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時局

失去了神光的圍繞，上午的太陽立刻清冷許多。漫步在街頭，路人寥寥，全都形色匆匆，不願有片刻停留。光線折射下，兩側高高壘起的房屋七扭八歪地向上延長，彷彿搖搖欲墜的斜塔，隨時都可能倒塌。灰濛濛的霧氣瀰漫在四周，陰暗潮濕，吞噬著可憐巴巴的光與熱，整個街區顯得毫無活力。

貧民區自來就不是個有活力的地方，剛剛過去的瘟疫和神跡並沒有給這裡帶來多大變化。街上依舊髒亂不堪，居民依舊懵懂碌碌，生活依舊枯燥而乏味，所有這些都和從前一樣。

橫跨南北城的大橋已經解除封鎖，正式宣告這場瘟疫終於過去。羅迪領著惴惴不安的女僕們，踏上了回家探親的道路。

凱蒂、茜珂、帕翠卡，依次送走了她們三個，最後來到金妮的家。

當初為了拉攏人心，羅迪曾經來過這一次，不過雖然沒有受到冷眼以對，但也絕對算不上親切。而現在就不同了。在女孩的父母眼裡，上一次只是施捨般的安撫，這一次則是真真切切出於關心了。

作為和貴族地位相當的法師，居然到貧民區探望僕人的家屬。如果在往日，那是紓尊降貴的恩寵。但眼下瘟疫的餘波剛剛平息，此時前來，可就意味著要冒很大的風險。

把羅迪迎進門，奉上熱水，金妮的父親說著大堆的客套話，而母親則拉著女兒進到內屋。很快，母女倆又一同出來。妻子在丈夫耳邊低語幾句。金妮的父親臉色一變，驚訝、欣喜、迷惑……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他萬萬沒有想到，女兒不僅沒有受到虐待，反而學會了許多有用的知識。夫婦兩人的態度立刻恭謹起來。

「她還年輕，正是成長迅速的時候。我不想因為其它原因而耽誤了這個大好時光，你們說對不對？」羅迪表情溫和，聲音平緩親切，彷彿喝下一杯暖暖的濃茶般，讓人從頭熱乎到腳底。

「是是！」金妮的雙親站在旁邊，目光中多了幾分熱切。有付出就要有回報，聽羅迪的意思，是要把女孩當做家族的一份子來培養。這對貧民出身的孩子來說，可是一條極為便捷的道路，對子孫後代都有好處。

出身貧民與出身魔法世家，兩者間可是天壤之別。

「對了，聽說瘟疫就是在這附近出現的，大約是什麼時候？你們有沒有見到一些異常的情況？」羅迪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對於這次疫病的爆發，他仍然耿耿於懷。

金妮的父親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低聲說：「其實這些天一直不太對頭，河裡撈不到魚，狗也無緣無故亂吠，的確有點古怪……我倒沒有親眼見到，不過聽鄰居說，那些死人的模樣相當嚇人。不僅全身漆黑，冒著一股臭烘烘的臊氣，而且就像風乾的蘋果一樣，乾巴巴的只剩下皮包骨頭。」

「唔！」羅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光線不時從窗戶外照進來，映得他臉色陰晴不定。他霍然站起身，對金妮囑咐道：「今天你就留下來，多陪陪你父母，等明早再回去！」

「可是……」女孩欲言又止，神情躊躇不定。

羅迪微微一笑，拍拍女孩的頭。「放心吧，我不是那種離不開別人照顧的貴族大老爺。」

和女孩一家人道別，羅迪並未急著回去。

他不緊不慢地走向商業街，隨著兩側的樓房漸顯華麗，前方鼎沸的人聲愈來愈清晰可聞。

周圍的行人多了起來，整條街道還是那樣繁華，生機盎然。只是和以往不同，街頭多出了許多發放傳單的牧師。樹下、小廣場、噴水池邊……更是不時可以見到講經佈道的場面。

突如其來的災難是一座城市發展道路上的試金石，也是各方勢力大放異彩的舞台。銀月城正處於上升的階段，一次意外無法構成前進的障礙。執政當局也表現出果敢決絕的控制力，神殿一方則展示了神明至高無上的威嚴。那麼接下來，兩者間是否依舊保持緊密合作的關係，還是此消彼長，最後決裂？

羅迪冷笑一聲，收斂起憎惡的目光。他拭目以待。

下午，他收拾好行囊回到學院。既然戒嚴解除，那麼課程很快就會恢復正常，所以要提前做好準備。

雖然是冬天，高高的石牆內卻是繁花似錦，碧草茵茵。魔法的力量扭曲了自然的法則，在那細碎的石子路上投下了人類自己淺薄的身影。只是此時此刻，這裡卻寂寥無人，一片寧靜。

滯留的學員終於可以回家探望，所以天一亮就離開了。而家在北城的貴族學員還沒有接到通知，並無返校的打算。於是莫大的校園中只有風吹動枝條發出的沙沙聲，在羅迪的耳畔迴響。

穿過庭院，宿舍樓就在前方。羅迪提起行李邁上台階，無意間向遠處一瞥，目光驟然一凜，頓時停住了腳步。

陽光照耀下，北邊的學院主樓熠熠生輝，如同鍍上一層華麗的暈光。但在後面，一個灰突突不起眼的二層小樓卻垮塌了大半邊。幾個穿著黑色法袍的人正在廢墟附近徘徊，神情激動地揮舞手臂，似乎在說著什麼。可惜距離實在太遠，他什麼也聽不見。

「那個不是……」羅迪嘀咕了一句，轉念一想，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那幢建築是死靈系的實驗樓，往日陰氣森森，有如鬼蜮。前一陣的聖光掃蕩席捲全城，魔法學院同樣也在籠罩的範圍內。而亡靈實驗室中充滿了陰暗與死亡的能量，自然被當成一個邪惡據點，實施毀滅性的打擊。

「看樣子整棟樓都完蛋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出人命。」

遠處那如被巨雷擊毀的廢墟歷歷分明，羅迪毛骨悚然的同時，也不由得暗自慶幸。幸虧他為人機警，而且船小好調頭，靠著輾轉騰挪，才勉強躲過一劫。但像教學樓這麼明顯的目標，想跑都跑不掉。

「死靈系雖然不受歡迎，但畢竟是魔法學院的一部分。而法師公會和神殿之間又始終看不順眼……」

心中揣測著學院會採取何種反應，羅迪徐徐走進宿舍。陽光緊隨著他的腳步，卻戛然而止，被關閉的大門擋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