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墓地

第三十七章 墓地

2017年12月2日下午,咖啡館里,指針剛過五點,窗外的天空已經被染成了血橙色,像極了熊熊燃燒的大火,如夢似幻。

宋西亭已經離開了。

姜戈還沒走,坐在原來的位子,桌上還未喝完的咖啡早已經涼透了。

緋紅的霞光透過玻璃折射進來落在姜戈的身上,就像一張柔和的網紗將她緊緊包裹,可是她感受不到一絲暖意,頭還疼。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李守勤。

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姜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過了會兒,她背上包包,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咖啡館。

這個點是高峰期,公交車肯定擠滿了人。

姜戈邊走邊拿出手機,打算用打車APP打車回去,沒想到前面還有八十多個人在排隊,這得排到什麼時候?

她果斷放棄了,收起手機,走到路邊看看能不能攔一輛計程車。

馬路上車流絡繹不絕,鳴笛聲此起彼伏。

姜戈找了個比較顯眼的位置,看著一輛又一輛滿載的計程車從眼前行駛而過,別提多鬱悶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都落山了,姜戈還沒有攔到計程車。

她徹底失去耐心,也不知道是在賭氣還是懲罰自己,她乾脆一路走回去,一邊走一邊暗暗發誓等解決了所有事情一定要買輛車,當然,前提是那個時候她沒有瞎。

想到這裡,姜戈緩緩聳下眼皮,又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最終還是沒能改變未來的命運,真瞎了該怎麼辦?她是不是得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

唉,也不知道2019年的另一個她,是如何熬過沒有光明的黑暗日子。

姜戈正黯然傷感,身後徒然有人按響了車裡的喇叭,把她狠狠嚇了一跳,她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路口,如果不是剛剛那一聲喇叭,她就闖紅燈了。

她回頭望去,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影。

走到駕駛座的車門外,姜戈屈指敲了敲車窗。

等了大概四五秒,車窗才緩緩降下,露出了男人線條流暢又冷漠的側臉,他轉頭與姜戈的目光相接,薄唇微啟,刻薄至極:「我原本以為你這人只是腦子有點毛病,沒想到眼睛也是擺設。」

姜戈卻沒生氣,訝異:「你跟蹤我?」

「……」

程硯眉心一皺:「我看起來很閑嗎?」

他剛在咖啡館寫完稿子,正打算回家,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她,想起她剛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眉間的摺痕更深了,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應該不是想尋死吧?」

「呸呸呸,誰想死。」

姜戈沒好氣地解釋:「我剛剛腦袋裡在想事情,沒注意到紅燈。」

「哦。」

程硯不太關心,瞥了一眼她搭在窗沿上的手,用眼神示意她拿開。

姜戈沒動,眼巴巴看著他:「能不能捎我一程?」

這裡距離錦河彎還有好長一段路,她實在是走不動了,而且她今天穿的鞋還有點磨腳,真的是哪兒哪兒都不順。

所以她現在看程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從天而降的救星,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老亮了。

程硯:「……」

拒絕的話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他移開視線,沒說好或者不好,就在姜戈以為他是在用沉默拒絕自己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失落,就看見他按下了開鎖鍵。

姜戈一愣,反應過來,欣喜地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

……

車子勻速行駛在馬路上。

姜戈上車后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再扯什麼平行時空亂七八糟的,就很老實,搞得程硯還有點不習慣了。

車子開到十字路口停下的時候,程硯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見她又在走神,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隨口一問:「怎麼,跟男朋友吵架了?」

聽見聲音,姜戈慢吞吞地扭頭朝他看去:「你是跟我說話嗎?」

問完后她又覺得有點傻,車裡除了她也沒別人了。

她蹙眉,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我哪兒來的男朋友?」

程硯頓了下,嗓音低沉:「宋西亭不是你男朋友?」

姜戈擺了擺手:「怎麼可能,瘋了嗎我。」

「……」

「等等,你看到我們了?」

姜戈後知後覺,神色訝然:「所以你剛剛也在咖啡館?」

程硯淡淡地嗯了聲,為了避免她又胡思亂想以為自己跟蹤她,強調了一句:「巧合。」

姜戈若有所思:「還真是挺巧。」

程硯察覺她話裡有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而這時紅燈亮了,他只能收回目光,啟動車子前行。

窗外浮光掠影,車內安靜無聲。

過了不知多久,姜戈忽地出聲:「程硯,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又來了?

程硯擰了下眉:「如果是關於平行時空……」

話未說完,姜戈打斷了他:「你接觸過真正的罪犯嗎?」

始料未及,程硯一怔:「什麼?」

「我看過你以前的採訪視頻,你曾向媒體透露過,《長夜》那本書的靈感都源於社會底層的真實故事。」姜戈停頓了兩秒,靜靜地凝視著他:「所以故事裡那些罪犯,你都親眼見過嗎?」

程硯目視前方的路況,聽見她的話,沉默了一瞬,不答反問:「為什麼好奇這個?」

姜戈眨了眨眼,很實誠:「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想看看能不能從你這兒找到點方向。」

「見過,也接觸過。」

程硯沒有撒謊,他畢業於雙一流法學院,大學期間就接觸過不少經典的犯罪案例和各式各樣的犯人,他身邊的同學有做檢察官的,也有做法官的,他們這類人,會比普通人更深更廣的接觸到社會的暗黑面,而他之所以會走上寫作這條路,也有這麼一部分原因。

姜戈得寸進尺:「我能不能再問一個問題?」

程硯提醒她:「快到錦河彎了。」

見他並沒有拒絕,姜戈加快語速:「有一個殺人犯,他的妻子和女兒去世后,他為了報復,接連殺害了六條人命,而唯一能夠指控他的證據被他藏了起來……當然,也可能已經被他銷毀了,我是說萬一還沒來得及,你覺得像這樣沒有背景也沒有人脈的殺人犯,會把證據藏在什麼地方才能不被警方發現?」

空氣靜了幾秒。

程硯眼眸複雜,緩緩問道:「你口中的殺人犯,是指李守勤?」

姜戈愣了一愣,詫異:「這麼明顯嗎?」

「……」

因為程硯一直有在關注這個案子的進展,甚至拜託了檢察院的朋友幫忙留意,但因為這個案子是由宋西亭負責,具體的案情細節只有公安局內部人員才知道,他也是今早聽說警方抓了一個叫李守勤的嫌疑犯回去審問,查過他的背景,這才聯繫起來。

程硯轉了下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看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停車的姜戈,沉聲:「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訴我。」

……

夜幕降臨,燈火交映。

街邊一家湯粉店裡,姜戈餓得不行,大口大口地嗦粉。

程硯還沒動筷,沉思:「所以現在警方完全沒有頭緒?」

姜戈腮幫鼓鼓的,含糊道:「算是吧。」

畢竟一切只是推測,誰也不知道那筆錢在不在,又或者是不是已經被李守勤給銷毀了。

程硯抬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為什麼你這麼關心這個案子?」

他關注,是因為兇手模仿《長夜》作案,他想知道原因。

而姜戈,這個案子本身跟她毫無關係。

為什麼她會那麼積極和在意?

「咳——」

姜戈嗆了下,臉色微微漲紅。

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乾巴巴地問:「我有嗎?」

程硯一副「你說呢」的表情。

姜戈圈著杯子,避開他目光,心虛:「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麼?」

「兇手為什麼要模仿《長夜》作案……」

姜戈抿了下唇,輕聲:「以及,為什麼要把你推到風口浪尖。」

程硯眼眸一凝,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程瑜之前說過,姜戈是他的書粉,他當時還不以為意,覺得這個女人充其量只是一個黑粉。

現在看來,好像真誤會了她。

「你……」

程硯剛想說什麼,突然被姜戈打斷:「你是不是以前得罪過李守勤?」

「……」

程硯見她一臉狐疑,皮笑肉不笑:「我壓根不認識他。」

姜戈有些失望,又咬著筷子問道:「那你有頭緒嗎?」

程硯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又不是李守勤肚子里的蛔蟲,甚至連李守勤的面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清楚知道他把東西藏在哪兒。

湯粉店裡就姜戈和程硯兩個客人。

程硯掰開一次性筷子,磨了磨上邊的碎屑,無意掃見坐在他們斜對面桌子的老闆娘,目光一頓。

「粉都要坨了,你怎麼還不吃?」

姜戈見程硯還沒有動筷,鬱悶地抬起頭,發現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身後的方向,不由停下筷子,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望去。

湯粉店的老闆娘正在一邊看電視一邊疊著金箔紙,察覺到兩人注視的目光,連忙停下手頭的事情,起身走過來:「兩位需要什麼嗎?」

姜戈望著她身後,若有所思:「阿姨,你剛剛是在疊元寶嗎?」

「是啊,我們明早要上山祭拜,這兩日店裡太忙沒有時間,我只能趁著今晚沒什麼人多疊些。」

上山……墓園。

姜戈眼眸微閃,突然有一個膽大的想法。

程硯嘗了口湯,味道還行,一抬頭,發現姜戈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

姜戈眼睛亮亮的:「你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

……

晚上七點,市郊五台山的常青墓園。

姜戈下車后又給宋西亭打了個電話,可是對方沒有接,估計在忙。

她收起手機,回頭看向站在車門旁的程硯,去拉他:「走吧,我們先進去看看。」

程硯睨她:「你打算怎麼進去?」

姜戈遲疑:「翻牆?」

「……」

程硯沖她豎了個大拇指,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向大門口。

姜戈根本拉不住他,忙跟了上去。

門口有守墓的保安,看見兩人直接拿手電筒指著他們,聲音非常渾厚:「你們是什麼人?來幹什麼的?」

姜戈心一緊,下意識拉住程硯的衣角,小聲:「怎麼辦?」

程硯瞥了一眼她的手,面不改色地胡謅:「我們白天走的時候落下了東西,能不能讓我們進去找一下?」

保安揮了揮手:「墓園已經關門了,你們明天再來吧。」

「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能不能請您通融一下放我們進去?」姜戈輕咬下唇,眼裡泛著淚光,可憐兮兮的:「拜託您了,真的很重要。」

程硯眉梢一抬,靜靜地看著她表演。

保安有些為難:「可是……」

程硯不疾不徐地開口:「這樣吧,我把身份證壓在這裡,如果有什麼事,我們自己承擔。」

保安思考了幾秒,接過他的身份證:「行吧,你們抓緊時間。」

姜戈面色一喜:「謝謝您!」

沒想到能這麼順利進來,姜戈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墓園裡一片漆黑,頓時想打退堂鼓了。

大晚上的,陰風陣陣,就連樹影看著都有點毛骨悚然。

她搓了搓發涼的掌心,悄悄靠近程硯。

程硯察覺,扯了下唇:「怕了?」

姜戈嘴硬:「誰怕了,就是有點冷。」

程硯沒有戳穿她,打開手電筒,朝裡面走去。

「等等我!」

姜戈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四處張望,神經綳得緊緊的,就怕突然跳出什麼東西,為了緩解害怕,她說話轉移注意力:「你說李守勤真的會把錢藏在這種地方嗎?」

程硯淡聲:「不知道。」

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正常人不會想到這麼個地方。

走著走著,程硯的手機突然響了,半個小時前,他託人去查李星星和詹雲的墓地信息,終於有了結果。

掛斷電話,程硯看了一眼前面:「走吧,還有一段路。

知道了具體位置,兩人很快找到了李星星和詹雲的墓碑。

「抱歉啊,這麼晚還來打擾你們,有怪莫怪,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啊!你們一定也不希望李守勤一直錯下去,等這件事情結束以後,我會多燒些元寶給你們賠罪的!」

姜戈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嘴裡嘰里咕嚕不知道在念什麼。

程硯環顧四周的環境,過了會兒,耳邊響起姜戈的聲音:「挖吧。」

他回頭看向她,難得愣了下:「挖什麼?」

姜戈理所當然:「挖墓啊。」

不然他們專門跑這麼遠來做什麼?當然不能空手而歸。

程硯:「……」

他的表情一言難盡,聲音克制:「你再說一遍,你想幹嘛?」

姜戈擼起袖子,用實際行動證明她不是在開玩笑。

程硯見她蹲下去真的打算挖墓,眼皮一跳,立馬揪住她的后領,一把將她拉起來,聲音凌厲:「你瘋了嗎?」

姜戈撞上他漆黑的眼眸,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沒瘋。

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跟他們兩人的未來息息相關。

她低聲說:「你不懂。」

程硯一怔。

姜戈沒有再說什麼,趁著程硯不留意,一下掙開了他的禁錮。

程硯複雜地看著她的背影。

剛剛兩人相視的時候,姜戈的目光根本沒有聚焦,像是在透過他的眼睛看向更遠的東西。。

她到底在看什麼?

……

晚上九點多,公安局。

宋西亭從審訊室里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不論他用什麼方法都撬不開李守勤的嘴,口供翻來覆去還是那些,一直跟他們打太極。

宋西亭回到辦公室,拿出放在外套里的手機,才看到姜戈一個小時前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

他回撥過去,發現姜戈的手機已經關機。

難不成出了什麼事?

宋西亭心頭一沉,迅速穿上外套,出門的時候正好撞上趙文。

趙文問他:「宋隊,李守勤怎麼辦?」

他們現在沒有證據,也沒有權利一直拘留他。

宋西亭沉默半晌,交代:「先放他回去,再派兩個同事盯緊他,千萬別讓他跑了。」

「明白。」

從公安局出來,宋西亭匆匆走下台階,一邊撥通了林月知的電話。

「宋狗?」

「姜戈有沒有跟你在一起?」

「沒有啊,我還在醫院值班呢,怎麼了?」

「她的手機關機了。」

「啊?不對勁啊,姜姜從來不會關機,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不清楚,我先去她家看看,掛了。」

宋西亭徑直走向停在路邊的車,剛拉開車門,就聽見身後傳來姜戈驚喜的聲音:「西亭!」

他一愣,回頭看見姜戈完好無損地站在一輛白色轎車車前,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重新關上車門,大步走過去。

「你上哪兒去了?手機怎麼關機了?」

「我手機沒電了。」

宋西亭走近了看見姜戈髒兮兮的臉,不由傻眼:「你怎麼回事,灰頭土臉的,剛從煤礦回來嗎?」

姜戈隨手擦了下臉,笑嘻嘻的:「不是煤礦,是墓地。」

宋西亭愣住:「什麼?」

這時,程硯也從車裡下來了。

宋西亭看見他,擰眉:「你們一起出去的?」

「這不重要。」

姜戈一把抓住宋西亭的手,聲音里夾著難以掩飾的雀躍:「宋警官,我和程硯找到那筆錢了!」

宋西亭驀地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遲鈍:「什麼錢?」

姜戈拉著他去後備箱:「證據!我們找到指控李守勤的證據了!」

程硯靠著車門,揉了揉發酸的手腕,過了會兒,他似有所察覺,緩緩轉頭看向公安局門口,不偏不倚,撞上了一雙陌生又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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