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如何

沒有了日月的照亮，天地再次黑暗，那座古殿上的裂紋說著歲月如水，說著滄海變桑田，沉默不語的少年走在下山路上，天空中的螢火閃閃發光，變成星火。

走的是一個陌生人，又可以說是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是自己啊，絳宮內的日月還在不停旋轉，天空下的大地依舊冰冷荒涼，關於那個女孩的記憶永遠留在了他腦內，那是「自己」對自己的請求，幫忙找到她，無論路有多遠。

山巔的風呼嘯著，如萬千厲鬼哀嚎，那是這座劍林，這座聖城枉死的冤魂，爭渡一生，災難降臨時連隻言片語都未曾留下。

陸江濤出現在李江臨身邊，陪著他走在山路上，兩兩無言，陸江濤眺望遠處，他曾在這裡殺敵，斬下星河萬里，笑盡天下英雄。

陸江濤算是李滄海的傳道人，李滄海又是他救命人，他救活了三位恩師，卻沒救回心中日月，到最後拋棄所有，一人鎮守玄宇關，戰到生命盡頭。

李滄海走過最險之路，見過最美江河，萬界都有過他的身影出現，一人一劍，走遍人世，如果說別人的一生或多或少有些不順意，那李滄海就是一生苦難相伴，有片刻安穩幸福也會立刻橫生變故。

少年手中魔棱出哀鳴，漣漪陣陣，李江臨嘆息一聲。

陸江濤走了，沒有說一句話，李江臨從綿長的山路來到另外一片天地，天空神光萬道，祥雲如海發出淡淡光芒，一群群鱗片鮮亮的飛魚在雲里游曳，時不時竄出雲海，有仙鸞遨遊空中，散發的五色仙氣拖出一條長長尾跡，讓人覺得神懌氣愉，一些地方有巨島沉浮，其中一座數十隻仙鶴圍繞巨島飛舞，一聲聲鶴鳴悅耳至極，神虹掛空，絢爛多彩，三條瀑布從巨島垂落而下，波光粼粼，靈氣盎然，從地面看如三條星河高懸。

巨島之上建有一座城市，房屋與建築錯落有致，金碧輝煌，樣式精美大氣，瓊樓玉宇，不禁想起那句「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遠處有仙人垂釣於雲海之上，批蓑戴笠，手中魚線不知落往凡塵何處，有人醉卧雲霞，白衣勝雪，俯瞰人間山河萬里，觀覽凡塵不順無數，不時提起酒壺仰頭痛飲，盡興時吟詩一首，好不瀟洒快活，有人盤坐天外，以星辰為棋與人對弈，抬手落子間星河顫動，道韻自然。

李江臨行走在雲海上，用心觀賞每一處景物，雲海中傳來一聲鳴叫，空靈夢幻，萬里雲海瞬間沸騰起來，煙霧繚繞，一頭巨鯤從雲海中飛出，扶搖直上九萬里，它身上縈繞的雲煙隨著移動而下落，又因魚鰭扇出的巨風四散開來，在萬道神光的照射下，光彩奪目，驚艷絕美，雖然如曇花一現，但讓人難以忘懷。

那醉卧雲霞之人仰頭痛飲后詩句脫口而出，看見那比之巨島還要龐大半數的巨鯤，李江臨心情激蕩，直接席地而坐，靜看雲煙消散。

看著雲煙時，李江臨突然發現天處有東西落下，速度之快，轉瞬千米，呆坐原地的李江臨大罵一句，急忙起身後拚命狂奔，氣海內響起風雷海嘯之聲，腳下浮雲漣漪陣陣。

剛剛飛出域外的巨鯤筆直落下，巨大身軀上有一道掌印，黑煙滾滾，鮮血如雨落下，浮雲上不斷有血花盛開，妖艷美麗，李江臨直接被巨鯤砸中，巨鯤繼續下降，毀去萬里河山。

李江臨呆立當場，面無人色，肌肉緊繃，小腿開始痙攣，剛剛巨鯤直接穿過了他，李江臨才想起來這是幻境，他直挺挺倒下，仰面朝天，此時域外魔影交錯，一片魔海朝這裡進發，根本看不清有多少心魅，太多了，聚集在一起不比一般星域小半點，心魅凄厲的哀嚎與尖叫聲讓人毛骨悚然，神識震蕩，稍弱者神識直接煙消雲散。

各個巨島中有神虹陸續衝天而起，其中有山巔人物，有頂尖強者，更有普通修士，人們呼朋喚友，浩浩蕩蕩朝天外進發，沒有一人退縮，無一懼死，讓日月都黯然失色。

那些巨島上無能出戰的人在為他們吶喊助威，少年們大聲為爹娘送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垂暮老人眼眶通紅默默望著那些人，將孫子抱在懷中喃喃低語，一個少女大哭著揮手為心愛少年告別，哽咽的重複著初遇時少年對她說過的話語，他們都知道，都明白，這是一場根本不可能贏的戰爭。

一人手掐印決，散發出來的氣息讓空間為之扭曲，那人一掌拍出，掌印如白駒過隙，瞬間打入魔海當中，聲勢浩大，卻如泥牛入海沒有濺起一點斑斕。

其餘人紛紛展開進攻，稍弱者被強者散發出的氣機彈飛，又立馬加速更上，一道劍光衝天而起，將魔海斬出一個缺口，缺口又立馬恢復，鋪天蓋地的術法神通轟擊魔海，打出大片坑窪，一頭白虎從雲海掠出，身高千丈，化作人身，身材魁梧，殺氣凝為一桿大戟，寒芒滲人。

白衣勝雪的卧霞仙人嘴中詩篇不停，言出法隨，詩句中的事物從詩篇中走出，源源不斷沖向域外，那人飲下一口酒後更加神采飛揚，詩篇中的海上明月，沙場將士，星河掛空，長河落日，瓊樓仙宮，雲上鯤鵬接連浮現，詩篇不斷，殺招不停。

域外對弈之人長發飛揚，衣衫無風飄動，愈發風流瀟洒，手中落子不斷，談笑間落子五枚，殺敵萬千。

李江臨雖然熱血沸騰，但卻無能為力，只能默默看著，心魅實在太多了，一路上摧枯拉朽，那些人費盡全力堵住去路，卻也只能抵擋片刻。

很快域外殺敵之人已經所剩無幾，其餘皆戰死，對弈之人棋盤已崩，無棋可用，他默默起身顯出萬丈法相，一拳一拳錘殺心魅，但很快那萬丈高的法相就被心魅腐蝕，逐漸崩塌，意氣風發的男人長嘆一聲，自毀體內天地。

大群心魅闖進這片凈土，吸食著天地精粹，污染留在巨島的凡人，如蝗蟲過境，雲海之下也是混亂四起，大片江山被心魅污染，俗世間的王朝悉數垮塌，山上隱居之人如彗星亮起，又快速隕落。

李江臨手中魔棱自動出鞘帶著怒火斬向心魅，每一擊都精準命中要害，但根本沒用，這只是幻象，無奈的它只能自行歸鞘，不斷顫抖。

一隻心魅出現在李江臨身前，笑容詭異，讓他心裡發毛，頭皮發麻，心魅朝另一個地方走去，但是臉始終對著李江臨，發出詭異笑聲。

一道劍光從李江臨身後衝出，直接將心魅擊殺，但那詭異的笑聲依舊不停，一些心魅像是聽到指引向李江臨飛來，一個個都在微笑，讓李江臨近乎崩潰。

一隻手突然搭在李江臨肩膀上，嚇的他直接快速狂奔，陸江濤一拍額頭，滿臉無奈，看二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李江臨。

他屈指一彈，劍意如劍雨直衝而出，那些心魅如雪一般消融殆盡，完事後陸江濤直接飛起一腳踹在李江臨後腦勺上，再對著倒地的李江臨一頓狂踩。

三分鐘后陸江濤一臉神清氣爽，拍了拍靴子大步走開，面朝雲海的李江臨感受到這熟悉的感覺不再驚慌，直接翻身看天，淚流滿面。

陸江濤一臉踩到狗屎的表情，心裡不打一處來，又是一頓打，足足五分鐘才停手，留下一個鼻青臉腫，生無可戀的少年。

————————

心魅從何而來一直沒有確切答案，有人說是修道之人心魔所化，有人說是魔道創造的秘法，有人說自古長存，由天地養育而生，有人說是世間萬靈的邪念聚集而出。

如果有人說心魅從哪裡來重要嗎，絕對會被聽見的人白眼相向，脾氣差點的就是直接破口大罵他是個蠢貨，因為如果沒能查出心魅的源頭所在就無法展開有效針對方案，只能靠打殺，找到了第一隻心魅才能找出答案，只有第一隻心魅體內有那些印痕規則，而其餘的根本沒有，就算是第二隻，第三隻身上都不會有，其餘的幾代，幾十代就更別提了。

第一隻心魅雖然至今還在，卻沒有人逮住過它，一個是實力太強，一個是逃跑能力太強，當初陸江濤操控千萬飛劍毀掉一界都沒能滅掉它，不是陸江濤實力不夠，如果說是硬碰硬，兩個心魅元祖都能被陸江濤亂劍砍死。

心魅恐怖的地方不止在於能夠無限擴大世人心中的貪念，還有種下孢子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孢子徹底孵化前很難察覺，而且孢子還會挑時機孵化，比如寄主道心孱弱，比如寄主破鏡之際，比如寄主身負重傷，這些情況下孵化最多，被寄生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由宰割。

————

湖泊之外的世界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第一位山上修士出現在大眾面前，世界就徹底炸了，各國媒體紛紛報道。

那個人也迅速抓住機會搶佔先機挑選了一些嫡傳弟子，然後與人做起了買賣，靠著一場場演出賺了個缽滿盆滿，隨後又出現了一些吃螃蟹腿的人，路數都差不多。

陸江濤看到這些並不在意，因為對他來說錢什麼的都不重要，隨便掏出一件最差的寶貝就能抵得上半個星球，就比如那一截紫色藤蔓，識貨點的別說這個靈脈剛剛回歸的星球，讓出一座頂尖聖地跟宗門都願意。

————

幻境中的李江臨看著那些心魅大肆屠殺著巨島內的人，緊緊握起拳頭，他出拳過，根本無能為力，一切都是幻境。

他不再去看那人間地獄，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那些畫面，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走上歧路。

天空中的巨島一座座墜落，將人間江山砸出百丈巨坑，心魅的哀嚎嘶吼充滿整個天地，讓人心生絕望，要知道域外還有星域一般的魔海，那才是最讓人絕望的。

在心魅浩浩蕩蕩離開時，這顆星球已經沒有一個活人，山川河流中的污穢之氣直衝雲霄，千萬里山河淪為廢土，淪為無法之地，連那原本發出淡淡神光的雲海都漆黑無比，唯一沒被淹沒的只有人間與雲海上那一朵朵血花。

臉色蒼白的李江臨默默看著，說不出半個字，心中好像迴響著那些人的哭喊與問責。

「娘親，娘親，你在哪啊，嗚嗚嗚嗚嗚嗚！」

「雪華，帶著弟弟快跑！」

「你為什麼不救我，你明明在旁邊看著，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

「大哥哥救救我，快救救我，瓊瓊好害怕啊，快來救救我，大哥哥！」

「你就是個廢物，你也就只能在旁邊看著，什麼事都做不了！」

「哈哈哈，看戲好玩嗎，多看一會，看到沒有那邊那具屍體，如果你動手我就不會死，嘿嘿哈哈哈！」

自己心中幻想而出的聲音與畫面在李江臨心湖中回蕩著，重複著，他眼睛通紅，血絲密布，一會捂住耳朵，表情猙獰大聲吼叫，一會表情痛苦抱頭痛哭。

在他近乎發瘋時，心湖中開出一朵金蓮，寶光流轉，金蓮輕輕顫動一下，李江臨心湖中的聲音與畫面消失不見，情緒逐漸恢復平靜，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如此一遭，行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