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別怕,我在

第二十三章 別怕,我在

這天程澈在公司正在做一份合同,聽到有人叫自己,一抬頭竟然是身穿檢察院制服佩戴著檢徽的兩個人,後面還跟著兩個公安人員。程澈有點懵,只聽到辦案人員說自己涉嫌一起行賄受賄案,要配合調查,在問清楚程澈的名字之後,讓程澈在一張蓋著紅色印章的紙上籤了名字,還按了手印。

程澈被帶走的時候,辦公室鴉雀無聲,大家怎麼也無法將程澈的形象與犯罪嫌疑人聯繫在一起。過了好久,似乎回過神兒的同事跟炸鍋了一樣,迅速聚集在一起,討論起來這原子彈爆炸一樣的新聞。

程澈被警車載到了一個看守所,看守所大門緩緩關上,將夕陽關在了外面。程澈一被關進看守所,辦案人員就對她進行了緊急審訊。

程澈從辦案人員的詢問中推測出,原市政府副市長鬍一鳴涉嫌貪污受賄罪被立案調查,在這時有人突然向檢查機關舉報稱,程澈在擔任明致集團董事長期間,因為工程項目向胡一鳴行賄,舉報人提供了一套完整證據鏈。紀檢監察機關貫徹「受賄行賄一起查」的方針,高度重視這起貪污受賄案,立刻成立了專項調查組。

由於胡一鳴已經承認程澈行賄的事實,程澈在二十四小時之後並沒有被釋放,而是轉入看守所暫時看押起來。

是依依最先了解到程澈情況,本來和依依約好見面的程澈,一直沒有露面。依依以為程澈在加班,就上公司去找她,結果聽到同事跟她說程澈被警察帶走了。

依依哭得眼睛都腫了,飯也不吃覺也不睡,跟丈夫晨陽一直重複哽咽著說不知道程澈在裡面冷不冷,有沒有飯吃,有沒有人欺負什麼的,還說要趕緊去看守所救程澈。晨陽先是安慰依依,讓她冷靜一下,然後給她分析現在的情況,「依依,你這樣著急,沒有一點作用,也救不到程澈。超過了二十四小時都沒有釋放,那就不僅僅是調查那麼簡單了,現在除了律師,誰都見不到她。咱們理智一點,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去找律師進去了解情況。」依依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立刻抹乾眼淚,「我記得程澈跟我提過她之前熟悉的一個律師叫陳銘,好像很有能力。」晨陽點頭,「委託熟悉的律師更有利,那咱們分頭行動,我先找找人,看能不能打探到程澈在哪個看守所,你呢立刻買最早一班的飛機去找陳銘律師。咱們有情況隨時打電話溝通。」

第二天早上,晨陽接到了依依的電話。依依好不容易聯繫到陳銘律師,明明答應的好好的,過了一上午,依依就接到陳銘助理打來的電話。陳銘以最近要出國為由,拒絕了程澈的委託。依依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死死等在陳銘公司門口,依然沒有見到陳銘一面。走投無路的依依只能打電話給爸爸,看看有沒有門路能聯繫到陳銘。依依爸爸在當地還是有一些關係在法律界的。

接到依依電話的晨陽在三個小時之後趕到了她身邊。

千難萬難終於約到陳銘,依依說得快哭出來了,「陳銘律師,請你一定要救救程澈,她曾經和我說過,她非常信任你,如果你都不管她,那真的沒有人能救她了。」這個已經在律師界馳騁多年經驗豐富的資深律師面露難色地說:「不是我不想接,是不能接。我跟你說實話吧,這個案子勝訴的幾率很小,舉報人提供是完整的證據鏈,即使是被冤枉的,也很難找到無罪辯護點,程總行賄罪名很可能成立。而且這個案子涉及到的官員受賄金額巨大,給社會造成了惡劣影響,這類案子作為律師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聲譽不好,我不僅是我個人,我還有一個律師事務所需要維持。我也很感謝程總的信任,那時的程總很年輕,做事果決,程總在公司千鈞一髮的時刻找了我,我們也曾同仇敵愾。但是現在時過境遷,跟當時的情況不一樣了。程總已經離婚離開公司,取證方面我已經試過水,困難重重。而且......」陳銘猶豫了一下,晨陽說:「陳銘律師,您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出了這間屋子,您什麼也沒有說過,我什麼也沒有聽到過。」陳銘似乎是下了一下決心,坐直上身,「雖說律師的職業是以事實為依據,法律為準繩來開展工作,但委託人,當事人,原告,被告都是人,是人,就有生活的圈子,就離不開人情事理,實話說吧,我剛一接觸這個案子,就有各方面的人聯繫我。」陳律師剛說完,心直口快的依依就問出了口:「哪些人?」陳銘乾咳了一下:「手眼通天!」說完陳銘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還有事,抱歉先走一步了。」走到包間門口,陳銘腳步緩了一緩,留了一句話:「我和程總打過交道,知道她的為人,這次是有人要至她於絕境。你們可以從別的方面想想辦法。」說完就走了。

依依站起來還要追出去,被身邊的晨陽一把拉住。依依不甘心:「你拉著我幹嘛,我還沒有問清楚呢。」晨陽眉頭緊鎖:「傻丫頭,你問人問題,人家答非所問,就是答了,無需再問。程澈,這次真的遇上麻煩了。」依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急得眼淚汪汪,「那怎麼辦啊?」晨陽若有所思,「陳銘律師看似什麼也沒有說,其實也給咱們留了線索。也許我們該去找找明徵,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有愛才有恨,有感情就有餘地!」依依驚愕,「你是說,是明徵......?」「我在託人私下調查的時候發現本案的關鍵證人是曾經因為預備跳槽帶走客戶而被程澈先發制人開除掉的市場部林副經理,而芝貝,就是明徵現在的女朋友曾接觸過林副經理。本來我也不確定,但從陳銘剛才的話語中,我幾乎可以斷定這一點了。」

又是一個不眠夜,天又亮了,世界又醒了。幾天不刮鬍子,明徵兩腮已經有了青青的胡茬。他走出卧室,並沒有看芝貝已經準備好的豐盛的早餐,而是徑直走向冰箱,他每天早上只吃吐司抹果醬。今天的冰箱空空如也,果醬已經不知所蹤。明徵眼睛紅紅,疲憊空洞的臉上有了可怕的憤怒,像是一頭野獸一樣嘶吼:「我的果醬呢?!我的果醬呢?!你他媽把我的果醬呢?!」

芝貝先是被嚇著了,然後也不甘示弱地喊:「你醒醒吧,你們已經離婚了,你留著這罐破果醬就能睹物思人是不是?它和你們的感情一樣,早就已經變質發霉了!」

明徵一巴掌抽在芝貝臉上,像是失去理智地大喊一聲:「住口!」芝貝哭著捂臉摔門而去,明徵瘋了一樣開始翻廚房和客廳的垃圾筒,看到原本漂亮的果醬瓶上面污漬斑斑,明徵顫抖地扯出紙巾用力擦拭。

「你買太多啦!」程澈有點責怪地對明徵說。「你愛吃啊,買多了又有什麼關係。」「這麼多,這樣放下去是要放壞的,真是可惜了,要不......」程澈想了一下,「我熬一部分黃桃果醬,剩下的就做成黃桃罐頭,你說好不好?」明徵看著廚房裡曾經發生過的一幕,那時的自己以為嘗到的是這世上最甜的味道。

這瓶果醬是程澈留在這家裡的最後一點味道。明徵胸前抱著果醬瓶蜷縮躺在了地板上。手機鈴聲響了很多遍明徵都沒有接,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噌的一下坐了起來,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喂。」「明徵嗎,我是依依。」

不知明徵找了什麼關係,他作為一個律師的助理進入了會見室。程澈看到桌子那面的明徵頭髮蓬亂,眼眶深陷,瘦瘦的臉上有青青的胡茬,褶皺的襯衣袖口隨意地挽著,露出的胳膊瘦削了很多,腕關節高高突起。負責監視談話的警察雖然和明徵帶來的律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但眼神始終沒有離開明徵和程澈。明徵和程澈兩個人一直坐著,相顧無話,監視的警察提醒程澈,「怎麼著,129號,沒話就別浪費時間了,回去吧!」民警口中的129號像折磨俘虜的高分貝噪音一樣刺進了明徵的耳朵,他的五臟六腑像是著火了一樣的疼。

明徵伸手去抓程澈的手,剛碰到,程澈就躲開了。程澈的手冰冷消瘦如冬天的樹枝。

程澈起身準備離開,明徵壓低聲音幾乎是用卑微如塵土的語氣哀求著說:「程澈,求求你投降吧。只要你回到我身邊,一切就沒事了。我們遠走高飛,我們重新開始,求你......」程澈沒有看他,用背影說了一句:「以後不要再來了,你面目全非,讓我害怕。」

明徵呆在原地,像是被人抽幹了身體所有的力氣,連心跳都疲憊不堪。

第二天上午,程澈再被提到會面室。這次來的是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他示意程澈坐下,然後簡明扼要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誠安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我姓章,我擔任你的辯護人。」程澈問:「章律師你好,是依依讓你來的吧?」章律師利落地邊打開電腦,邊回答:「不是,委託我的人是言念,你認識嗎?」程澈聽到這個名字,像被雷擊中一般,無法思考,這個如清風朗月一般的名字怎麼可以出現在這裡,這不是他該參與的地方。「不。」程澈心裡想著,嘴上斬釘截鐵。章律師有點意外,但還是認真問她:「你是不認識言念呢?還是反對我作為你的辯護律師呢?」

程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章律師顯然了解一點基本情況,雖然放鬆但是用不容商量的語氣說:「言念是我多年好友,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我們時間不多,這是講法律的地方,其他的等出去了再說好嗎?」程澈深呼吸一口氣,眼神冷靜了下來,「抱歉,章律師,請開始吧。」章律師開始對案件基本情況進行了解,程澈一一如實做了回答。

明致集團是明徵媽媽寇英一手創辦的,以小家電起家,做大之後開始涉水餐飲,房地產等項目。當時程澈在明致集團擔任董事長期間,正好有個房地產項目,胡一鳴作為副市長分管國土資源和城市建設投融資。自然而然的,在很多場合程澈和胡一鳴都能碰到,進廟拜菩薩,程澈通過生意上的朋友引見,以指導工作的名義請胡一鳴在自家的飯店吃過幾次飯。後來胡一鳴宴請朋友或者領導都在明致集團名下的飯店,剛開始還簽字,到後來也就是直接招待了。程澈從一個正義執筆的記者漸漸變成一個深諳「規矩」的商人,她也糾結過,痛苦過,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那時候明徵媽媽走了,明徵倒了,大廈將傾,她別無選擇。

房地產項目很順利地通過立項批複、預審,申領到《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國有土地使用證》、《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建築工程開工證》,當時這塊的負責人是林副經理。

就在該項目準備投入市場辦理預售證的時候,胡一鳴來視察工程,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對程澈說:「這房子很不錯,周圍的環境很宜居,連我都要考慮在這裡買一套給父母居住了。」說者有心,聽者卻無意。程澈心裡只想著,這次怕是要給胡一鳴她能給出的最低折扣了。林副經理畢竟是在這一行摸爬滾打多年,跟程澈暗示胡副市長欲購房產一事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林副經理的話得到了驗證,果然胡一鳴的胃口不限於此,開盤在即,手續齊全,最後一個預售證卻遲遲辦不下來。

程澈宴請胡一鳴,想再次探探他的口風,結果胡一鳴以朋友聚會不談工作直接將程澈的話堵了回去。

這下程澈什麼也明白了。身處泥沼,還被扼住喉嚨,這時候反抗於事無補,反而可能被沼澤吞噬。

就這樣,胡一鳴以父母的名義在明致集團開發的『桃源居』項目中「購」入房產一套。之後,胡一鳴以子女出國留學經濟拮据為由,讓程澈幫他支付了其女兒在國外留學第一年的學費人民幣十萬元整。

程澈回到家和明徵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滿臉厭惡又無可奈何。明徵當時看到疲憊的程澈心疼地說:「以後這種事你不想做就不要勉強自己做,我媽已經走了,她留下來的公司你已經讓它起死回生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章律師接下來又就具體細節向程澈做了核實,程澈從章律師雖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還是看到了案件的嚴峻。果然,章律師認為,雖胡一鳴有索賄行為,但能證明其索賄的證人林副經理對程澈有積怨,更何況他現在是控方證人,顯然不可能臨陣倒戈推翻自己做的偽證為程澈作證。而且從現有檢察院搜集到的證據中,條條對程澈不利。

但章律師獵豹一般敏銳的嗅覺,還是讓他能從嚴絲合縫的證據鏈中嗅到了一絲絕地反擊的希望。

時間過的很快,會面時間已經到了。章律師起身告辭的時候對程澈說:「睡不著覺的時候就想一想,看看還能想到哪些對本案有利的細節或者證據,下次會面的時候告訴我。另外,你在心態上要盡量放輕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我在外面和我的團隊會盡全力搜集證據,雖有點難,但也不是無跡可尋。還有,言念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別怕!」

看守所的生活並不完全像電視上演的那麼可怕,同房間的人有因為生活拮据偷竊進來的,還有在反抗家暴的丈夫毆打的時候失手將丈夫划傷的,還有誤入傳銷組織的。在程澈剛進來的時候,大家都好奇地圍過來問程澈是犯了什麼事,程澈沒有回答。有一個稍微年長正在靠牆閉眼念經的人,程澈聽到大家叫她「岳姐」,她並沒有睜開眼睛,聲音不高卻感覺很有威望地說:「人家不願意說就不要問了。來這裡的,大部分都是可憐人。」說完之後大家沒有繼續追問,散開又去繼續玩打手心手背的遊戲去了。

程澈的鋪位就在岳姐旁邊,岳姐話很少,但是大家都聽她的。在見過章律師那天晚上熄燈之後,程澈渾身滾燙卻止不住地顫抖。恍惚之中,程澈感覺岳姐幫自己蓋了好幾次被子,後半夜體溫太高了,程澈燒得迷迷糊糊,只聽到同房間的人在叫值班看守。

程澈被送到了看守所醫務室打上了點滴,直到冰涼的液體進入血管,程澈才慢慢醒了過來。她聽到醫務室的醫生和送自己來的值班看守正在說話,「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正正經經斯文體面,犯了什麼事進來的?」「聽說是行賄,她之前是一個公司的董事長呢。生活呀真是跟過山車一樣,前一秒還是人上人,下一秒就淪為階下囚。」值班看守感嘆地說。女醫生驚愕:「啊?行賄?判了嗎?」「沒有。還在偵查階段。」值班看守回答完,看了看外面已經快要亮的天,問醫生:「她的液體大概多會能輸完?」女醫生朝程澈這邊看了一下,「她是病毒感冒,已經高燒到40度了,得連續輸三天液,每天上午三瓶,下午三瓶。她現在身體很虛弱,不如這三天就呆我這吧,反正這三天我也二十四小時都在。」「王醫生啊,你怎麼對一個犯人這麼好啊?」「別亂說,人家還沒判呢,還不是犯人。」

還不是犯人!

程澈本來燒得有點神志不清,聽到這句話眼睛一下睜開,對啊,事情還沒到最後,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就要拼到底,只要命運沒有判她死刑,她就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從這裡走出去!

程澈一隻手撐著掙扎著坐了起來,低聲詢問醫生能否借她一支筆一張紙。在禮貌拒絕了醫生讓她好好休息的建議之後,用筆在紙上開始梳理案情。

程澈在醫務室呆了三天,醫者仁心的王醫生很細心地照顧她,還用自己的小電鍋給程澈煮了雞蛋青菜面,她的燒漸漸退去。王醫生直覺上挺喜歡這個有著湖水般清澈眼睛的女孩,她更驚訝於這個女孩的毅力,她發著高燒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在紙上畫著時間軸,然後在時間軸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標註和爭議點。

程澈離開醫務室的時候,是進了看守所流的第一滴眼淚,她受到了曾經愛她的人的傷害,卻意外收穫了陌生人這麼多的善意。

王醫生給程澈擦了眼淚,故意板起臉嚴肅地對程澈說:「出去了記得請我吃飯,你三天吃光了我囤的所有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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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人跨越山海為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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