將軍都從營地里走出來了。他們很確信這麼多士兵後面肯定有一位大將軍同行,但着實沒想到遠遠飄來的是王室大旗。將軍倒退幾步,轉頭牽來自己的馬,心裏祈禱對面運來的不是一具高貴的屍體。

蓋着藍布的高大駿馬搖搖晃晃靠近崗哨,它沒馱任何人,被馬夫又拉又扯,低垂著頭噴吐熱氣。執旗手的手臂受了傷,用肩膀和脖子夾着大旗不讓它倒下。幾個法衛士兵看到聖主人靠近,全都鬆了一口氣,把背後的路讓開,一個金髮少年左右探視,一見到守衛就急得大叫:「士兵!這裏有傷員,快!」

聖主人根本來不及向法衛親王請安就被推到隊伍後面,兩名士兵架著一個滿臉是血的中年男人,士兵看他身穿的盔甲材質很好,就出聲稱他將軍,但那人毫無反應,就像是死了一樣。

庫寧·查美倫見狀臉一下變白了,撲過去摑了男人兩下:「布蘭特卿!醒醒!」

「啊!」

男人猛地大喊,睜開湛藍色的雙眼環顧四周:「早……早餐時間到了?」

「布蘭特卿……」庫寧癱坐在地上大口嘆氣,「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斥候一路狂奔,帶去親王殿下光臨的消息,但葛蘭雪還在苦惱穿那件衣服,耽誤了接駕的時機。所幸疲憊的庫寧沒有追究,他像所有傷兵一樣鑽進營帳,倒在木板榻上合眼休息。醫生為他解開衣服檢查,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只是沾了灰塵和血漬,唯一值得疑惑的是,殿下的褲子好像被什麼東西浸濕了。

等大夫將他安置后,葛蘭雪輕輕走進帳篷,坐在一旁凝視庫寧那愈發堅挺的下巴。年輕的親王本想就此入睡,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碰了他的手,立刻從木板上彈起來,見到的卻是一位惶恐的少女。

「你是?」

「我是葛蘭雪·盧特堡,庫寧殿下。」葛蘭雪站起來提了提裙子,「我為您在我的領地里遭到襲擊感到遺憾,從現在開始,盧特堡所有將士會保證您的安全。」

「我沒有怪你,我是在峽谷里遇襲的。」庫寧不自覺地盯着葛蘭雪那禮裙,它像是有兩層,白色上衣開出一條斜斜的口子,露出藍色的部分。「你沒有辱沒令尊護國公之名,但佩里·文迪……就是個卑鄙小人!」

「殿下息怒,玷污聖日者自有天譴。」女爵嘆了口氣,「我沒想到佩里竟然使用這種伎倆,前些年與他同行真是太危險了。」

「以後你和我去朝聖,不要跟他走了。」

葛蘭雪推說往年都是佩里先來,不好拒絕,但又說看到庫寧感到安心。「等您想出發去都城了,我會準備好儀仗,但可惜沒有法衛紋飾的服裝。」

法衛人散落在女爵領地各處,但遲遲不見一個獅衛士兵。聖主人收起空閑的營帳,佈置守衛在周圍巡邏,慘叫聲穿透厚厚的帆布令他們緊縮脖子,有的法衛人正在接受正骨,有的則可能失去胳膊或手臂。

女爵繞過幾個盛滿血的盆子,來到士兵所指引的法衛將領營帳前,大夫正在外頭囑咐士兵,其中有很多藥材的名字。

葛蘭雪把各位爵士訪了個遍,圖道爾正坐在木板邊,用手肘撐著膝蓋,把頭埋在中間,所以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全身都在痛,該死的阿奇……」

「希望大夫的治療對您有用,圖道爾將軍。」葛蘭雪開口道,「您的臉色比之前在外面還要差,看來我要請牧師來。」

聞言圖道爾猛地抬起頭,佈滿疤痕的心膛呈現出紫黑色,他自嘲身體里已是一團漿糊。「請允許我對您的幫助再次表示感激,葛蘭雪小姐。您見過殿下了嗎,他怎麼樣?」

「他沒有大礙。」

兩位穿黑袍的教士捧著經書走進來,在圖道爾同意后開始念誦經文。他們的手奇迹般地發出白光,帳篷里彷彿來到了萬物復甦的暖春。圖道爾逐漸感覺身體里有什麼東西從各處向外推擠,滾落在地到處找臉盆,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嘔吐物全是發黑的瘀血,甚至還有佈滿血管的內臟碎片。葛蘭雪咽了口口水側過身去。

圖道爾吐完仰面倒在地上,手臂上的筋鼓得快要爆開,左右抓撓的樣子比得了麻疹還要痛苦。他求人給他一把刀子,大夫猶豫許久,把用來做手術的小刀放在地上踢過去,圖道爾抓起來就往身上扎,黑血濺在帳篷的帆布上,才讓他發出釋放一般的輕呼。

葛蘭雪捂著嘴巴用眼神詢問大夫,後者同樣搖搖頭。直到圖道爾的臉色逐漸轉紅,教士們才行禮告退,醫生再上前給他去除剩餘的污物。

「您傷勢如此之重,文迪公爵難道想置殿下於死地嗎?」

圖道爾拉扯了一下被繃帶緊縛的身體。「兩衛的恩怨誰都解不了,我也只當了十幾年法衛人而已。」

「您在十年前經歷了那麼多,大多數法衛人已將您視作英雄了。」

「把我當作英雄,大概就和把偽王當作君主一樣吧。」圖道爾搖頭。「先王給了我救贖的機會,我就必須拿出行動,保護殿下,阻止戰爭再次發生。」

他坐下來看向葛蘭雪,正好迎向少女的眼眸。女爵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一邊走向椅子的同時仍盯着圖道爾,看來她一時半會沒打算離開。

「我曾從不少人口中聽過您的事迹,有的褒有的貶,但無不稱您在戰場上如魚得水。在真正見到您之前,我以為這是個滿臉疤痕、永遠不會把和平掛在嘴上的男人。」

圖道爾聞言抹了一把嘴和下巴,葛蘭雪基本上都猜對了。「我記得盧特堡是應先王徵召出兵了的。」

「那時我還很小,很多事由不得我。」葛蘭雪以為他是在責備她派的將軍殺了不少法衛人,圖道爾立刻出言解釋。

所有從那場噩夢中走出來的士兵和將軍活得都不怎麼樣,圖道爾是其中最幸運的傢伙之一。在如今事態開始走向兵戈之前,他甚至已經準備好帶着渾身的亡魂靜待死神,沒想到還有再次扛起長槍的一天。「法衛人殺獅衛人、聯軍殺法衛人……殺來殺去,死的都是同胞。」

「如果我是殿下,恐怕不會希望自己的將軍有這樣的想法。」

士兵此時帶着麵包和水入內,圖道爾毫不掩飾地深吸一口氣,小麥粉的甜甜香味讓他一時忘記傷痛。葛蘭雪向士兵要來刀叉,想要親自給將軍切片,後者伸手攔住她,直接將麵包從中間撕開,拿起一半往木板上一靠,心滿意足地嚼起來。

「請您不要忘了喝水。」女爵點着頭起身離開,快要走出帳篷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看桌上的麵包。圖道爾大笑起來,把剩下一半交給士兵托他送去。女爵說吃不了那麼多,翹著小拇指從麵包上撕下一塊,這才向將軍道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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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之菱形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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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阿詩彌爾的褻衣/在你身邊的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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