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對是剋星吧
姜鈺辨得很清,並與夏庄絕大多數人一樣,能為這來之不易的新生,甘願傾力相助。
哪怕於楚曜而言,可能僅是綿薄之力。
元國能有如今的地位,姜鈺格外清楚楚曜這些年來有多麼努力。從小他便一直在逼自己,分外用功,不惜透支身體,也要儘快變得更強大。
因他得撐起一片天。
楚曜今年方過弱冠,卻早已成了元國人心目中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神」。
他肩負了太多,卻從不言苦與累。
姜鈺欽佩。
越國人敗給盲目自大仍不自知,偏說他們使了邪門巫術,靠歪道取勝。而若硬要這般說,倒也沒錯,那東西的確邪得像巫術一樣強大,強大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那便是——信念。
元國戰勝越國,靠的是早已在每個元國人心中根深蒂固、堅不可摧的信仰之力!
姜鈺曾問過楚曜到哪為止,楚曜道:一統人間,再無戰亂。
好兄弟有這麼高的覺悟要平定動蕩,姜鈺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可誰知那一沸騰,竟讓姜鈺愧疚了三年。
「我知道。」
姜鈺嘆了口氣,不免悵下語氣道:「為何當年不告訴我,他沒死。」
「你知我做過多少噩夢嗎。」
懼至深處,姜鈺曾徹夜失眠。
十七已成禁忌。
楚曜默然不語。
須臾,道:「仁至義盡。」
姜鈺啞口無言。
也是,楚曜本便寡情,向來穩重於同齡人,經生歷死幾何,看淡之物不知凡幾。
天之驕子,承國之盼,他總似無七情六慾,目之所及應為山河,不會如姜鈺一般重情義,也情有可原。
「放我下來!」
姜鈺語氣忽地很重。
姜鈺一直無比信任楚曜,是非糾紛里,楚曜素來是對的那方,姜鈺從未懷疑過。
當年未查證,是因姜鈺將楚曜看得更重。
這,也是姜鈺更愧於付昀的原因。
「你仍有夢魘?」
楚曜聲線依舊清冷,慣然不通人情。他這般,反倒襯得像是姜鈺在無理取鬧。
「不關你的事!」
姜鈺沒好顏色地道,改手去扒楚曜的指。
腕被扣住,楚曜微涼的體溫下降些許。
「姜鈺,收斂。」
股股清涼直沁入腕,姜鈺頓感躁意散去不少。
「今夜為你去之。」
「去什麼,我的夢你也可控?」
「嗯。」楚曜淡然道。
「……」
姜鈺隨著涼氣入體逐漸冷靜了下來。
仰首望向楚曜,只見他眸若銀河,星星點點璀璨,目不斜視地直視著前方,波瀾不驚的面上一派泰然。
「那夜,是你?」姜鈺不確定地道。
「嗯。」
「……你真能入我的夢?入過幾次?」
「一次。」
「哦,我沒夢魘了,你日後別入我夢裡。」姜鈺偏過頭,不是很自在地道。
楚曜瞥了姜鈺一眼,漠然道:「嗯。」
少焉,於一酒館隱蔽處停下,上了輛靡麗的馬車。
馬車緩緩駛出拐角,往嘈雜的人群中駛去。
喧嘩聲很快便勾起了姜鈺體內的躁動因子。
姜鈺頻頻瞄向楚曜腹部,挑眉道:「怎麼這時候過來,你那個來過了?」
楚曜有傷,乃幼年練功所致。
他修鍊的功法高深莫測,前期急進心切遭了噬,剛開始武功全廢了,好在後來經過精心調養,恢復了許多,如今只是偶爾會廢。
以往的話,是固定於每月十五發作,一發作便持續幾日,但近年來狀況愈加好轉,發作時間短了很多,也不固定次數了。
可為了以防萬一,這種時候楚曜都不會亂跑,因為一旦發作起來,還是會短期內內力盡無,危險得很。
按理說,這時候楚曜不是該在閉關休養嗎?
「並未。」
「哦?那個還沒來你就出來?」姜鈺有些驚訝。
楚曜一臉淡然,道:「此月應是不發作了,總視我腹部做甚?」
姜鈺這頗具暗示性的目光,一看便是在動歪腦筋。
果然。
「這個月又不調了?」
姜鈺別開眼,將視線轉到楚曜面上,唇角微揚,沒個正經。
「……」
某人又跳了不少。
楚曜默了一瞬,道:「你又斷了葯。」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陳述。
某人一斷葯,加之無人管束,本便肥碩的膽子即刻飛漲,無法無天。
一見楚曜雙眸凝起,姜鈺便知大事不妙。
「沒有,我都喝了啊。」姜鈺的笑容固化了一秒,旋即鎮定回道。
「當真?」楚曜顯然不信,語氣都不似有疑。
「嗨呀,瞧你這話說的,什麼真的假的,你還不信我嗎?」
姜鈺速即正了臉色,佯作生氣。
楚曜未與姜鈺爭辯,道:「我信了。」
可眸中的篤定卻告訴姜鈺:他不信。
不過姜鈺對楚曜這點表裡不一併不在意,給點便宜就賣乖,展顏笑道:「小藥包,帶沒帶什麼好吃的給我?」
「嗯。」楚曜點開暗格,取出一個包裹放至案上。
姜鈺興奮地撈過來,利索之至,三下五除二打開一看——是幾包藥包。
……這小藥包果然每次都是給自己帶藥包來的。
姜鈺的笑顏垮了下來,一臉難過。
望向楚曜的眼神里充滿了幽怨,姜鈺萬分凄哀地道:「你深深地傷害了我你知道嗎!」
「頂上兩包,年糕。」
「你覺得我會信嗎?」姜鈺瞪了楚曜一眼。
話雖這般說,人又立馬活了過來,探爪去打開頂上那兩包。
發現真是裹得像葯一般的年糕,姜鈺奇怪道:「為何要這般裹著?」
「行程匆忙,未來得及細備。」
「……為何一定要用藥包紙。」姜鈺滿臉寫著抗拒。
見姜鈺不吃,楚曜眉宇微蹙,道:「有何區別?」
姜鈺一臉黑線地道:「當然有區別,這看著不就跟葯一樣了嗎?」
廢話,更何況還是紅糖年糕,顏色像個八九成。
哪怕只是看著像葯,姜鈺也認為:那區別可是超大的好嗎!
「是以你不喜食了,小黏膏?」
……算了,對比這個昵稱,那東西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
「靠,打住,別再喚我作小黏膏了,都說了我已不是以前那個小屁孩了!」
姜鈺忿忿道,捻起年糕送入口。
儘管嫌棄半天,但小黏膏吃起年糕來,仍是很香。
楚曜望著吃得歡的姜鈺,道:「有嗎?」
「你那什麼眼神,是在質疑我嗎,當然有!」
姜鈺還以為是楚曜見自己吃得香,接上個話題問自己年糕有沒有區別,當即嚴正申明立場道。
楚曜細察了姜鈺一番,而後道出觀察所得:「同幼時相比,似是大了些。」
「這叫似是?!」
瞪著楚曜一本正經的雙眸,姜鈺年糕掉了,人也炸了。
不可置信地續道:「還只是比幼時大了些?你怎麼能睜著眼睛說出這種話??」
這麼喪心病狂的話讓姜鈺驚呆了下巴,他決意年糕也不吃了都要同楚曜講清楚,畢竟這事關他高大威猛的男人形象!
於是姜鈺抓住楚曜的肩膀,猛晃起來,崩潰道:「哥你今年多大了你知道嗎?我與你同歲,還是同月同日生的,弱冠了,都可以娶妻了!」
被姜鈺晃成陀螺似的楚曜,緘默了一會兒,回了他一道無甚情緒的單音節:「嗯。」
姜鈺一聽,手下更來勁了,拚命地搖著楚曜,連連逼問道:「你真的知道了嗎,你真的清醒了嗎!」
楚曜未被姜鈺搖暈,反倒被他的幼稚之言問得頭疼,道:「手鬆開,不食年糕便收走了。」
「別!」
見楚曜似是真被晃清醒了,還要來收他食糧,姜鈺趕忙撒了手,護著年糕道:「我吃。」
真有區別嗎?
楚曜望著姜鈺,便宛若望著被藥包紙裹著的紅糖年糕。
在楚曜眼裡,味道沒有變、心性沒有變,不過是換了紙衣、長大了些,楚曜認為沒有區別。
「有件事我一直未想明白。」姜鈺邊吃邊道。
「何事?」
姜鈺眸中帶著糾結,捏著年糕里裡外外翻看了半天,問楚曜:「外邊的年糕沒宮內好吃,上回回宮我去找御膳房做了些,吃來味道竟同你給的不一樣,你的總會好吃些,配方是什麼?」
「摻葯。」
楚曜淡聲附道:「不摻你不喝。」
「……」姜鈺裂了,感到吃了十餘年年糕的自己,三觀已全然顛覆。
「何時起的?!」
「自你倒葯時起。」
楚曜凝眉又道:「你平日吃的糕點同飯菜亦摻過,否則你認為你能那般快好?」
「……為何我從未發現葯有這麼好吃,哈哈。」
姜鈺扯動嘴角,苦澀地打著哈哈,將強顏歡笑發揮到了極致。
「知之不晚。」楚曜漠然道。
「……」絕對是剋星吧,拿捏他拿捏得死死的。
姜鈺自知自己的病一直好不全,便是在最佳治療時刻耽擱了。
他幼時嫌葯苦,總是偷偷倒掉不肯喝,只有楚曜看著才勉強喝一些,沒想到被楚曜發現了。
沒辦法,被迫喝葯能成為習慣,被迫習慣卻不能成為熱愛。
怪不得用藥包紙裹著年糕,原來是摻葯做時順便包了。
姜鈺吃著摻了葯的紅糖年糕,心裡很不是滋味。
因為他的味蕾很誠實,歡天喜地地叫囂著:真好吃。
原來習慣是致命的。
望著紅糖年糕,姜鈺眸中情緒豐富:又愛又恨,再恨再愛,循環往複,愛恨交織。
在姜鈺非黑即白的世界觀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出現了灰色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