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者自清

第三章 清者自清

雲想飛揚房地產公司是恆創集團的全資子公司,這裏是恆創集團的太子爺趙冬誠的帝國。二十齣頭的年紀,金尊玉貴的身家,遺傳了父母的超高顏值,卻沒有遺傳到父親的超高智商。不過,他讀書的成績雖然平平,卻也在明尼蘇達州的一所學校拿到了金融專業的文憑,算是出國鍍了一層金。回國之後,身為太子爺的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子公司的老總,趙冬誠這順風順水的一生在很多人的眼裏就是開掛的一生,難以企及。

總經理辦公室裏面,趙冬誠盯着這個月的財務報表,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這個季度的業績和他手中的股票一樣,全線飄紅。好事成雙,最近他賺得盆滿缽滿,心裏得意得很,月底浩龍灣的工程競標一旦到手,那更是一塊肥肉。

他撥通了項目部的電話:「陳經理,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項目部的經理陳景峰是一個精瘦的中年人,碰到需要巴結的人,臉上總是堆著諂媚的笑容,胸脯拍得山響。他酒量好,關係多,又善於應酬,每次有大的項目,都由他來親自跟進,飯桌上觥籌交錯,溜須拍馬間,搞定了不少手握大權的大人物。所謂人脈就是錢脈,趙睿知道趙冬誠年紀輕,需要一個經驗老到的人給他鞍前馬後,特意將陳景峰派去。陳景峰也不負重託,辦事得力,頗得趙冬誠的信任。

「陳經理,浩龍灣的項目你跟得怎麼樣了?」

陳景峰帶上門,湊到趙冬誠面前,討好地說:「小趙總,差不多了,就是規劃局那邊還要再活動活動,我保證完成任務,您不用太操心。」

趙冬誠正要再問幾句,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趙冬誠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溫婉打來的電話,不由得皺了皺眉。他看了陳景峰一眼,陳景峰識趣兒地退了出去。

趙冬誠接起電話,問:「什麼事兒?」

溫婉在電話那頭就喊了起來:「你說什麼事兒?你快半個月沒和我聯繫了,是被那隻吊嗓子的狐狸精給迷暈了吧?」

趙冬誠的耳膜被震得一麻,把電話拿得遠遠的,聽見裏面溫婉還在嚷嚷,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

趙冬誠有些煩躁地在辦公室裏面來回走了幾步,電話又不依不饒地響了起來,一點歇氣的意思都沒有。趙冬誠恨恨地瞪了一眼電話,一把抓起來又重重撂下,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趙冬誠剛進電梯,手機也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一看,還是溫婉的號碼,一把摁了下去,順便按了關機鍵。一時間,電梯裏面安靜了下來,他長舒了一口氣,略有些疲憊地靠在電梯間的擋板上。

出了電梯,趙冬誠走到停車場,用遙控鑰匙打開了尾號為658的紅色法拉利。這是他買給溫婉的車,她一時生氣,忘了開走。趙冬誠一向偏愛這種熱烈的顏色,也追求萬眾矚目的人生。

溫婉是那種艷麗且奔放的女人,是趙冬誠所偏好的。他的新女友崔瑩瑩也是如此,就像一頭嬌艷的紅狐,妖嬈美艷、風情萬種。可在趙冬誠看來,女人這種生物,相識之初的種種好處,一旦時過境遷,露出真實的瓤子,就會突然變得毫無魅力可言。溫婉起初嬌俏活潑的性格,任性撒嬌起來都是一種風情,現在卻變成了動不動對自己威逼利誘,面目可憎的潑婦,讓他倒足了胃口。

一想到溫婉,趙冬誠就覺得一陣頭疼。他揉了揉太陽穴,閉目半晌,從包里拿出另一部手機,撥通之後,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從電話裏面傳來:「你怎麼現在才給我打電話啊?」

趙冬誠聽到這個聲音,火氣消了一半,他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這幾天在忙一個項目,沒時間,我現在頭疼,去你那兒歇一會兒。」

對面的女人似乎非常善解人意,她體貼地問道:「吃了嗎?要不要我去『醉江南』給你點幾個愛吃的菜?」

趙冬誠顯然對這份關心十分受用,回了一聲:「趕緊的,我這就來。」說完,他立刻發動油門離去。

趙冬誠躺在軟軟的席夢思上,聞着香熏燈裏面催人慾睡的香氣,享受着崔瑩瑩輕重適度的按摩,覺得這廂歲月靜好。崔瑩瑩在旁邊討好地說:「你前段時間告訴我的那兩隻股票漲了,我賺了不少錢,我按你說的價拋了之後不久,果然跌了。沒想到你做生意厲害,炒股更厲害。」

趙冬誠心情正好,聽崔瑩瑩這麼一奉承,更是飄飄然。他指了指肩膀酸痛的地方,崔瑩瑩心領神會,馬上仔細揉捏。趙冬誠被按壓得通身舒坦,懶洋洋地說:「下次告訴你消息,你也按我說的操作,保證你賺錢。」

崔瑩瑩好奇地問:「親愛的,你怎麼知道得那麼准?是不是有內幕啊?」

趙冬誠嗤笑了一聲:「這年頭,炒股票想賺錢,沒內幕可能嗎?」

崔瑩瑩還想追問,趙冬誠擺了擺手:「你先別問了,我今天被煩得厲害,到現在都頭疼,我得眯一會兒。」

崔瑩瑩見他面露倦色,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沒眼力勁兒,忙討好道:「那我把燈關了,你好好睡一覺。」

黑甜一覺醒來,趙冬誠神清氣爽,和崔瑩瑩說了句「晚上等我」,就下樓開車去了公司。正在電腦跟前看着股票走勢圖,忽然一個電話進來了,他看到手機屏幕上閃爍著顯示「張旭飛」,趕緊接了起來。掛了電話后,趙冬誠在便籤條上記下兩隻股票代碼。

接下來的兩日,趙冬誠持倉的股票氣勢如虹,張旭飛發來信息「大膽加倉」。趙冬誠賬上有一大筆錢,但那是趙睿從恆創集團撥給他,指明用於浩龍灣項目的。就在他內心極度掙扎的時候,張旭飛建議他用槓桿,這樣既可以逮住機會,又可以不去動項目資金。張旭飛最後還撂下一句話:「這樣的機會可不是總有的,股市上要想成功,就必須冒險。」

金錢的誘惑總能讓人輕易喪失理智。趙冬誠一向覺得趙睿這幾年來器重在外面的那個野種遠勝於自己,可這個秘密,自己還得守着。不然,這外面的勢利眼,加上恆創集團董事會的那幫見風使舵的董事,知道自己不是趙家唯一的繼承人,知道趙睿這麼多年來苦心栽培的另有其人,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恐怕也不復存在了。

槓桿一加,每天看着賬戶上往上猛躥的數字,趙冬誠欣喜若狂。

人生有時如鬧劇,當你以為自己即將抵達巔峰的時候,命運的轉盤可能正在偷偷偏移指針。

周末趙冬誠重倉的兩隻股票被查出因涉嫌財務造假被調查的消息。周一剛開盤,兩隻股票同時暴跌,雙雙釘死在跌停板上,連一絲賣出去的機會也沒有留給趙冬誠。他按照張旭飛的建議,繼續加槓桿補倉,不料,接下來的一輪斷崖式下跌更讓他的資產急劇縮水。槓桿的悲劇就在於,到了警戒線就會被強行平倉,趙冬誠沒有辦法,只能挪用浩龍灣項目的資金去力挽狂瀾。可是,那兩隻股票就如同兩個無底的黑洞,不到一個月,就將接近2個億的資金吸了個乾乾淨淨。

趙冬誠癱軟在真皮老闆椅上,萬念俱灰。要是讓趙睿知道他把公司的這麼大一筆錢葬送在股市上,自己繼承公司的事兒只怕要黃。

人在絕望中反而更加冷靜,趙冬誠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是被人做了一個局。那個做證券的張總出現得太蹊蹺,這次自己敗得也太蹊蹺,於是打電話叫來陳景峰商量。

陳景峰看見趙冬誠一臉菜色,胡碴子冒出來不少,感覺是出了大事。他先給趙冬誠倒了一杯水,然後問道:「小趙總,您找我有什麼吩咐?」

趙冬誠問陳景峰:「我記得你有個朋友是開偵探社的?」

陳景峰有些意外,不過馬上答道:「是有一個,您找他有事兒?」

趙冬誠一把抓住陳景峰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說:「你馬上告訴他,我要調查天華證券的張旭飛。」

陳景峰見他如此急切,連忙答應道:「沒問題,想查什麼,您只管說,我這個朋友做了很多年了,在局子裏也有人,很有些手段。」

趙冬誠遞給陳景峰一張照片,咬牙說道:「你讓他給我刨根問底地查,看他最近見了誰,有沒有和照片上這個人接觸過,都幹了些什麼,賬戶上有沒有多出一大筆錢什麼的,總而言之,能查的都查。」陳景峰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也沒有多問,連忙答應着去了。

幾天後,一張U盤和一沓資料放到了趙冬誠手中。果然,就在自己認識張旭飛前不久,宋白羽約了張旭飛在一個咖啡廳里會面,臨走時,宋白羽將一個銀色的拉杆箱交給了他。從資料上看,同日,張旭飛夫妻的2張銀行卡,以及他父母的3張銀行卡中共計存入了500萬元現金。

很顯然,張旭飛是被宋白羽收買了,目的就是讓他哄騙自己入局,好讓自己在股票上跌個大跟斗,從此失去趙睿的信任。趙冬誠也不是吃素的,被下了這麼大一個套,他現在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他找人準備把張旭飛綁起來,逼他說出事情的原委,可對方回信,張旭飛早在幾天前就拿着錢逃之夭夭了。

兩個多億啊,趙冬誠一想到這裏,心裏的恨意就不斷滋生。他撥通了宋白羽的電話,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個野種,你以為這樣算計了我,就能得到老爸的信任?你別做夢了。我的錢也是他的錢,你害我丟了兩個億,你以為你能脫得了身?」

宋白羽不慌不忙道:「我算計你?證據呢?你有嗎?」

趙冬誠氣得肝兒疼,他忿然道:「你敢和我當面對質嗎?」

宋白羽一向瞧不起這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他現在就是條落水狗,想當面奚落他一番,於是道:「我有什麼不敢,你說時間、地點,我隨時奉陪。」

涵江市人民檢察院會議室里,專案組的討論會正在進行。

當趙雲蕾將林嵐和逯超群的發現和思路提出來的時候,大家感到非常驚訝。

汪海彬滿臉的不可思議。他由衷地讚歎道:「『技術助力』這句話我平日裏總聽人提起,可是沒想到真這麼厲害,就憑出行記錄中那些碎片信息,居然能夠推演出這麼多有價值的偵查線索,可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啊!」

付朝陽有些顧慮,試探著表達自己的觀點:「林嵐他們提出的偵查方向很有道理,就是工作量太大了,看來公安那邊得花不少力氣,也不知道最終是不是能夠通過航空信息和入住信息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李瓊反駁道:「這個案子能有現在的突破已經是意外之喜了,花大力氣得到真相,總比毫無頭緒強得多吧。」

付朝陽爭辯道:「我這不是擔心嘛,調查每一次乘機和入住時的全部客人名單,再來排查,不僅涉及工作量的問題,還有個信息保存周期的問題。畢竟,有些信息的查找本身就受時間限制,太久遠的估計很難查到了。」

趙雲蕾趕緊出來打圓場,她問林嵐:「我覺得付朝陽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你們考慮過這些困難沒有?」

林嵐答道:「我們只需要調取廖雨欣所乘航班的乘客名單以及同日入住酒店的顧客名單,由計算機運算來完成匹配就行了,工作量並不是很大。至於信息保存周期的問題,能查到多遠就查多遠,實在查不到的,不是還有銀行流水嗎?他們在外面住宿、買機票,哪一樣不得花錢。只要鎖定了和廖雨欣同行人員的身份,就可以通過比對他們的消費記錄來判斷其他的行程是否一致。」

林嵐的回答,打消了大家的顧慮。

趙雲蕾聯繫了塗敏,就眼下的偵查思路和他進行了溝通。塗敏素來執行力極強,他派出的人手很快取得了相應的名單,通過一番比對和篩查,最後鎖定一個叫丁帆的男人,他和廖雨欣的行程存在多次重合。

偵查人員將丁帆的照片交給胡強辨認,胡強一眼就認出這個人正是指使他去盜古瓶的墨鏡男。此外,丁帆的消費信息顯示,三個多月前,他曾在租車行租賃過一台黑色的豐田車,型號和特徵與去定製贗品的人所開的車輛特徵一致。偵查人員再次出差到河南省伊川縣,把丁帆的照片交給製作仿品的陳斌辨認,他們也確認這個丁帆就是定製鵝頸瓶並支付現金的男人。

一系列的進展讓整個古瓶案組成員士氣大漲,整個偵查方向似乎步入了正軌。

幾經輾轉,負責宋白羽這條線索摸排的偵查員謝駿掌握了宋白羽在香港最後的住址,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宋白羽居然是真名,他今年27歲,很早就隨母親宋錦繡到了香港。塗敏當機立斷前往香港。

可惜的是,塗敏和謝駿抵達香港后,發現宋白羽並不在香港,宋錦繡說話滴水不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一味推說不知道宋白羽的下落,自己也在四處找他。塗敏懷疑,宋白羽是不是得知丁帆被抓,所以腳底抹油跑了。

在香港警方的協助下,塗敏和謝駿找到了一名叫方子晴的女士,徵得她的同意后,約在一家簡潔安靜的茶餐廳見了面。

方子晴與宋錦繡是教會的會友,頗談得來,兩個人認識有四年多了。據她介紹,宋錦繡祖籍潮汕,小時候家境貧寒,母親給別人做過保姆,她很早就和母親到了香港,有一個神秘的情人。

「你為什麼覺得他神秘呢?」塗敏及時地捕捉到了對方話中的細節。

方子晴道:「她的這位情人我從未見過,也不住香港,對於他的身世背景,錦繡也是諱莫如深。」

謝駿道:「香港寸土寸金,宋錦繡目前租住的山頂別墅,租金每個月十多萬元,據我們了解,宋錦繡女士並沒有工作,花銷卻這麼大,看來她的這位情人,非富即貴啊。」

方子晴微微一笑,道:「是啊,錦繡不僅住得好,素日裏出手也闊氣。不過,她深居簡出,不大喜歡與人講她家裏的情況。我雖然和她認識多年,所有的約會和交集都在外面,我雖然知道她住那裏,卻從未去過她家。」

謝駿有些驚訝,忍不住問道:「你們認識這麼久,居然從來沒有去過她家?」

「錦繡說她喜歡住在不同的環境,這樣就能欣賞到不同的景色,所以她經常搬家,一個地方住不了一年。她還經常出國,沒有邀請朋友去她家,倒也不太奇怪。再加上我這人素來不喜歡打聽別人的事兒,很尊重朋友的私隱,她既然不邀請,我斷沒有主動要求去的道理。」

「你們可是單向聯繫,沒有共同的朋友?」塗敏突然問。

方子晴愣了片刻道:「你這一問,我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每次約會都是我們兩個,錦繡喜歡清靜,我也沒多想。」

塗敏若有所思道:「也許正是因為你這樣的性格,能夠安於你們之間的這種交往模式,所以才能夠和她相處這麼多年吧。」

方子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拿起面前的玻璃杯,抿了一口奶茶道:「我不知道你為何這麼想。之前香港的警方找到我,說你們有案件需要我協助時,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宋錦繡的那個情人是不是牽扯到什麼事兒了。可現在聽你問話的意思,似乎你們懷疑的人還包括宋錦繡。我這幾年和她相處,覺得她不太喜歡與人打交道,總想着可能是單親媽媽的苦衷,並未深想,現在回想起來,她的舉止行事的確與旁人不同。」

塗敏提示道:「人與人之間但凡相處久了,總會有些什麼細節透露彼此的信息吧,你和她在日常的接觸中,難道沒有留意到什麼不尋常的細節?女人之間聊天,多多少少會談到感情生活,你即便沒有接觸過她那位神秘的情人,也不至於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吧?」

方子晴神色有些躊躇,她猶豫道:「即便有,也都是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不知道說出來是否合適。」

塗敏一向的觀點是,任何人都不是金剛不壞之身,總有個命門。看到方子晴的躊躇,他直覺有戲,追問道:「既然方女士願意協助我們警方,還請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至於真相如何,我們自會查找證據,不會捕風捉影。」

方子晴遲疑片刻,輕嘆道:「我記得有一次陪錦繡喝茶,她結完賬去了趟洗手間,服務生倒水的時候,把她的包碰掉了,掉出一個包裹,右上角用英文斜體寫着A

de

ew。還有兩次聽到錦繡打電話,稱呼對方為安德魯,語氣親密,所以我一度猜測,這個安德魯就是錦繡的情人。」

「安德魯?他的情人是外國人嗎?」

「那倒不一定,這邊華人也有不少取英文名字的。」

塗敏想想也是,又問:「你們從未談起過這位神秘的情人嗎?」

方子晴肯定地道:「從未直接談起過。不過,錦繡曾經對我抱怨過,說男人都是無情的人,無論女人付出得再多,在他們心裏都是利益至上。所以,我覺得她的感情生活並不美滿。」

塗敏問:「宋錦繡的兒子宋白羽,你了解多少?」

方子晴苦笑道:「我說了,警官你又要覺得不可思議了。我雖然知道錦繡有孩子,卻並未見過,甚至沒有聽她提起過全名,她只是稱呼他『羽兒』。據錦繡說,她這一兒一女常年在國外生活,很少在香港住。」

塗敏驚訝道:「一兒一女?你是說,她還有一個女兒?」

方子晴道:「是啊,錦繡還有個女兒。不過,我聽她說,這個孩子是她收養的。」

塗敏忙問:「她女兒叫什麼名字?」

方子晴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似乎不太喜歡提到她的這個女兒,我感覺她更在意她的兒子。」

塗敏接着問:「那這個女兒是姐姐還是妹妹?」

方子晴道:「應該是妹妹,因為我聽她說的是小女兒。」

結束了對方子晴的問話后,塗敏在腦子裏將獲取的信息過了一遍。

宋白羽真的有一個妹妹,那這個妹妹會不會就是化名宋白珊的廖雨欣?可如果真的是她,宋白珊怎麼會是假名呢?難道說,這個宋白珊是真的,廖雨欣是冒名頂替的?不管怎麼樣,宋錦繡之前在自己找她了解情況的時候刻意隱瞞了自己還有個女兒的事實,本身就說明這個女兒的身份有些古怪。

帶着這些疑問,塗敏向香港警方再次申請,協助調查宋錦繡多處居住地的知情人。隨着調查的深入,塗敏覺得,這個宋錦繡真不簡單,居然在香港這個繁華都市中活得像個隱身人一樣,從不買房,只租房。塗敏懷疑她是用別人的身份證簽的租賃合同,因為她多數時候的住所都無從查證,好不容易查到一兩處,地方也是山頂別墅這種私密性極高的高檔住宅,再加上她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很少。宋白羽也是常年在國外,每年回來一段時間,出入些高檔場所,卻也不見什麼異常。認識他的人雖然比較多,卻都是些聚會往來,獲取的信息也很有限。

根據方子晴提供的信息,塗敏和謝駿找到了一家宋錦繡常去的水療館,可是並沒有在顧客名單中找到她的信息,後來將照片給服務員辨認后,才發現她是用劉秀英的假名登記的。宋錦繡那個神秘的女兒,倒是有人見過,不過據查是宋錦繡收養的,而且很早就送出國了。幾天馬不停蹄地跑下來,最後到手的有價值的信息實在是寥寥無幾。

在香港的調查工作舉步維艱,可就在塗敏外出調查的這段時間,涵江市又發生了一起大案。

2017年1月22日,年關將至,消防車凄厲的叫聲打破了涵江市深夜的寂靜,火焰化身最兇殘的猛獸,吐著猙獰的黑煙,將坐落在北嶺區玉清山的半山花園包裹得密不透風。半山花園是恆創董事長趙睿以開發養老項目為名批下的地皮,可是配套項目卻遲遲沒有竣工,倒是先把養老院的休閑會所給建起來了。拋開老年人活動中心的名頭,其實整個內部就是一座私家莊園,最後基本上成了趙家的「行宮」。山腳下是玉清山養老基地的項目規劃部,因為項目一再擱置,規劃部的接待中心就臨時成了半山花園的員工宿舍。說是員工,實際上也是給趙氏父子服務的,這些員工白天到山上打理衛生,修整園林,晚上都到山下的接待中心住宿。

消防車趕到時,經驗豐富的消防員也對火勢的猛烈程度和燃燒速度感到驚訝,在整個救援過程中,沒有任何人呼救與掙扎,只見昨日還奢華美麗的一座花園,現在卻在衝天的火光中靜靜地燃燒着。

山腳下,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記者扛着攝像機,邊找角度錄製現場,邊見縫插針地採訪。

一個小個子男人對記者說:「從消防車來之前到現在,一直沒聽到有人喊救命,也不知道這房子裏面有沒有人。」

負責保潔的王嬸立刻爭辯:「怎麼沒有人,我們小趙總這幾天都住在這裏!」

小個子男人有些發窘,紅著臉爭辯道:「那裏面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記者們一看就知道這男人並不知曉內情,趕緊繞過他去問王嬸。

王嬸看到記者伸到跟前的麥克風,卻不肯吭聲了。

記者正想辦法套話,只見一輛賓利車開了過來,後面跟着一輛林肯車。車上下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是趙睿和他的千金趙安琪,記者們立馬撇開王嬸,一窩蜂地圍了上去。

隨行的保鏢和助理用力分開人群。趙安琪怒斥道:「你們這些狗仔太沒道德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只知道搶新聞,卻絲毫不顧及當事人的心情。」

記者們卻似乎失去了聽覺,依然爭前恐后地拍照。

正推搡著,幾輛警車開了過來,下車的是市公安局一把手肖永華和他的下屬。

肖永華天生一張嚴肅臉,自帶生人勿近的氣場。記者們看到他過來,立刻停止了圍堵,自動散開。隨即而至的兩輛警車,下來了十餘名警察,開始疏散圍觀的群眾。

肖永華向記者們宣佈:「市委領導有指示,火災報道要尊重事實。現在偵查人員要固定證據,走訪現場目擊證人,請媒體的同志們暫時不要採訪。現在火災還沒有得到有效控制,請大家自覺退到安全區域等待,稍後配合偵查人員的取證工作。」

人群漸漸散開,只留下一些知情人員接受民警的詢問。

趙睿生氣地問王嬸:「怎麼一個保安都沒有看見?人呢,人都去哪兒了?」

王嬸縮著脖子,大氣也不敢出,過了好一會兒才低頭小聲答道:「小趙總說快過年了,讓保安都收拾行李回家了,說是讓他們年後再來。誰知道保安前腳剛走,後腳就……就出事兒了。」

趙睿臉色慘白。

他極力剋制住心頭的恐懼,聲音顫抖著問道:「昨晚冬誠真的歇在這兒?」

王嬸不敢直視他懾人的目光,低下頭,小聲說:「昨晚小趙總招呼朋友們在這裏聚餐,我等到他們散了,準備收拾一下,小趙總說太晚了,他想休息,讓我走了。我走的時候,看見小趙總鎖上了院子的門。」

趙睿仰起頭,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長嘆。

有消防員出來了,趙睿和肖永華等人趕緊圍了上去。

「裏面情況怎麼樣?」

「發現了兩具屍體,已經……」

他看了看這個涵江市的風雲人物,斟酌著說出了後面半截。

「已經罹難了。」

趙睿身形一晃,險些要跌倒了。趙安琪在一旁趕緊扶住,眼眶也有些泛紅。她從小生活在國外,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感情並不深,僅有的回憶也都不太美好。可父親是疼愛自己的,她無法忽略趙睿的痛苦。

趙睿穩定了一下情緒,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問道:「怎麼會是兩具?」他狐疑地望着王嬸。

王嬸支支吾吾地說:「那個,那個溫……溫婉小姐昨晚也住下了。」

趙安琪問道:「哪個溫婉?該不會是那個……?」說到這裏,她輕呼了一聲,瞪大眼睛說到,「那個明星!」

王嬸點了點頭。

本來周圍記者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趙氏父女身上,這一下都聽到了,肖永華到來后逐漸變得有序的記者們立刻騷動起來。

「明星溫婉,就是那個當紅的流量明星啊!」

「這麼勁爆的消息,居然讓我碰到了!」

他們紛紛舉起相機,對現場拍攝著。

事態比預想的還要嚴重,肖永華眉頭緊鎖,趕緊指揮隨行人員維持秩序。

明星與富豪之子的私情,豪宅夜半大火,這堪比八點檔的爛劇情,還不讓這些記者們瘋狂!肖永華慶幸自己剛才疏散了人群,沒有讓這爆炸信息立即外泄。可是,溫婉的身份敏感,如果裏面的屍體真是她,這消息怎麼可能捂得住?現在只能抓緊時間,將一切能夠做到的工作趕在前面。

肖永華把消防員拉到一旁,問道:「屍體是在什麼位置發現的?」

「火勢太猛,我們把梯子直接架到二樓火勢較小的書房,進去搜索救援,不一會兒,就在房裏面發現了兩具燒焦的屍體。因為已經死亡,我們就沒有挪動屍體,只是用防火棉蓋上了,以防破壞現場。」

肖永華點了點頭,消防員轉身又衝進了火場。

救火龍奮力地噴灑著,好在別墅離著最茂盛的林木區還有一段距離,沒有蔓延成山火,在消防官兵的奮力撲救下,火勢漸漸得到了控制。

現場被隔離帶圍了起來,在不遠處搭建的臨時休息所,偵查人員逐個向目擊證人了解情況。

維修工小蔣回憶:「我昨天去他家修噴泉的出水閥,晚上7點才離開,那時候我還看見小趙總的車停在車庫裏。」

園丁劉叔說:「我昨晚吃壞了肚子,凌晨去上廁所的時候聽到狗不停地叫,上完廁所出來,就發現山上冒了煙,還有火光,我趕緊打了119報火警。」

民警問:「房裏面真的有人,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也有可能睡著了,或者被濃煙熏暈了,沒來得及逃命。」

「不是說聽到有狗叫聲嗎?狗咋沒有被熏暈?」

「可能是狗被關在外面吧。」

「不會吧,他家的狗嬌貴著呢,都是和主人一個屋,這麼冷的天怎麼可能關在外面?」

人們七嘴八舌,言之鑿鑿地下着定語,彷彿真相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火滅了。

現場一片狼藉。

現場勘驗工作開始了。肖永華親自在現場指揮,負責現場勘查和錄像的技術人員一起進入被大火燒得殘破不堪的建築中,火災調查員也來到了災后現場。據消防員說,他們來的時候,院子裏的雕花鐵門是開着的。技術人員第一時間勘查了鐵門的門鎖。門鎖和大門有很明顯的砍擊破壞痕迹。院子的空間很大,門鎖雖然被濃煙熏黑,但火勢並未蔓延到這裏,所以不曾因灼燒變形。

經過初步勘查,技術隊的曾啟帆和火災調查員一致認為,這不是一般的火災,而是一起人為的惡性縱火刑事案件。肖永華當即拍板,增派警力,通知涵江市人民檢察院派人員提前介入,進行偵查指導。

王處長接到一把手鄭明德檢察長的電話后,把趙雲蕾叫到辦公室,商量派誰去提前介入比較合適。

趙雲蕾在腦海里把處里的幾個人過了一遍,試探著問道:「王處,我心裏有個人選,您看看合適不。」

王建波皺眉道:「最近你們怎麼搞的,一個兩個的都學得和付朝陽一樣磨磨嘰嘰的,說個話都吞吞吐吐的,還有沒有半點公訴人的風采了?」

趙雲蕾樂了。

「行,痛快地說。林嵐到咱們公訴處也有好幾年了。我旁觀著,她學習能力強,膽大心細,知識面廣,思維縝密,是一個綜合素質很強的複合型人才,在新近入額的這一批員額檢察官裏面雖然年齡最小,卻是個業務尖子。我琢磨著,應該多給她機會鍛煉,好好培養。」

王處長贊同地點了點頭。

「林嵐在好幾個案件中都展現出了技術和法律思維相結合的優勢,她這種獨特的優勢啟發了我,其實在證據薄弱的情況下,尤其是在嫌疑人進行幽靈抗辯,或者零口供的案件中,技術和公訴兩項技能的疊加,能夠產生意想不到的威力,是對付幽靈抗辯和零口供最有力的武器,對於突破案件瓶頸的作用也很大。所以,我這次想讓她提前介入。」

趙雲蕾和王建波的想法不謀而合,王建波站在宏觀的角度,對於林嵐的評價甚至更全面、更精準。

趙雲蕾說:「林嵐以前在技術處做的就是痕檢工作,對於現場勘查是再熟悉不過了,如果這次確定派她去,不僅是對她的鍛煉,也是公訴與技術結合的一次法律實踐。」

王處長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堅定地說:「是時候讓她獨立辦理大案要案了,這次不但要派她去,而且還要大膽地派,撤去依賴,讓她真真正正挑一回大梁。你回去就落實,你們處那個書記員路小艾挺機靈的,人也勤快,配給林嵐做助手,案子你盯着些,但是事情讓她獨立去做。」

趙雲蕾對於王處長的安排沒有異議,她趕緊安排去了。

林嵐和路小艾趕到現場時,撲入眼帘的就是被烈火肆虐后的一幢熏得發黑的建築,她們出示了工作證,穿過警戒線。

林嵐按照王處長給的號碼給市局的黃勤隊長撥了過去,黃勤馬上派了李雲鵬出來接她們。

她們進到院子裏,黃勤和幾個人正在現場忙碌,李雲鵬上前為雙方做介紹。

「黃隊,檢察院提前介入的同志來了,這兩位是林檢察官和她的書記員路小艾。」

黃勤一看,這林檢察官不過是個小姑娘,書記員路小艾更是個稚氣未脫的黃毛丫頭,心裏頓時覺得有些不爽。

這王處長可真是越來越倚老賣老了,這麼重要的案件,就派了這麼兩個黃毛丫頭來提前介入,真是太不負責任了。他這麼想着,當時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

人既然派了過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

黃勤脫下手套,禮貌但疏離地和林嵐握了握手,客套地說:「林檢察官,感謝你們對我們工作的支持,這麼遠趕過來,辛苦了。」

林嵐對黃勤的冷淡假裝沒有察覺,熱情地說:「不辛苦,都是為了案件需要嘛。黃隊長,您要負責全面指揮,肯定分身乏術。要不,您派個人帶我們去看看現場吧,我好有個直觀的了解。」

黃勤見她一來就直奔主題,態度倒是挺積極的,神色緩和了些。

「不用派人了,他們都忙着呢,我現在也不用指揮,剛才任務都交代下去了,我帶你們去吧。」

黃勤說完就在前面引路。

林嵐和路小艾緊隨其後。

到了門口,黃勤停了下來,正準備叮囑兩人現場勘查的注意事項。但還沒等他開口,林嵐就從褲兜里拿出手套和鞋套,給自己和路小艾換上。

黃勤對林嵐的老練有些意外,不動聲色地拿了一個鞋套給自己套上。

進入房間后,林嵐邊走邊說:「黃隊長,我們王處對於這次提前介入的任務非常重視,讓我過來多看多學,有問題隨時向處里彙報。我年紀輕,經驗不足,您多包涵。您現在要是方便的話,就給我講講勘查工作目前的進展吧。」

黃勤剛剛觀察了一下,覺得這姑娘看上去對現場勘查並不陌生,再聽了她這番話,覺得她很懂得進退,態度謙遜,幹活兒也不拖延,對她印象又好了幾分,態度緩和了許多。

他笑了笑說:「林檢察官,您太謙虛了。公訴人在摳案件細節,把握證據標準上,可是要比咱們這些干偵查的大老粗要強得多啊。」

林嵐忙擺手:「哪裏,哪裏,破案還是要靠公安老大哥啊。」

彼此謙虛了兩句,黃勤開始介紹。

「這半山花園名為養老公寓的休閑會所,實際上是恆創集團董事長趙睿打造的一個私家花園別墅。我們初步判斷,房間內發現的屍體,是趙睿的獨子趙冬誠和大明星溫婉。」

路小艾驚訝道:「涵江市最拉風的富二代和大明星溫婉,這麼勁爆的新聞,網絡上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只有半山花園失火的消息?」

林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抱歉地說:「黃隊,不好意思,我的這個小助手有一顆八卦的心。」

路小艾在一旁吐了吐舌頭。

黃勤笑了笑說:「沒關係,溫婉畢竟是偶像派明星,小姑娘追個星什麼的,挺正常。」他頓了頓,接着說,「為了破案考慮,目前這一消息還沒有對外公開,不過也拖不了多久,爭取一點時間算一點吧。恆創集團公司旗下有房地產開發、園林建設、融資租賃、進出口貿易等多個項目公司,房地產開發中的休閑度假板塊由趙睿的兒子趙冬誠負責。趙睿是本市的納稅大戶,又是海外歸來的大投資商。這次他的兒子和一個大明星死在家裏,影響很大,市裏面的領導很重視。」

說話間,黃勤帶着林嵐她們到了一樓的儲藏間。

林嵐一進門就看到角落裏有一個被煙熏得斑駁的保險櫃。

櫃門虛掩著,火勢似乎並沒有太多殃及這裏,還可以看到保險櫃裏面的物品。

幾份零散的文件,散落在柜子裏。

地面上散落着的紙張,被煙熏得焦黃。

林嵐問黃勤:「黃隊,這邊勘查過了吧?」

黃勤說:「已經拍照固定了,馬上要統一進行物證提取的。」

林嵐瞭然地點了點頭,戴上手套,把文件拿出來看了看,又放了進去,接着蹲到保險櫃前面仔細檢查。路小艾拿出本子開始記錄。

「櫃門側面有明顯撬痕,從櫃門左側的壓痕和右側的撬痕方向來看,符合右手用力的常習性。」林嵐邊看邊口述。

路小艾插嘴道:「看來,這個撬柜子的人不是左撇子嘍。」

林嵐「嗯」了一聲。

林嵐用手在櫃門前比了一下,說道:「正常人的右手力量要大於左手,所以壓力會集中作用於前端。從這些痕迹來看,壓力反而集中於後端,可以看出這個人的右手力量虛浮,估計是有傷或者殘疾。」

黃勤吃了一驚,這個年輕的檢察官從幾道撬痕居然能看出這麼多道道,可見她對現場勘查相當精通,自己之前應該是誤會了王處長。

林嵐並未注意到黃勤的神色變化,她埋着頭,聚精會神地在痕迹上捕捉蛛絲馬跡。

「撬痕呈扁條形,邊緣有稜角,工具應該是長條形撬杠而非柱狀撬桿。」

黃勤忍不住湊近查看,果然痕迹扁平,橫向分佈於一側。

「櫃角邊緣處留下的撬痕,走向呈斜插入內,壓痕與櫃角接觸面積小,痕迹頂部伴有尖銳划痕,所用工具應該為柱狀帶尖鈎的撬杠。從現有的痕迹特徵來看,撬開保險櫃應該使用了兩種工具。」

「兩種?」路小艾問。

林嵐抿了抿嘴唇。

「可不是,準備得可真夠充分的,看來作案人不是第一次作案,從手法來看,是個有着豐富盜竊經驗的慣犯。」

林嵐一面說着,一面又去看儲藏室的門鎖。

「門鎖外部倒是沒有被破壞的痕迹,不過鎖孔內部還需到實驗室進一步檢查,看是否有外力技術開鎖的痕迹。這樣才能完全排除技術開鎖的可能。」

「都強行撬開了,應該不會存在技術開鎖的問題吧?」路小艾遲疑地問。

林嵐彷彿看到了以前和林遠昊較真的自己,她的嘴角露出笑容。

「不一定哦,萬一是作案人故布迷陣干擾偵查呢?所以,還是檢查得周密些才好。」

林嵐的話很有道理,而且邏輯嚴密,路小艾無法反駁。她對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檢察官多了幾分佩服。

林嵐站起身道:「黃隊,我們再去二樓看看吧。」

細緻、嚴謹、有主見。

黃勤一路冷眼旁觀,心中那點彆扭逐漸煙消雲散,態度也不知不覺變得熱情。

「屍體在二樓的卧室,技術人員現在都在上面呢,我帶你們去看看。」

林嵐跟着黃勤的步伐,沿着旋轉樓梯向上走,邊走邊打量著四周。

整個建築的內部是中空結構,一共兩層,二樓有九個房間,中間的一間最大,其餘八間呈對稱結構依次排開,正中一間應該是主卧室。

林嵐特意觀察了一下中間的房門,原本氣派非凡的雙開門,現在破敗不堪,隱約殘留着皮革和海綿。

她輕輕搖了搖頭。

「這種軟包的裝修,是很多富豪的最愛,看起來奢華,隔音效果也好。可惜,著起火來最是致命,易燃不說,皮革燒着后散發出來的嗆鼻濃煙,加上海綿燃燒后產生的苯化合物,很快就會令人窒息。」

黃勤感慨道:「所以說,貴的不見得就是好的。」

與房間門口銜接的過道一直延伸到旋轉扶梯處形成了一個迴廊。樓梯扶手因為長時間燃燒,上面的木質部分已經燒焦,橫七豎八落到了一樓,扶手只剩下裸露在外的、熏得發黑的幾根金屬桿。迴廊的地面上零星散落着海綿的燃燒殘留物。

林嵐用戴着手套的手輕輕觸摸了樓梯扶桿,白色的手套上沾染了黑色的粉末。

「二樓的火勢遠比一樓嚴重,越往上走,扶梯燒毀的程度就越嚴重,說明火源來自二樓。迴廊的地面有卧室內的燃燒物,應該是卧室的門窗被打開后,被外面吹進來的風刮到這裏來的。」

她從路小艾手中接過筆記本,把觀察到的情況簡單幾筆勾勒了下來,畫了一個大致的現場平面草圖。

走近主卧室,林嵐遠遠就看到天花板和牆體上有大片的燃燒痕迹,地面上有床墊、棉被燃燒殘留物。卧室的窗戶開着,窗帘被燒得精光,殘骸散落在地面。

林嵐剛要進去,迎面兩個穿着迷彩服的人走了出來。

黃勤給雙方做介紹:「這是涵江市支隊火查科的火災調查專家馮文和趙海,這兩位是涵江市檢察院公訴處的林檢察官和書記員路小艾。」

林嵐和對方握了握手,問道:「兩位專家辛苦了,火源初步確定了嗎?」

馮文說道:「通過對現場的清理和勘查,結合圍觀群眾以及撲救火災的消防員對現場的描述,我們劃定的最初起火區域就在二樓的主卧室。起火點應該就是主卧室的窗帘附近,現場發生了輕微的爆炸,不過,具體的爆炸原因還未查明。」

黃勤、林嵐和路小艾異口同聲驚道:「輕微的爆炸!」

馮文道:「我們檢查了所有的線路、牆體和殘留物,排除了失火的可能,從現場燃燒程度的分佈特性判斷,應該是人為引爆式縱火;從火勢猛烈程度、窗帘的燒毀程度、火勢蔓延動態分析來看,初步判斷現場有助燃劑,引爆物在窗帘附近。只是目前還不能確定是用何種物質引爆的。」

兩位火災調查專家離開后,路小艾好奇地問:「嵐姐,還有火災調查專家?我第一次見。」

林嵐道:「火災調查專家厲害著呢,他們被稱為火場福爾摩斯,是能夠讓火災廢墟說話的人。無論多麼大的火災現場,無論被燒得如何面目全非,他們都能在裏面查找到導致火災的蛛絲馬跡,你想想,這對專業性的要求得有多高。」

路小艾望向他們離開的背影,目光中滿是敬佩。

林嵐走到卧室門前查看門鎖,門鎖已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聽黃勤說,起火時房門是反鎖的。

黃勤朝卧室裏面走去,林嵐和路小艾緊跟其後。路小艾遠遠就看見床上並排躺着兩具焦黑的屍體,有些發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可她看見林嵐沒事人一樣走過去了,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屍體旁站着幾個人,其中戴着手套正在彎腰檢查屍體的是市局的法醫曹曉暉,旁邊照相的是刑事科學技術中心的副高級工程師曾啟帆,正在做記錄的是他的搭檔李輝。

黃勤給大夥兒打了個招呼,正要介紹,曹曉輝卻先開口了。

「王處這次不錯嘛,捨得派嵐女俠親自來了。」

林嵐看見熟人也挺高興。

「曹法醫、曾工、李輝,你們先到了啊,辛苦辛苦。」

黃勤有些意外,問道:「原來你們都認識啊?」

曹曉暉看了看黃勤的神情,心下瞭然,主動介紹道:「黃隊,你才從區里調過來,可能對林檢察官還不熟悉。別看她年紀不大,可是已經在技術處、公訴處兩個部門歷練過,專業素養很高,咱們市局技術口的很多人都認識她,就連塗隊,也對她讚不絕口。」

塗敏能夠誇獎的人,應該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黃勤道:「剛才在樓下已經領教過了,非常細心、專業,王處的確派了一名得力幹將啊。」

大家寒暄了幾句,就各自繼續忙活了起來。

林嵐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一小片窗帘殘留物。

「怪不得火災調查專家這麼確定起火點就是窗帘。」林嵐望着手中的殘留物自言自語:「這種織物的質地不易燃燒,卻幾乎被燒得精光。」

林嵐隱約嗅到空氣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汽油味,可是現場充斥着一股火災后濃烈的煙火氣味,她一時間也不能確定那助燃劑是不是汽油。

地上還散落着些許窗帘的殘留物,曾啟帆正在做提取、拍照工作。

林嵐蹲在地上看曾啟帆分揀,發現有一塊窗帘的殘留物上面粘著一小坨黏糊糊的東西,於是拿起來看了看,又湊到鼻子上聞了聞,有一股類似橡膠燃燒后的氣味,同時還夾雜着類似汽油的味道。

「曾工,這些殘留物得檢測一下成分,尤其是上面粘著的東西,說不定和作案手法有關。」

「放心吧,我回去就交給技術部門做成分分析。」

房間的窗戶是推開的。

林嵐問道:「黃隊,這窗戶是本來就開着的,還是救火的時候消防隊員打開的?」

黃勤道:「我問過消防員,他們來的時候,窗戶就是開着的。」

林嵐走到屍體旁邊,兩具屍身因為灼燒嚴重,已經分辨不出面目了,只能從外形上大致判斷出是一具男屍和一具女屍,屍身因為被大火灼燒之後蜷曲,一時也判斷不出身高。不過從小腿長度來看,應該屬於中等偏上的身高。

林嵐問:「這都燒成這樣了,按說已經不具備屍體辨認條件了,身源鑒定的結果也不可能這麼快出來,怎麼就得出死者身份是趙冬誠和溫婉的結論呢?」

曹曉暉說:「這只是初步判定,還不是最後結果。家屬到現場對屍體做辨認時,因為屍身整體毀損程度嚴重,無法斷定。不過,根據家屬提供的線索,趙冬誠最近總是戴着一塊歐米伽的新款手錶,這塊表雖然也被燒毀了,不過從殘留物的特徵上還是能大致辨認出來。另外,在他身邊發現了一塊玉佩,趙睿說叫什麼人龍合體玉佩,是趙冬誠打小佩戴的,辨識度很高。」

林嵐詫異地說:「人龍合體玉佩?」

李輝看見林嵐這麼驚訝,好奇地問:「怎麼了?」

林嵐道:「趙冬誠同父異母的妹妹趙安琪有一塊人鳳合體玉佩,我以前見過。」

這個信息極大地勾起了眾人的好奇心,大夥兒紛紛道:

「人龍、人鳳,該不會是為了表達人中龍鳳吧?」

「既然是子女各有一塊,那這身份就更加確認無疑了。」

曾啟帆道:「剛才提取的時候,我沒注意到上面有龍,就是個人的形狀,看上去也不太精緻。我還奇怪趙冬誠這麼有錢,怎麼戴這麼個東西。」

林嵐道:「這種雕刻題材常見於西周或商朝的古玉,龍的圖案抽象且樸拙,隔了3000年左右,以現代人的審美來看,覺得圖案不精美也很正常。」她又問李輝,「你能把那塊玉佩給我看看嗎?」

「這有什麼問題。」李輝一面說着,一面從物證袋裏取了出來,連着物證袋一同遞給了林嵐,只見袋裏放着一塊被熏得發黑的物什,上面的花紋依稀可辨。林嵐用電筒打着側光,沿着雕刻線條仔細檢視,只見整塊玉佩採用的是陰線和鏤空相結合的雕刻手法,正面一人肅然而立,頭部和兩臂分飾三龍,果然是西周時期的人龍合體玉佩。

林嵐道:「這塊玉的圖案不同於趙安琪的那一塊,趙安琪的人鳳合體玉佩中,人是蹲的姿勢,頭頂有鳳形冠羽,下面的鳳凰是站立的姿勢。從題材和雕刻手法來看,這塊應該是西周時期的,趙安琪那塊應該是商代的。這種題材的玉佩,存世完整的不多,怪不得趙睿這麼肯定屍體就是他兒子。」

黃勤這下被震到了,他愕然道:「林檢察官,你對古玉都這麼精通?」

林嵐答道:「我姑姑的藏書很豐富,我小時候住在她家,蹭了不少書看,其中有些就是關於考古學和古玩的,我囫圇吞棗地看過一些,略微知道些皮毛。」

曹曉輝笑道:「黃隊長,你別聽林檢察官在那兒謙虛,她有個外號,叫移動的百科全書。」

黃勤哈哈笑道:「這個形容還真貼切。」

曾啟帆也打趣道:「我們早就對她帶來的意外見怪不怪了。」

林嵐笑着打岔:「我是雜而不專,破案靠的還是你們這樣的專業人士。」她又轉回剛才的話題,「那我猜,溫婉屍體的確認也是根據隨身物品的特徵了。」

曾啟帆說:「你猜得很對。溫婉尾指上的戒指雖然已經變形,可是拳頭的內側部分避免了高溫灼燒,提取后在放大鏡下可以看出來是卡地亞的logo,溫婉的經紀人也證明這個戒指她最近一直佩戴着。」

林嵐問:「有沒有提取到死者的手機呢?」

路小艾說:「對哦,手機可是現代都市男女的『電子身份證』啊!」

曾啟帆說:「通過現場勘查,我們並沒有發現這兩個人的手機,只能根據他們的隨身物品初步判斷,死者應該是趙冬誠和溫婉。當然,回去后我們還要進一步做身源鑒定來進行確認。」

林嵐奇道:「兩個人的手機同時不見,莫非是兇手帶走了?要是這樣,那這個兇手應該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了。」

黃勤說:「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從現場這些證據綜合分析,這個作案的人的確不是一般人。」

大家沒有作聲,各自思考着。

林嵐蹲在屍體旁邊,用戴着手套的手在屍體上小心觸碰著。

路小艾隔了半步遠,不太敢往那兒瞧。

林嵐倒是看得挺仔細,她在本子上記道:「屍體呈焦黑樣態,四肢踡曲,呈拳斗姿勢,表面有明顯的皸裂創。男屍的外眼角未形成皺褶,從目前屍表特徵來看,極大可能是死後焚屍,後期需重點檢查是否具備生活反應。」

林嵐起身後,路小艾好奇地湊近看了看,見到本子上的內容吃了一驚,不由得脫口而出:「死後焚屍?難道他們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人殺害的?」

林嵐沒有直接回答路小艾的問題,她合起本子道:「目前尚未對屍體解剖,屍檢結果也沒出來,所以,我也不能確定。不過,死者先被人殺死,然後再被人放火毀屍滅跡的概率很大。」

曹曉暉贊道:「可以啊,嵐女俠,發現問題的速度越來越快了,看來江旎這壞丫頭當初沒少折騰你,法醫學基本功挺不錯。」

林嵐眼前頓時浮現出江旎那張顛倒眾生、卻一臉壞笑的美麗面孔,她朝曹曉輝聳了聳肩,無奈道:「曹法醫,您就別打趣我了,就我這三腳貓的法醫學知識,還不夠您和江旎姐塞牙縫的。你們先忙,我再四處看看。」

這回,黃勤主動提出陪林嵐去看其他的地方,林嵐也想多了解一下現場情況,也沒有客套。

林嵐問:「黃隊,現場還有其他傷亡嗎?」

「目前沒有發現。」

「那調到現場監控了嗎?」

「說來也奇怪,整個半山花園監控視頻的硬碟都不見了,一點有價值的視頻信息都沒有留下來。」

「監控的存儲介質不翼而飛,保安放假回家。這麼多的巧合湊在一處,未免也太反常了,莫非是熟人作案?」

「這個可能性很大。不過,現場的痕迹太亂了,勘查工作難度太大。」

林嵐回想着,剛進來的時候,院子裏面火勢波及不大的地方的確有幾處邊緣清晰、特徵不同的足跡。

「這麼多新鮮的足跡,看來昨天這兒來了不少人?」林嵐問。

黃勤答道:「根據保潔工王嬸的證言,案發當天的下午這兒有個聚會,中途的時候溫婉過來了。」

林嵐低頭喃喃道:「燃燒、高溫、高壓水槍沖刷,這些都會破壞現場的痕迹;人員進出雜亂,消防員進入房間內救火,這些會讓現場的痕迹更加混雜。看來,要想區分出哪些是有價值的痕迹,哪些是干擾性的痕迹,將會是一道費時費腦的難題。」

黃勤贊道:「林檢察官,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知識結構這麼全面,經驗也足,可真是不簡單。」

路小艾在一旁接道:「那可不,黃隊長,咱們林檢察官是痕迹專家林遠昊的徒弟呢,我聽汪叔他們說……」

林嵐覺得路小艾這話有些顯擺的意思,忙打斷了她的話頭,接道:「哪裏,哪裏,黃隊您太褒獎我了,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和曹工他們這些真正的專家比起來可是差遠了。」

路小艾想起林嵐臨走時再三囑咐自己到了現場多看少說,切記不可張揚,剛剛一時得意忘形說話忘了分寸,不由得吐了吐舌頭。

黃勤很欣賞林嵐這種能力強又不外露的個性,說道:「林檢察官太謙虛了,涵江市檢察院的技術處,那可是在全國都叫得響名號的,不但實驗室取得了CNAS認證,林遠昊和江旎這些人也都是技術條線一流的專家。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你的業務能力差不了。」

林嵐聽他誇技術處,比自己得了誇獎還要高興,頓時覺得親切起來,現場的氣氛無形間融洽了許多,溝通起來更加順暢。

林嵐詳細地問了黃勤目前現場勘查的進度。她一邊認真聽着,一邊在本子上記着,偶爾穿插著問了幾個問題。對於之前的勘查工作了解得差不多了,她又在黃勤的帶領下,仔仔細細地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

林嵐走到一扇窗戶前面,伸出頭去左顧右盼。

路小艾好奇地問:「嵐姐,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房屋外牆的建築結構特徵,還有這座房子和周遭建築的群落關係。」

「看這些能起到什麼作用啊?」路小艾有些疑惑不解,她也學着林嵐的樣子朝窗外張望。

「現查勘查就是要儘可能地將現場所有的細節都顧及到,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隱藏着真相。」

「細節決定成敗!」路小艾雙手同時向外遞出大拇指,道,「怪不得趙處長讓我好好跟嵐姐學習,嵐姐真棒。」

林嵐微微一笑,繼續觀察著。

這場火災的確十分慘烈,每個房間都沒逃過劫難,破壞得很徹底,很多證據都被大火給湮滅了。林嵐又沿着台階走到一樓的院子,對着鐵門上的砍擊痕迹觀察了很久。她轉身問黃勤:「黃隊,樓道窗、下水管、防護欄這些攀爬區域有沒有提取到指紋或者攀爬痕迹呢?」

黃勤還沒有回答,路小艾忍不住問道:「嵐姐,門鎖被砍壞了,兇手很明顯就是從這裏破門而入的啊,為什麼還要提取攀爬入戶的指紋和痕迹呢?」

林嵐俯下身子,指著門上的砍痕道:「你們看,這些砍斷鎖頭留下的工具痕迹都分佈在門的內側,這就說明是在出門時砸的鎖,而不是在進門時砸的。這些痕迹深淺不一,分佈雜亂無章,說明砸鎖的人對作案工具的操作並不熟練,導致很多次都砸偏了,砸在了門上。不過,就算是不熟練,砸偏這麼多次也不正常。可見當時砸鎖的人內心很慌亂,急於出去,所以失了準頭。如果是這個人放的火,那就不至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黃勤敏銳地捕捉到了林嵐話中的信息,警覺地問:「你的意思是,砸鎖的人不一定是放火的人?」

林嵐道:「對,而且他們還不是一夥兒的。」

路小艾驚訝得合不攏嘴,感嘆道:「天啊,就從這麼幾道砍擊的痕迹中,居然可以分析出這麼多有價值的信息。」

林嵐道:「我以前在技術處的時候,林組長告訴我,現場任何的痕迹和物證,都是最忠實的目擊者,它們雖然只是無言的證人,可只要是洞悉它們表達方式的解語者,就能傾聽到案件的真相。」

「我以前以為現場勘查就是拍拍照,收集一下物證什麼的,今天算是刷新我的認識了。」路小艾不無感慨地說。

黃勤依然惦記着林嵐之前的那個推論,問道:「這個兇手有沒有可能就混在客人裏頭,等到夜深人靜了才出來作案?作案之後準備逃離現場,卻發現門被鎖了,火勢又太猛,所以砸開門?如果是這樣,現場應該還是只有一個人。」

林嵐道:「如果是這樣,有些地方會說不通。如果是賓客作案,他對大門的出口會仔細觀察。我記得您說過,到現場后發現主卧室的門是反鎖著的。那麼,關着的門完全能擋住一陣子火勢,不可能立刻封住走道。這個人點火后還能將門反鎖,說明當時的情況並不危急,不至於那麼慌張地去一樓砸鎖。」

黃勤道:「所以,你懷疑他們是分別從不同的房間爬進來的?」

林嵐點頭道:「這只是初步懷疑,最後還是要看證據。我剛才觀察了一下整個建築的結構,最便於攀爬的就是靠北邊的書房以及挨着火源的次卧室。次卧室的外陽台有欄桿,比書房的飄窗更容易攀爬,距離攝像頭更遠,和書房比起來,次卧室是偷盜者更佳的進入點。」

路小艾問道:「嵐姐,消防員也是攀爬進來救火的,他們留下的痕迹也不少,即便提取到攀爬的指紋或者痕迹,也不一定是兇手留下來的啊?」

林嵐道:「首先消防員是從書房進來的而非次卧室,痕迹不一定重合。第二,即便都是從書房爬進來的,消防隊員留下的痕迹和作案人的痕迹發生重合,我們也可以通過收集消防隊員的痕迹特徵來進行排除。況且,消防隊員是架消防梯進來,和普通的攀爬痕迹有明顯區別。」

路小艾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是啊,調出火警人員的名單,找他們錄入一下指紋和足印信息就好了。」

林嵐說:「賊和兇手恰巧在同一晚從二樓先後攀爬進入半山花園,兇手在主卧殺人放火,賊到一樓去開保險櫃,中途發現二樓起火了,倉皇之下準備逃走。可他懼於火勢,不敢從來時的通道撤離,這才慌不擇路地砸開門鎖,從一樓的大門離開。而那個兇手則在放火后從二樓離開,所以兩個人並沒有碰面。不過,截至目前,這只是一個偵查假說,並不是最後的事實。我們只有收集到足夠的證據,才能得出最接近真相的那個結論。而尋找是否存在攀爬痕迹則是弄明白入侵渠道的一個路徑。」

黃勤覺得林嵐思路開闊,提出的想法也有可操作性,當即表態道:「你的建議很有價值,我馬上讓他們加大勘查力度。」

黃勤提出要求后,現場勘查人員提着勘查燈,從次卧室開始查找攀爬痕迹。

一番細緻的搜尋后,李輝叫了起來:「快來看,這裏有發現。」大家聚到跟前,順着勘查燈的方向,發現次卧外陽台的欄桿上真的有指紋,指紋的方向朝着房間,可見是進入時留下來的。

李輝把勘查燈遞給林嵐,自己則舉起相機從好幾個角度拍下了照片。

曾啟帆忙從工具箱子裏拿出磁性刷、膠帶和磁性粉準備提取指紋,然後從褲兜里拿出半盒香煙和打火機,把裏面的錫紙取了出來,將磁性粉拿過來倒在錫紙上。

路小艾小聲問林嵐:「嵐姐,他這是要幹什麼啊?」

「這是將磁性粉加熱刷顯指紋的方法,一般用於提取先天條件較弱的指紋和印記。我以前在技術處參加培訓時聽一位老專家說過,但是據說對刷顯手法要求挺高,我還沒嘗試過。」

李輝朝林嵐豎起大拇指道:「識貨。」

路小艾覺得有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曾啟帆用打火機將錫紙加熱了幾秒鐘,然後拿過磁性刷,快速在指紋部位順着紋路刷顯,不一會兒,一枚清晰的指紋顯現了出來。

李輝高興地嚷:「有了。」然後他麻溜兒地拿起掛在胸前的相機拍照固定了下來。

李輝把膠帶遞給曾啟帆,曾啟帆小心翼翼地將膠帶覆蓋在指紋上,再用物證鑷完整地提取了下來,交給李輝放進物證袋裏封存了起來。兩個人配合默契,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一般,很是流暢。

林嵐問曾啟帆:「書房那邊有沒有發現?」

曾啟帆搖了搖頭。

路小艾見林嵐站在一旁發獃,輕輕推了她一下,問道:「嵐姐,怎麼了?」

「我在想,要弄明白另外的人是怎麼進來的,看來得費一番周折了。」

作案的究竟幾個人,書房的痕迹是根本不存在還是被破壞了,真相究竟如何,現有的證據的確得不出唯一的結論。

勘查完現場,大家分頭去忙自己的任務。

林嵐回去後向王處長彙報了提前介入的情況,王處長聽完后叮囑道:「小林,這起案件被害人的身份特殊,容易引起外界的關注。剛才新聞處向我反映,目前輿情總的來說不太穩定,網絡上有很多猜測。這起案件的影響很大,你要引起高度重視。」

林嵐點了點頭,說道:「您放心,後期我會隨時跟進的,有什麼情況都會第一時間向您和趙處長彙報。」

王處長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死者身份被傳出后,線上和線下的媒體爭先恐後地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報道,掀起了熱議。

在社會各界關注下,司法機關的辦案壓力非同一般。

警方將陽台上提取到的指紋在指紋庫里進行比對,最後鎖定了一名慣偷,名叫劉棟,很快將其抓獲。

經過訊問,劉棟承認案發當晚的確到趙冬誠家中盜竊,從保險櫃里偷了一些現金和金條,不過卻否認自己參與縱火林嵐推測實施盜竊和縱火的並非同一人得到了證實。根據劉棟的供述,警方查找到了銷贓的金條,經過評估,整體盜竊金額達到了200萬元,案件迅速移送到涵江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案管將案卷材料移交到公訴處后,王處長拿起桌上的座機,撥通了林嵐辦公室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路小艾。

「小艾,你讓林嵐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任務要交給她。」

路小艾放下聽筒對坐在對面的林嵐說:「嵐姐,老大召喚,說有任務。」

林嵐趕緊停下手裏的活兒過去了。

林嵐一進門,就看到王處長桌上擺着一摞卷宗,王處長用手指了指,開門見山地說:「嫌疑人叫劉棟,就是縱火案現場的那個賊,因為他否認參與縱火,只承認進屋偷東西,所以公安那邊只移送了盜竊罪一個罪名,你把案子拿去仔細看看。」

林嵐乾乾脆脆地答應了,抱起卷宗就走。

看着林嵐的背影,王建波的心情很不錯。這一批一批的年輕人,就像那田裏一茬兒一茬兒的麥苗一樣,只要給他們合適的土壤和養分,就能茁壯成長。

林嵐捧著一摞卷宗回到辦公室,路小艾接了過來放到桌上。

「王處長給的任務就是這個啊?」

她好奇地翻了翻。

「噫,這不就是咱們提前介入的那個案子嗎?這麼快就過來了。當時你就推測有兩個人,一個謀財一個害命。眼下這個人是以盜竊罪起訴的,那就是謀財的那個咯。」

「正解。咱倆做個分工,我閱卷你摘錄。」

「OK,沒問題。」

兩個人分工協作,時間一會兒就過去了。路小艾準備叫林嵐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發現她正對着攤開的卷宗發獃。

「嵐姐,你怎麼了?」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林嵐慢慢抬起頭看着路小艾,目光卻有些遊離。

「怎麼了?」

林嵐翻到鑒定那一頁。

「根據物證鑒定,窗帘和席夢思上均提取到了汽油殘留物的成分,說明縱火者是把汽油潑到窗帘和床上再引爆點火的,一旦點着,火勢是非常猛烈的。可是為什麼會有爆炸的跡象,目前不能確定,因為現場沒有提取到任何硫磺類的爆炸殘留物。最讓我不理解的是,地面提取的窗帘殘片附着物上檢出了橡膠成分,而且這種含着橡膠成分的殘留物還不只一處,席夢思側面也附着了一些,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路小艾問:「那就是說,迄今為止,依然沒有查明爆炸原因咯?」

林嵐沒有直接回答路小艾的問題,而是接着說道:「根據劉棟的供述,他是從次卧室攀爬進去的,那時候房間沒有起火,他在一樓行竊的過程中,突然就聽到一聲巨響,像是爆炸的聲音。他從一樓出去看,一股濃煙從主卧室湧出來。他嚇得沒敢上二樓,就從一樓砸門跑了。」

路小艾興奮道:「嵐姐,這說明你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劉棟的目的是行竊,而不是縱火,所以他選擇的是距離起火點較近的次卧室而非相對安全的書房,火勢逼迫他改變了逃跑的通道,匆忙砸鎖從一樓離開,這不都對上了么?」

她看到林嵐依然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奇怪地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都在一棟房子裏,行兇的人又是潑汽油,又是引爆的,還要逃離現場,劉棟怎麼在爆炸之前什麼都沒聽到?之後什麼人也沒看到?這太奇怪了。」

路小艾問:「嵐姐,我記得你說過,那個門是軟包的,隔音很好,聽不到聲音應該也算正常吧。」

林嵐搖了搖頭:「你還記得嗎?勘查現場那天,我們發現,兇手縱火之後不可能還待在主卧室裏面,他反鎖房門離開,劉棟不可能發現不了。」

「會不會是劉棟在撒謊?他其實看到或者聽到了什麼,但是他故意不說?」

「不知道。眼下存在這麼多疑問,我要馬上去提審劉棟。」

從事案件審查工作的時間越久,林嵐越喜歡凡事親力親為。她看別人做的筆錄,總覺得像是隔着一層紗,只有和嫌疑人面對面交鋒,才能通過他們的表情、動作、語言獲得最直觀的感受,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審訊室里,劉棟看見穿着檢察制服的兩個女孩子這麼年輕,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管教民警把劉棟銬在審訊椅上,路小艾摁了一下同錄機的按鈕,機器開始工作。

林嵐打量了一下劉棟,30多歲的年紀,面色泛黃,眼窩凹陷泛青,一看就是常年熬夜留下的後遺症。林嵐來之前仔細看了劉棟的基本信息和經歷,這劉棟是個慣偷,曾經在集市上做了幾年小買賣,像這種經歷了最底層江湖的人,和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處世最是油滑,一雙眼慣會察言觀色,看人打發。

林嵐剛要開口問話,劉棟就嬉皮笑臉地開始提要求。

「兩位美女檢察官,帶煙了嗎?我關在這兒,好久沒聞到煙味了。」

路小艾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什麼美女不美女的,少套近乎。沒煙,你見過女檢察官抽煙的嗎?」

劉棟撇了撇嘴,咕噥道:「不抽煙不知道帶一包來啊,你們倆是新手吧?怪不得一點都不上道。」

路小艾紅了臉,站起來指著劉棟生氣地說:「你胡說什麼呢?我跟你說,你……你給我老實點。」

林嵐拍了拍路小艾,示意她坐下來。

林嵐以前跟着塗敏、老汪、付海洋提審的時候,學到了不少審訊經驗,為了這次的提審,她也做了不少的功課。她沒理會劉棟的挑釁,在她看來,劉棟做出這副樣子,並不意味着他真的對自己即將遭受的處罰毫不在意,佯裝不在乎有時候就是嫌疑人自我防禦的外殼,掀開這層殼,內里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是你案件的公訴人,今天要向你核實一下案件的事實和經過,希望你如實回答。」林嵐說明了來意。

劉棟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你們所謂的公訴人訊問,只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說着,他指了指林嵐旁邊放着的一摞卷宗,語氣輕慢地說,「我說的,公安不都記在那裏面了。你照着寫一遍,我在上面簽個名字不就結了。」

林嵐不動聲色地瞅了劉棟一眼,問道:「你的右手受過傷?」

劉棟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以前和人打架留下了後遺症。」

勘查現場的時候,林嵐僅憑保險櫃的撬痕就判斷出作案人的右手力量虛浮,估計是有傷或者殘疾,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林嵐拿起一張紙念道:「劉棟,老家四川,初中文化程度,今年33歲,18歲開始就因為盜竊罪三次入獄服刑,最後一次釋放的時候26歲。後來開了一個樂山燒烤攤,接着結了婚,妻子是你老家一個鎮子的青梅竹馬。你們婚後育有一女,名叫劉小萌,今年5歲。妻子以前是包裝廠的臨時工,下崗后和你一起經營燒烤攤。在你結婚之後,你再也沒有偷過東西,直到這次偷了一回大的。」

念到這裏,林嵐放下紙,目光直視劉棟,問道:「以上是你的身份信息和經歷,對嗎?」

劉棟的表情隨着林嵐念的這些信息,變得越來越沉重。這紙上的內容不多,卻高度概括了他人生里的那些試圖忘記的恥辱,倍覺珍惜的美好,努力掙扎的曾經。如今,這些被赤裸裸地攤開來,連同撕開的,還有他臉上強撐著的毫不在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揭開私隱后的羞怒。

劉棟冷笑一聲,挖苦道:「我說這位檢察官,你審訊就審訊,你把我個人情況摸這麼清楚幹什麼?難不成你想寫小說啊?」

林嵐並不生氣,劉棟的反應完全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把這張寥寥數語就書寫了劉棟半生經歷的紙拿起來,翻過來攤在劉棟面前。

「我只是好奇,一個7年都不再偷盜,已經改過自新,靠着自己的雙手撐起一個幸福小家庭的男人,究竟是有什麼苦衷,會逼得他丟開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鋌而走險,重操舊業的?」

劉棟萬萬沒有料到林嵐會這麼問,自己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人,只有青梅竹馬的妻子沒有嫌棄自己,以與家人決裂的方式和自己組成家庭,同在這座城市的底層漂泊、打拚。這麼多年了,在旁人的眼中,自己就是社會渣滓,再犯了事兒,無非罵一句「狗改不了吃屎」!哪裏有人會關心自己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可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檢察官,她卻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努力,覺得自己有苦衷,還問自己為什麼。劉棟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林嵐看着劉棟低頭不語,也不催促。

審訊室裏面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劉棟抬起了頭。他眼圈有些發紅,卻不願意在兩個年輕姑娘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困窘。他努力剋制住自己內心的波動,艱難地說:「我的女兒萌萌去年年底查出患了白血病,今年我們已經承擔不起她的醫藥費了,沒錢治療就得停。前段時間在醫院裏,孩子一睡着,我老婆就偷偷地哭,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家垮了,我是個男人,我得想辦法。」

林嵐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面前這個男人,此時散發出的痛苦和無奈讓她的心情也為之一沉。這種小本生意的家庭,最怕的就是攤上這種大病,高昂的醫藥費輕而易舉就會將一家人拖垮。

路小艾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頓時有些懊悔自己剛才對劉棟的態度不友好。她悄悄退了出去,在隔壁審訊室找了個提審的男同志借了半包煙,一個火機,返回來遞了一支給劉棟。

劉棟接過路小艾從鐵窗里遞進來的煙,含在嘴裏,路小艾隔着鐵窗幫他點燃了,他說了句謝謝,大口大口地吸著,彷彿溺水之人驟然離水時對空氣的貪婪。

一支煙很快見了底,劉棟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熄。他的表情突然出現一絲裂縫,整個人松垮了下來,用手捂着眼睛,哭了起來。

林嵐和路小艾相視一眼,動了惻隱之心,靜靜地等著劉棟宣洩。

哭了一會兒,劉棟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他的手被銬住了,沒法移動,就低下頭去,在衣袖上蹭了蹭眼淚和鼻涕,吸了吸鼻子。

「檢察官,你們今天想問什麼,我如實講。」

林嵐遞給他一張紙巾,問道:「你為什麼選擇去趙冬誠家裏行竊?為什麼正好是火災發生的那一天?」

劉棟用紙巾擤了一下鼻子,開始回答。

「半山花園裏面住着大富大貴的人家,這在涵江市不是什麼秘密。我冒充收垃圾的,去那裏踩過幾次點,發現那房子雖然大,卻不是每天都有人住。有個年輕的公子哥兒有時候會開車過去,我聽見有人喊他小趙總。山上有保潔員,也有保安巡邏。我猜想那房子裏面應該有不少值錢的東西,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也不容易。就在我猶豫究竟要不要動手的時候,有一天,在下山的地方碰到了一個20多歲的帥小伙,看他的穿着打扮,應該也是個有錢人。他攔住了我,問我是不是道上的。我以為被發現了,就想跑,可他一把扯住我,讓我不要慌,說他只是想打聽點事兒,如果是想壞我的事兒,直接報警或者通知山上的保安就是了,沒必要攔着我。他還塞給我一沓錢,我一看差不多有兩千塊錢,再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就答應了。我們下山後,他告訴我,山上住着的公子哥兒叫趙冬誠,是涵江市首富趙睿的獨子,非常有錢。房間一樓的保險櫃裏面有份重要的文件,這個帥小伙兒讓我把它偷出來,說拿到文件后他會給我10萬元作為酬勞。他還對我說,這房子裏有的是錢,他只要文件,保險櫃和房子裏面無論有什麼都歸我。」

這個說法林嵐在卷宗中並沒有看到,劉棟此時細細道來,林嵐心裏明白,今天的供述會有突破。此時既不能毛毛躁躁地問嫌疑人為什麼說的與之前的不一樣,也不能錯過引導嫌疑人儘可能全面供述的良機。

「他讓你偷的是個什麼文件?」林嵐快速捋了捋思路后問道。

「說是個什麼標書,我後來偷到手的時候看了一眼,封面上寫的是『浩龍灣度假村工程投標書』。」

「他為什麼對房間裏面的情況這麼熟悉?」

劉棟一經提醒立即想起來:「哦,對了,他給了我一張建築圖,上面對半山花園房間的佈局標註得一清二楚,他還告訴我,一定不要從主卧室進去,裏面住着人,讓我從旁邊的次卧室爬進去。」

「你當時答應了?」

「答應了。我想反正是要去趙冬誠家裏偷東西的,多偷這一樣也不算多,更何況我急需錢,就答應了。我怕他誆我,就提出讓他先付一半定金,這人倒也爽快,當時就付給了我5萬元定金。他囑咐我22日的晚上去,說那天這房子裏面要請客,讓我等客人散了再找機會進去,人多現場就亂,這樣事後就不容易被人發現我進去的痕迹。」

「這些都是那個人告訴你的?」

「是的,我和他交談時,覺得他比我更像老手,對趙冬誠家裏的情況也熟悉。我當時心裏還嘀咕,他怎麼不自己去。後來我猜想他可能是趙冬誠家的熟人,所以不方便親自動手。不然以他的表現來看,他對這一行太了解了。」

「你照他說的做了?」

「是的。」

劉棟點了點頭,陷入了回憶。

「22日晚上,我按事先計劃好的,等趙冬誠家裏的客人散了之後,在外面守到了晚上十二點多,看到他家的燈全熄了,我才從主卧室隔壁的次卧室翻窗進去。進去后,我按那個小夥子告訴我的,果然在一樓儲藏室的壁櫃里找到了保險櫃。我用撬杠和鋼條把櫃門撬開后,看到裏面有好多金條和現金,我當時正缺錢,就把這些也塞進背包里。我又翻出了幾份文件,正在看哪一份是標書,忽然聽到砰的一聲響,我嚇得把文件散了一地。我出去一看,只見二樓靠樓梯的那個房間有濃煙冒了出來,一看就是起火了,而且火勢很猛。我慌慌張張地往外跑。可等我再出來一看,火已經燒起來了,把二樓的出口都封死了。我不敢從原路返回,就在一樓找出口,最後是砸鎖跑出來的。」

這後面的一番供述倒是和現場的細節嚴絲合縫。林嵐問道:「從你進去到離開這段時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劉棟說:「除了那聲爆炸聲,屋裏完全一點動靜都沒有,屋子裏靜到可以聽到我自己的呼吸,火勢起來的時候我也沒有聽到呼救聲。我守在外面的時候,最後熄燈的就是這間房,說明房裏是有人的。我在外面等了一個多小時,再沒看到亮燈,約莫著房間裏面的人都睡熟了,才從側面的次卧室翻進去。我經過這間房的時候,還特意去拉了一下門把手,發現這房門已經反鎖了。」

林嵐對劉棟的說法大為意外。

「你的意思是,失火之前門就反鎖著?」

「是啊。」

「你能確定嗎?會不會是你記錯了?」林嵐疑惑地問。

劉棟想了想,肯定地道:「沒記錯,那天晚上的事兒,我事後翻來覆去想過好多遍,保准沒錯。」

林嵐雖然有些意外,還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劉棟問道:「我能再拿一支煙嗎?」

路小艾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再次遞了過去,幫他點燃。

劉棟深深地吸了一口,動作不再像剛才那麼迫不及待。

他接着道:「有件事兒後來我一直想不通,即便點火的時候沒有動靜,可是那人是怎麼離開的呢?他如果從大門離開,是必須經過儲藏室的,我怎麼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最奇怪的是,當我發現失火了,二樓已經沒有出口了,所以我只能從一樓出去,當時院子裏面的鐵門是鎖住的,那麼這個人又是怎麼離開的呢?」

林嵐一直困惑的也是同樣的問題,所以,她讓劉棟更加仔細地把當時的情形回憶一番,防止有任何疏漏。

劉棟反覆地搜索著殘存的記憶,卻一無所獲,他無奈地說:「當時發現起火了,緊接着我就逃走,我整個人都慌慌張張的,可能錯過了什麼。」

「那你再回憶一下逃跑的細節。」

「我在院子裏看見了一個整籬剪,順手就用來砸開門鎖。後來擔心被人發現后抓我,我就把整籬剪帶在身上當武器。」

林嵐腦中霎時閃過一個念頭,追問道:「屋子裏面安靜,那外面呢,外面也沒有動靜?」

劉棟倒吸一口氣,猛然坐直了。

「我想起來了,我去拿整籬剪的時候,好像聽到了汽車的引擎聲。」

「引擎聲?那你看到車沒有?」

「等我砸開鎖,就穿小路回去了,什麼車,什麼人也沒看到。」

「那,你後來找到那個要標書的男子了嗎?」

「自從發生了變故,我再也沒有那人的任何消息。」

林嵐問:「你被年輕男子指使偷標書的事兒在公安局的時候怎麼沒有說,只承認是進屋偷值錢的東西?」

劉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道:「我一直懷疑這個男人和放火的事情有關係,生怕說出來,懷疑我和放火的人是同夥,這場火死了兩個人,可是要掉腦袋的,所以我就沒有說。」

「那你今天為什麼願意說了?」

「我覺得你們不會冤枉我,我相信你們。」

林嵐提審了劉棟,越發感覺這案子複雜,其中另有隱情。

劉棟逃離現場時聽到了引擎聲,現場應該另有人在。可這駕車的會是誰?和那名神秘男子之間有沒有關係?他們會不會就是作案的兇手,縱火之後又是如何離開的主卧室?千頭萬緒,一時間無從求證。

林嵐向趙雲蕾彙報后,主動聯繫了黃勤,把訊問筆錄的複印件也交了過去。

黃勤看了林嵐送來的筆錄,頗有些意外。他們在訊問的時候,劉棟沒有提到這名男子,更沒有說出現場聽到汽車引擎聲這樣一個關鍵細節。這麼重要的事實,最後卻是被這麼年輕的檢察官問出來的,他在佩服之餘也有些汗顏。

黃勤看完筆錄后,把火災專案組的人員組織起來開了個簡短的會議,並把這份筆錄進行了傳閱。

黃勤不高興地說道:「看到沒有,這可是人家檢察院的小姑娘問出來的,這麼重要的情節,你們這些所謂的訊問能手一個都沒問出來,丟不丟人?關鍵還在於有沒有用心,用心知道嗎?!」

負責訊問的趙剛和李雲鵬面面相覷。宋明在一旁打圓場:「黃隊,這案子太複雜,兄弟們真的是沒敢懈怠。」

黃勤也知道大家這段時間是真累,趙剛和李雲鵬作為專班主力,更是快一個月都沒回家了,天天在局裏加班,眼睛熬得通紅。黃勤忍了忍,沒再繼續發火。

「我也知道大夥兒最近辛苦了,尤其是小趙和雲鵬,人都熬脫相了。老宋血壓高,也一直堅守在這裏,這些我都知道。不過,如果工作質量達不到,這段時間就白白辛苦了。所以,接下來我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力求案件順利推進。」

趙剛和李雲鵬見黃勤主動給他們台階下,面露感激。

黃勤開始佈置接下來的偵查工作。

「即便半山花園的監控無法調取了,可是火災前後段出現在玉清山附近的車輛,必須進行一次大排查,一輛都不能放過。李雲鵬,這一塊兒你來負責,時間那麼晚了,經過玉清山的車輛應該不多,一旦鎖定可疑車輛,就是一個重要的突破點。趙剛,你從參與項目競標的公司入手,查一下指使劉棟的這個年輕男子的身份。你們分頭行動,查到證據后即刻匯總。記住,這次一定要細細排查,舉一反三,不要有一絲疏漏。」

大家鉚足了勁兒要把面子給掙回來,所以積極性格外的高。

火災的始作俑者雖未抓到,可是劉棟入室盜竊確實是板上釘釘,根據《刑訴法》的規定,公訴人要就已經查清的事實先起訴。

林嵐將案件提交檢察官聯席會研究討論后,將劉棟入室盜竊一案起訴到了涵江市中級人民法院。

案子結了,心愿卻未了結。

劉棟家的遭遇實在令人同情,林嵐一番打聽后,得知劉棟的女兒劉小萌在中心醫院住院,於是拜託江旎去醫院了解劉小萌的治療情況。江旎的同學賀偉是中心醫院心血管科的醫師,是個熱心人,一口答應了下來。

江旎下班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逯超群走了進來,手裏拿着兩張音樂會的票。

「今天晚上江港路音樂廳有愛樂樂團的交響樂演奏,能賞臉一塊兒去嗎?我這兒可有兩張票。」

江旎拿過票看了看,說道:「喲,這還是第一排靠中間的VIP席位,厲害呀。」

逯超群諂媚地笑道:「陪女神聽音樂,位置差了,怎麼拿得出手?」

江旎圓睜雙眸,故作驚訝道:「原來是和你去呀,我還以為是給我和林嵐的呢。」逯超群左手捂住胸口,右手五指齊張,比畫出一副萬箭穿心的模樣,哀號道:「女神,林嵐那丫頭只對有興趣好不好,你怎能如此蹂躪我這一顆虔誠邀約之心啊。」

江旎笑道:「要不要這麼誇張,再說了,林嵐人不在這兒你還擠兌她,不夠厚道啊。」

逯超群趕緊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道:「不擠兌、不擠兌,晚上賞個臉,行不?」

江旎剛要開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剛一接通,手機那頭傳來賀偉的聲音:「江旎,我聯繫上劉小萌的主治醫生了,他叫薛楚峰,我聽他說劉小萌目前配型失敗,產生移植后免疫排異,情況不樂觀。」「是嗎?這麼嚴重?賀偉,能不能想辦法幫我安排和薛楚峰見個面,我的一個同事非常關心劉小萌的病情。」賀偉道:「今晚就可以啊,薛楚峰今天晚上值班,你和你的同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當面問他。」

江旎一聽,非常高興,答應着掛了電話。

她看見逯超群還在旁邊,雙手一攤,道:「今晚不行了,我要陪林嵐去趟醫院,你只能找別人去共賞這高大上的音樂會了。」

逯超群還想再勸一勸,卻見江旎拿起手機,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只得閉嘴。林嵐接到江旎的電話,得知今晚就能和劉小萌的主治醫生見面,滿口答應馬上來找江旎。

逯超群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知道今晚是沒戲了,只得悻然離開。

當林嵐和江旎趕到中心醫院的時候,薛楚峰剛查完房,正在電腦上輸入查房記錄。江旎向他打了聲招呼,簡單表明身份,說明來意,大大方方地坐在薛楚峰對面。

薛楚峰下午就聽賀偉說了,檢察院的同志想了解一下劉小萌的病情,所以他詳細地把劉小萌的治療方案和實時進展介紹了一遍。

劉小萌上次配型之後,效果並不理想,再加上劉棟被抓,贓款被公安機關扣押,目前劉小萌的醫藥費難以為繼。李春蘭為女兒醫藥費的事兒急得團團轉,本來是想通過網絡募捐去解決醫藥費的問題,可是劉棟因為盜竊被抓的消息被人在論壇上貼了出來。溫婉的不少粉絲在網絡上大呼劉棟和溫婉之死脫不了干係,劉棟的家人利用老百姓的同情心幫助犯罪分子,一時間輿論鼎沸,捐款的事情就涼了。這樣一來,李春蘭的經濟狀況更是雪上加霜。

林嵐提出想看一眼劉小萌,薛楚峰把林嵐和江旎帶到病房外面,讓她們在隔離區外面透過玻璃窗看了看。病房裏都是白血病兒童,林嵐看見那些孩子清一色的蒼白、瘦弱,薛楚峰指著其中一個光着頭,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說:「這就是劉小萌,旁邊是她媽媽李春蘭。」

小姑娘瘦得脫了形,病號服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此時靠在病床上,有氣無力的,顯得非常可憐。李春蘭在一旁偷偷抹淚,滿臉的絕望。

薛楚峰說:「這些患兒不能與外界過多接觸,因為他們抵抗力太弱,任何一次感染,對於他們來說都是致命的,很容易引起其他器官的衰竭。」

林嵐看着劉小萌和其他的患兒,本該活蹦亂跳的年齡,卻被圈在病房裏,病懨懨的沒有生氣,不光他們的親人看着難過,自己作為局外人,也覺得心酸。

回去的路上,林嵐對江旎說:「江旎姐,這些孩子太可憐了,治療費用對他們的家庭來說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我覺得社會應該對這些家庭和孩子們多關心,多幫助,幫他們挺過來。」

江旎說:「其實,很多愛心人士設立了基金會,醫院也有照顧,只不過,離患者需求還有一定的差距,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的。」

林嵐半天沒有說話。她低着頭走了好久,才說:「江旎姐,你明天幫我找薛楚峰要一下劉小萌網上捐款的賬戶吧,我也想捐點錢。」

江旎挽起林嵐的胳膊,說:「你呀,就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主兒,我要是不幫你,你心裏肯定放不下,與其讓你到處打聽,還不如我幫你去找薛楚峰要。不過我可提醒你,公訴人和案件當事人要避嫌,你別給自己招來麻煩,好心辦壞事。」

林嵐感激地看了江旎一眼,說:「江旎姐,你放心,我匿名捐款,不會惹麻煩的。」

第二天中午,林嵐專門騎車出去了一趟,在ATM機上將兩萬塊錢取了出來,又趕去郵局給捐款賬戶匯款。郵局的工作人員說,匯款必須實名,不能匿名,林嵐沒有辦法,打電話讓路小艾帶着身份證來郵局一趟。

路小艾趕到郵局后好奇地問:「嵐姐,你這是給誰匯款,還不能用自己的身份證啊?」

林嵐把路小艾拉到一旁,小聲說:「我匯給劉棟女兒治病用的。將來起訴書上有我的名字呢,我不想讓劉棟和他家裏人知道我捐過錢。」

路小艾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可她看到匯款單上面的金額,嚇了一跳,說:「你怎麼捐這麼多,你工資也沒多少啊。」

林嵐說:「昨天我去醫院了,醫生說劉小萌的情況很危險,而且他們的住院賬戶上已經沒多少錢了。」

路小艾不再說什麼,她默默地拿過匯款單,鄭重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證號。

林嵐下午接到黃勤的電話,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警方對火災時段案發地附近車輛的排查工作有了重大收穫。

一名流浪漢在案發凌晨2時許,看到一輛紅色的跑車在玉清山腳下出現過,駕車的是一個有着波浪長發的女子,穿着紅色外套,半夜戴着墨鏡,開車的速度也極快。流浪漢出於好奇特別留意了,不但記下了車的特徵,還記下了車牌號的尾數是658。根據流浪漢的描述,警方調取了監控和車輛登記信息,確定這輛車就是趙冬誠曾經送給溫婉的那輛紅色法拉利。

既然車是溫婉的,DNA檢測后確定死者也是溫婉,那麼火起之後,駕駛法拉利離開現場的女子又是誰呢?

黃勤派李雲鵬去找溫婉的經紀人合子了解車的去向。

合子對李雲鵬他們說,在溫婉出事前的一段時間,她都沒有看到溫婉開那輛車,案發當天溫婉去半山花園的時候,還是她開車送的。合子一直以為溫婉的車停在車庫裏面。因為溫婉的死太意外,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還有一些合同善後的工作要處理,還沒顧得上清點溫婉的遺產。

李雲鵬問:「她自己有車,為什麼還找你借車?」

「我當時也問了她,她說派對上有很多熟人,不想開法拉利,因為大家都知道這車是趙冬誠送給她的,趙冬誠在外面劈腿,她怕別人說閑話,這時候了還用變心人的東西。」

「她那天可是去的趙冬誠的聚會,去了不是更招人閑話?」

合子有些惱恨道:「她就是這樣,總是一意孤行。我一開始就勸她不要和趙冬誠那樣的花心大少談戀愛,我告訴她,現在事業剛剛步入正軌,演藝圈的競爭又很激烈,演員的流量和關注度其實很脆弱,談戀愛會掉粉,有了污點會被封殺,勸她潔身自好,遠離是非。可她就是聽不進去,還是一心想要嫁入豪門。」

「你有溫婉家車庫的鑰匙嗎?」

「我沒有,但是她媽媽肯定有,我可以幫你們去聯繫。」

合子聯繫到了溫婉的媽媽,協同警方一起打開車庫,裏面果然空無一物,那輛法拉利早已不在車庫中。

李雲鵬回去彙報了工作進展,黃勤認為溫婉的車是一條重要的線索,要李雲鵬查找車輛的下落。

劉棟在看守所打飯的時候被人塞了一張紙條和一個絨毛玩具上的領結,看完后,他臉色變得煞白,悄悄將紙條嚼碎了吞下。

開庭那天,法院考慮到案件的社會關注度太高,申請旁聽的人數太多,安排在上午9時,在涵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一號法庭公開開庭審理。

趙雲蕾和汪海彬坐在旁聽席上,放眼望去,烏泱泱一片人頭。儘管考慮到輿情,限制了旁聽的人數,旁聽席上還是座無虛席。

從劉棟被帶上法庭的那一刻,林嵐敏銳地感覺到他情緒有些反常。這種感覺在她看到劉棟躲閃的目光時,越發強烈。

在林嵐宣讀起訴書的過程中,劉棟始終低着頭,誰也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

當審判長例行訊問劉棟,對於起訴書指控的事實有無異議時,劉棟閉上眼,陷入了沉默。

審判長剛要出言催促。

劉棟突然抬起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道:「不屬實。」

短短三字剛剛落地,林嵐心中已是翻滾了幾個來回,當庭翻供,看來一場風暴即將來襲。

審判長問:「哪些指控不屬實?」

劉棟道:「起訴書的指控有重大遺漏,我不僅盜竊了趙冬誠家裏的財物,還殺死了他和溫婉,放火毀屍滅跡。」

劉棟的話音剛落,整個法庭如同一鍋沸油中倒進了一瓢冰水,嘩的一下炸鍋了。

審判長接連敲擊了幾下法槌,現場都沒有安靜下來。有的人甚至拿出手機,想拍下這勁爆的瞬間。直到法警全部出動,前來維持法庭秩序,現場才慢慢安靜下來。

趙雲蕾和汪海彬一臉的不可思議,畢竟,這驚天的反轉是誰也沒有料到的。趙雲蕾甚至在那一瞬間格外後悔,她覺得自己不該把這個案子交給林嵐獨自辦理,這種突變,縱觀自己的職業生涯也不曾遇見,年紀輕輕的林嵐又能如何應對?

審判長道:「下面由公訴人訊問被告人。」

林嵐平息了一下情緒,問道:「被告人劉棟,今天是法庭對你涉嫌盜竊一案進行審理,希望你如實地回答,不要故意欺瞞。」

劉棟根本不看林嵐,目光直視前方,僵硬地答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林嵐問:「你剛才在法庭上說是你殺了趙冬誠和溫婉,還放火毀屍滅跡。可是公安機關的辦案人員對你進行訊問的過程中,你對此隻字未提,上次我提審你的時候,你也並未說過。這些,你如何解釋?」

劉棟嘴角抿得緊緊的,雙手握拳,整個人都有些顫抖,目光回到了地面,然後又緩緩抬頭,木然地看着前方不知何處。他沉默了一會兒,答道:「錄口供的時候我就說了人是我殺的,可檢察官讓我撒謊!」

法庭再次嘩然。

「檢察官教被告人撒謊?不會吧?」

「幫被告人隱瞞罪名有什麼好處?發現新的犯罪事實不是大功一件嗎?這個被告人是在污衊吧?」

路小艾被劉棟今天反常的表現驚呆了。

這個為了患病的女兒在提審室里痛哭流涕的男人,這個口口聲聲保證會配合檢察機關弄清真相的劉棟,和眼下在法庭上顛倒黑白誣陷林嵐的被告人劉棟真的是同一個人嗎?路小艾怎麼也弄不明白,人心為什麼如此複雜。

由於劉棟家裏經濟困難,並沒有委託律師,所以他的辯護人何超是法庭指派的法律援助律師。何超此時坐在辯護席上,有種被愚弄的感覺。辯護人的天職是幫被告人辯護,讓他得以從輕處罰或者無罪釋放。可自己的這位當事人卻意圖為自己加重處罰,並且事先一點風都沒有透出來。這叫什麼事兒!

審判長李炳泉急於穩定已然失控的庭審局面。

他問劉棟:「你說公訴人讓你故意隱瞞殺人和放火的事實,這是對公訴人審訊行為不合法的指控。如果你說了謊話,是要承擔相應的法律後果的,你清楚嗎?」

「我沒有說謊。」劉棟聲音高亢卻依舊空洞。

他用手指向林嵐,隨即目光卻瞥向一邊,生硬地說道:「這個公訴人以前就和我認識,因為同情我的遭遇,勸我不要承認殺人,還答應要替我隱瞞真相。」

這個說法太荒謬了,別說審判長了,旁聽席上的人大多也不信。

審判長李炳泉道:「你說公訴人與你以前就認識,誰能證明?」

劉棟道:「我的老婆能夠證明。另外,她還在我女兒治病期間,通過她助手路小艾的賬戶匯款了兩萬元到我老婆的賬戶上,不信,你們可以去調查。」

這一下,整個法庭徹底沸騰了,連李炳泉都滿臉不可思議地看了林嵐和路小艾一眼。

路小艾覺得手腳冰涼,嘴唇都有些發白。

旁人看到她這個樣子,越發覺得劉棟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劉棟的辯護人何超舉手發言。審判長予以允許。

「審判長,被告人的說法如果查明屬實,那麼公訴人與本案有利害關係,按照法律的規定,我有權申請公訴人迴避。」

李炳泉側頭與兩位審判員小聲商議,隨後宣佈道:「根據《刑訴法》第三十條的規定,檢察人員的迴避應當由檢察長決定,鑒於被告人的說法屬實需要時間調查核實,合議庭經過合意,決定休庭,開庭時間另行通知。」

法槌落下,一切已成定局。

林嵐心下一片茫然,她抬頭一瞥,只見劉棟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歉意,只是一瞬間,他又恢復了之前的空洞與麻木,像行屍走肉一樣,在法警的帶領下退出了法庭。

劉棟當庭自供殺死兩人,還口口聲聲說是公訴人要自己故意隱瞞,這個消息一時間如同插上了翅膀,飛遍了涵江市的大街小巷,網絡上的輿論一波高過一波。死者的家屬趙睿更是通過高層領導表示了強烈抗議,要求涵江市人民檢察院更換並懲治案件的承辦人。

涵江市人民檢察院紀檢組通過調查,林嵐的確通過路小艾往劉棟的妻子李春蘭的賬戶上匯了兩萬元。倒霉的是,林嵐提審那天的錄像出了故障,只有圖像沒有聲音,所以沒法證明她和劉棟到底說了什麼。路小艾雖然願意幫林嵐證明,可是她一來是林嵐的書記員,二來匯款的賬戶用的本來就是她的,她自己都撇不清嫌疑,證詞自然就打了折扣。紀檢組通過討論決定,讓林嵐暫停手中的工作,接受紀檢組的約談。

憑空一口鍋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扣在林嵐頭上了。雖然公訴處的同事們都知道林嵐不可能幫劉棟掩飾罪行,可是劉棟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輿論又在這幾天持續發酵,大家一時間也無法可想,只能私下裏替林嵐抱屈。

趙雲蕾聽說林嵐被調查了,感覺血液轟地直衝腦門,她衝進了鄭明德檢察長的辦公室。鄭明德看到滿臉焦急的趙雲蕾時,猜到她一準兒是為林嵐的事情來討說法的。鄭明德示意趙雲蕾坐下,趙雲蕾還沒落座就急忙開始為林嵐抱屈。

「鄭檢,為什麼要讓紀檢組對林嵐進行調查啊?這事兒明擺着就是劉棟在栽贓陷害林嵐,警方那邊剛剛也回話了,除了劉棟夫妻兩個,沒有任何人證明林嵐和他們一家人以前有過交往,這兩個人明顯就是在撒謊。」

鄭明德道:「你急什麼,有話慢慢說,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普通的承辦人了,你現在的身份是公訴處的副處長,遇到事兒怎麼這麼沉不住氣?」

「您讓我怎麼沉得住氣?火災案讓林嵐提前介入是我和王建波處長一致推薦的,因為她在現場勘查方面的專業性是其他公訴人所不具備的。如果沒有上一次的提前介入,劉棟的盜竊案就不會給她辦理,就不會攤上這麼大的麻煩。」

鄭明德道:「你的意思,這事兒倒是領導們不對了,林嵐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趙雲蕾倔強地回道:「林嵐不過是好心給劉棟的孩子捐了錢,她有什麼責任?組織上對這樣的好同志要愛護!」

鄭明德面色沉了下來,語氣中含着責備:「我說趙雲蕾,你今天的表現極不成熟,缺乏一個副處長應有的大局意識。組織上調查同志,是對同志的愛護,也是保護。是非曲直,調查清楚不就水落石出了?難道置之不理,任由輿情發酵就是對同志的愛護了?再說了,林嵐作為案件的承辦檢察官,私下與犯罪嫌疑人的家屬接觸,還發生經濟往來,事後又不及時向領導和組織上彙報,這種行為從一開始就將自己立於危牆之下。另外,她工作中不細緻,提審了嫌疑人之後沒有及時檢查同步錄音錄像,連同錄系統出了故障都不知道,捅了這麼大的婁子,讓整個涵江市檢察院都處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還叫一點責任都沒有?我看,你作為處長,也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沒有給你的檢察官做好風險防範教育,才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

趙雲蕾依然替林嵐感到委屈,不過也覺得鄭明德這話說得有一定道理,林嵐之前的舉動確實容易給自己招來麻煩,在同錄的事情上也存在過失,如果她匯款之前給處里說一聲,或者事後檢查一下同錄的光碟,也就不會陷入眼下的泥潭。

紀檢組的會議室內,正在接受約談的林嵐一臉倦色,自己的好心招來了一場大麻煩。她最擔心的倒還不是自己,她真正忐忑的是,會不會連累路小艾和江旎她們。所以當紀檢組的同志讓她說明事情的經過時,她確實有些猶豫。

紀檢組的耿主任是個做幹部思想工作的老手,他一看林嵐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知道她是怕牽連別人,於是苦口婆心地勸道:「林嵐同志,現在是組織向你了解情況,如果你現在有顧慮不說,將來就更說不清楚了。你要相信組織,不會冤枉同志。」

林嵐想了想,覺得這事兒也瞞不過去,只得把自己同情劉棟,找江旎聯繫了劉小萌的主治醫生薛楚峰,在得知醫療費有缺口時,用自己的錢填補了缺口,為了避嫌,才使用了路小艾的賬戶匯款的這些過程和細節全部給紀檢組的耿主任說了一遍。最後還加了一句:「耿主任,這事情是我沒考慮周全,江旎和路小艾都是受我所託,一番好心,要是有什麼錯都在我,您和組織可千萬不要責怪她們。」

耿主任閱人無數,剛接手這件事的時候就對林嵐的既往履歷做了詳細調查,覺得在這件事兒上,她被冤枉的可能性很大。可問題是,除了路小艾,其他人並不能證明林嵐和劉棟那天在訊問室裏面究竟說了什麼。所以截至目前,調查工作並無任何實質性的進展,還不能幫林嵐洗刷冤屈,按照規定,目前由她繼續辦理劉棟的案子不太合適。

在接到紀檢組的通知后,由王建波出面,汪海彬將劉棟的盜竊案暫時接過去。汪海彬一聽,頓時火大。他氣憤地說道:「憑什麼,事情還沒查清楚呢,就隨便把她手上的案子交給別人!」

王建波道:「這是鄭檢提交檢委會討論后決定的,現在要對林嵐是否應當迴避進行調查,其間暫停對劉棟案件的審查工作。」

汪海彬一聽更氣了,道:「您不是公訴部門的負責人嗎?就不能幫林嵐說說話?被告人一誣告就停止工作,這不是涼了公訴人的心嗎?」

王建波道:「老汪,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怎麼知道我沒幫忙說話?趙雲蕾今天都衝到鄭檢辦公室去給林嵐打抱不平了,有用嗎?我跟你說,壓根兒沒用。再說了,這事兒仔細想想,鄭檢和檢委會的決定也沒有錯。現在外面輿情這麼猛烈,都在譴責檢察官幫被告人掩蓋罪行,那個趙睿也不斷對我們檢察院施壓,這個時候停止林嵐的工作,其實是對她的保護。」

汪海彬雖然一肚子氣,卻也沒有辦法,只能說道:「那我可把話撂在這兒,我堅信林嵐是被冤枉的,真相馬上就會水落石出。我就幫她挑挑土,等事情調查清楚了,案子馬上還給她。」

王建波道:「你放心吧,調查清楚了,案子還是歸她辦,我向你保證,行了吧?」

得到了王建波的保證,汪海彬這才不情不願地把一摞卷宗抱走了。

在食堂吃完午飯,林嵐無精打采地待在辦公室里,努力回想着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林嵐接了起來。林遠昊具有磁性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還好嗎?」

聽到這聲音,林嵐的鼻頭有些發酸,半天沒有言語。

電話那頭的林遠昊也是一陣沉默,過了半晌才安慰道:「清者自清,別擔心。」

林嵐輕輕嗯了一聲,微微帶了些鼻音。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實在覺得心裏委屈,就過來倒倒苦水。」

幾分鐘后,林嵐坐在林遠昊的辦公室里,手裏捧著一杯香氣氤氳的Ku**iTea,空氣里散發的是她非常鍾情的AquaRosa的香氣。

林嵐不太會喝茶,偶爾品品,無非就是愛個新奇。這款花茶是她在江旎處嘗過的,逢人就誇讚這茶氣息浪漫,和江旎這美人堪稱絕配,只可惜這茶實體店裏不容易碰到,網上賣的也是真假難辨,咖啡廳裏面這種級別的法國花茶價格又貴得離譜,林嵐也就放下了獵奇的衝動。沒想到,今天居然在林遠昊這裏喝到了。

林遠昊見她抱着杯子一臉陶醉的樣子,神情比剛進來的時候輕鬆了許多,這才把心略略放了下來。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眼睛瞟了林嵐手中的杯子一眼,問道:「我這茶可不是白喝的,你倒是說說看,這裏面都有些什麼成分?」

林嵐一張小臉皺成苦瓜樣兒,抱怨道:「組長大人,我都淪落成這樣了,你怎麼還惦記着考我?」她嘴裏抗議著,眼神卻興趣盎然地望着杯麵,低頭細細聞着香氣,不時淺啜一口,神情格外專註。

「Ku**iTea是個有着俄羅斯混血的法國品牌,有着長達150年的歷史,品種也挺多。你給我泡的這一杯,口感偏酸甜,應該有蘋果和莓類漿果的成分。氣味屬於甜香型的,裏面糅合了香草和黑莓的氣味,香氣比較濃郁。從茶的湯色來看,呈現出玫瑰紅色,不過,玫瑰茶的湯色偏淡,沒有這麼明艷,所以我猜,這是加入了干制的芙蓉。其他的,我實在是判斷不出來了,畢竟,這個牌子的花茶,成分很複雜,要想猜全了,我可沒有這個本事。」

林天昊臉上浮現出一絲清淺的笑容,贊道:「雖然沒有全部猜對,不過也算八九不離十了。」

林嵐面露喜色,繼而好奇地問:「我究竟猜漏了哪幾樣,你倒是給我說說唄。」

林天昊從抽屜里拿出兩個精緻的扁圓金屬罐遞給林嵐,道:「上面有英文和法文的成分標註,自己慢慢看,作為答題獎勵,這兩罐就送給你了。」

林嵐喜笑顏開地接過來,打開蓋子嗅了嗅,一股甜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林嵐正暗自竊喜得了兩罐好茶,恰逢劉鋒開完會回來,剛進實驗室就看到了,他關心地問:「嵐女俠,你還好吧?那事兒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吧?」

林嵐自嘲地笑了笑道:「沒事兒沒事兒,遲早會調查清楚的,不就是被紀檢組喊去問幾句話嗎?就當向組織彙報思想了。」

劉鋒訝然道:「你被約談了!」

林遠昊給劉鋒使了個眼色,劉鋒意識到自己嘴太快了,神色有些尷尬。他看到林嵐手中拿着的茶葉,轉移話題道:「林嵐你可以啊,組長前段時間到處託人找這個牌子的花果茶,沒想到你竟然給找來了,不枉組長栽培你一場啊。」

林遠昊面色有些不自然。

林嵐偷偷瞄了他一眼,臉上也有些發紅。

就在氣氛趨向詭異的時候,江旎的聲音響了起來:「小林子,你放心,我一百二十個挺你。整個事情我再清楚不過了,你那純屬一片好心,只可惜運氣不好,做了一回被蛇咬的農夫。」

原來,林嵐剛從紀檢組出來,江旎也被召喚過去了解情況。她擔心林嵐受了委屈,一出來就去公訴處找人,誰知林嵐不在辦公室。江旎剛回來,就在走廊聽到了林嵐的聲音,立馬就來聲援。

江旎走到林嵐身旁,把她的肩膀一摟,道:「你放心,事情準會水落石出。」

林遠昊之前好不容易讓林嵐分散了注意力,可眼下這兩位硬是把她的注意力又給拽了回來。他淡淡道:「不開心的事兒別提了,晚上聚個餐吧,難得咱們痕迹組原班人馬都在,看看其他組的今天晚上誰有空,一塊兒叫上。」

江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暗罵自己怎麼就當了一回豬隊友。明擺着林遠昊是想開導林嵐,自己卻哪壺不開提哪壺。當下馬上轉移話題,附和道:「同意同意,咱們幾個好久沒聚了。我建議,吃完后也別散席,大家湊在一塊兒,玩個『天黑請閉眼』,林嵐,你看怎麼樣?」

林嵐最喜歡這種集體遊戲,頓時來了精神:「我當然贊成,一直想玩兒這個,只是好久沒湊齊人了。」

看到林嵐有興趣,江旎朝劉鋒擠了擠眼說:「我看你今天也不像很忙的樣子,晚上我請客,至於上哪兒去吃,約哪些人去吃,怎麼去,去了后吃什麼,這些就統統交給你去搞定吧。」

大劉滿臉無奈,求生慾望極強地掙扎道:「江大美女,你就饒了我吧,你明明知道我是最不會安排這些事兒的。」

林遠昊道:「聚餐既然是我提議的,當然應該由我做東。我看這事兒就讓林嵐去張羅吧,找美食、串聯什麼的,她最在行了。」

林遠昊既然發了話,林嵐不敢馬虎,忙答應着去辦了。她惦記着安排晚上聚餐的事兒,暫時淡忘了捐款風波帶來的不快。

到了下班的點兒,技術處的老少爺們兒,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紅蝦館」趕去。

現在還沒到小龍蝦上市的季節,不過基圍蝦還是有的。林嵐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總攬了點菜的任務。要了一份鐵板蒜蓉基圍蝦,一份香辣蝦的鍋仔,一份白灼基圍蝦,還添了幾個特色小炒。

菜陸續上齊后,大家齊刷刷開動起來。

林嵐忙介紹:「各位哥哥姐姐,一定要先吃白灼基圍蝦啊,一來冷了不好吃,二來這個味兒最淡,如果先吃了另外兩樣蝦,就奪了這白灼蝦的鮮香。」

聽林嵐這麼一說,有幾人停止了向其他盤子進軍的態勢,轉而集中火力向白灼蝦進攻。

白灼蝦的火候把握得非常好,保留了蝦肉獨有的鮮美與彈滑,把粉粉薄薄的外殼剝開,露出了白嫩的蝦肉,再蘸上特製的料汁兒,入口Q彈美味,大夥兒連聲稱讚。一盤蝦迅速見了底。

逯超群知道林嵐倒了霉,再加上出發前江旎連叮囑帶威脅,所以今晚格外著調,語言攻擊值瞬間下調了99%。他見林嵐吃得有趣,笑着問道:「接下來再吃哪個蝦?」

林嵐看到撤去暴雨梨花針的逯超人,如此一本正經地進行人類正常表達,呈現出一種安靜美男子的假象,不由汗毛倒豎,連連擺手道:「你還是現原形吧,你這樣端著,我難受。」逯超群正要炸毛,江旎美眸圓睜,一副你敢亂說我就滅了你的神情,逯超群頓時蔫了下來。林嵐見他二人眉來眼去暗自好笑,用筷子指著鐵板道:「接下來就輪到開吃鐵板蒜香蝦了,香而不沖,最後再吃香辣蝦,整個流程下來,就是一場味覺的盛宴啊!」

何顧被林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給笑噴了,用筷子夾起一隻蒜蓉基圍蝦放在碗裏,對林遠昊說:「誰能相信她是你一手帶出來的?整個兒就是一個鬼靈精,跟你哪有半分相像?」

林遠昊看了林嵐一眼,林嵐朝他和何顧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埋頭大嚼特嚼起來。林遠昊眼底也浮現出一絲笑意。

和熟悉的夥伴們吃吃笑笑,林嵐將之前的煩惱拋在了腦後。

飯後找了個咖啡吧,大家進了個小包房,邊喝茶消食,邊玩起了久違的「天黑請閉眼」。

遊戲開始后,大家紛紛猜測誰是殺手。

逯超群一上來就肯定地說殺手是林嵐,大家習慣了逯超群的聲東擊西,反而篤定殺手不是林嵐。大家認為他越是這麼說,越是為了替真正的殺手掩蓋,甚至有可能他自己就是殺手。

林遠昊被江旎斷定是殺手,理由是逯超群的眼神總是無意中瞥向林遠昊。大家知道江旎的觀察力一向驚人,於是深信不疑,改變了懷疑的方向,鎖定了林遠昊。

平民裁決的時候,以多數投票判處林遠昊為殺手,裁決后才發現林遠昊原來是警察。逯超群的眼神是故意在使壞,就是想干擾江旎的判斷。

第二輪投票大家又錯殺了何顧,一個無辜的平民。一頓錯殺下來,殺手原來是逯超群。逯超群採用了反常規干擾法,讓大家被自己的思維定式給錯誤引導了。

這個遊戲不僅考量玩家的智力和心力,還比拼玩家的口才和分析判斷能力。逯超群繪聲繪色的表演和卓越的口才,加上他對心理學的研究,使得他成功地達到了讓眾人誤判的目的。

一場遊戲玩下來,林嵐頗受啟發。她隱約覺得,也許真正的縱火案元兇正在背後某處黑暗角落,撥弄著整個棋局,企圖讓人陷入迷蹤。

聚會散了,江旎知道林遠昊肯定要開解林嵐,於是趁著林遠昊出去埋單,大聲說道:「林嵐,你在這兒等下你們林組長啊,我們先走了。」說着給大家使了個眼色,大家心領神會,結著伴兒走得乾乾淨淨。等林遠昊結完賬回來,房間裏面只剩下林嵐一人。

林遠昊道:「我正好有事兒要和你說,這裏離你家還不算太遠,我們步行過去吧。」

兩人走了一段路,都沒有出聲。就在林嵐準備找點話說的時候,林遠昊突然說道:「我在研究生快畢業的時候,曾經被人誣陷論文抄襲,差點沒有拿到碩士學位。」

林嵐一驚,道:「還有這事兒,是誰這麼惡毒,居然這樣誣陷一個畢業生?這可是關係到一生的前途啊!」

林遠昊道:「就是我的同桌,他那段時間特別記恨我。所以弄到了我的論文底稿,在網上賣給了別人,最後反過來誣陷我抄襲。」

林嵐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找到了用我論文的那個人,查出來和他聯繫的賣家QQ號,最後發現是我的同桌把我的論文底稿賣給他,而他則賣給了一個正準備畢業論文的買家。他先於我交稿,所以我的論文在過審時,被評為抄襲。雖然最後真相大白了,可之前那段時間,學校里都是質疑的目光和言語。所以,我能夠體會你眼下的心情。」

林嵐知道,林遠昊今天煞費苦心安排這麼多活動,現在又主動自揭傷疤,都是為了怕自己胡思亂想。林嵐感激地看了林遠昊一眼,道:「組長,謝謝您。我心裏好受多了。」

「既然好受多了,咱們就把這事兒從頭到尾分析一下。之前你情緒波動,不能冷靜思考,現在既然緩了緩,就趕緊好好回想一下,整件事情背後,究竟有什麼古怪?」

林嵐心有所動,試探地問道:「您指的是?」

「這整件事情從頭到尾的邏輯都不對,必然有其他因素的介入。」

「確實事有蹊蹺。劉棟在接受訊問的時候,言語神情不像作偽。照說我給劉小萌捐錢的行為即便得不到劉棟夫妻的感謝,也不至於讓他們構陷我啊!」

「的確不合理。」

「所以說,這裏面一定是有人在搗鬼!可這人的目的是什麼呢?」

「這就同我們剛才玩的遊戲一樣,表面最像殺手的那個人,未必是真兇,一些唾手可得的證據,很有可能是故布疑陣。」

林嵐用拳頭輕輕敲了敲額頭,問道:「難道您有具體的懷疑對象?」

林遠昊神色凝重,微微搖頭道:「沒有。不過,唆使劉棟陷害你的這個人極有可能是與真兇有着密切關係的人,也有可能就是真兇本人。否則,劉棟怎麼可能知道先殺人、後放火焚屍這個關鍵的細節?」

林嵐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她仰頭看了看天空,月涼如水。

「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有人想讓劉棟擔下罪名,直接讓他在我提審的時候供罪不就結了?幹嗎非要多此一舉,在法庭上才開始發難呢?其實,劉棟這套漏洞百出的說辭,根本經不起一查,只要調取我們雙方的手機聯繫人、通話簿、聊天軟件的信息,很快就能證明我和他以前從無交集。更何況,客觀證據和之前的供述都擺在那裏,殺人現場,殺人過程,被害人的特徵,這麼多的細節,如若不是親手做下的,供述的時候怎麼可能全部對得上?就算劉棟現在出頭承認了,最後也坐實不了殺人的罪名。這樣看來,這幕後的人用了這麼多心思,卻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說到這裏,林嵐的聲音有些冷意。

林遠昊頷首道:「不錯,他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劉棟,而是你!」

「可他究竟是想拖延審案的時間,還是想換掉審案的人呢?」

林遠昊略加思索道:「難道說,你審這個案子,讓幕後的人格外擔憂?」

林嵐皺眉道:「我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讓他如此忌憚,不惜冒着被暴露的風險來對付我呢?要知道,他的舉動相當於明確告訴火災案件專案組,這個幕後真兇正在動手腳,順着這條藤查下去,就會逮住他!」

林遠昊若有所思。

「特殊之處,不錯,這是個很好的分析切入點。我覺得,要麼是因為你自身專業能力特殊,畢竟你是目前涵江市公訴人中最懂技術的,也許有某個關鍵的證據,是技術性非常強的人能夠獲得的;要麼就是因為你個人身份的特殊性,有什麼有價值的涉案信息或者證據,基於你特定的身份,使得你比其他人更容易發現和取得。」

分析到這一步,即便對手在暗處,目前處於上風,可是林嵐感覺自己這一方也掌握了一定的信息量,這第一輪的較量,對手未必是大獲全勝。最起碼,對方如此狗急跳牆,留下了可供追查的線索。

公安方面對於被告人當庭翻供,檢察官被當庭指證一事也極其重視。

黃勤為了弄明白劉棟為什麼在庭上忽然承認自己是殺人犯,決定親自到看守所提審劉棟。

訊問才剛剛開始,劉棟的情緒就突然崩潰了,他用後腦勺去撞審訊椅的靠背,撞得咚咚作響,嘴裏痛苦地喊著:「啊!啊!」

提審室的動靜太大了,管教民警趕了過來,看到這失控的場面,一時也有些發愣。他們制止了劉棟自殘的行為,解開手銬把他押了出去。

徒勞而返的黃勤不甘心,他覺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劉棟是在庭上胡說八道,可他不明白的是,劉棟自認殺人,又污衊林嵐的理由是什麼呢?

林嵐主動到紀檢組找耿主任。

「耿主任,您上回說,我如果發現了能夠證明劉棟誣陷我的證據就來向您反映?」

耿主任忙問:「證據在哪兒?」

林嵐道:「就在隨案移送的證據里。」

耿主任對林嵐的回答十分意外。

「案卷裏面怎麼會有他誣陷你的證據?」

林嵐神色篤定地說道:「的確有。我曾經建議公安機關對劉棟的手機進行數據恢復,裏面有劉棟這幾年的手機聯繫人、短訊以及聊天記錄。你們只要檢查一下,就會發現根本沒有絲毫與我相關的內容,他說我們以前就認識是在撒謊。」

「如果他辯解是事後刪除了呢?又或者他提出是你刪除了呢?」耿主任抬了抬眉毛。

林嵐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問,不慌不忙道:「數據恢復除了可以看到現有信息,還能夠看到歷史增刪記錄。到底是一開始壓根兒就沒有,還是最近故意刪除的,一目了然。」

耿主任點頭道:「你提供的這個信息非常重要,這樣,你先回去等通知,我們儘快核實。」

一番調查之後,耿主任組織調查小組對最近收集到的證據和信息進行了討論。

參與調查的張波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江旎同志能夠證明,林嵐曾找她聯繫醫生打聽劉小萌的病情,如果林嵐和他們家的人之前就認識,直接去問李春蘭就可以了,何必兜這麼大個圈子?況且,林嵐是一線辦案人員,如果她和李春蘭認識,送現金比匯款要安全得多,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會不懂?為什麼還要選擇匯款這種容易讓人抓住把柄的方式?這說不通嘛!」

負責去醫院調查的劉萍也發表了意見:「我覺得張波同志的分析很有道理。我去了醫院,問了劉小萌的主治醫生薛楚峰。他也能證實林嵐那天和江旎去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病房中誰是劉棟的妻子李春蘭和女兒劉小萌,是薛楚峰告訴林嵐和江旎后,她才對上號的。」

耿主任同意他們的說法,補充道:「你們的分析都合情合理,林嵐提供的手機信息恢復的證據也非常有力,目前技術人員檢查了這份證據后答覆我們,劉棟的手機使用了4年,裏面無論是既有數據還是恢復的數據刪除歷史,都沒有絲毫與林嵐、路小艾有關的信息。如果是熟人,怎麼可能4年中一點交集都沒有,顯然這個劉棟在撒謊。」

張波道:「的確如此。我們通過調查,路小艾證明林嵐當時的確是去捐款,出於做好事不留名和避嫌的考慮才用的路小艾的身份證。把這些證據聯繫在一起分析,就能充分證明劉棟是在撒謊,林嵐和劉棟一家人以前根本就不認識。」

耿主任道:「劉棟這樣做,我覺得一定有着某種原因,網絡輿情散播得那麼快,顯然也是有人在推波助瀾,宣傳部的同志們向我反饋,是有人僱用了大量水軍發帖。所以說,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幕後明顯有人在操控和指揮,目的就是把水攪渾,讓我們的同志沒有辦法正常審案!」

紀檢組的同志們一致同意耿主任的這個觀點,林嵐是被劉棟誣陷的,說她幫劉棟掩飾罪行的動機根本就不存在。

耿主任向鄭明德檢察長彙報了紀檢組的調查情況和討論結果,鄭檢馬上在林嵐迴避一事的報告上籤批了「調查清楚、決定不予迴避」。鄭檢同時要求王建波請求公安機關的支援,繼續追蹤劉棟誣陷一事,查明是誰在背後惡意操控,干預辦案。

迴避調查解除,汪海彬喜笑顏開地把劉棟盜竊的案卷材料給林嵐抱了回去,笑呵呵地說:「林嵐,我就知道這事兒沒幾天就會水落石出,這下好了,我這把老骨頭不用替你挑土了,這案子還是你管到底。」

林嵐感動地接過案卷,說道:「汪叔,謝謝您。」

汪海彬一臉欣慰地看着林嵐:「傻丫頭,謝啥呢,還不趕緊幹活兒去。」

林嵐攥緊了手中的卷宗,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涵江市的CBD是寸土寸金的所在,臨近商業區的一棟更是這片豪宅中的樓王。夜色已深,就在這棟豪宅的房間里,范思哲的奢華被面外,露出一張蒼白而帥氣的面孔。面孔的主人似乎被困在夢境織就的不幸中,緊緊地皺着眉頭,眼皮被不安的眼珠牽動,被迫開始不規則的劇烈抖動。

內心的恐懼是一切災難的源頭,再華美的床具也不能營造一夜好夢。

在衝天的火光中,一個年輕的聲音在苦苦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陷入噩夢中的男人循着呼救的方向望去,一張既熟悉又模糊的臉龐,在滾滾濃煙之中忽隱忽現,他努力想看清這呼救的人是誰,可是剛要靠近,周遭的一切似乎搖晃起來,火光明滅中,走出一個神情怯怯的小男孩兒。

一樣眼窩深陷的雙眼皮,還有刀裁一般整齊的眉尾,臉蛋兒漂亮得就像一個天使。

男人一時分辨不出,這究竟是幼時自己的幻影,還是真實存在的男孩兒。男孩兒微仰著頭,正用崇拜的、渴望的目光看着他,彷彿看着一個即將引領他走出苦難的神祇。

「爸爸。」

清脆稚嫩的童音擁有衝擊波一般的威力,男人立足的空間瞬間粉碎瓦解。天花板和牆壁劇烈地震顫著,所有的線條都扭曲、飛旋起來,胸腔里的心臟從高空中飛速地下墜,他感覺到濕熱的液體從胸腔中噴湧出來,帶着刺鼻的腥氣,墨汁一般的顏色一股腦兒地噴濺到男孩兒的臉上,瞬間燃燒了起來。

喉嚨如同被毒液侵蝕、包裹住了,聲音要做那誓死衝出牢籠的囚徒,掙扎著劈開了聲帶的枷鎖。

「兒子!」

隨着急促的一聲呼喊,夢魘中的人條件反射一般,霍然坐直了身體,大汗淋漓地醒了過來。

林嵐手上的工作雖然恢復了,可是壓力依然還在。趙睿作為被害人的家屬持續給檢察機關施壓,要求嚴懲兇手,追加起訴劉棟的縱火罪。

一大早,趙睿在趙安琪和訴訟代理人程濤律師的陪同下來到了林嵐的辦公室,他那氣勢,一看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趙睿一張口就不客氣地說:「你就是劉棟案件的承辦人吧?我問你,既然劉棟自己都當庭認罪了,為什麼你們檢察院不對他殺人放火的罪行追加起訴?」

林嵐能夠理解被害人家屬的心情,所以她並未在意趙睿強硬的態度,而是耐心地解釋道:「趙董事長,現有證據顯示,殺人放火的極有可能另有其人,如果不能確定劉棟是兇手,我就不可能對他追加起訴。」

趙睿面色陰沉得可怕,語氣更是不悅。

「你說有證據顯示劉棟不是兇手,那你就把證據擺到明面上來,我倒要看看,是真沒有,還是有人故意包庇。劉棟自己都承認了,你作為公訴人卻不指控他,還和他私下裏有金錢的往來。你這分明就是不作為,是放縱兇手!你這樣,和幫凶有什麼兩樣!」

路小艾見趙睿如此囂張地指責林嵐,心頭頓時火起,反駁道:「我說你堂堂一個董事長,總要講道理吧?怎麼能夠往別人頭上亂扣帽子?!」

趙睿目光狠厲地看向路小艾,悲憤地說道:「講道理!那場大火裏面死的是我的兒子!你在這裏跟我談什麼講道理!」

路小艾被他凌厲的眼神嚇住了,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林嵐不露痕迹地擋在路小艾身前,接住了趙睿噴火的目光,鎮定地說道:「您先別激動,您的心情我們能夠理解。至於我是不是包庇,是不是放縱兇手,自有相關部門監督我。您有意見,可以向我們領導反映,也可以向紀委反映,我們歡迎來自各方面的監督。」

見林嵐絲毫不露怯,趙睿向程濤律師使了個眼色。

程濤遞上委託材料和律師證,說道:「林檢察官,我受趙睿先生的委託,作為被害方的訴訟代理人,申請閱卷,我要求查閱劉棟一案的全部證據。」

林嵐拿過材料看了看,說道:「程律師,劉棟盜竊的是死者趙冬誠的財產,趙先生作為被害人的近親屬,有權委託您作為被害方的訴訟代理人。不過,全部證據我們在開庭前都移送給了法院,根據相關規定,你們可以到法院申請查閱劉棟盜竊案的證據材料。」

程濤道:「我們要看的不僅僅是盜竊的證據,還要看林檢察官你剛才所說的,判斷劉棟不是殺人真兇的證據,還有你沒有幫他掩蓋罪行的證據。」

路小艾在一旁聽到這個律師的話,簡直氣壞了。她眼睛裏噴著怒火,盯着大言不慚的程濤。

林嵐道:「程律師,看來您對《刑訴法》中規定的律師閱卷權理解有偏差啊。您的委託是基於劉棟盜竊一案,身份是訴訟代理人。劉棟在法庭上自認是殺人放火的真兇,無論是否屬實,公安機關都要展開新的調查。也就是說,殺人的事實尚在偵查過程中。按規定,在偵查期間,作為律師是沒有閱卷權的。至於我有沒有幫劉棟掩蓋罪行,那是對我的調查,如果成立,將是另一樁新案,除非我委託您做我的辯護人,否則,您更無權閱卷。」

程濤沒有料到林嵐的回答如此不留情面且滴水不漏,一時間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駁。

趙睿見程濤一上來就吃了癟,心裏暗罵他沒用。

趙安琪本來一直在一旁沒有作聲,此時見趙睿和程律師落在下風,也忍不住幫腔道:「林嵐,你就別在這兒搬法條壓我們了,我今天就要你一句準話,我哥的死,到底和劉棟有沒有關係?」

林嵐看着趙安琪,坦然道:「除了能夠證明劉棟火災當天入室盜竊外,現有的證據,的確證明不了他殺人並縱火,不然,我早就追加起訴了。既然證據達不到證明劉棟是真兇的程度,就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地讓他頂下罪名,否則,就是幫助真兇逍遙法外!」

趙安琪看着林嵐的樣子不像作偽,她雖然不喜歡林嵐,卻也不相信林嵐會幫劉棟去掩蓋罪行。這倒不是說她對林嵐有多麼了解和信任,而是她不認為一個有前途的檢察官會為了劉棟那樣一個人去自毀前程,甚至犯罪,那樣的結論實在是太荒謬了。趙安琪覺得,自從趙冬誠過世后,趙睿的種種行為實在是有失冷靜,判斷力也下降了許多。這麼簡單的事情,連自己都覺得漏洞百出,他卻偏偏深信不疑,還興師動眾地到檢察院來興師問罪,實在是不可理喻。趙安琪只能將一切歸因於趙睿受了喪子之痛的打擊,性情大變了。

趙安琪想到這兒,反過來勸趙睿道:「爸,我看今天也談不出什麼結果來,證據現在也看不了,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趙睿剛剛從程濤的表情就知道,這部分證據看來的確是調閱不了,而這個林嵐也不像是三兩句話就能唬住的人,當下冷哼一聲道:「今天我們先回去,不過,你們必須給我兒子的死一個交代,不然我就是告到中央,也要替我兒子討回公道!」

說完,趙睿怒氣沖沖,頭也不回地走出林嵐的辦公室。趙安琪和程濤見他走了,趕緊跟了出去。

路小艾指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氣憤地說:「這幫有錢人也太囂張了,跑到檢察院來大呼小叫的,事情也沒了解清楚,就隨便給人扣帽子,真是過分!嵐姐,也虧你一直能忍着。」

林嵐嘆了口氣道:「被害人家屬這個身份,就好比豆腐掉到灰堆里,吹又不好吹,打又不好打。我不忍着,還能怎樣?就當鍛煉修養了。」

小艾想想林嵐說的的確是事實,她雖有千般氣惱,萬般委屈,卻也無計可施,只能鼓著腮幫,坐到一旁生悶氣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市局的黃勤將劉棟翻供、誣陷的事情查了個一清二楚。他派出的偵查人員通過看守所方面的協助,對劉棟的物品進行了檢查,發現他的枕頭下面有一個蝴蝶結,這個物品並不在劉棟入所時登記的隨身物品清單裏面。通過調查,警方發現這個蝴蝶結原本是一隻公仔熊脖子上系著的,而這個公仔熊是劉小萌平日裏不離手的玩具。根據劉棟同監室的人員反映,開庭的頭一天劉棟一晚沒睡,一直拿着這隻蝴蝶結髮呆,整個人變得不安和煩躁。根據回憶,他們之前並沒有見過這個蝴蝶結。

這個蝴蝶結出現的時間令人生疑。

黃勤親自趕往劉小萌所住的醫院調取監控,發現就在開庭的頭兩天,一名叫張芳的保潔員在收拾房間時摘下了公仔熊脖子上的蝴蝶結。黃勤派人找到了張芳,她很快就一五一十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不久前,張芳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被一個男人攔住,男人給了她1000元錢,讓她把劉小萌隨身常用的小物件帶一樣出來。據張芳回憶,這個男人她之前從未見過,那天晚上光線不好,那個男人又戴着帽子和眼鏡,所以張芳沒有看清他的相貌。

黃勤推測,劉棟是受人威脅才當庭頂罪、構陷林嵐。為了消除劉棟和李春蘭的顧慮,黃勤打報告申請對李春蘭母女進行證人保護。李春蘭沒有了顧慮,馬上向警方承認,她接到了幾通威脅電話,還被人尾隨恐嚇,迫不得已才按照對方的要求,給劉棟寫了一張求救的字條:「我們母女性命危在旦夕,為保平安,請按他們說的去做。」事後,還依照對方的要求,把字條用藥盒子裝着,放在醫院門口的共享單車車簍裏面,還向警方撒謊說以前就認識林嵐。

調查塵埃落定,雖然礙於火災案尚在偵查過程中,無法將調查取得的證據在網絡上公開,但是在市局網安部門的協助下,網絡上發帖的水軍逐漸減少,輿情也逐漸平復。林嵐終於可以安心工作了。

為了查明火災案的真相,林嵐在市局將涉及火災案的全部證據又細細翻看了一遍。

身源鑒定報告上面顯示,男屍的DNA分型與趙睿的DNA相似度為99.99%,也就是說二人系父子血親;女屍經與溫婉的父母DNA比對,也確認系溫婉本人。從屍體檢驗報告和屍檢照片來看,法醫對死者的口鼻、呼吸道、肺部組織都做了認真檢查。

男屍在檢測中,沒有發現熱作用呼吸道綜合征,血液中一氧化碳濃度未發生變化,很明顯是死後焚屍。從開顱后的腦內傷情特徵來看,男屍生前遭受過鈍器擊打,真正致死原因系生前被外力重擊頭部導致的嚴重顱腦損傷而死亡,死後遭遇焚屍。

女屍有生活反應,口、鼻周圍和呼吸道內有炭末沉着,是吸入大量濃煙后窒息死亡。

兩名死者的胃內容報告顯示,男屍在案發前一天就已經死亡了;女屍則是生前服用了大量***,從其生前掙扎痕迹不明顯來分析,女性被害人在火災時應該已經陷入了昏迷。

林嵐想,一個陷入昏迷,一個早已死亡,這兩人在火災時卻睡在一張床上,很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到底是誰把他們放在一起的呢?這個人會不會就是兇手呢?

帶着這個疑問,她又把鑒定報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大致理了個脈絡。鑒定報告中提到的鈍器擊打應該是個線索,可以再深入查看一下,如果找到作案的兇器,可能就是案件的突破口。如果運氣好,兇器上留下了兇手的痕迹,那案子就破獲有望了。

林嵐想到這裏,給黃勤撥了電話。

「黃隊,我是林嵐,上次的事情多謝您了,要不是您查出劉棟夫婦是受人脅迫做了偽證,我還得繼續背鍋呢。」

黃勤在電話那頭笑道:「林檢察官,你這就見外了,查清真相是我們共同的目標,公訴人因為審查我們的案件被人誣陷,我們公安的同志怎麼能夠袖手旁觀呢?」

林嵐感激道:「黃隊,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您。另外,我想問問您,縱火案最近有新的進展嗎?」

黃勤道:「我正要聯繫你呢,我們又調取了一些新證據?」

林嵐欣然道:「是嗎?我現在就在市局查看卷宗,我能不能去您那兒看看新證據。」

「當然可以,我在601辦公室,材料都在我這兒,你儘管來看。」

林嵐拿到這些證據的時候,一份叫鄭星宇的證人所做的證言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對黃勤說:「這不對啊!」

「怎麼了?」

林嵐指著其中一段證言念道:「案發當天的聚會我也參加了。照說,我的社交圈子和趙冬誠不在一個級別,可是半年前趙冬誠因為闌尾手術在中心醫院住院,我母親是他的主刀醫生,對他很是關照,我們就這樣建立了聯繫,我融入了他的圈子。」

黃勤依然不解,問道:「這段話沒什麼特別啊?」

林嵐的表情卻像是發現了什麼重大的秘密似的,瞪圓了雙眸道:「按照這個證人的說法,趙冬誠半年前動過一次手術,切除了闌尾。可是屍體解剖那天,我全程在場,我明明記得屍體剖開后,是有闌尾的!」

這下輪到黃勤震驚了,他還沒有回過神來,林嵐已經撥通了曹明輝的電話,並按下了免提。電話剛一接通,林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曹法醫,上次那個火災現場的解剖案例,您還有印象嗎?」

「當然有,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林嵐來不及解釋,繼續問道:「您記得當時男屍的闌尾是切除的,還是完整的?」

「我記得這個屍體好像是沒有手術史的。」

林嵐的聲音頓時緊張了起來,催促道:「您現在能馬上查一下記錄嗎?這個非常重要,我在線等您確認結果。」

曹明輝聽林嵐的語氣很是着急,一刻也不敢耽誤,趕緊去翻當天的解剖記錄。

過了一會兒,他回復道:「林嵐,我查了一下,解剖記錄上寫的是,屍體內部器官完整,無手術史。」

林嵐放下電話后,她和黃勤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良久無語。

林嵐率先打破了沉默。

「黃隊,咱們現在去一趟中心醫院吧。」

「你等會兒,我去開個介紹信。」

兩人趕到中心醫院后,黃勤拿着介紹信到檔案科調取了趙冬誠的入院記錄,趙冬誠的確在半年前切除過闌尾。

黃勤這下不淡定了,他抓了抓頭髮,問道:「難道說死的不是趙冬誠?」他來回踱了幾步,又自我否定道,「不可能啊,DNA鑒定顯示他就是趙睿的親生兒子啊!」

林嵐的心裏也是雲霧重重,她勉強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想了想說:「鑒定有時候也會出錯,黃隊,要不,您以市局的名義,申請重新鑒定吧。」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法醫物證鑒定中心提取檢材重新做了DNA鑒定,結論依然是火災現場的男屍和趙睿為親父子。

林嵐和黃勤在曹法醫那兒拿到新的鑒定結論后,面面相覷。

「這事兒還真是邪了門了,難不成,這割掉的闌尾還能再長出來不成?」黃勤搓着手嘟囔著。

曹明輝沖他翻了個白眼說:「怎麼可能!」

黃勤道:「那你怎麼解釋這具屍體的闌尾?」

曹明輝說:「我解釋不了,但我能夠保證,我們的結論肯定是正確的。」

「如果結論沒有問題,那會不會是屍體本身有問題?」林嵐見他們爭執不下,說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

黃勤一愣,不解道:「屍體能有什麼問題?」

林嵐道:「我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根本不是趙冬誠!」

黃勤霍地站了起來,捏着手中的報告用力搖晃着,大聲道:「怎麼可能!兩次鑒定都顯示男屍和趙睿的DNA相似度是99.99%啊!這還能有假?!」

林嵐緩緩地搖了搖頭,走到了牆壁上貼著的一幅DNA圖片面前,用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繪製的螺旋結構線條,思緒似乎飄到了別處。過了一會兒,她自言自語道:「如果趙睿不止趙冬誠這一個親生兒子呢?」

黃勤目瞪口呆。

曹明輝啪的猛拍了一下桌面,把黃勤嚇了一個激靈。他激動地說:「對啊!如果趙睿還有另外的一個親生兒子,這整件事情就能夠解釋得通了。趙冬誠的母親早就去世了,確定身源只能和趙睿比對,現有的身源鑒定結論只能證明死者是趙睿的親生兒子,至於是不是趙冬誠,就要看趙睿是不是只有這一個親生兒子了!」

這一番大膽的推測徹底顛覆了火災案之前的思維框架。

黃勤遲疑道:「照你們這麼說,趙睿還有一個私生子?可這事兒也太邪乎了吧?這個私生子怎麼會跑到半山花園去,還和趙冬誠的情人溫婉死在一起?」

林嵐雙手一攤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實在想像不出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合理解釋。」

「看來,這個問題只有趙睿才能說清楚了,我馬上聯繫他。」既然做了決定,黃勤片刻也不想耽誤,起身告辭了。

恆創集團38樓會客室,超大的落地窗將涵江市繁華的都市景觀盡收眼底。

黃勤和宋明在沙發上坐下后,黃勤直截了當地對趙睿說:「趙董事長,半山花園縱火案有些情況我想要向您了解一下。」

趙睿對於縱火案遲遲沒有結論這件事頗為惱火,見黃勤這麼問,於是冷淡地說:「該說的,之前我不是都對黃大隊長和宋大探長說過了嗎?兇手也都當庭認罪了,可怎麼到現在案子還沒有破?」

黃勤沒去管趙睿甩出來的軟釘子,繼續問道:「趙董,這破案嘛,總是有個周期的,簡單的案子耗時短,複雜的案子耗時長,這些都是正常的。」

趙睿並不想在這裏和黃勤多費口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有些不耐煩地問:「你們今天又想問什麼?」

黃勤湊近了些,近到足以看清趙睿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然後單刀直入地問:「除了趙冬誠之外,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兒子?我指的是親生的。」

趙睿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端著茶杯的手一顫,大半杯茶水潑了出來,他先是不可思議地看了黃勤一眼,緊接着露出羞惱的神情。這一連串的神情變化都被黃勤毫無遺漏地看在眼裏。

趙睿重重放下茶杯,霍地站了起來,大聲喝問:「你什麼意思?!你們這些警察,拿着老百姓的納稅錢,不去抓兇手,卻跑到我這裏來胡亂猜疑,干不出半點正事!莫不是知道我前段時間向政協反映了你們辦案不力,所以你們懷恨在心,公報私仇、打擊報復?」

黃勤被他一頓斥責,氣得不行,騰地站起來就要和他理論。

宋明眼見趙睿當場翻臉,氣急敗壞,考慮到他背景不一般,又是被害人的家屬,再加上縱火案至今確實沒有大的進展,這個時候黃勤一旦和他杠起來,絕對討不到好。因此,他趕忙站起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趙董您消消氣,這案子嘛,我們一直晝夜加班,就是為了早日破案,今天來問您,是因為從屍檢的一些細節來看,死者可能不是令公子趙冬誠,我們也是需要核實一下,並沒有別的意思。」

趙睿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冷笑道:「案件需要,我倒是長見識了,辦案都辦到我的個人私隱上了,我倒不知道你們公安辦案還有這種特殊需要!至於說什麼從屍檢的細節來看不是我兒冬誠,更是無稽之談。你們給我的屍檢報告,結論明明寫的就是趙冬誠,現在卻跑來跟我說不是。你們這是想為遲遲不能結案找借口嗎?!」

宋明這下也覺得趙睿這強硬的態度格外隔應人,可是他實在不想此時和他鬧翻,只得壓住火,繼續勸道:「趙董,我們既然說是辦案需要,自然不會誆您,屍檢結論可能有誤,也是剛剛發現的新證據。我們今天找您核實,當真是例行公事,還望您配合。」

趙睿不屑道:「哦,我倒要聽聽,你們要我如何配合?承認我趙睿在外面有個私生子?真是好笑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只能告訴你們,這種配合,恕我趙某人愛莫能助了,我就是現在找人去生,也得等到明年才有了。」

黃勤和宋明對視一眼。

黃勤試探著問道:「會不會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有了那麼一個孩子?」

趙睿氣急反笑,他指著黃勤道:「那我倒要請教一下黃大隊長,這個連我都不知道的私生子,怎麼就這麼巧跑到了我兒子所住的半山花園,和我兒子的女朋友一起死在了床上,身上還戴着我兒子的信物?」

這個問題也是黃勤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他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反駁。

宋明一看又繃住了,忙轉圜道:「趙董,您消消氣,我們也是為了早日抓到真兇,也沒有別的意思,您也忙,我們先告辭了。」

趙睿面無表情地說:「好走,不送。」

黃勤窩著一肚子火和宋明一起離開了恆創集團。

兩人上了車,黃勤將車門摔得山響,宋明掏出一根煙,給他點着了,慢悠悠道:「看來這個趙睿不是個善茬。」

黃勤猛吸了一口煙,道:「可不是,句句帶刺兒,要不是你攔着我,我剛才非和他翻臉不可。」

宋明道:「現在可不是翻臉的時候,不然吃虧的是咱們。不過,這一趟還是有收穫的,你問他是不是有私生子的時候,他當時的神色極其不自然,後來的反應又那麼大,我總覺得他是在掩飾什麼。」

黃勤擂了宋明的肩膀一拳,笑道:「你這老傢伙,在那兒充好人呢,搞了半天你早看出來了?」

宋明笑道:「我這雙眼睛,一直盯着他呢,咱這麼多年的探長,可不是白乾的。」

兩個人相視一笑,感覺剛才的氣受得倒也值得,起碼讓趙睿露出了馬腳。

黃勤回去后就讓宋明去找林嵐,告訴她今天調查的情況。

宋明趕到公訴處的時候,林嵐不在辦公室,路小艾正從柜子裏面拖出一個行李箱。

「喲,這都周末了,小丫頭提溜著箱子,這是要去幹嗎啊?你的林檢察官呢?」

宋明因為案子和路小艾打過幾次交道,對這個性格開朗活潑的小姑娘印象挺好,每次和她說話都是笑眯眯的,每條皺紋都透著和藹可親。

宋明辦案多年,一肚子的故事,小艾也樂意和他親近,兩人特別談得來。小艾見他發問,忙吐槽道:「宋大探長,就甭提什麼周末了。下周一有個毒品案件開庭,我被嵐姐抓去,陪她去勐海縣取證。您坐會兒吧,嵐姐這會兒去行裝處辦手續呢,一會兒就回來。」

說到這裏,她沖宋明得意地眨了眨眼,拿着出差審批單朝宋明晃了晃道:「不過,因為時間緊,路程遠,領導特批我們往返乘飛機,不用苦哈哈地在高鐵上折騰了。」

「喲,周一的庭,這時間也太趕了吧?」

「可不是,那個證人本來不願意來,昨天可能被嵐姐的電話催得緊了,態度有些鬆動,今天改口說,如果檢察官能夠和他當面說清楚,可以考慮一下。」

宋明笑道:「這勐海縣遠著呢,又趕上周末,那人怕是故意出難題,讓你們知難而退吧?」

小艾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可不是,宋探長,我可找到知音了。我跟嵐姐也是這麼說的,可她說哪怕有兩成把握,也要試試。」

宋明想了想,問道:「這個證人的證言對於案件很重要?」

小艾用兩隻手托著腮,用力地點了點頭。

「你別說,這林檢察官也真是夠認真的,怪不得我們黃隊提起她就誇。你算跟了個好老師了。」

「那倒也是,我跟着她雖然累了些,卻也學到不少。」

兩人正聊著,林嵐進來了,宋明將今天上午向趙睿調查的經過說了一遍,小艾嘆氣道:「看來,這個趙睿一點都不配合啊。嵐姐,你說咱們最近怎麼這麼背,手上的案子沒一個省心的,一個比一個棘手。」

趙睿的不配合併不讓林嵐意外。可問題是趙冬誠的母親早已去世,墓地在國外。沒有家屬的同意,也不具備提取其DNA與火災現場男屍進行比對的條件,趙安琪和趙冬誠雖然同父但是異母,用她的DNA來做比對,無法準確判斷出男屍究竟是不是趙冬誠。

林嵐道出了心中的疑問:「如果半山花園的男屍真的是趙睿的私生子,他又刻意隱瞞,這個事情就耐人尋味了。」

「難道是怕私生活醜聞曝光?」小艾在一旁接話。

「不對。你想,趙安琪不就是趙睿早年間在國外風流時的私生女嗎?對於她的存在,趙睿根本就不避諱。」林嵐很快否定了小艾的猜想。

「是啊。而且劉棟法庭上認罪,漏洞百出,一般人都不會信,更何況是他這樣見過世面的商人。他卻一個勁兒地施壓,想讓咱們早點結案,這個反應,也不像是被害人親屬的正常反應。」宋明也道出了心裏的疑問。

「除非……」

「除非什麼?」小艾見林嵐半天沒有往下說,忍不住催了起來。

「除非他不願意我們查出真兇!」

小艾驚訝道:「為什麼?無論死的是趙冬誠還是他的私生子,都是他的兒子啊,他怎麼可能不希望將兇手繩之以法呢?」

宋明朝林嵐豎了個大拇指,贊道:「林檢察官,你都想到這一層了,不簡單啊!」

小艾更迷惑了,她不解地問道:「你們打什麼啞謎呢,快告訴我啊。」

林嵐道:「如果兇手是趙冬誠,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小艾大吃一驚,剛要再問,林嵐的手機響了起來。

林嵐一看是奶奶何春芝的號碼,趕緊接了起來。

「嵐嵐,今天晚上可別加班了啊,你姑姑今晚過來,要向你當面問點事兒。」

林嵐奇怪道:「有什麼事兒電話裏面不能問,非得巴巴兒的在家當面問啊?」

何春芝那頭道:「讓你回就回,哪來這麼多問題。」說完就掛了電話。

林嵐一頭霧水,尋思著,看來這是真有事兒啊。

宋明見她有事兒,就提出捎帶她一腳,林嵐一看到了下班的點兒,答應着就開始收拾東西走人,路小艾只得忍住好奇心,不再追問。

回家后,林嵐一進門就看到姑姑林曉娟坐在客廳里和奶奶說着什麼,兩人一見林嵐,就閉口不談。

林嵐心裏有些納悶,嘴裏問道:「姑姑,今天有什麼事兒啊,這麼神秘,還得專程跑過來一趟問我?」

林曉娟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問道:「前段時間恆創集團趙睿的兒子在火災中喪身的案件,我聽說是你在辦?」

林嵐有些意外,答道:「是啊,姑姑,您為什麼會關心這個案子?」

林曉娟一時有些語塞,面對着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小侄女,前塵往事中的那些恩怨情仇,不知從何提起。

何春芝見她們兩個半天進入不到主題,心急火燎道:「嵐嵐我跟你說,那個趙睿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他和你姑姑處過對象。一開始看上去是個體體面面的讀書人,文質彬彬的,我還以為是你爺爺在天之靈保佑,讓你姑姑找到這麼好條件的一個男朋友。可你姑姑一出事兒,他就立馬露出了狐狸尾巴。你姑姑剛出車禍那會兒,他就不見人影,後來他一聽說你姑姑下半生要坐輪椅,還沒等你姑姑出院,就跑到醫院提分手,轉頭就跑到國外去了。這麼多年,他音信全無,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留下來,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何春芝罵着罵着,想到了林曉娟當年所受的委屈,眼中忍不住淌下淚來。

林嵐聽何春芝道出當年往事,沒有料到自己的姑姑林曉娟居然和趙睿曾經有過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簡直堪比香港TVB電視劇里的負心男子苦情女主的俗爛橋段,差點驚掉了下巴。再看林曉娟木然地坐在一旁,對於何春芝的說法既沒有打斷也沒有提出反對,心知奶奶說的都是真的,不由得一陣心酸。原來在自己眼中一向樂觀、開朗的姑姑,竟有這樣痛苦的一段經歷。

何春芝繼續道:「嵐嵐,我叫你回來,一是當面問你這個案子是不是你辦的;二是要提醒你,趙睿不是什麼好人,你辦案的時候可要把眼睛擦亮了,別把這個壞人放過了。」

林嵐無奈道:「奶奶,趙睿現在是我所辦案件的被害人家屬,他兒子是被害人。對他,談不上放不放過。」

何春芝不依道:「像他這種人,如果不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別人怎麼可能去燒他們家的房子,害他的兒子?所以你把他給盯緊了,准沒錯!」

林嵐能夠理解何春芝的心情,不過這裏面的邏輯實在牽強,趙睿對林曉娟感情上的背叛是道德問題,不是判斷犯罪的標準。即便他真做了什麼,也要靠證據去說話,不能輕易下結論。她知道不能和奶奶在這事兒上再理論下去了,趕緊轉移話題:「奶奶,我有個案子要到雲南取個證據,明天就動身,您的問題,咱們回來再議,回來再議。」

林曉娟也在一旁道:「媽,我只是想知道這案子是不是嵐嵐辦的,然後提醒她一聲就好了。至於其他的,都是嵐嵐的工作,您就不要過問了。」

何春芝見她們這樣,雖然嘴裏嘮叨,也只好作罷。

晚飯後,林嵐主動送林曉娟回家。

林嵐推著輪椅,柔和的路燈光灑在輪椅的扶手上,馬路上不時走過三兩行人。

林嵐見林曉娟面色平靜,輕聲問道:「姑姑,我沒想到您當年還有過這樣一段經歷,您當時,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林曉娟輕輕嘆了口氣,道:「被人背叛,說無動於衷肯定是假的。我絕望過,也恨過,但這一切都過去了,我早就從那段不幸中走出來了。我後來想,早些結束一段錯誤的感情,離開一個錯誤的人,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是幸運嗎?那麼這份幸運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林嵐黯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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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的鐵證(網劇真相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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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者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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