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假古瓶

第二章 真假古瓶

十月的金秋,涵江市今古傳承拍賣中心格外熱鬧,2016年度的秋季拍賣會正式拉開了序幕,一件一件的珍品,在台上陸續展出。台下坐着的,不是涵江市的權貴名流,就是收藏行家,尤其是第一排的VIP專席上,坐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

從專席左手開始,依次坐着電影明星溫婉,美籍華人汝窯收藏家蘇琦,涵江市商會會長和涵江市收藏協會會長等大腕。

這些人非富即貴,尤其是中間的恆創集團的董事長趙睿,即將奔五的年齡,看上去只有40歲出頭。他戴着金絲邊眼鏡,保養得宜的白皙面容上雖然有些魚尾紋,但他整個人看起來依舊俊朗迷人,染成淺棕色的頭髮燙了微微的卷,有一種雅痞的感覺。由於常年保持健身習慣,身上一絲贅肉都沒有。穿着更是精緻、考究,貼身的高定毛料西裝搭配法式襯衫,矜貴典雅,口袋裏折得規整的絲帕恰到好處地露出邊角,意大利純手工定製的Gemi

os藍寶石袖扣巧妙地卡住襯衫袖口,折射出幽然的光彩。

在場不少名流都認識趙睿,因為這個人不僅僅是有錢那麼簡單,發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引起公眾話題。

三年前趙睿從海外歸來投資房地產項目,就接連中標幾塊「地王」,顯露了極其雄厚的財力,一時間成為涵江市商圈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除此之外,他還精通文物鑒賞,是涵江市民間收藏協會會長。尤其讓他聲名遠播的是,他斥重金打造了一座精美的地下博物館,據說收藏了許多價值連城的珍品古玩,坊間傳聞,這些古玩的財富總值是個驚人的天文數字。

大家揣測,趙睿這次參拍,被他看中的古玩必會身價倍增。

拍賣師已經在台上站了近5個小時,眼見一件件藏品都拍出了好價格,內心頗有些得意。馬上就要拍賣最後一件藏品了,這可是今天的壓軸大戲。

宋代汝窯鵝頸瓶,是出生於古玩世家的資深藏家秦修文帶來的藏品。這件藏品被稱為稀世珍寶也不為過,一個類似品相的曾被拍賣到5800萬元,可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如今這個,據說品相比那個還好,價值必然不菲。

拍賣師在台上開始激動地介紹:「汝窯為宋代五大名窯之首,因其燒制時間只有短短二十餘年,存世量僅百餘件,因而十分珍貴。今天即將拍賣的這件天青釉刻花鵝頸瓶是迄今為止發現的第二件完整的汝窯鵝頸瓶。咱們今天拍賣的這件天青釉刻花鵝頸瓶,釉層溫潤、純正,視如碧玉,開片密佈,器表刻有蓮瓣紋,纏枝部分線條流暢,圖案講究,造型古樸,具有北宋中前期汝窯的特徵。經專家鑒定,確為北宋宮廷燒制貢御之佳品,保存完好,十分稀有。」

藏品遲遲沒有被送上台,拍賣師的臉色有些尷尬。照理說,在他開始介紹時,這件藏品就應該被抬上來,可現在解說詞都說完了,鵝頸瓶依然不見蹤影。

拍賣師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加詞。

「根據現有的文獻考證,汝窯瓷器是北宋宮廷專用瓷,也是清宮皇家舊藏。目前存世的汝窯完整器不足百件,是宋代五大名窯中最稀有的瓷器。汝窯瓷器胎質堅硬細膩,呈香灰色;釉色潤澤,燒釉時匠人往其中兌入瑪瑙末,釉色豐富,其中以天青為貴,粉青為尚,天藍彌足珍貴。」

加了一大段介紹,直到冷場,古瓶還沒有出現,這一下不僅拍賣師覺得不對,參拍人員也發現了異常,會場一片交頭接耳,嘈雜不安。

就在這時,從後台上來了一位五十開外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戴着金絲眼鏡。人群中有認識他的,道出了他的來歷,正是今古傳承拍賣公司的負責人賀東。

賀東表情凝重地宣佈:「由於發生了意外,今天的拍賣到此結束,給各位造成的不便之處,還請海涵。」

賀東的話音一落,現場一片嘩然。

有人高聲質問:「什麼情況?壓軸戲還沒開始呢,這就結束了?」

現場正亂作一團時,大明星溫婉站了起來,一臉憤然地抗議:「賀總,您這唱的是哪出啊?我可是專門為了這件汝窯,昨天從倫敦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趕回來,你居然說不拍就不拍了!我這損失向誰要?」

她這麼一說,現場不少人附和起來,場面更亂了。

賀東知道眾怒難犯,連忙致歉:「大家先別生氣,我回頭再向各位解釋。」在座的眾人頓時炸開了鍋,對於賀東宣佈拍賣會提前結束且不給理由表示了極大的不滿。

趙睿緩緩站了起來,說道:「賀總,您這就不對了。您心裏應該清楚,今天在座的一大半人都是沖着這件稀世珍寶來的。現在你說不拍就不拍了,怎麼着也得給大夥兒一個解釋吧?」

「就是,就是,你得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今古傳承今天這事兒,是要砸招牌的節奏啊。」

「幾個意思?不會是鬧噱頭吧?根本就沒有聯繫到賣家吧?我說你們公司啊,沒有那金剛鑽別攬這瓷器活兒!」

因為這場拍賣空前盛大,在座的不少記者和外國參拍者,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一時間大家連珠炮似的紛紛向賀東發問。賀東招架不住眾人的詰問,急得冒了一腦門子的細汗。他心裏有些惱恨趙睿,挑唆得眾人來跟他鬧,可他知道得罪不起這尊大佛,不願和他發生正面衝突,只能硬著頭皮回答,盡量糊弄。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之後,賀東朝台下團團一揖,歉然道:「請諸位見諒,具體原因我實在不方便說。我能透露的是,拍品現在出了點意外,確實無法參拍了,我實在是不便公開回答諸位的問題。但我保證,古今傳承公司於近期內,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官方的答覆。」

他語氣誠懇,說完后又向台下眾人鞠了個躬,立刻轉身離去。

眾人沒料到賀東腳底抹油,說溜就溜了,雖然生氣,卻總不能追上去把他抓回來吧。在拍賣行工作人員的耐心勸說下,眾人漸漸散去。

好好一場拍賣盛會,落了個雞飛蛋打,草草收場的結局。

賀東匆匆趕到后廳休息室,警察們已經到了。

帶隊的是塗敏,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搭檔馮偉斌,一名有着30多年警齡的老偵查員。

鵝頸瓶的主人秦修文,此刻正癱坐在沙發上,臉色煞白。

賀東雖然被這場意外弄得心煩意亂,可是看到秦修文這副模樣,臉上也露出了同情之色。畢竟是上千萬元的稀世珍品啊,突然之間發現被調了包,換作是誰也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塗敏和馮偉斌掏出工作證朝秦修文亮了亮,問道:「秦先生,您先平復一下情緒,我們要請您到分局做個筆錄,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

秦修文有些魂不守舍,他機械地點了點頭,過了好久才慢慢地站起身,突然腳步踉蹌,撲通一聲癱倒在地上。

「快送到省人民醫院!」

在眾人的目光中,警車呼嘯著朝省人民醫院的方向駛去。

估價幾千萬元的國寶級拍品汝窯鵝頸瓶不翼而飛,這條勁爆的新聞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奇聞。

由於涉案物品價值驚人,在社會上影響極大,政法委為此成立了專案組。鄭明德檢察長參加了動員會後,將會議精神向王建波傳達說:「你回去和趙雲蕾說一下,讓她牽頭檢察院這邊專案組的工作,多挑選精兵強將。上次參加檢委會的林嵐不錯,有技術專業,法律功底也不弱,算她一個。」王建波立即表態,回去就逐件落實了。

辦理專案是最能鍛煉公訴人能力的機會,大家都心存嚮往,無奈機會有限,門檻極高,多數人只能止步。林嵐沒想到參加專案組的好運突然砸到了自己頭上,高興得幾乎想要來個原地後空翻。

趙雲蕾對林嵐說:「下午我要出去開個會,明天一早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給你介紹一下專案目前的進展。」

林嵐雀躍不已,連忙答應着,滿臉都是期待。

第二天一上班,林嵐就被趙雲蕾叫到了辦公室,向她介紹專案組人員結構等大致情況,並且告訴她,這起案件不但檢察機關提前介入,市局和市檢還各自成立專案組,定期召開聯席會,趙雲蕾和市局的刑偵大隊長塗敏分別是兩個專案組的負責人。

林嵐忙問:「趙處,是什麼驚天大盜啊,檢、警兩家鋪開這麼大的陣仗?您快給我說說。」

趙雲蕾說:「你還真說對了,真是驚天大盜呢,到現在公安那邊一點頭緒都沒有。前段時間報道的今古傳承拍賣會上的失竊案,你聽說過嗎?」

林嵐之前聽趙雲蕾說專案是一起盜竊案,心裏就隱隱猜測是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古瓶掉包案,這下對上了號,興奮道:「您說的就是上了報紙頭版頭條的那個失竊案吧?說是什麼名貴汝窯天青釉鵝頸瓶在拍賣會上被發現調包了,山海古玩城的一個老闆急火攻心進了醫院。」

趙雲蕾就著杯沿喝了一口水,看着林嵐笑了笑;「看來咱們嵐女俠素日裏關心的八卦不少嘛。就是那個新聞裏面報道的事件,那是一件北宋中期的天青釉刻花鵝頸瓶,國家一級保護文物,由於它保存完整,具有存世的唯一性,堪稱國寶。」她頓了一下又說,「這件文物是古董商人秦修文的家傳寶貝。秦修文的祖父是一位愛國人士,當年為了不讓這件寶貝被外國人買走,傾家蕩產找洋人買了下來,將這件珍品留在了國內。」

林嵐好奇心頓時爆棚,顧不上趙雲蕾的調侃,興奮得面孔微微發紅,緊跟着問道:「真是那個案子啊!還是件這麼要緊的國寶!趙處我跟你說,我和汪叔、付朝陽他們還在一起熱烈討論了呢。要知道這拍賣會的安保系統是出了名的好,遍佈監控。我就不明白了,竊賊是怎麼得手的呢?」

趙雲蕾開始詳細地介紹前期的偵查經過。古瓶是在拍賣會時發現被調了包,可是調包的具體時間和地點至今無法確定。兩周前,秦修文報名參加了今古傳承的拍賣會,按照流程,需要到舉辦方指定的河北省收藏品科技檢測中心做鑒定。秦修文為了古瓶的安全,親自陪同拍賣公司的賀東一行一起去了河北。一周后,鑒定報告出來了,秦修文和拍賣公司的人現場將瓶子做了封存,放進今古傳承公司專用的錦盒內。

秦修文後來將古瓶帶回家,放進了保險櫃。參會那天是從保險櫃裏面取出古瓶后直接去的拍賣會,從出門到上車一直抱着,沒有離身。秦修文到了拍賣會現場,按照流程,拆開封條,準備放入拍賣會的展櫃時,發現盒子裏面的古瓶已經被調包了。秦修文是獨身,獨居在碧海山莊,除了鐘點工陳阿姨每天上午10點到他家做衛生,沒有外人進出他的房間。警方調取了拍賣會和秦修文家中的監控錄像,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場也沒有提取到可疑的指紋和足印,家中和保險櫃的門鎖也是完好的,所以案件目前完全沒有頭緒。

林嵐聽完,有些不解:「趙處,既然是一起去河北省做鑒定的,為什麼古瓶不交給拍賣公司保管,而是參拍人自己保管呢?」

「你這個問題提得很好,我們當初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後來了解到這種價值太高的拍品,為了防止權責糾紛,現實中一般是參拍人自己保管。」

林嵐聽說現場毫無頭緒,覺得匪夷所思。她之前師從林遠昊多年,深知沒有毫無破綻的現場,只有被忽略的細節。

「趙處長,我能去現場進行一次復勘么?」林嵐決定親自到現場看一看。

「當然可以,我最欣賞的就是你辦案非常注重親歷性。」

下午專案組各自領了任務,林嵐跟着汪海彬去了秦修文家,馮偉斌早就到了。秦修文是個老單身漢,一輩子痴迷古玩,平時只有50多歲的保姆陳姐照顧他的日常起居。

林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整潔的屋子。

地板上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有,紅木傢具都用核桃油保養過,泛著潤潤的光澤。桌面上沒有任何雜物,陳列著幾件藏品的博古架,連犄角旮旯都擦拭得纖塵不染。衛生間的瓷磚瑩白潔凈,空氣中飄着一股淡淡的84消毒水味道。

這裏的主人顯然有潔癖。

馮偉斌介紹道:「陳姐,他們是涵江市檢察院公訴處的,今天和老秦說好了,過來看看。」

陳姐有些不好意思道:「這裏幾乎沒有客人來過,老秦生活起居也很簡單。沒什麼用來待客的茶點,對不住了。」

馮偉斌道:「沒事兒,你甭客氣,咱們隨便看看。」

汪海彬問:「陳姐,你剛才說這裏沒來過客人,那麼,老秦平時賣古董,沒有人來家裏看貨?」

陳姐搖頭道:「有人想看貨什麼的,他都會引到古玩城的店裏去,從沒有帶回過家裏。」

「在被盜的時間前後,你們有沒有在家裏發現可疑的腳印什麼的?」

「上次來這裏的警官就問過,可是真沒有,這家裏我每天上午和傍晚都要收拾一遍,要是有個腳印手印什麼的,我肯定會發現。」

她這倒是大實話,這裏實在整潔得可怕,而且全天都有人,要是有人闖進來,想要不留下任何痕迹,的確很難。

林嵐指著天花板上的攝像頭道:「這裏有監控,難道沒有什麼發現?」

馮偉斌道:「缺幾天的,聽老秦說,是他之前調試的時候不小心覆蓋了。」

林嵐四處看了看,又仔細檢查了門上的鎖孔和保險櫃的門鎖,都是完好的。正如之前警方所說,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這一趟無功而返。

在路上,林嵐問馮偉斌:「馮警官,我想看看那個被調包的古瓶贗品。」

「那個應該在市局的物證中心。」

「是在做鑒定嗎?」

馮偉斌想了想,答道:「我前兩天聽市局那邊的楊波提了一嘴,好像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提取到有價值的指紋或者生物樣本。」

林嵐有些意外,問道:「以前市局物證鑒定中心的負責的人不是方工嗎?這個楊波我可沒有聽說過啊。」

馮偉斌嘆了口氣,道:「方工年紀大了,肝病一直很嚴重,上個月又住院了,他提出換個清閑一點的崗位養養病。這位楊工是剛調過來的,你可能還沒來得及認識,沒關係,我幫你聯繫一下。」

馮偉斌說完,拿起電話就開始聯繫了,約好第二天早晨8點半見面。

汪海彬對林嵐說:「我明天早上要去提審,只能你自己去一趟了。」

林嵐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

第二天一大早,林嵐獨自一人去了物證中心,剛出電梯,一張痞帥痞帥的臉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雙眼狹長,眼角處微微上挑,薄薄的嘴唇,嘴角勾起,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這男人雙手抱胸,懶洋洋地靠在電梯旁邊,林嵐看了看他胸前掛着的工作牌,正是楊波。

林嵐不施粉黛,素著一張清水臉蛋,穿着也素凈,淺色衛衣配着灰藍色牛仔褲,斜挎著一個滿是口袋的灰色帆布包,腳上蹬著一雙斜條紋帆布鞋,看上去像個還在讀書的大學生。

楊波看她的眼神有些好奇。林嵐毫不在意,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回看了過去,也好奇地打量著楊波。

「小姑娘,你就是林檢察官?」

「小夥子,你就是楊工?」

楊波臉上的笑紋頓時放大了一倍。

「行啊,有點意思,進來吧。」

二人到了物證存放間,楊波從柜子裏拿出一個灰藍色的長方形錦盒:「這裏面就是用來調包的鵝頸瓶贗品,目前只提取到了秦修文和拍賣公司工作人員的指紋。」

林嵐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拿出勘查手套戴上,又取出100倍放大鏡,對着古瓶仔仔細細看了一圈,放下古瓶后又對着錦盒仔細端詳。

楊波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隨身還帶着這些?」

林嵐沒吭聲,過了一會,她「咦」了一聲,問道:「你這兒有攜帶型多波段勘查燈嗎?」

楊波眼裏掠過一絲驚訝,嘴裏依舊調侃道:「不錯啊,挺專業嘛,還知道多波段勘查燈。」

他轉身就從器材櫃里取出勘查燈遞了過去。林嵐接了過來,熟練地打開開關,對着封條的開口處仔細照着。

楊波忍不住插了一句:「塗隊他們調查過了,這封條到拍賣會場的時候是完好的,一直到上台前準備拍賣的時候才由秦修文親自打開。」

林嵐點了點頭道:「那就怪了。」

楊波一頭霧水:「什麼怪了?」

林嵐放下錦盒,指著開口處微微裸露在外的一處膠印痕迹,道:「這個封條的開口處,好像不止一條膠帶印。」

楊波不可置信地看了林嵐一眼,從她手中拿過勘查燈仔細看了起來。果然,膠印雖然乍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可是在勘查燈的照射下,竟然有三條沒有重合的邊緣線,只不過挨得極近,所以之前沒有被發現。

這封條不僅被動過手腳,而且還不止一次被動過手腳。

這面子丟得有些大,楊波有些懊惱。

「之前光顧著找指紋和生物樣本了,再加上工作人員說錦盒送到現場的時候是封好的,我就大意了。」

林嵐沒說什麼,失誤擺在那兒,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她把膠帶輕輕揭開,第一條膠印的邊緣線始終清晰,第二和第三條離盡頭三分之一的位置,漸漸重合在一起,她望着那重合的部分,若有所思。

「這裏的膠體特徵已經有聚沉現象了。」林嵐指著第二、第三條膠印的位置輕聲道。

「賊還懂得凝膠體加熱后穩定性被破壞?」楊波詫異道。

「未必懂原理。不過,用加熱的方法撕開封條,撕開之後再對着原來的印記粘上,這種偷梁換柱的事兒,這賊應該沒少干。」

楊波語塞,過了一會兒問道:「你怎麼發現得這麼快?」

「我以前在技術處的時候,和林組長去過盜竊案的現場,當時倉庫裏面貨柜上的封條完好,裏面的貨品卻被盜了,所以被盜了一個多月才發現。林組長當時就覺得,肯定是封條被動了手腳,就對膠痕進行了鑒定,發現了兩道膠印。事後證明,封條確實是被竊賊撕開后再粘上去的。這個案子我記憶很深刻,對封條也就格外敏感。」

楊波神色瞭然道:「你說的林組長,是林遠昊吧?」

「是啊。」

「那就難怪了,以前經驗交流會的時候,就聽他說過,實踐是最好的教科書,今天你算是給我上了一課。」楊波認輸倒也認得乾脆。

他指了指膠印道:「這第二、第三條膠印在尾部重合,說明封條並沒有被完全揭開。」

林嵐心想,這楊波確實有兩把刷子,於是點頭道:「這三條膠印形成的原因並不相同。最下面的那條膠印,應該是完全撕開了,邊緣和後面兩條都不重合。第二條是之後粘上去的,後來被加熱撕開過,再進行還原。不出意外的話,這封條應該被撕開過兩次。」

楊波思索片刻道:「按照失主秦修文的說法,這錦盒封口后一直放在保險櫃裏面,如果是被人調了包,那封條也應該只被撕開一次才對,怎麼會被撕開兩次呢?莫非,他在說謊?」

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道:「馬上通知塗隊。」

省人民醫院是涵江市的一所三甲醫院,醫療硬件和團隊都十分過硬,尤其以心腦血管見長,在全國都享有盛名。無論寒暑,慕名前來看病的患者都排起了長龍。

塗敏和馮偉斌在人群中穿行。因為之前來過不少次,所以兩人輕車熟路,徑直奔著秦修文所住的心血管內科57床而去。

兩個人走到了病房的長廊,塗敏想了想,轉頭叮囑馮偉斌:「大斌,待會兒我主問,你別吭氣。這老秦的心臟才做完搭橋手術,得循循善誘,你那黑包公臉,不說話都能嚇著人,萬一刺激到他就不好了。」

馮偉斌點了點頭,瓮聲瓮氣道:「我心裏有數。」

病房內,秦修文看見吊的點滴見底兒了,沒見着保姆陳阿姨的人,於是欠身去按鈴。

陳阿姨拎着才做好的野菌湯,剛進門就見到秦修文正在夠鈴,忙說:「秦先生,您快躺下,小心扯著傷口,我來,我來。」邊說邊快步上前。

等到護士拔完了針,陳阿姨就張羅著盛湯,正忙活着呢,塗敏他們就走進了病房。

秦修文一見是塗敏,忙招呼著:「哎呀,塗隊,您怎麼來了,上次我病得重,都沒好好謝謝您。醫生說了,那天要不是您果斷地把我送到醫院,我這種突發的心梗再被折騰,老命估計就交代在那兒了。您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邊說邊讓陳阿姨去搬椅子、倒水。

塗敏揮揮手,推辭道:「老秦啊,你就別忙活了,我們坐一會兒就走。」正說着,餘光瞥到桌子上的保溫瓶蓋子裏面的湯,忙道,「喲,這正吃飯呢,要不你先吃。」

秦修文連忙擺手。

「不妨事,這醫生叮囑我術后飲食清淡些,所以這段日子都是清湯寡水的,這會兒還沒胃口呢。再說了,您來肯定是為了我那案子,您不說,我哪吃得下去啊?天天都記掛着我那鵝頸瓶的下落。」

塗敏見他主動挑起話頭,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老秦啊,我們發現盒子的封條被拆開過,想找你了解一下情況。」

秦修文聽了一愣,表情極其不自然,慢慢低下了頭,半天沒吭氣。

塗敏有着快30年的刑偵經驗,一看就知道這裏面定有隱情。於是他主動開口打破了窘境:「老秦啊,你放心,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全面了解一下情況,好早日破案。你也不要對我們有所保留,這樣並不利於案件的進展。」

秦修文習慣性地從兜里去掏煙,卻摸了個空,表情有些尷尬。他乾咳兩聲,從桌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沉默了半晌,秦修文再次清了清嗓子,小聲道:「塗隊,我承認在這件事情上面,我確實有所保留,但我真的不是想欺騙你們,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情跟案件並沒有關係,所以選擇了迴避。如果因為我的無心之失給你們辦案造成了困擾,那我先在這裏道個歉。」說完,他欠了欠上身,準備彎腰致歉。

塗敏一把扶住他:「老秦,你歇著,別亂動。你實話實說就行,不要有顧慮。」

秦修文看馮偉斌掏出了筆錄紙和筆,猶豫了一瞬,接着似乎下了決心,開始講述:「那封條的確被動過。原來那張被我撕了,後來我用自己買的封條重新貼了上去。」

馮偉斌看了一眼塗敏,見他紋絲不動,顯然不願意流露出內心的波瀾。

只聽秦修文繼續道:「大概是在拍賣會的前一周,有位范太太到古玩市場來找我。這位女士一身貴氣,40多歲,言談舉止十分得體。她說她是慕名而來,有意收藏我手中這件汝窯,但是想先掌眼。我當時婉拒了她,說古瓶已經進入拍賣程序了,依照行規,不能再另尋賣家,不然會毀了我在這一行的名聲。其實幹咱們這行的,封條什麼的就是個形式,畢竟東西還是在我手上,真正約束賣家的,還是靠的一個『信』字。當時這位范太太深表遺憾,又和我聊了一會兒,一聽就是對汝窯很有些研究,所以我們談得比較愉快。中途,她接了個電話,說有人約了她赴一個飯局,便要告辭。我就送她到門口,見她上了一輛林肯的加長車。」

馮偉斌有些意外,忍不住問道:「這就走了?」

塗敏瞅了他一眼,馮偉斌有些赧然,他抓了抓頭,接着記錄。

秦修文道:「當時的確是走了。那會兒,我正好碰到隔壁做字畫的穆老闆在停車,他眼毒,一看就知道對方是個有實力的主顧,就向我打聽她的來歷,我簡單說了幾句。穆老闆就笑話我死板,還說做生意哪能在一棵樹上弔死,再說了,拍賣會流拍是經常發生的事兒,而且成交后收取的手續費用特別高。到時候這邊失了大主顧,那邊萬一再不成,豈不是兩頭都沒着落。我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心裏也有些搖擺不定。」

說到這兒,秦修文停了下來,臉上浮現出羞慚之色。

塗敏善於察言觀色,知道接下來他就要進入正題了,並未出言催促。

果然,秦修文嘆口氣道:「後來我就按照范太太留下來的名片,撥了電話過去,約好第二天看貨。范太太說白天人多眼雜,要約在晚上去古玩城看貨,因為我是獨身,一個人住,不好意思讓她一個女人去我家看貨,就同意了。既然要看貨,就得啟封,為了不讓拍賣行的人察覺,第二天,我找到一個打字店,讓他們做了一條一模一樣的不幹膠封條拿了回去。晚上8點,我如約開車帶着古瓶到古玩城,她果然準時到了。我把她領到店裏,當着她的面把封條啟開,她拿着古瓶反覆看,一直讚不絕口。我當時就開價9000萬元,她有些猶豫,覺得價格比較高,就還價到5000萬元,我沒有答應。說這頂多算是個起拍價,差得遠。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成交。臨走的時候,她從包里拿出五沓一萬元的現金,說叨擾了我半天,這個是看貨費。我推辭不要,她說沒關係,本來拍賣期間看貨就是她提出來的,害我擔了違約的風險,這個錢給我是應該的,還說一個大男人不要為了這點小錢拉扯,我就收下了。臨走時她說還沒有吃晚飯,打聽附近哪裏有特色小館。我覺得她性格爽快,本來就存心結交,於是就提出來由我請她吃飯,她答應了。我覺得帶着瓶子出去吃飯不方便,再加上山海古玩城裏面的安保系統一向非常好,我的店鋪就位於監控探頭下面,所以我準備吃了飯再回來拿。我就讓范太太先去停車場開車,我把店門關了就去找她。她出門后,我就把盒子上面的封條拆下來換上了新的封條,放進了暗門裏面的保險櫃,然後鎖上暗門和店門就離開了。」

「你們最後有沒有一起吃飯?」

「一起吃了。」

「大概過了多久你回去拿的古瓶?」

秦修文的神情有些懊惱。

「我和她聊得挺愉快,最後12點多才回去。」

「也就是說,這三個多小時里,古瓶一直放在古玩城?」

「是的。」

「會不會就是這段時間被人調了包?」

秦修文語氣肯定道:「應該不會。這個可能性我不是沒有想過。但我事後我也反覆想過,可是我認為不可能是這段時間被調了包。」

「哦?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塗敏饒有興趣地問。

「古玩城的監控24小時都有人值班,市場晚上也有保安巡邏,任何人晚上要想進來都會被發現,而且我吃完飯回去拿古瓶,門是鎖著的,封條也封得好好的。我也正是因為考慮到這期間沒有發生任何事,又顧及我在這一行的信譽,這才刻意向你們隱瞞了這一段交易,沒想到你們居然從封條上看出了問題。」

塗敏追問道:「那這位范太太後來還有沒有找過你?」

「起初打了兩個電話,主要是談價格,後來聽說她有事出國了。雖然她在電話裏面也說過,回來后還要與我聯繫,但這人都到國外了,變數太多,我也沒太當真。再後來,拍賣行開拍在即,事情也多,他們的宣傳噱頭也夠足,眼看着我的這件古瓶成了這一期的熱門貨,我就一心一意忙拍賣的事情去了,沒有再和她聯繫了。」

「你後來還動過封條沒有?」塗敏冷不丁問道。

「沒有。」秦修文話一出口,覺得有些不太對,忐忑不安道,「塗隊,您這是懷疑我?天地良心,我剛才說的可句句屬實,絕對再無隱瞞。」

塗敏斟酌了一下,壓着語氣道:「老秦,既然你說剛才講的都是實話,那我希望你實話告訴我,你家那監控是你自個兒動的手腳吧?」

秦修文臉色一變,虛汗冒了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著聲音道:「是的,我把拿古瓶出去那兩天和中間幾天的監控都給刪掉了,我當時心虛,鬼使神差的,其實,就算我場外交易了,拍賣行也不會找我調監控,可我偏偏自作聰明,為了對外宣稱自己沒有違約時有底氣一些,就把監控刪了。」

塗敏見他情緒激動,安慰道:「你別想太多,我只是了解一下封條的事兒,你今天也費了半天神,好好歇著吧。如果想起什麼,隨時打我的電話。」

塗敏起身和馮偉斌離開了病房。

馮偉斌憋了一肚子疑問,一出病房就問塗敏:「塗隊,這老小子說的話你信不?」

「應該不是假話,那畢竟是他的傳家寶,現在丟了,他心裏應該比誰都着急。」

「可就因為他撒了謊,害得咱們繞了多少彎路。」

塗敏抬了抬手,制止了馮偉斌的抱怨。

「已經發生的事兒就算了,現在我關心的是那個范太太的下落,她出現的時間忒巧了些,有些疑團還要問過她才能解開。還有就是,究竟是誰在封條上動了第二次手腳。」

馮偉斌的面孔也變得嚴肅起來。

當秦修文的筆錄複印件送到趙雲蕾手中時,全組的人正在加班討論下一步引導偵查的方向。看完筆錄之後,趙雲蕾使勁兒地拍了下桌子。

「林嵐,還真被你說中了。」

林嵐正和劉菲兒在一旁討論得不亦樂乎呢,被趙雲蕾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一臉不解地看過去。

趙雲蕾笑着把筆錄放在桌上,大家呼啦啦圍了過來,想看看究竟是什麼讓趙雲蕾這麼興奮。

「喲,秦修文還真的動過封條。」劉菲兒嘖嘖道。

李瓊道:「這觀察力,完全是女版福爾摩斯啊。」

汪海彬滿面笑容地對趙雲蕾說:「林嵐這丫頭,真行。上次和我看了秦修文家的現場后還不死心,非要親眼看看物證,我恰巧那頭要去提審,就讓她自己去了。我當時心想,市局那邊的技術人員都看過了,不會有什麼大發現,可沒想到,她還真有重大發現,回來就告訴我封條被動過兩次手腳。」

林嵐被大家七嘴八舌地表揚,心裏美滋滋的,嘴角翹了弧度。

付朝陽看了看筆錄,問道:「趙處,秦修文的證言裏提到他拆過一次封條,和范太太出去吃完飯再次回去拿古瓶時,保險櫃和封條並無異樣,這樣看來,古瓶調包應該和第二次封條被拆有關。」

李瓊道:「古瓶一直都被秦修文保管着,偵查人員在他家和拍賣場也沒有找到任何被盜的痕迹,秦修文刻意隱瞞,會不會是他自己動的手腳?就像那些騙保的案件,作案的人不也說自己是苦主,混淆視聽,然後狠狠敲保險公司一大筆?」

劉菲兒道:「會不會給范太太看的那個瓶子是已經調過包的?」

汪海彬很快否定了劉菲兒的推論。

「我覺得不可能。秦修文把古瓶給范太太驗貨,就算范太太看不出來,秦修文自己還看不出來嗎?他可是這一行的老手啊。你忘了,在拍賣公司參拍時,不就是他一眼看出來送拍的古瓶是贗品?」

劉菲兒道:「照這麼說,秦修文自己調包的可能性豈不是最大?」

趙雲蕾道:「如果說是秦修文自己調的包,那他的犯罪動機是什麼?這個古瓶並沒有辦保險,所以他的目的不會是騙保。秦修文與拍賣公司的合同約定,由於保管人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損失,拍賣行不會賠償。古瓶失竊了,秦修文就沒法成交賺取利潤。這樣一來,他最後不但得不到半點好處,相反還要掏出一筆不菲的參拍費。所以我覺得,秦修文自己作案的可能性會非常小。」

這下大家的討論更熱切了。

「會不會是老秦故意拿了個假的給范太太看的,瓶子和盒子都是他複製的?」

「可能性不大,老秦不是說那個范太太也是行家嗎?」

「那要是他編出來的呢?我覺得除非有人會隔空取物,不然這老秦很有可能自己在玩仙人跳。」

「你沒聽到趙處說的,動機、動機,你說他玩仙人跳,可他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趙雲蕾發現林嵐一直沒說話,於是拍了拍手。

「大家安靜安靜,封條的事情是林嵐發現的,她對這件事比我們思考得要早,我們也聽聽林嵐怎麼說。」

林嵐咽了一口唾沫,道:「我也說不出什麼。不過,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瓶子在丟失以前曾在古玩市場存放過。雖然時間不長,秦修文也說當時沒有什麼異樣,可是我覺得還是要到現場看一看,才能排除那裏是案發第一現場的可能性。我的想法是,到古玩城全面勘查一下,並且調取市場的監控視頻,看看能不能排除人為動手腳的可能。」

汪海彬對於林嵐的建議非常贊同,他第一個表態:「林嵐上次的做法就給我們提了一個醒,公訴人辦案的親歷性的確非常重要。親眼看了物證,就看出了一條新的線索,再去古玩城親眼看看,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我贊成實地勘查。」

趙雲蕾點了點頭道:「這個提議很好,我馬上和塗隊他們聯繫下一步出現場的工作安排。」

周五的晚上,林嵐接到趙雲蕾的通知,讓她第二天早上去山海古玩城。周六一大早,林嵐剛進南門,遠遠就看見趙雲蕾、汪海彬、塗敏、馮偉斌還有楊波圍在一起和別人說話。林嵐小跑了幾步上前,只見一個平頭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色中式對襟上衣,脖子上掛着一串星月菩提佛珠,手裏還拿着一把摺扇,正在和塗敏說着什麼。

楊波看到林嵐,沖她比了個贊,林嵐回了他一個友好的微笑。

趙雲蕾向林嵐介紹那平頭中年男人的身份:「這位是山海古玩城市場部的李建軍李經理,今天專門協助我們了解古玩城這邊的情況的。」

李建軍向大家客氣地點了點頭,說:「各位請隨我來。」

一行人跟在李建軍後面,邊走邊聽他介紹山海古玩城的情況。

「山海古玩城是用老建築群落改造的,佔地16000平方米,經營門店300多個,古玩、字畫、瓷器、玉石那是應有盡有。古玩城整體的風格古樸大氣,這個項目是涵江市政府文化建設的重點項目,宗旨就是在古舊建築還原的基礎上,兼顧現代建築的功能性。所以,修建時基本上保留了其古建築原來的自然痕迹。」

李建軍又指了指牆面和屋頂,接着介紹。

「各位請看,這牆體的青磚、屋頂的青灰瓦都原汁原味地留存着;內部的中央空調、通風設施一應俱全,並引進了一套嚴密的安保系統,除了全覆蓋的視頻監控探頭,每晚還會安排輪班巡查。所以咱們涵江市的古玩商人都選擇在這裏落戶經商,咱們這兒經常出現一鋪難求的局面。每逢周末和節假日,九點半門一開,那叫一個人潮湧動、賓客盈門啊,生意非常紅火。」

李建軍特別能侃,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林嵐心想:「古玩城這麼大,來來往往的人又這麼雜,安全再嚴密,估計也有不少疏漏的地方,等下可要仔細瞧瞧。」

林嵐正在想着待會兒從哪些地方入手,耳邊聽李建軍道:「趙檢,塗隊,我可聽說,秦先生的古瓶是在拍賣會上被發現調包的,可現如今為什麼要調查古玩城這邊兒呢?」

塗隊長不願意過多談論案情,生怕走漏了風聲,趕緊用話岔開了。李建軍也是久經風浪的老江湖了,見他不願意說,連忙轉了話題:「我昨天加班加點,層層彙報請示,已經按您的要求把監控室三個月以來的視頻,複製了一份交給了馮警官,不知道您那邊審核出什麼問題沒有?」

典型的名為邀功實為抱怨,塗敏什麼人什麼場面沒有見過,當下也說起了客套話。

「李經理,非常感謝古玩城對我們工作的支持。目前從視頻來看確實還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您想想,要是古瓶真是在這兒被盜的,咱們及時亡羊補牢,查漏補缺,對於古玩城的安保,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嘛。」

塗敏的話綿里藏針,李建軍這人精哪有聽不出來的道理,趕緊點頭附和道:「那是,那是。」

李建軍心裏惦記着陳總的囑咐,琢磨著怎麼把這幾尊佛早點送走。

昨天晚上,古玩城的陳總把李建軍叫到辦公室。

「李經理,明天早上七點,你陪着檢察院和公安的同志到老秦的店鋪去做個勘查,聽他們說,還要順便做個什麼見證。」

「陳總,最近因為老秦的古瓶失竊,市場裏面本來就流言四起。明天這些人開着警車,穿着制服,往市場裏面一站,還不弄得人心惶惶的,影響商戶對咱們市場的信心。」

陳總把玩着手上的一串油料滿星的小葉紫檀,慢條斯理地說:「我早就想到這一層了,要不怎麼特地跟他們約在七點過來。你想想,咱們古玩城九點半才正式營業呢,大部分商戶十點多才開門,你把這些人早點送走,應該碰不到什麼人。」

陳總一邊說,一邊將桌上的紅木盒子輕輕一按,彈出一根香煙來。李經理趕緊討好地給他點燃香煙。

陳總愜意地吐了一口煙圈,往皮質躺椅上一靠,瞥見李建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坐下說吧,幹什麼吞吞吐吐的?」

李建軍拉過椅子,靠近陳總坐下。

「陳總,您說,老秦那瓶子,不會真在咱們這兒不見的吧?到時候會不會要索賠什麼的?」

陳總冷哼一聲:「瞧你那點出息,整天怕這怕那的。咱們這兒的安保措施嚴密得滴水不漏,這些吃公家飯的,無非就是為了交差嘛。」

說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李經理識趣兒地退了出去。

塗敏見李建軍發愣,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建軍趕緊把遊離的思緒收回來,帶着他們往秦修文的店鋪走去。

古玩市場挺大,房間也特別多,走到靠東頭走道的拐角處,李經理回頭對趙雲蕾他們說:「這就是老秦的店鋪1-39A。」林嵐眼尖,看見他腳邊有一摞石膏板,剛要提醒,可惜晚了一步。李經理一腳踢了上去,腳下一絆,踉踉蹌蹌了好幾步才扶住牆邊,穩住了身形。李經理當眾出了丑,惱羞成怒,氣得大聲嚷嚷。

「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怎麼在過道上亂扔東西呢?」

隔壁店鋪裏面探出一顆白花花的腦袋,林嵐一看,那上面沾了好些白色粉塵,那工人看到李經理,顯然吃了一驚,聲音都結巴了起來。

「李……李總,對……對不住,今天正在拆吊頂呢,這些建築垃圾還沒來得及扔,沒想到您老這麼早就來了。」

李建軍正要發飆,轉念一想,這麼多人看着呢,不大妥當,於是強摁住火,用手頻頻朝那工人模樣的年輕人點着。

「下次給我注意點,我這會兒有正事要忙,沒工夫搭理你,去去去。」

那年輕工人趕緊閃到隔壁房間里去了。林嵐好奇地看了看,只見那隔壁門面的玻璃門上貼滿了報紙,看不到裏面的情形。

塗隊問李經理:「怎麼,隔壁在裝修呢?」

李建軍答道:「可不是,商戶重新裝修,都開工好幾天了。」

林嵐想起秦修文筆錄裏面提到的一個人,於是問道:「這家老闆是不是姓穆,賣字畫的?」

李經理有些意外,問道:「你連他都認識?他可是半年前才入駐的商戶。」

馮偉斌道:「才入駐半年就重新裝修,錢多了燒得慌吧?」

李經理說:「甭提了,說是前段時間雨水多了,市場通風不好,所以天花板和牆面發了霉,得重新吊頂、粉刷,就為這個,還和市場扯了皮,說是要索賠呢。」

楊波去看門鎖,然後朝林嵐努了努嘴,意思是讓她也看看。林嵐彎著腰去看門鎖,沒有發現任何外力破壞的痕迹,在放大鏡下鎖孔通道也很乾凈,於是朝楊波搖了搖頭。楊波用秦修文給的鑰匙打開門,給每個人發了一次性的鞋套和手套,特意給林嵐遞了一雙勘查用的紗布手套。

進門后,正中一座佛龕,供奉著關公,左右兩邊是四張紅木雕花櫃枱,各配兩個玻璃立式展櫃,標準的古玩市場商鋪配置。因為是老式建築,店鋪的內空特別高,天花板做了花紋繁複的石膏吊頂,吊頂中央嵌著格柵,格柵後面是中央空調的通風口。房間西北角有一間暗室,門上掛着一把鎖。

楊波檢查了暗室的鎖,「咦」了一聲。他把鎖遞給林嵐,林嵐接過來用放大鏡一看,發現暗門的鎖孔通道有明顯金屬沙屑堆積的痕迹。

「技術開鎖。」林嵐一語道破天機。

楊波打了個響指。

打開暗室的門,裏面有一張茶几,茶几下面放着一個半米高的保險櫃,楊波用秦修文提供的密碼打開保險櫃。

「保險櫃也被動過,鎖孔中的葉片和每顆彈子都有撥動的痕迹。秦修文這個保險櫃可不簡單,採用的是機械鎖和電子鎖的組合,而且,為了增加密碼量,採用了四片式密碼盤,打開這種程度的保險櫃還是有相當難度的,看來作案的是個開鎖高手。」楊波雙眼放光地說。

李建軍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這鎖看上去都好好的,你不會看錯了吧?」李建軍嘟囔著。

馮偉斌語氣有些不悅:「李經理,您放心,這些痕迹將來咱們公安機關都會出具鑒定意見的,鑒定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不會信口開河。」

李建軍有些訕訕的。

塗敏道:「如果鎖被動過,那竊賊必定是進入了室內,可他是怎麼進來的呢?視頻顯示,秦修文陪朋友出去吃飯的那個晚上,這店裏面沒有任何可疑的人進入。」

「塗隊,咱們這古玩城的安保,可是出名的好,從沒鬧過賊。不是我誇口,別說賊了,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馮偉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林嵐獨自一人出去了。

她來到隔壁店鋪門口,敲了敲門。

剛才那個頂着一頭白灰的小夥子探出頭來,見是林嵐,一臉戒備地問道:「干……幹嗎?」

「我能進去看看嗎?」

「不……不能。」

「檢察院的。」林嵐朝他亮了亮工作證。

小夥子一臉意外,愣了一會兒后,老老實實開了門。

林嵐進去后,小夥子有些緊張,不停地搓着手,不安地道:「檢察同志,剛剛丟垃圾是我不對,我下次一定改。」

林嵐噗嗤笑了:「你當我是檢查衛生的呀,也行也行,那個啥,我只是隨便看看,你別緊張。」

裝修工人正在拆卸石膏吊頂,空調通風口裸露在外面,地面有些白灰和亂七八糟的腳印,屋頂上還有個拆了一半的閣樓。

「就你一個人在這裏裝修?」

「工程量……量不不不……不大,一個人夠……夠了。」

牆角堆著拆下來的石膏板,林嵐走了過去,蹲下去細細翻看了一會兒,小聲嘀咕道:「怎麼霉得這麼厲害?」

小夥子道:「閣樓上面裂縫的地方滲水,前段時間雨水多,浸到旁邊吊頂的石膏板這邊,石膏板就發霉了。閣樓也受了潮,老闆讓我把閣樓拆開晾乾,刷一道防水漆,再重新吊個頂。」

談到自己的專業,小夥子頓時不結巴了。看來他不是真的結巴,只是緊張。

林嵐指著閣樓問:「梯子拿來用一下。」

小夥子眼睛睜得老大。

「你要上……上去?」

林嵐肯定地點了點頭。

小夥子把梯子搬到閣樓邊,林嵐爬上去朝閣樓裏面摸了摸,觸手一片潮濕,探頭進去看了看,頂部果然有一圈裂縫,還是個比較規整的正方形。她的心臟因為興奮,劇烈地在胸腔里跳動了起來。

林嵐爬下梯子,認真叮囑小夥子。

「這閣樓和吊頂都是證據,不能碰,你今天休工吧。」

小夥子張大了嘴,一臉的不可置信;「那……那怎麼行,老……老闆不……不會同……同意的。」他一激動,結巴得更厲害了。

「你放心,不會讓你為難的,我會讓市場的負責人和你們老闆聯繫的。」

小夥子聽她這麼說,只能唯唯諾諾地應着。

林嵐回到秦修文的店裏,汪海彬問:「你去哪兒了,我們準備返程了,正找你呢。」

林嵐道:「我想我已經知道這賊是怎麼進來的了。」

大家一臉愕然。

林嵐對楊波道:「楊工,你陪我上趟屋頂吧。」

物業送來施工梯,楊波和林嵐上了屋頂。

站在屋頂上,林嵐左手抬着右肘,模仿著時針的移動慢慢調整身體,最後定格到七點鐘方向,數着步數走了約莫十來步,然後蹲了下來。

隨着幾塊瓦片被輕輕揭開,四根窄窄的鋼條露了出來。鋼條上面被貼滿了膠帶,中間還纏了一個提手,鋼條周圍的屋頂有明顯的鑿痕。

楊波吹了聲口哨,口氣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真神了!你怎麼知道這裏有貓膩?」

林嵐展顏一笑道:「古有鑿壁偷光,我以前還納悶古代的牆怎麼這麼容易鑿穿,現在看來,古人誠不我欺啊。」迎著陽光,這一笑竟是明媚到晃眼。

楊波呆立當場,一時間忘了身在何處。

林嵐輕輕一提,那塊屋頂就被揭了起來,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洞。

林嵐小聲催促楊波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那賊走過的道兒走上一遍?」

楊波回過神來,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沿着那洞口鑽了進去。

林嵐爬下屋頂,再次回到秦修文的店裏,馮偉斌見她獨自一人回來,問道:「楊工呢?」

林嵐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輕鬆道:「別着急,一會兒就到。」

眾人不明所以,只能等著。

不出一根煙的工夫,屋頂的格柵突然啪的一聲開了,一個黑影從空調的通風口掉了下來。

「哎呦我的個娘哦!」李建軍挨得最近,嚇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大家定睛一看,原來這個黑影是個人,再一看,竟然是楊波。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從哪兒冒……冒出來的?」

這下輪到李建軍結巴了。

「隔壁。」

「隔……隔壁?這不可能。」

李建軍瞠目結舌。

楊波懶得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透明的物證袋,得意地朝林嵐晃了晃。

「喲,不錯,還有戰利品呢。」

林嵐對李建軍說:「李經理,對不住了,我們要討論案子,您迴避一下。」

李建軍眼看着楊波猶如神兵天降般進了秦修文的店鋪,自己剛才誇下的那番連蒼蠅都飛不進的海口成了個大大的笑話。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蔫頭蔫腦地出去等著了。

林嵐和楊波把前後的發現細述了一遍,竊賊是打洞進入隔壁穆老闆的房間后,再從通風口進入風道,到了秦修文的店中。楊波勘查了風道,的確有爬行過的痕迹,大家因為這突破性的進展興奮異常。

汪海彬和趙雲蕾尤其覺得臉上有光,看向林嵐的目光多了幾分肉麻的慈祥。

林嵐從楊波手中拿過物證袋,對着燈光仔細端詳。只見袋子裏裝着的是一片細小的淺綠色的薄片,薄如蟬翼。

「肉眼看不準,從材質來看,應該是聚丙烯或者聚乙烯。」林嵐掏出放大鏡看了看,接着道,「單向拉伸呈扁絲狀,有明顯的經緯編織痕迹,難道是編織袋?」

楊波讚許地點了點頭。

「我準備明天做個細緻的成分分析,好進一步確定究竟是在什麼物體上掉下來的,結果一出來,我就通知你們。」

市局的訊問室里,馮偉斌正在對字畫店老闆穆宇軒展開訊問。

穆宇軒一臉的無辜。

「警察同志,我想你們搞錯了,我真的不是賊。」

「就算不是你,那也不排除你和盜賊內外勾結的嫌疑。要不然你房裏鑿開那麼大一個洞,你怎麼會一聲不吭,還急急忙忙地用裝修去掩飾?」

「我都說了幾遍了,我裝修是因為牆面發霉了,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我店裏的天花板上有洞。您想想啊,我要是同夥兒,在自己屋裏鑿開個洞去偷隔壁的東西,還去找古玩城扯皮,讓他們賠償牆面霉變的損失,那不是自己作死嗎?」

「你還挺會狡辯。你請的裝修工人都知道屋頂有洞,他們會不告訴你原因?你隔壁的秦修文發生那麼大的事兒,你就沒點疑心,不去報警?」

「你們真的誤會我了,前段時間我出差談一筆生意去了,根本沒時間管裝修的事情,都是交給我堂弟秦敏工人去全權負責的,我是真不知道別人在我的房頂上鑿了個洞。再說這個洞在閣樓後面,我平時也看不見啊。」

「誰能證明你出差了?」

「火車票還在我包里放着呢,你們可以去搜,再說了,那麼大個瓶子,我總得放個地方吧,你們可以去我家搜啊。」

「要是被你轉移了呢?」

這種被人懷疑又百口莫辯的處境,讓穆宇軒覺得十分頹喪。他懊惱地抓着頭髮,煩躁無比。

訊問室外面,塗敏發出了指令:「大斌,我感覺他沒說假話,你問問他裝修工人的聯繫方式,就可以收工了。」

馮偉斌依言執行。

三個小時后,在公訴處的會議室裏面,檢警兩家的專案組成員碰頭,通報案件的進展情況。

馮偉斌道:「目前穆宇軒拒不承認參與了盜竊,也沒有任何反映古瓶下落的證據,如果再找不到確鑿的證據,傳喚滿了24小時就得放人。」

汪海彬道:「現在需要分析的是,穆宇軒就是竊賊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塗敏道:「我們分局昨天也開了一個討論會,部分同志認為,既然竊賊是從穆宇軒的店裏鑿洞進入古玩店,事後穆宇軒又忙着裝修,說明他難脫干係。」

李瓊道:「可是他對以上兩點進行了解釋呀。」

馮偉斌道:「那些理由太過巧合,難免讓人懷疑。」

汪海彬道:「無巧不成書嘛,巧合不是懷疑的理由,有時候恰恰是因為巧合才顯得真實。如果他是編的,幹嗎不選個合情理些的,非得編個這麼離奇的理由引人懷疑?而且,他的辯解得到了裝修工人和證人秦敏的印證,應該不是撒謊。」

大家眾說紛紜,一時間誰也不能說服誰。

趙雲蕾看着雙方僵持不下,而且涉及穆宇軒下一步是否會被執行拘留的問題,覺得必須表明一下自己的觀點。

「我們先不忙着爭論穆宇軒是否說謊,我們來分析一下。假設竊賊真的是穆宇軒,那麼現有的事實和證據之間是否存在無法排除的矛盾。我先談談自己的觀點,不合適的地方,請大家批評指正。」

會場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趙雲蕾的聲音。

「第一點,如果真的是穆宇軒竊取了這麼昂貴的瓶子,他又是幹這一行的,肯定知道價值,為什麼不遠走高飛,而是等在那裏被抓?

第二點,如果真的是他和盜賊裏應外合,在天花板上鑿開了這麼一個洞,那麼他完全可以一聲不吭地把洞給封上,靜待風聲過去就好。

第三點,穆宇軒的筆錄中對於盜竊的手法和細節從未提過。從現有的信息來看,封條上是被動過手腳的,第二次動手腳的那個人應該就是真正的竊賊,同理,能夠說出這個細節的,我認為才是真正的竊賊。」

趙雲蕾的三條理由的確很難辯駁,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沒人接話。

趙雲蕾看林嵐在那裏咬着筆桿,小臉上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問道:「林嵐,屋頂鑿洞是你發現的,你有什麼想法?」

林嵐現在心中也沒有一個定論,可是趙雲蕾問到頭上了,也只能回答:「其實我也在糾結,還沒有一個明確結論。我只能從勘查的角度來談一下我心中的疑問。」

林嵐在小黑板上用記號筆畫了一幅簡單的現場平面草圖。

「首先,如果穆宇軒自己作案,那他就在秦修文隔壁,隨便哪天關上門,直接從自己的通風口鑽過去不就行了,何必又多此一舉,在天花板上鑿個洞?找準定位點鑿洞可是一項技術含量很高的活兒,可見作案的人對於定位的精準性有着非常豐富的經驗。還有,無論是掏開暗門的鎖還是保險櫃的鎖,竊賊所運用的開鎖技術都非常高明,因此,我判斷竊賊是一個職業慣盜,而且智商極高。這樣一個高技術、高智商的竊賊得手后,幹嗎還乖乖待在店裏等着落網呢?」

馮偉斌忍不住道:「說不定是他和賊內外勾結,故意讓他們借他店裏這條道。」

林嵐搖了搖頭,道:「這就像剛才趙處說的,如果他真的摻和在裏頭,一定會想辦法掩蓋這個洞,為什麼任由雨水漏到房裏?又為何如此高調地一邊和市場扯皮,一邊大張旗鼓地裝修?這明顯不符合犯罪心理啊。」

這下馮偉斌徹底沒話說了。

塗敏果斷道:「大斌,疑點這麼多,沒理由繼續把人扣著,馬上放人吧。」

刑偵隊的同志們情緒都有些低落,有的人小聲嘀咕道:「又白忙活了。」

辛苦了一場,本以為就要接近真相了,可是兜兜轉轉,居然又返回到了原點。這種心理落差對於參與偵查的人員而言,箇中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趙雲蕾安慰道:「塗隊,我個人倒不覺得這一趟是無用功,起碼我們對竊賊的作案手段有了基本了解,還發現了真正的第一現場。更何況,我們這次面對的可不是一般的對手,高手對決,任何的進展都是值得肯定的。這就好比大會戰,若干個局部戰爭的勝利疊加起來,最終才會奏響凱歌。」

趙雲蕾這番話無疑起到了振奮軍心的作用。

塗敏拍了拍馮偉斌的肩膀道:「這才多大點事兒,不就是一時的偵查線索斷了嗎?接下來,咱們進一步擴大偵查範圍,讓線索再連起來不就結了!咱們干刑偵的,能夠碰到幾件疑難複雜的大案,才是運氣。既然穆宇軒不是盜走古瓶的人,那就繼續查范太太那條線索。」

馮偉斌道:「這條線兄弟們一直在查,可她目前人在美國,說是在處理一些財產問題,月底才會回來。范是夫姓,通過她的車牌號,我們確定了她的本名叫蘇琦,美籍華人,非常喜歡收藏古瓷器,尤其是宋代汝窯。去年他的老公范偉在美國因病過世,所以她有回國定居的打算。」

趙雲蕾道:「塗隊,依我看,這個蘇琦是案件的關鍵線索,還是得繼續查下去。不過,目前的證據還不足以確定她為嫌疑人,她的身份是美籍華人,如果進入司法程序,還需要和使領館那邊聯繫,手續繁複得很,還是以證人的角度先着手調查比較妥當。」

塗敏點頭道:「你放心。」

江北區的七星街派出所,一位年輕的民警在給報案人做筆錄。報案人是個頭髮油膩且雜亂的男子,穿着一件很舊的藍色夾克,胸前散落着幾塊明顯的油漬,肩頭破了一大塊,破洞邊緣的殘存布料垂頭喪氣地耷拉着。夾克的下擺和褲腿上滿是塵土,看上去就像在地上滾了一圈。臉上因為憤怒佈滿了潮紅,脖子上的青筋也一突一突的。

這種扯皮打架的雞毛蒜皮事兒,派出所每天都碰到不少,民警例行公事地問:「說一下你個人的基本情況,還有,今天為什麼來報案。」

「我叫李安全,剛剛和賊打了一架,賊跑了,警官,你們去不去抓?」

年輕的民警抬起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說的沒頭沒腦的,讓我們怎麼抓?好好說明白了。」

李安全煩躁地撓了撓頭,開口道:「半個月前我老婆生病住院,我到銀行取了5萬塊錢,到醫院去交手術費的時候,錢居然沒了。我當時那個感覺啊,覺得天都要塌了,就來你們這兒報了案。可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民警打斷他道:「你說的那個案子不是已經立案了嗎?這才半個多月,破案哪有那麼快!」

「我不是怪你們破案慢了,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李安全找回被打斷的話頭,繼續道,「今天一大早,我聽街坊許大金跟我說,後街的鎖匠胡強最近花錢大手大腳,昨天晚上還請了他們幾個人去消夜。結賬的時候,許大金看見胡強的包里露出好多現鈔。胡強欠了一屁股賭債,被賭博公司的人追得滿街跑,這個咱們街坊四鄰都知道。天下哪裏有這麼巧的事兒,我前腳剛丟了錢,他後腳就發了財?不是他偷的是誰偷的?我去找他理論,問他是不是偷了我的錢,他當時就翻了臉。我就說既然你說沒偷,敢不敢跟我到派出所去對質,說完我就去拉他。誰知他一把推開我,就要跑,我追了他半條街,還打了一架,他把我的衣服都扯破了,瞅了個機會拔腿就跑了。警官,您想想,要不是他偷的,他跑什麼啊?」

民警一聽,也懷疑胡強就是小偷,向領導報告后立馬出警,誰知胡強已經跑了。

涵江市火車站,人潮湧動。一個20多歲的平頭男青年,穿着一身嶄新的三葉草運動服,一雙耐克新款跑鞋,手上拿着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正在安檢。

一名乘警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同志,您配合我們去一下治安室,我們需要檢查一下您的隨身物品。」

平頭小夥子有些吃驚,辯解道:「我這包里都是些日常用品,沒有什麼需要檢查的啊。」

乘警禮貌地回答:「您不用驚慌,只是例行檢查,您後面的乘客也一樣要檢查的。」

平頭小夥子回頭,果然看到有兩個男人也在接受檢查,這才不情願地跟在乘警後面朝治安室走去。

剛進門,乘警就說:「請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證。」

身份證上的名字正是胡強。

身後的兩個男人去抓胡強的胳膊,他大叫着,奮力反抗,掙扎中,他包里的現金掉了出來,散落了一地。

終究是寡不敵眾,胡強很快被身後的男人摁倒在地,銬上了手銬。男人亮明了警察身份,將上衣脫下來,搭在胡強雙手上遮住手銬,朝停車場走去。

警車無聲無息地朝着七星街派出所平治而去。

訊問室里,胡強在審訊椅上顯得非常不安分,怨氣十足地瞪着對面的民警。民警見多了這種刺頭,已經見怪不怪了。

「你的名字?」

胡強懶洋洋地答道:「身份證上面不是寫着嗎?明知故問!」

民警有些火了,音調頓時高了幾個分貝:「好好說,什麼態度,我跟你說,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少給我弔兒郎當的。」

胡強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說了名字。

「幹什麼的?」

「鎖匠。」

「李安全的錢是不是你偷的?」

胡強如同被馬蜂蜇了一下,一下直起背,聲音尖利起來:「當然不是,他誣賴我。」

「你包里放着2萬多元現金,你解釋一下,這麼多現金,是從哪裏來的?」

「修鎖掙的。」

「那你怎麼不存在銀行里?」

胡強用挑釁的目光看了對面的民警一眼,用很不友善的腔調回答:「我就喜歡把現金放在手邊,心裏覺得踏實。」

微胖的民警提高了嗓門,質問道:「開鎖掙的錢都是有整有零,可我們從你包里搜出來的錢都是百元票面的,有兩沓用橡皮筋捆着,每一沓的金額都是1萬元,你怎麼解釋?」

「我去銀行換的。」

「哪個銀行換的?你倒是說說看。」

「街口那家啰。」

民警用筆重重敲了敲桌子邊,怒道:「你撒謊,你家街口的那家銀行只有自動取款機,根本沒有櫃枱。」

「那就是我記錯了,我在很多銀行都換過,順路就換,怎麼了?換錢犯法啊?」胡強的口氣也強硬起來。

「編,你再接着編。」

胡強像炸了毛的刺蝟,大聲喊道:「我編什麼了?李安全說我偷他的錢,他那是誣陷!就憑我的開鎖技術,真要偷,輪得上去偷他那個窮鬼?你們憑什麼冤枉我?你們沒有證據憑什麼亂抓人?警察了不起啊!」

訊問到這個份兒上,強行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突破。

民警從胡強的包里除了搜出2萬多元的現金,還搜出了一張從涵江市到他老家湖南永州的火車票。他們兵分兩路,一撥人給胡強周圍的人做調查筆錄,一撥人準備去他的出租屋裏搜查。

這段時間案件頻發,江北區分局警力不夠,分局領導決定向市局申請警力和技術支援。楊波接到市局刑偵大隊通知,要他幫忙出警做技術勘查工作,他二話不說就趕去了。

胡強住的出租屋,進進出出的人非常雜,楊波帶着小馬進到房間裏面拍照、測量,尋找有價值的證據和線索。

「這偷東西的是慣盜還是偶犯?」楊波隨口問了句。

「沒查到前科記錄,不過他一直不認賬,說他的錢不是偷的,是開鎖掙的。」

「開鎖掙的?他是個鎖匠?」

「是啊。」

快收隊的時候,楊波眼角掃到牆角的編織袋,在串併案的職業本能驅使之下,他忍不住過去看了看,卻意外發現這顏色和材質與他上次在古玩城提取的纖維殘留物特徵很相似,於是用剪子剪了一截兒放進物證袋。

鑒定的結果很快出來了,兩種纖維的成分具有同一性。

塗敏在向市局領導彙報古瓶失竊案進展的時候,接到了楊波的電話,聽完楊波的彙報,他還是有些不確定。

嫌疑人是個鎖匠,家裏查出來的編織袋和現場發現的殘留物具有同一性,可是編織袋這東西,滿大街都是,憑這個怎麼能斷定胡強就是那個偷走古瓶的賊呢?

楊波聽了塗敏的質問,倒是不慌不忙,解釋道:「塗隊,這一款編織袋雖然爛,卻爛得獨特,是有毒廢料被回收后製造的,這個廠家正好就在胡強的老家。」

塗敏大喜過望,立刻安排人對胡強這條線索進行深挖。

胡強的老家在湖南永州的一個村莊,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塗敏和馮偉斌找到了他家。胡強家的條件在當地也只能算作一般,塗敏沿路走來,看到不少人的家裏蓋了小三層,可是他家還是老式的四間磚房,前後兩院,房屋也顯得老舊破敗。

胡強的父親胡廣水到後山割豬草去還沒回來,塗敏他們走到裏屋時,胡強的母親正躺在床上喘成一團,不停地用手捋著胸口。剛入秋,塗敏他們還穿着短袖呢,她卻已經蓋上被子了,看見穿着制服的幾條大漢突然出現在自己家中,更是喘得氣都接不上來了。塗敏趕緊安慰了胡強母親幾句,給她倒了杯水,就和馮偉斌他們退到院子裏,坐在石墩子上等著胡強的父親回來。

胡廣水一進屋,看見這滿院子的人,有些意外。當地的派出所民警和他簡要說明來意后,他卸下身上的背簍,把割下來的豬草放在一邊晾著,坐到了塗敏對面的石墩上。

胡廣水頭髮花白,常年務農讓他身形有些佝僂,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吃官飯的人來到他家,緊張得手腳都無處安放。

塗敏安慰道:「老鄉,你不用緊張,我們只是來了解一下你兒子胡強最近的情況。」

「這孩子,是不是闖禍了?你們一定多擔待些啊,他雖然打小淘氣,可還是個孝順孩子。」

塗敏一聽,就知道胡廣水是個本分人,言語也放得輕緩些。

「老鄉,胡強最近有沒有回來過啊?有沒有說什麼反常的話,或者有什麼反常的行為啊?」

胡廣水嘆了口氣,表情有些沉痛,聲音也有些顫抖。

「我就猜到了,不年不節的,他突然跑回來,塞給他娘2萬塊錢,說是治病。我這心裏就一直懸著,生怕是來路不正的錢啊。」

「老鄉,你別着急,慢慢說。」說完,塗隊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來一支遞了過去,又用打火機給老人點上。

老人顫巍巍地將煙塞進嘴裏,吸了兩口,又平復了一會兒,這才開口繼續說:「他是個把月前回來的,我說你回來咋的不提前給個信兒,家裏好準備點好菜。他說就是回來送個錢,馬上就回去的。」說到這裏,老人頓了頓,又吸了兩口煙,這才下定決心似的,接着講了起來。

「我跟他說,他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容易,賺了錢自己攢著娶媳婦用就可以了,家裏還能過,不要他的錢。他讓我不要管,從包裏面拿了兩沓錢給了他娘。我嚇了一跳,問他這麼多錢哪裏來的,他說是以前攢的。然後他說從城裏給他姐姐帶了禮物,就去他姐姐屋裏頭送禮去了。晚上他回來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我總覺得他這趟回來和以前不一樣,所以自他走後,我這心裏就一直沒安生過,總擔心會出事兒。」

塗隊問:「他晚上跟你們說了什麼沒有?」

老人嘆了一口氣,道:「我和他娘一輩子在這鄉里務農,沒有什麼見識,這孩子有什麼事兒都不愛和我們講。不過,他和他姐姐打小兒就親,他剛去外地打工時沒有錢,都是他姐姐接濟的,所以有什麼話他一般會和他姐說。」

塗敏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胡廣水。

「老鄉,你看看,見過這種袋子嗎?」

胡廣水拿過照片看了一眼,就還給了塗敏。

「見過,今年強娃回來過年,臨走時他媽用兩個這樣的袋子給他裝了一些土特產,讓他帶回涵江市。」

「你們家現在還有這樣的袋子嗎?」

「有的。」

胡廣水配合地完成問話后,按照塗敏的要求,一起去後院取編織袋。塗敏老遠就看到了和胡強出租屋裏面提取的編織袋一模一樣的袋子,他讓馮偉斌把存放袋子的地點和袋子一起拍了幾張照片,這才將袋子收了起來。

塗敏看着院子裏的板栗樹,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問道:「老鄉,你們家這板栗樹很有些年頭了吧?長得挺高啊。」

馮偉斌把做完的筆錄念給胡廣水聽了一遍,在得到他的確認后,從包里掏出一盒印泥,讓胡廣水在詢問筆錄和物證提取筆錄上面簽字摁手印。

胡廣水摁完手印,撿了片葉子正在擦手,聽到塗敏這麼問,也朝板栗樹的方向看了看。

「是啊,兩個孩子還小的時候就長在這院子裏了,小時候都是我爬上去摘。後來強娃兒大了,他又皮,總是他爬到樹上去摘,他手長腳長,靈活得很,一次都沒有摔過。」

塗敏站在院子中間,抬頭望着那高高的樹冠,陽光透過重重疊疊的樹葉柔柔地灑落下來,光和影斑駁地印在了他仰起的臉龐上。

塗敏離開時,安慰了老人幾句,接下來又讓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帶領他們往胡強姐姐家趕去。胡強的姐姐胡芬嫁出去多年了,一大段路都是山路,車開到山腳下,就再也開不過去了。塗敏他們只得下車,一路步行。

塗敏一路走,一路向民警老張打聽胡芬家的情況,得知胡芬丈夫是泥瓦匠,長期在外打工,胡芬在家種菜帶娃,也是老實人。

馮偉斌忍不住發了句感慨:「塗隊,你說這一家人老實巴交的,怎麼就出了胡強那麼刁的人?」

塗敏說:「父母氣性上弱了,孩子也未見得就會有樣學樣,你沒見過農村那种放養的公雞,沒人馴養,凶著呢。」

馮偉斌聽他說得有趣,笑道:「塗隊,您這比喻倒是生動,看來您是主張兒女要嚴管啊。」

塗敏不以為然地說:「那倒也不是,是該管的要管,得有個底線。這些年來我見多了,農村的一些孩子,尤其這種家中的獨子,父母家人打小溺愛,再加上老覺著自己沒本事苦了孩子,越發事事順着。這些家庭中經濟條件困難的,一般孩子讀完了初中,早早就放出去打工了。通常這一類務工人員,過早失去了進一步讀書學道理的機會,到了城裏,在城鄉差距的心理衝擊下,乍一看到那花花世界,感受到那人情冷暖,情緒起伏特別大。再加上父母不在身邊,沒人規勸,關鍵時刻一旦把握不住自己,就容易走上犯罪道路。」

馮偉斌和隨行的兩位民警對於塗敏的這番長篇大論頗為服氣,心想,不愧是老刑偵了,這都把案件上升到社會問題上了。

一行人談談走走,時間倒也不覺得長,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再穿過一條土路就到了胡芬的家。老張敲開門,胡芬看見他們,明顯有些緊張,表情很不自然。

塗敏也不想跟她兜圈子,坐下后就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胡芬,你弟弟胡強因為涉嫌盜竊罪被我們抓了,我們來找你了解一下情況。作為證人,你有如實做證的義務,希望你不要說假話,因為做偽證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胡芬慌得不行,可還是低着頭一聲不吭,雙手不斷絞動着衣擺。

塗敏說:「我們既然找到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如果真為你弟弟好,還是要配合我們調查,不能讓他越錯越遠。」

胡芬鼓足勇氣抬起頭,對上塗敏那雙敏銳的眼睛,又迅速地低了下去,低聲喃喃地說:「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他什麼都沒有跟我說。」

塗敏看她這樣,知道她肯定有所隱瞞,於是加重了語氣。

「你要考慮清楚,故意包庇犯罪分子,幫助他們隱瞞事實和證據也是犯罪,你執意這樣做,就不為你的父母家人考慮?」

胡芬哭了起來,抽抽搭搭地說:「我弟弟就是給了我7萬元錢,說是他攢的,讓我幫他存起來,這也不犯法吧?」

塗敏問:「他哪來的這麼多錢?」

胡芬答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早就出嫁了,他也常年在外面打工,他說是攢的,我也沒有多想。」

塗敏反問:「你沒多想,那你一開始看到我們緊張什麼?」

胡芬一言不發,只是搖頭。塗敏敏銳地覺察到,她神色之間十分猶豫。塗敏猜她心裏有些鬆動,只是念及親情,不願意說,也不能逼得太緊。問話是門技術活,欲速則不達,還是得慢慢來。

塗敏換了個角度打聽:「聽你媽說,你弟弟還給你送禮了?送了什麼好東西?」

胡芬臉色頓時煞白,說話都不順暢了。

「沒,沒什麼,就是一般的東西,不值什麼錢。」

塗敏一聽來勁兒了,心想:「我這兒根本就沒提值不值錢呢,你就上趕着撇清,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看來我得詐一詐你。」於是他單刀直入地說:「不會是你幫他藏的賊贓吧?!」

胡芬嚇得一哆嗦。

「沒……沒有,哪來的什麼賊贓?」

塗敏不鬆氣地追問:「那到底送的什麼?」

胡芬被塗敏緊咬着不放,亂了陣腳,只得想了想,敷衍道:「是給小孩子穿的衣裳,不值什麼錢。」

塗敏轉頭對馮偉斌說:「大斌,你陪她去把那件衣服找出來。」

馮偉斌答應着起了身,胡芬在馮偉斌的催促下不情願地站起來,領他進了裏屋。她在衣櫃里翻找了半天,才挑出來一件比較新的女童外套遞到馮偉斌手中。

馮偉斌把外套交給塗敏。塗敏瞥了一眼,故意把胡芬晾在一邊,側身和馮偉斌交談。

「你把衣服的照片拍了發給隊里的小王。」

馮偉斌很有默契地一邊答應着,一邊掏出手機煞有介事地拍照。

塗敏接着吩咐:「你讓他們一會兒把衣服的照片拿出去,查一下哪裏有這款衣服賣,再提審一下胡強,問他到底給他姐姐送了什麼,如果他說送的是衣服,就仔仔細細地問問是什麼衣服,誰穿的,衣服的款式和顏色。」

胡芬嘴唇都哆嗦了起來,眼神閃爍得厲害。塗敏扭頭直視着胡芬的雙眼,她根本不敢與他對視,目光左右躲閃著,內心顯然極其不安。

塗敏冷眼旁觀,知道她謊話被戳穿正心裏發虛呢,於是補了一句:「胡芬,問了你弟弟,馬上就會知道你剛才說的話是真是假。我們今天是來調查胡強涉嫌犯罪的事,我一來就告知了你,你有做證的義務。如果你故意講假話,誤導我們偵查,根據法律規定,你將構成偽證罪,如果我們事後查出來,你明知是贓物還幫助胡強藏匿,你將構成包庇罪。」

說到這裏,塗敏將馮偉斌記的筆錄拿過來塞到胡芬手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剛才說的話,我們也都記錄了下來,如果你依然堅持剛才的說法,那麼看完后沒有意見,就在這筆錄上簽字吧。」

這一串話像幾記悶錘一樣重重地捶進了胡芬的胸膛,她的心理防線頓時崩潰了,她捂著臉哭了起來,筆錄紙從她手中無力地滑落到地面,馮偉斌不動聲色地撿了起來。

在場的人誰也沒有出聲,靜靜地等著胡芬發泄完。她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哭聲,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目光有些散亂地看了面前的這些人一眼,用有些低啞的聲音說:「警官,你們相信我,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是贓物啊,我弟弟回來說他撿了個花瓶,後來打聽到挺值錢,可是他也不知道能賣給誰,他還說現在住的房子是租來的,旁邊住的人又雜,他一個打工的放個這樣的東西在屋裏頭太顯眼,就說借我的地方。等到天黑后,他就埋在了我屋後頭的菜園子裏面。我看他偷偷摸摸的,是覺得有些不對頭,但我也不敢往壞處想。我不是故意騙你們的,我看見你們穿着制服,才意識到這個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我怕我弟弟坐牢,所以才不敢講真話。」

塗敏聽胡芬提到古瓶的下落,心裏一陣激動,趕緊催胡芬帶路。他生怕碰壞了古瓶,讓胡芬找了幾根木柴,和馮偉斌蹲在地上,按照胡芬指的地方慢慢掘開菜地里的土。挖了一陣兒,露出了一截布角,他按捺住內心的歡喜,戴上手套,將旁邊的土刨開,把裏面沾滿了泥土的布包袱取了出來。塗敏趕緊把包袱打開,裏面赫然躺着那隻價值千萬的天青釉汝窯鵝頸瓶。

塗敏親自和馮偉斌一起到審訊室訊問胡強。他的眼神犀利,彷彿能穿透人的五臟六腑。

「胡強,我們到你老家去調查過了,半個月前你給了你姐和你媽一共9萬元現金。你解釋一下,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攢的。」胡強雖然有些慌亂,卻依然假裝不在乎。

「你這一年可欠下了不少賭債,個把月前還被債主攆得東躲西藏的,突然就發財了?」馮偉斌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問。

胡強有些坐不住了,他選擇了沉默。

塗敏往前欠了欠身體,緊盯着胡強的眼睛,胡強勉強和他對視了幾秒,就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塗敏依舊牢牢盯着他,直到他的身體變得十分僵硬和不自然,這才開口:「找你追債的那兩家地下賭場咱們都查封了。你連本帶息一共欠了他們8萬元,可是半個月前你把錢都給還上了。這8萬元和你身上搜出來的2萬多元,加上你這段時間的花銷,還有你拿回老家的9萬元一共差不多20萬元的現金。你倒是說說看,這半個月你是怎麼攢下這20萬元的?」

胡強始終不敢與他對視,卻依然抵賴著:「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反正我沒撒謊!」

「你姐姐家菜地裏面的瓶子是哪來的?」

胡強顯然沒料到警方這麼快就找到了他埋的東西,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順着臉龐滑落。他沉默了許久后答道:「我撿的。」

他的聲音變得含糊,已經沒了底氣。

「什麼時候,在哪兒撿的?」塗敏步步緊逼。

「個把月以前,在大街上撿的。」胡強朝塗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雙腿卻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塗敏笑了笑,道:「既然是大街上隨隨便便撿回來的瓶子,你巴巴地拿回老家,還挖個坑埋在你姐家的菜地裏面?」

胡強默不作聲,把頭扭向一旁。

「上千萬元的寶貝,怎麼就讓你給撿著了?你敢說不是你調的包?」馮偉斌耐不住了,大聲吼道。

胡強臉上的表情變得豐富起來,一會兒露出絕望的神色,一會兒又憤怒得臉頰微微發紅。他大聲辯解道:「我不知道什麼鵝頸瓶,也不知道你說的什麼調包的事情,這就是個一般的瓶子,我就是撿回來的。」

塗敏問:「你到古玩城偷東西那天,帶了個編織袋吧?」

胡強如同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火氣一下子就消了,聲音慌亂道:「什麼編織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是鑒定意見,你自己看看吧。」

胡強狐疑地接過塗敏從鐵窗那頭遞進來的物證鑒定報告。

塗敏好整以暇地和馮偉斌聊起天來:「這些偷東西的賊可真能耐啊,把古玩城的屋頂鑿了個洞,鑽到隔壁店裏去偷東西。不過,這賊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可還是留下了尾巴。編織袋可不耐磨,稍不留神就會掉下碎屑。」

胡強在一旁支棱著耳朵聽得一清二楚,拿報告的手開始發抖。

塗敏突然結束了和馮偉斌的談話,問起了胡強:「你倒是說說,為什麼現場提取到的碎屑和你屋裏的編織袋鑒定出來的成分一模一樣?」

胡強咽了口口水,道:「這種袋子有啥稀奇的,市場上到處都是。」

塗敏眉毛一揚,道:「還就是稀奇了,這是廢料加工的,這家廠已經被迫停產了,就在你們老家!」

「這袋子是我從湖南帶回涵江市的,可每年從湖南到涵江市的人多了去了,涵江市有這種袋子的人不少了。再說了,我要是帶着這個袋子去偷東西,早把這袋子扔了,還留它幹什麼。我屋裏的袋子是我爹給我裝土產的,根本不是偷東西用的。你們不能因為這麼個袋子就定我的罪吧?」

塗敏笑道:「還真有點小聰明,怎麼不用到正道上?你的確從老家帶過土產,不過不是一個袋子,而是兩個。」他指了指胡強手中的鑒定,道,「還有,鑒定這麼重要的證據,你怎麼不認真看呢?那上面還有在你家提取到的衣褲,上面提取到的灰土殘留物和現場鑿洞裏的灰土成分也是一致的。你還有什麼可抵賴的?」

胡強慌亂地翻著鑒定,面如土色。

馮偉斌在一旁忍不住了,他大聲問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身上那麼多現金到底是哪來的?」

「這錢是別人送給我的。」

「你一會兒說是攢的,一會兒說是送的,你想忽悠誰呢?」

「就是送的,我一開始不想說,才說是攢的。」

「誰會無緣無故送給你這麼大一筆錢?」

「我的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無緣無故給你這麼大一筆錢?」

胡強有些惱羞成怒道:「別人有錢願意送給我,怎麼了?老百姓收錢又不犯法。」

幾輪交鋒下來,塗敏看到胡強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憤怒的情緒,心裏知道火候到了。他拍了拍馮偉斌,暗示他見好就收,自己則放鬆地往椅背上一靠,雙臂交叉放在胸前,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用調侃的語氣問道:「送你錢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胡強被他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弄得有些蒙了,一時間弄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張口結舌地看着塗敏。

塗敏繼續用嘲笑的口吻說道:「連送錢的人是男是女都說不清,這麼低級的騙術也想到這兒來糊弄人。」

胡強被他那蔑視的眼神、嘲笑的口吻激出了滿心的羞憤,他脫口而出:「我怎麼說不清,是女人送的。」

塗敏搖了搖頭,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繼續用鄙夷的神情看了胡強一眼,那目光彷彿就像在看一隻噁心的臭蟲。

「就你這樣兒的,還說是女人送的。長什麼樣兒,多大年紀,說得清楚嗎?你就信口胡編。」

挑釁的眼神和語氣,觸痛了胡強,自卑和羞恥感一擁而上,他口不擇言地反擊:「就是女人送的,還是個20多歲,長相漂亮的小姑娘送給我的。她還讓我……」

胡強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驚呆了,還剩下的半截話彷彿瞬間卡在了喉嚨里,他懊惱地低下了頭,死死抿著雙唇,任由塗敏再怎麼發問,都一言不發。

塗敏不再纏鬥,他果斷結束了訊問,將胡強還押。

這下不但胡強心神不寧,連馮偉斌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塗敏為何就這樣放胡強回去了。

塗敏大步流星地走出審訊室,回到了刑偵大隊辦公室。

他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步,腦海中將剛才胡強的供述和辯解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自言自語道:「看來,胡強口中的那個小姑娘一定和這個案子脫不了干係。」

馮偉斌問道:「20多歲的小姑娘,這不對啊,秦修文口中的那位范太太是個30多歲的有錢女人,這對不上啊。」

塗敏道:「這事兒越來越複雜了。從現有的證據看,要弄明白這裏面的彎彎繞,首先得找到這位范太太,就算大海撈針,也要把她給撈出來。」

馮偉斌道:「起碼目前找到了古瓶,也抓到了偷古瓶的賊,總算是前進了一大步,接下來就是抓幕後的主使者了。」

塗敏點了點頭,道:「我聽說老秦已經出院了,恢復得還不錯,你下午通知他到局裏來一趟,做個贓物的辨認筆錄,順便辦一下發還手續。這麼貴重的東西,老放在咱們這兒也不合適。」

馮偉斌答應着去了。

下午一上班,接到通知的秦修文就來了,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激動,握著塗敏的手一連聲兒地道謝。馮偉斌把鵝頸瓶拿過來,放在離他最近的桌子上,調侃道:「老秦,托你的福,我這雙手也算是抱過幾千萬元的國寶了,你趕緊的,辨認完了領回去,甭放在我們這兒讓我們提心弔膽的,生怕一個失手,啪,幾千萬元沒了。」

秦修文連褶子都笑開了花,拱手道:「為了我這破事兒,讓各位費心了。」

他掏出眼鏡戴上,俯身仔細看着他那失而復得的寶貝。

不一會兒,他的笑容漸漸凍在臉上,表情古怪,手也抖了起來。

馮偉斌沒看到他的表情,見他一個勁兒地發抖,還以為他是樂瘋了,打趣道:「老秦,你可穩著點兒,別一激動給摔了。」

秦修文抬起頭,臉色發白,聲音顫抖道:「這個瓶子是假的。」

塗敏一臉驚詫。

馮偉斌不可置信地問:「老秦,你再仔細看看,不至於啊?」

秦修文將瓶子倒轉過來,指著瓶底道:「汝窯在宋代採用的是支燒法,所以底部滿釉,能夠看到明顯的釘痕,而這個沒有,是典型的現代工藝仿製的贗品。」

馮偉斌長嘆一聲:「兩個贗品,這叫什麼事兒啊!」

在這個迷宮裏,偵查人員兜兜轉轉地繞了一個大彎,此時此刻又回到了原點。

聽了塗敏的轉述,林嵐和趙雲蕾心情也隨着峰迴路轉的案情忽上忽下,如同坐過山車一樣。

塗敏和趙雲蕾討論了半天,達成了共識。捉賊拿贓,如果找不到真正的鵝頸瓶,僅憑胡強盜竊了一個無法估價的贗品,尚且達不到盜竊罪的立案標準,根本沒法定罪。更何況,目前案件這麼多事實沒有查清,疑點也沒有排除,冒冒失失地移送審查起訴,弊大於利。還不如延長偵查羈押期限,儘力完善證據后再移送。

「這兩個贗品外觀接近嗎?會不會是同一個地方做的?」林嵐問。

塗敏道:「干過技術的想法就是不一樣,楊波昨天告訴我,兩次提取到的贗品在外觀特徵和燒制特點上都十分接近,為了準確判斷,準備給古瓶做元素檢測。」

「M省收藏協會收藏品科技檢測中心的熒光分析目前應該是最權威的,我以前經常聽林組長提起,一個叫黎天的,是個文物鑒定專家,就是這個檢測中心的。」

塗敏道:「哦,那太好了,林嵐你就辛苦一下,和老馮一起到M省跑一趟,我讓楊工和林組長也一起去,提供專業協助。」

林嵐他們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天已近黃昏。

林遠昊一身白色的運動裝,比平日裏的正裝多了幾分青春活力,他和楊波兩個人並列站在一起,都是挺拔的個子,帥氣的臉龐,不少女孩兒從他們身邊走過,都忍不住放慢步伐多瞅上幾眼。

馮偉斌笑道:「怪不得現在管姑娘不叫姑娘,叫女漢子,你們看剛才那幾個走過路過的大姑娘,打量起小鮮肉的眼神,直勾勾的,那叫一個明目張膽,一點兒都不帶害臊的。」

楊波噗嗤一聲笑了,對馮偉斌道:「老馮,你這是羨慕嫉妒恨吧,怨她們沒瞅你這老臘肉。」

馮偉斌笑罵:「放屁,我會和你這毛孩子吃飛醋,心裏沒點數。」

楊波走到林嵐身邊,搭上她的肩膀,笑道:「我拉上林大美女,姑娘們自慚形穢,說不定就不看我了。」

林遠昊眉頭一皺,伸手正要把林嵐拉過來,只見林嵐一個小擒拿,就把楊波的手給別到了身後。楊波連聲叫喚,林嵐這才鬆了手,嗔道:「以後少動手動腳的,小心誤傷。」

楊波轉動着被扭痛了的胳膊,抱怨道:「你這丫頭,看着秀秀氣氣的,怎麼這麼大手勁兒。」

馮偉斌幸災樂禍道:「林驍勇的閨女你也敢撩,活膩歪了吧。她這身功夫可是你坤爺爺親手帶出來的,想當年賀坤在咱們公安系統,可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

林嵐好奇道:「馮警官,您認識我爸和坤爺爺?」

馮偉斌道:「當然了。別說我了,這小子的爸爸當年也是賀坤老爺子帶過的。他可是咱公安系統響噹噹的漢子,你爺爺林磊,當年更是人人敬仰的英雄,只可惜,我當時剛參加工作,沒機會和他共事。」

楊波面色一怔,不再嬉皮笑臉的:「原來你是林前輩的孫女,我小時候聽我爸說過不少他的光輝事迹,失敬了。」

「你爸也是公安系統的?」

「是啊,他以前是禁毒支隊的,後來身體不好,轉後勤了,不像你爸,一直在一線。」

「我爸身體也不如以前了,可他捨不得刑偵口,我奶奶沒少數落他。」

兩個人都是公安世家子弟,又都在技術口待過,相當談得來。楊波的口才好,性格又外向,對林嵐又格外有好感,很快兩人就打成一片,一直到上了火車都嘰嘰呱呱聊個沒完。

雖然林遠昊和林嵐更熟悉,可他本來就不愛說話,林嵐不理他,他就更沉默了。

馮偉斌是個粗漢,哪裏懂得這些小兒女的情懷,上車后和林遠昊客套了幾句,又玩了一會兒手機,就和周公下棋去了。

林遠昊從包里拿了本書看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見兩人依然聊得興高采烈,便冷冷地朝林嵐問了句:「你是哪個鋪?」

林嵐見他問,從兜里的皮夾子裏翻出車票,原來是上鋪。

林遠昊不再說話,從林嵐手裏抽出那張上鋪的票,把下鋪的票換給她,自己爬到上鋪,躺着看起書來。

林嵐拿着票,後知後覺地發現林遠昊有些不高興,卻不明白他究竟為什麼不高興。她心裏有了事兒,和楊波聊得也就沒那麼起勁兒了。

夜幕降臨,車廂里漸漸安靜下來。楊波也感覺到了林嵐興緻不如之前了,以為她是累了。於是道:「要不,你先歇著吧,明天任務還不少。」

林嵐巴不得他這一聲,她問楊波道:「你的票是上鋪吧?」

「對啊,怎麼了?」

「咱倆換吧。」

楊波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可是下鋪,確定要換我的上鋪?」

「我大學就睡上鋪,睡習慣了。」說着,她生怕楊波反悔似的,沿着爬梯手腳麻利地爬了上去。

她躺在鋪位上,見對面的林遠昊用書擋着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於是沒話找話道:「組長,這什麼書啊,這麼好看?」

過了好一會兒,林遠昊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封面上有字兒。」

林嵐沒轍,討好道:「謝謝你把下鋪讓給我啊。」

「有什麼好謝的,你還不是給了別人。」

林嵐咕噥道:「我換給他還不是想上來和你說說話,不然我幹嗎吃力不討好睡什麼上鋪。」

書總算移開了。

「要說什麼?」

林嵐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林遠昊,只覺得他的睫毛好長好長,在眼窩裏投下一片陰影。她心想:「這就是所謂的睫毛精吧,這麼長,和馬的睫毛差不多。」想到這裏,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遠昊半天沒聽到林嵐說話,又見她莫名其妙地笑,有些發惱。當即翻過身,留給林嵐一個後腦勺。

林嵐忙道:「組長,我真有話說,那個黎天到底能不能從這兩個贗品上面找到線索啊?咱們這一趟不會白跑吧?」

林遠昊頭也不回,冷冷道:「不是你向塗隊他們推薦的嗎?現在才想這個,是不是太晚了點?」

「我還不是聽你之前說過,黎天是文物鑒定這一塊兒的專家,所以才推薦的,可這麼興師動眾地跑一趟,要是沒起到作用,可怎麼辦?」林嵐本來是找話和林遠昊說,可說到這裏,她卻真發起了愁。

林遠昊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幾不可聞,再後來沒了聲音,以為她睡著了,於是翻過身來,看到的畫面就是,某位興緻勃勃要聊天的女俠,此時皺着眉頭在想着心事。

「至少能夠檢測出兩件贗品中的釉質成分,確定兩個瓶子是不是同一個出處,再順藤摸瓜找到贗品的製造者。」

「對哦,做這對瓶子的人肯定知道些什麼,也算是個關鍵的證人了,這趟沒白跑。」

心裏的包袱放下了,林嵐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列車員來檢票,林嵐被人從好夢中推醒。她一骨碌爬起來,看到大家都起來了,也不敢偷懶,麻利地收拾好行李,到站后,跟在林遠昊後面下了車,直奔向M省收藏協會收藏品科技檢測中心。

黎天很早就等在檢測中心門口,一件黑色的中長外套,瘦瘦高高的。他一看到林遠昊,立刻迎了過去,給他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林遠昊看到他似乎也很激動,臉上揚起了笑容。

黎天看到林遠昊身後的馮偉斌和楊波一人抱着一個錦盒,問道:「這就是你們提到的鵝頸瓶贗品吧?」

在得到確認后,黎天帶路,把大家領進了檢測中心。

一番認真的觀察后,黎天道:「顏色一看就差很遠,不過,這兩個贗品的做舊手藝還是很不錯的,年代特徵、光澤度都模仿得非常好,不是內行一般看不出來。這種工藝很像來自河南一個叫伊川縣的地方。我建議你們到那裏去調查一下。不過,即便是那裏的手藝人,能夠仿製到這種程度的應該也沒幾個,不難找到。」

林嵐和馮偉斌等人都面露喜色。

林嵐高興過後,好奇寶寶的本性又顯露出來了,問道:「黎老師,為什麼您說顏色差得很遠?」

黎天道:「這天青釉名字指的就是雨過天晴的顏色,明清時期,宣德、雍正、乾隆等數代帝王都曾招募天下最優秀的工匠,在景德鎮建御窯仿製各地的瓷器,其他宋瓷都可以仿到亂真,唯獨天青色的汝瓷無法如願。所以說,再怎麼像,顏色上也無法以假亂真,否則,這些人還做什麼假貨啊,早成大師了。」

楊波感慨道:「怪不得在市場上,汝窯天青釉都是天價成交,原來是物以稀為貴啊。」

林嵐也露出嚮往的神情。

「等真的找到了,我一定要仔仔細細看,飽飽眼福。」

下班后,黎天邀請林遠昊一行人去吃當地有名的水席,進門的時候,卻碰到了趙安琪。她挽著一個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這男子衣着考究,皮膚白皙,正是趙安琪的父親趙睿。

趙安琪看到林遠昊,眼睛一亮,主動打招呼道:「林組長,怎麼這麼巧。」

林遠昊見旁邊有人,也不宜表現得太過冷淡,於是禮貌地點了點頭道:「安琪小姐,你好。」

趙安琪看到了林嵐,語氣中的溫度迅速降了幾度,問道:「她怎麼也在?」

林嵐道:「我們一起出差。」

趙安琪這才注意到林遠昊背後的一群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趙睿拍了拍她的手背,問道:「安琪,這是你朋友?」

趙安琪眼睛裏透出的都是歡樂的光芒,嬌聲道:「爹地,我這位朋友是咱們涵江市檢察院的技術專家,痕檢組的林組長,專業特別牛。」

趙睿的笑聲低沉且溫柔:「我們的小安琪才回國多久,居然交上了檢察院的朋友。」他伸出手道,「林組長,幸會,小女不才,還請多多包涵。」

林遠昊伸出右手蜻蜓點水地與對方握了握,道:「趙先生,很高興認識您,我還有事,先失陪了。」說完就和黎天他們離開了。

趙睿看着林遠昊的背影,若有所思。

趙安琪在一旁撒嬌道:「爹地,你看他,是不是超級帥?」

趙睿收回視線,用食指戳了戳趙安琪的額頭,佯怒道:「有多帥?還能比你爹地更帥?」

趙安琪噗嗤笑道:「當然沒有,爹地第一帥,他排第二。」

趙睿哈哈大笑,拍了拍趙安琪的腦袋,道:「這馬屁拍得甚是鐘意,不過,這小子模樣雖然不錯,卻不解風情,對我的寶貝閨女冷淡得很啊。還有,他旁邊那個女的和他是什麼關係?」

趙安琪道:「我打聽過,是他以前的小徒弟,挺不招我喜歡的。」說到這裏,小嘴噘了起來。

趙睿道:「這種人,和你不在一個層次,犯不着為她吃醋。」

趙安琪彷彿被蜜蜂蜇了一下,不依道:「誰吃醋了,就憑她,whoca

es。」

趙睿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放心,爹地會幫你的,只要是你喜歡的,爹地都支持。」

趙安琪頓時來了精神,連聲問道:「怎麼幫?怎麼幫?」

「要想打動年輕的男人,無非兩樣法寶,一是美人,二是事業。第一樣不用說了,至於這第二樣么,公務員一年才多少錢,爹地送家公司給他,作為我家小公主的嫁妝,我就不信他不動心。」

趙安琪撇了撇嘴道:「原來是用錢砸啊,那有什麼意思。」

趙睿緩緩道:「在這個世界上,過程並不重要,結果才是真理。」

趙安琪沉默了。

如果擱在以前,趙睿的提議她是不會同意的,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她本來就有了100分,出眾的才華和模樣更是讓她在情路上所向披靡,可偏偏踢到了林遠昊這塊鐵板,讓她首次品味到了求而不得的苦楚。雖然用錢砸這件事兒在她看來俗不可耐,可如果真能讓他接受自己,方法真的很重要嗎?

那邊林遠昊和黎天等人入座后,大家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楊波率先調侃道:「林老哥,你平時看起來生人勿近的,原來這麼有艷福。就剛才外面那位,極品白富美啊。我看她瞅你那眼神,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了,嘖嘖嘖,深藏不露,深藏不露啊。」

黎天也好奇地問:「遠昊,那女的和你,真的是?」

林遠昊一聲不吭。

林嵐正要跟着八卦,誰知道馮偉斌搶了先。

馮偉斌是個直腸子,完全不會拐彎,當下對林遠昊道:「林組長,這女的我不認識,不過她爹我是知道的,涵江市的首富,背景挺複雜的。我覺得像你這種知書達理的斯文人,找媳婦兒還是得找林嵐這樣的,實惠!模樣也不輸什麼,性格也好,還能幹。」

楊波在一旁不幹了,扯著馮偉斌道:「老馮,這你就不對了,你做媒也該胳膊肘朝內,向著我這公安系統的單身漢啊,怎麼凈幫人家瞎操心啊。」

馮偉斌道:「就你這小子,成天油嘴滑舌的,哪有林組長靠譜,我得替林嵐把關,要不然,下次碰到賀老那暴脾氣,還不把我給滅了。」

他們這邊一頓瞎扯,林嵐和林遠昊都鬧了個大紅臉。

黎天在旁邊冷眼旁觀,覺出點意思了,連忙打岔道:「咱們先點菜,再八卦啊,不能餓肚子不是。」

這一頓飯,除了馮偉斌吃得滿心歡喜,其他的人都是各懷心事。

幾天後,檢測結果出來了。

根據釉質成分分析,樣品中矽、鉀含量高於宋代汝窯的標本含量,鋁、鈣、錳、鐵含量低於宋代汝窯標本含量,兩件贗品都和宋汝窯的數據有很大的差距,且兩個贗品的檢材成分含量幾乎一致,這兩個贗品應該都是同一出處。

楊波道:「看來,作案的人一開始就準備了兩個假的鵝頸瓶,胡強只不過是他們的一枚棋子。」

黎天道:「做這樣兩個瓶子還是很需要花一點時間的,估計還花了不少錢。」

馮偉斌道:「胡強欠了一屁股債,別說他沒這條做仿製品的門路,就是有,也沒這閑錢。」

林嵐道:「從筆錄來看,胡強是個鎖匠,後來又迷上賭博,和他來往的除了賭徒,就是一些靠勞動吃飯的朋友,這麼昂貴的瓶子他很難出手的。而且,整個盜竊安排得這麼周詳,說明他不光有同夥,這些同夥還不是一般人。」

馮偉斌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完電話,興奮地對大夥兒說:「塗隊說,蘇琦回國了,她願意配合我們做筆錄。」

林嵐大喜過望,道:「這下離真相不遠了。」

林遠昊卻道:「那倒未必。」

林嵐不解道:「為什麼?」

「如果蘇琦真的是同夥,幹嗎還要回來配合調查?」

林嵐猶如被別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心想:「的確,如果蘇琦真是同夥,早就遠走高飛了,跑回來豈不是自投羅網,可如果她不是同夥,這事兒就更複雜了。」

即便如此,林嵐依舊歸心似箭,她急於知道蘇琦會說些什麼,即便她不是共犯,可她的出現,一定與古瓶的失竊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

刑偵支隊二樓的會議室里,坐在塗敏對面的是一名30多歲的女子,她身穿一件做工考究的絲絨提花斗篷,腳上一雙質地柔軟的小羊皮高幫靴,皮膚不白,卻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膚色,兩道眉毛格外高挑,雙眼狹長嫵媚,鼻樑挺直,唇線分明,是個標緻洋氣的美人。

塗敏客氣卻直接地問:「范太太,據秦修文說,你在拍賣之前找過他,說有意向購買汝窯鵝頸瓶。」

蘇琦語調輕柔道:「確實有這件事,不過我們在價格上沒有談妥,所以並沒有成交。在這之後,我因為要回美國處理事情,所以沒有再去找他。再後來,我從朋友那裏聽說了古瓶被調包的新聞,心裏很有些震驚。」

「范太太,你並不是涵江市人,而且常年定居在國外,那麼,你是怎麼知道秦修文手上有這樣一隻古瓶呢?」

「塗隊長,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對於古玩這個圈子來說,很多消息是沒有地域障礙的。尤其是天青釉汝窯刻花鵝頸瓶這種珍品,在古玩圈中本來就是備受矚目的東西。一旦有藏家願意出手的消息放出來,很快就會在圈子裏面傳遍。」

「可是時間上為什麼這麼巧,古瓶剛做完鑒定,你就聯繫秦修文看這個瓶子呢?」

蘇琦眉尾上挑,慢悠悠地說道:「塗隊長,您這是懷疑我嘍。其實,當我知道你們在千方百計找我的時候,就料到你們是有些懷疑我的,不過我並不生氣,畢竟這個事情實在是太湊巧了。我事後想來,也是疑問重重。既然我已經涉足其中,就沒打算置身事外,為了證明我自身的清白,我會配合你們查清楚這其中的真相。」

說到這裏,蘇琦不緊不慢地從手提袋裏取出一盒女士香煙,托在自己白皙的手掌心上,朝塗敏輕輕搖了搖說:「您介意嗎?」

塗敏挺有風度地揚了揚右手說:「請便。」

蘇琦取出一支香煙,接着又取出一隻金屬防風打火機點燃,用她鑲嵌了精緻水晶指甲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夾着,姿勢優美地移到塗着玫紅色唇彩的唇邊,輕輕吸了一口,優雅地吐出一個煙圈。她朝塗敏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自先生過世后,就染上了這個壞毛病,一會兒不抽就覺得難受。」

塗敏做了一個「你隨意」的手勢。

蘇琦又抽了兩口,接着講了起來。

「我上個月在巴黎看畫展,碰到了一個熟人,他叫宋白羽,是我先生以前在飛鏢俱樂部認識的朋友。他得知我孀居以來一直都鬱鬱寡歡,就叫了他的妹妹宋白珊陪我在巴黎逛了幾天。在交談中,宋白珊知道了我喜歡收藏古玩,尤其是宋朝的汝窯。她就告訴我涵江市的拍賣行發了一則公告,10月會在涵江市舉行一場秋拍,參拍的藏品就有一件是汝窯鵝頸瓶。宋白珊說她哥哥特別喜歡這個鵝頸瓶,可是最近有事走不開,讓她代為回國繳納保證金進行競買登記。不過,宋白姍在這方面不是很內行,她再三請求我和她一起回國看看。我說既然是參拍的藏品,藏家只怕不會再接受場外交易,一則價格上他會有更高的預期,二則傳了出去,於藏家的名聲也會有損。宋白珊說沒關係,我們只是私下看看,並不會出去亂說,他願意就談談,不願意就算了,如果能夠看到,就讓我幫她參謀參謀,看是不是值得投資,最好由我預估一個價格。我很感謝她那段時間一直陪我,況且我正好要回國處理一些財務上的問題,就答應了她。」

塗敏問道:「後來你們一起見了秦修文嗎?」

蘇琦略想了想,緩緩搖頭道:「見是見到了,不過不是我們,而是我。」

「你是說你一個人去見了秦修文?」塗敏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畢竟,秦修文從來沒有提起過宋白珊。

「是的。」

「你對她的話有沒有過懷疑,買家是她,卻讓你獨自去見秦修文?」

「宋白珊給了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她告訴我,她已經代表她哥哥報名參加拍賣了,總是要和秦修文對上眼的,如果讓他知道她參與競拍還約他場外交易,彼此都太尷尬。」

「你確定她報名了?」

「這倒是真的,因為她給我看過她參拍的協議。」

塗敏的眉毛向上挑起,意味深長地看了馮偉斌一眼。

蘇琦並沒有留意到塗敏和馮偉斌之間的互動,繼續道:「她說她相信我的眼光,讓我幫她把關就行了。

「第二次去的時候,她建議我和秦修文約在晚一點的時間去驗貨,說晚一點人少,避嫌一些。談的過程中,我按照事先的約定,發微信告訴她秦修文的報價,她回復了底價,秦修文並沒有同意。我就按事先和白珊商量好的,把看貨費給了秦修文,再約秦修文吃個飯,看能不能把價格再磨一下。」

塗敏問:「是你提出一起出去吃飯的?」

「是的,我還在微信上給白珊發了位置共享,告訴了她吃飯的地點。吃飯的中途,她還幾次問我談得怎麼樣,我也都回了。最後,由於雙方預期的價格懸殊比較大,終究還是沒有談攏。白珊後來也說不勉強,再去拍賣會試試運氣,看能不能低價拍到。我後來因為先夫財產的事情急需處理,就回了美國,沒有關注這件事了。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那個汝窯鵝頸瓶被調包了。」

蘇琦說完,優雅地將即將燃盡的香煙在煙灰缸中碾熄,淡定地看着塗敏。

塗敏問:「既然宋白珊委託你出面去談,你為什麼還要給宋白珊發位置共享?」

蘇琦道:「這也是宋白珊提出來的,她當時說,看完貨如果價格合適,她就馬上開車趕過去,她說對那邊的路不熟,要我開着共享,她好了解路線。不過現在想來,的確有些蹊蹺。」

塗敏道:「范太太,我需要提取你的手機作為證據使用,你能配合一下嗎?」

蘇琦雙手俏皮地一攤,聳了聳肩道:「尊敬的警官先生,雖然手機是我的私人物品,眼下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願意提供給你們,但也希望你們對我手機裏面的其他內容保密。」

塗敏笑了笑:「那是自然,這個你不必擔心。」說完,他當着蘇琦的面將手機放進物證袋裏封存起來,並讓蘇琦在提取手續上籤了字。

蘇琦離開后,馮偉斌忍不住問塗敏:「塗隊,您這就把人給放了?您就這麼篤定她不是同夥?」

塗敏說:「她既然敢來,要麼就不是,要麼就是篤定咱們沒有證據留下她。況且,我把她的照片混在一堆照片裏面給胡強辨認過了,那小子看到她的照片時,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壓根就不認識她。」

「那這條線又斷了?」

「那倒不是,她剛才不是說了嗎?宋白珊和拍賣會簽了協議,這可是一條非常重要的信息,說不定就能抓住這宋白珊的尾巴了。」

說着,他把封好的手機放到馮偉斌手上。

「我有一個預感,這個宋白珊浮出水面,可能就是這起案件的轉機。」

一周以後,刑偵支隊的會議室里,塗敏召開了古瓶專案組的集中會議,主要梳理最近收集的證據並討論下一步的偵查方向,同時分配接下來的工作任務。這次會議陣容強大,除了馮偉斌、謝駿,孫濤、王海龍這些刑偵人員,鑒定中心的楊波,檢察院公訴部門的趙雲蕾和林嵐也參加了塗敏主持的會議。

塗敏講了一下會議的目的:「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主要是把目前取得的證據做個匯總,然後聽一下大家對下一步的偵查工作有什麼看法。」

楊波道:「網絡信息部門鑒定了蘇琦的手機,宋白珊是不久前才加入到蘇琦的手機電話簿中的,蘇琦在秦修文吃飯的時候,的確通過微信給宋白珊發過位置共享。因此,宋白珊能夠隨時了解蘇琦和秦修文的行蹤,有充分的條件潛入秦修文的店鋪,悄悄將古瓶調包。」

馮偉斌道:「我們找了古今傳承公司負責登記和接待的工作人員,經過辨認,他們認出了宋白珊,說她很早就來聯繫過秋拍會的事情。我們複印了宋白珊遞交給拍賣公司的身份信息和簽訂的協議,在人口信息網上進行查詢,發現宋白珊提供給拍賣公司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不過,聽工作人員說,他們當時核對了,那身份信息上面的照片是她本人。另外,我們還查詢了拍賣公司的保證金賬戶,匯款賬戶並不是本人,而是一個叫作富錦典當行的賬戶,典當行的老闆說,這錢是一位30歲左右的男子給的現金,委託他匯入拍賣公司的保證金賬戶。我們把胡強的照片給他辨認了,他很確定地說長相不一樣,給錢的另有其人。」

塗敏道:「看來這個宋白珊不簡單啊,做事滴水不漏,反偵查能力也很強。從作案的手法來看,不是初犯,不是單兵作戰,這背後可能是個不一般的犯罪團伙。」

輪到謝駿,他彙報的是大家最關注的問題。

「我和王海龍這兩周主要是調查贗品鵝頸瓶的出處。根據專家黎天的建議,我們到了伊川縣,打聽到當地做仿品的作坊,把贗品的照片給他們辨認。當地人說,這個瓶子的原胚和做舊工藝因為是仿製工藝,接單都比較隱蔽。我們很費了點兒工夫才找到了兩家接活兒的人,做原胚的那個人叫陳斌,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照片上的瓶子。據他說,這個鵝頸瓶傳世太少,燒制出接近這種顏色的仿品難度大,所以印象特別深刻。我們把胡強的照片給這個作坊的人辨認了,他們說胡強不是委託他們做仿製品的那個人。」

塗敏問:「那他們有沒有說定製鵝頸瓶的是什麼人?」

謝駿道:「問了,是個30多歲的男人,根據接活兒的陳斌回憶,取貨的時候,這個男人開的是一輛黑色的豐田車,外地牌照,用現金付款,兩個瓶子一共支付了3萬元。這些就是我們這段時間掌握的信息。」

塗敏冷笑道:「做贗品也不親自出面,一邊放煙幕彈,一邊在後面遙控指揮,這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他指了指其他幾個聽入迷了的刑偵人員,問道:「你們幾個也說說,有些什麼想法。」

大夥兒紛紛發言,有的說這個豐田車的信息應該去查找,通過鎖定車輛信息來縮小排查範圍。有的說,應該查一下宋白珊的出行記錄,看看這段時間有沒有往返過河南和涵江市的情況。還有的說要調查那個典當行的背景,看看他們的老闆有沒有說實話。

大家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思想的火花彼此碰撞,提出了很多不錯的想法。

塗敏看看討論得差不多了,於是問趙雲蕾:「趙處,我們很想聽聽您這邊的意見。」

趙雲蕾道:「大家剛才的想法都非常好,我感覺這整個案件的偵查過程就像在剝洋蔥,漸漸地要把最核心的部分剝離出來了。從作案手法來看,這些人交易只用現金,身份採取偽造,所以我感覺車牌號未必真實。根據蘇琦的證言,宋白珊似乎經常出入國境,現在她的去向也是一個問題,如果在國外,找起來可就困難了,如果她還在國內,那麼得想辦法限制她自由出入國境。雖然困難大,可是這些工作還是要做,只不過我們也要有一個窮盡以上方法仍然此路不通的心理準備。畢竟,這次我們面對的可能是一個專業的犯罪團伙,高智商、反偵查能力強是他們的特點,我們也需要從專業角度來思考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塗敏道:「我非常同意趙處的說法,對手十分狡猾,咱們沒有個金剛鑽,估計還真攬不下這瓷器活兒呢。」

他看了看一旁認真記錄的林嵐,問道:「小林檢察官,你每次總是帶給我們驚喜,對目前的證據,你有什麼好想法?」

林嵐見他問到面前,也不客氣,把心裏的想法和盤托出。

「我覺得吧,偷這麼貴重的東西,應該不會找很多幫手,畢竟參與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所以,典當行出現的男人和取貨的男人有沒有可能是同一人?」

謝駿道:「接活兒的兩個師傅都說,委託他們做鵝頸瓶的是個30多歲的瘦高個男子,單眼皮,皮膚比較白。」

馮偉斌道:「典當行的老闆說的那個男人也是30多歲,比較瘦,臉色很蒼白。」

林嵐說:「證人所描述的男子特徵還是有些接近的,我建議找一下省公安廳刑事偵查局的畫像專家,他們對於證人口中面貌特徵的把握和判斷要比我們這些普通人專業得多。請他們根據證人的描述將具體的嫌疑人樣貌畫出來,這對後期的抓捕工作幫助非常大。」

謝駿贊同道:「對啊,這可是個好主意!」

塗敏道:「既然是個好主意,這事兒你就抓緊去辦,省廳那邊我去聯繫。」說完,他對趙雲蕾豎起大拇指,誇道,「趙處,這可是個好苗子啊,您把她加到專案組裏可真是獨具慧眼。」

趙雲蕾忙謙虛道:「哪裏,塗隊,讓林嵐跟這個案子,也是讓她有機會向你們這些優秀的偵查專家學習。這種難度級別的案子不是誰都有機會參與的,一日實戰可抵百日書啊。」

林嵐在一旁頻頻點頭道:「是啊,是啊,確實難。自從參與這個案子,我這心啊,每天都像衝浪一樣,一會兒低,一會兒高,沒個消停。」

在座的最近都被這案件折磨得夠嗆,沒少加班加點,始終懸著一顆心,此刻被林嵐這麼一說,大家感同身受,都忍不住笑了。

林嵐最近忙得四腳朝天,林遠昊最近則是惹上了桃花債,一個頭兩個大。這兩人各忙各的,雖然在一個院裏,卻沒有碰上面。

林遠昊最近下班總是被趙安琪給堵在門口,他無奈之下,放着自己的車不開,改坐逯超群的車,終於換來幾日消停。

趙安琪幾次撲了空,知道林遠昊是刻意躲着他,不再傻等,林遠昊終於能夠正常開車上下班了。周末的時候,他剛出家門,就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攔住,他舉止十分客氣,口氣卻不容拒絕。

「您就是林遠昊組長吧,我們趙董想請您去個地方,規劃規劃您的前程。」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與其反覆糾纏,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永絕後患。

林遠昊沒說什麼,微微頷首,隨着那人去了。那人見他二話不說就跟了過來,雖然恭恭敬敬地給他開了車門,眉梢眼角卻流露出了幾分鄙夷。

那人開車將他帶到一處紅牆碧瓦、古色古香的院落,偌大的庭院,林木森森,卻沒看到人影,林遠昊被引進了一間掛着「林間松露」木牌的房間。

迎面是一幅山水,黑白灰三色,幾筆線條就勾勒出遠山近水,山谷幽靜。條案上擺着一盆青翠欲滴的富貴竹,與那畫的意境格格不入。桌上陳列著精緻的茶具,一旁的矮几上擺放着一隻三足的青銅小鼎,這鼎有蓋無孔,裏面應該是燃了香,煙霧氤氳在鼎足周圍,空氣中繚繞的香氣若有似無,悠遠綿柔,越發烘托出一派嫻靜超脫的意境。

迎著林遠昊詢問的目光,男子道:「趙董還有事,囑咐我做好服務。」

他輕輕拽了拽牆壁上的絲絛,不遠處傳來清脆的鈴聲。

一個模樣清秀,打扮得乾乾淨淨的十八九歲的少年走了進來,男子對他說:「貴客到了,小心伺候着。」然後自行退了出去。

少年恭恭敬敬地朝林遠昊鞠了一躬,道:「我先給您泡茶。」

說着走到屋角的水缸旁,揭開蓋子,用竹筒舀了水,倒進壺裏,放到爐子上燒着。然後坐到林遠昊對面的凳子上,將一小塊方方正正的茶磚放進茶壺裏。

林遠昊也不吭聲,就那樣默默地看着他忙前忙后。

少年畢竟年少,房間裏面兩個大活人一聲不吭,的確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受不了這麼乾巴巴地坐着,也不敢得罪了貴客,於是率先開口道:「先生,這鼎裏面點了上好的惠安水沉香,有一股淡淡的蜜香,甜中又透著一股子微微的酸,還有一絲絲涼意,甜而不膩,沁人心脾說的就是這種香的調性。這茶是太姥山的老白茶,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可是順滑醇厚,與這香很配,算得上茶禪一味了。」

「說得好。」林遠昊贊道。

少年來了勁兒,他指了指青銅小鼎,問道:「先生,一般的香爐,都是從上面出香,咱這個卻從下面出香,您說這是什麼道理?」

「因為這鼎的蓋沒有孔,想必是這鼎足有孔,通向鼎的內壁,所以香就從下面逸出來了。」

少年愣了一愣,顯然這問題他問過多次,一旦真有人答了出來,這話反倒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

過了半晌,他才問道:「您怎麼知道,您剛才把這鼎拿起來看過?」

林遠昊搖了搖頭。

「您家裏也有這樣一隻鼎?」

林遠昊依舊搖了搖頭。

少年的好奇心被大大地勾起,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被派來幹什麼的,繼續問道:「那您是怎麼知道的?」

林遠昊淡淡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這鼎,卻見過其他的『倒流香』,這鼎的頭部和鼎身都沒有香,自然也是沒有孔的,香自下逸出,自然是下面有孔。除了三隻鼎足,還能從哪裏打孔通向鼎的內壁,讓香有通道可出呢?」

少年愣了一愣,道:「被您這麼一說,這實在是太簡單了。」

「的確很簡單。」

「那以前的那些哥哥們怎麼都答不上來?」

「太笨了。」

這三個字從林遠昊這樣一個冷傲高潔的男子口中說出來,那少年更加怔住了。直到水沸騰濺出水壺,澆到火上發出「嗤」的一聲,才把他驚醒。

「哎呦。」他驚叫着,急急忙忙拎起燒開的水壺,連聲道,「可惜了,可惜了,這水沸騰過了頭,錯過了最好的溫度。」

「沒事兒,我不喝茶,這就走了。」

少年再次愣住了。直到林遠昊站起了身朝門外走去,他才着急道:「趙董還有話要我帶給您,『人往高處走,識時務者為俊傑。』另外,還有這些東西。」

他慌慌張張地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房產證,一把車鑰匙還有一枚公司的印章,急急忙忙地捧到林遠昊面前。

林遠昊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如同看着一堆垃圾。

「你也帶個話給你們趙董,我雖然沒選擇往高處走,卻也不見得和那『倒流香』一樣流往低處。還有……」他指了指條案,道,「那盆富貴竹再好,也敗了意境,回頭給撤了吧。」

少年愣在原地,眼看着林遠昊揚長而去。

塗敏召開了證據碰頭會議之後,專案組有了新的方向,大家各顯神通,鉚著勁兒去收集證據。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一個字——「難」。案件的偵破過**的是九曲十八彎,進展坎坷。每次將要觸及真相時,轉眼又撲了個空。不過,他們都堅信,通過不懈的努力,他們離幕後那股神秘的力量越來越近了。

事實證明,趙雲蕾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雖然通過調查走訪查到了豐田車的牌號,但這個牌照是個套牌,真正的牌照持有人是一家餐飲店的老闆,車則是一輛黑色的尼桑牌轎車。而因為宋白珊提供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一時間也無法查到與她相關的任何信息。這兩條線索都停滯不前。

再深的低谷,只要執著攀爬,黑暗的前方總會透出一絲光亮。

塗敏為了確定宋白珊的身份,採取了多方位鎖定的方法,一面要求馮偉斌和孫濤提審胡強,探探胡強看到宋白珊的照片后的反應,一面將宋白珊的照片投放到信息庫進行比對。所有的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

馮偉斌和孫濤將胡強提出來的時候,都覺得胡強消瘦了不少,看來他這段時間日子並不好過。根據他們的經驗,有些嫌疑人一開始的確頑固,可是在號子裏面關上一段時間,思想就會產生一定的變化。

號子裏面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出主意的,打聽內情的,七嘴八舌的,很容易就把人的心給攪亂了。再加上管教幹部定期談心,還會宣傳一些法律知識,嫌疑人也可以借到法律書籍看看,所以進去以後不會是對法律規定一無所知的狀態了。這樣一來,難免不會對號入座,分析自己究竟會有多大事兒,會坐多久的牢,抵死不認的意義究竟有多大。而人只要一牽扯個人利益,尤其是剝奪人身自由這種大事兒,就會患得患失,不再那麼頑固了。

胡強這段時間被關在裏面,也和一群牢友混熟了,同監室有個讀過大學,肚子裏面有些墨水的傢伙叫作陸有文,他是因為職務侵佔罪被關進來的,還請了個據說挺有名氣的律師。大家有什麼事情都願意向他請教,他也有求必應,所以在監室裏面混得風生水起,牢友們都叫他「陸師爺」。胡強一開始很是不屑。

「盡吹牛,什麼不得了的師爺,真這麼牛,怎麼跟咱們這些人一樣混到牢房裏面蹲著了?」

現實總是用他的無情敲打着那些不信邪的人。

「陸師爺」總能出些好主意,得了好處的牢友們自然得巴結他,他走到哪裏都眾星捧月一般。胡強最後也不得不承認,人如果有本事,坐牢都比旁人坐得體面些。他心裏雖然服了氣,可他是天生的臭脾氣,對着陸有文的時候還是冷冷淡淡的,不願意上趕着奉承。不過,世事無絕對,很快,他就低頭了。

公安機關對胡強宣佈逮捕之後,他一直都惶惶不安,不知道對手底牌的感覺的確讓人發虛,一個天大的秘密老是一個人憋著,也幾乎讓他發瘋。他眼下真想找個懂行的人問問,可是監獄裏面什麼資源都是稀缺的,更何況,他一向就是在底層掙扎的人,縱使在外面,也不認識什麼像樣兒的朋友能夠為他出謀劃策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攤上這麼大的一件事兒。想到這兒,他決定放低身段,去向「陸師爺」取經。人真要下定了決心求人,面子是必須拋開的。

胡強晚飯後主動幫「陸師爺」刷碗,還排隊幫他打來洗臉的熱水,用香皂把「陸師爺」的毛巾搓得香噴噴的。陸有文本來挺瞧不上胡強的,這小子又臭又硬,整天跟個刺兒頭似的,依着他的脾氣,根本就懶得搭理這種人。可是,他對胡強的案子非常好奇,這號子裏面缺這缺那,唯獨不缺八卦。誰犯了什麼事兒進來的,誰家有背景,誰家有錢,請的律師幾斤幾兩,都不是什麼秘密。胡強一進來,大夥兒就傳言,他就是前段時間炒得沸沸揚揚的鵝頸瓶調包案的正主兒。這鵝頸瓶陸有文是有所耳聞的,那可是幾千萬元的寶貝啊,這貨怎麼有這樣的膽識和門路,敢打這種國寶的主意?陸有文心裏非常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可這胡強成天縮在自己的殼裏,根本就不和號子裏的人來往,半點消息也沒漏。

陸有文了解胡強這種人,一是無利不起早,二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要想摸他的底,主動發問反而適得其反,得穩住了。所以面對胡強反常的獻殷勤的舉動,陸有文一個字都沒問。洗完臉后,他坐在床沿上拿本書看着守株待兔。果然,胡強覥著臉自己主動過來了。

「『陸師爺』,我想請教您一件事兒。」

陸有文的臉上波瀾不驚,他把書攤在膝蓋上,慢悠悠地說:「談不上請教,都是落難的兄弟,有話請講。」

胡強左顧右盼,見四周還有人在,面色有些猶豫。陸有文知道他不想別人聽到,於是使了個眼色,其他的人識趣兒地拿着盆子出了監室,到澡堂外面排隊去了。

胡強湊近陸有文,問道:「『陸師爺』,公安宣佈我被逮捕了,您覺著,他們能知道我多少的底細?我攤上的究竟是多大個事兒?」

陸有文臉上浮現出高深莫測的神情,說道:「那要看你究竟做了多大的事兒啰。」

聽話聽音,胡強也不是蠢蛋。陸有文這是讓他把自己干下的事兒竹筒倒豆子,乾乾脆脆地講出來。可是這號子裏的江湖比外面的還要兇險,成日裏坑蒙拐騙、迎高踩低的事兒多了去了。同一個監室的獄友,表面上稱兄道弟,可你真把掏心窩子的話說出來,他說不定轉頭就把你給賣了。畢竟,誰和誰也不是真的親兄弟,出賣你換來個立功,尤其是重大立功,算起來要減少好幾年的刑期。這種切身的重大利益,遠比外面花花世界中的金錢與權勢更讓人眼熱。在這裏,一旦輕信了別人,說不定就會落得個萬劫不復。

陸有文在這號子裏面被人求得多了,對於這幫求人者的心態那是摸得一清二楚。他見胡強悶在一旁,欲言又止、眼神閃爍,就明白了他心裏肯定是又想要周郎計,又想要平安符。陸有文心裏很是瞧不起這幫肚子裏面沒貨、行事還動輒鋌而走險的人,可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這裏如果沒有幾個靠山和朋友,難免會受欺負,過得憋屈。凡事都需要利益交換,陸有文通過替人出主意換得安逸度日,在這牢中與一幫三教九流處得相安無事,倒也算得上各取所需。

既然看穿了胡強的想法,陸有文就不客氣地當下直接點破。

「你既想讓人幫你謀划,卻又不肯交底,這事情可就難辦了。你心裏有所顧忌,覺得咱倆交淺言深,不能全然信我,這我明白。可你這樣貿然來找我,必定是有急事,你若不能坦然相告,說一半藏一半,導致我判斷錯誤,出錯了主意,那倒不如不問的好。」

胡強聽他這麼一說,覺得這「陸師爺」心裏明鏡似的,當真是猴精猴精的,自己這點小九九,放在人家那兒壓根兒就擺不上枱面。他生怕得罪了這位高人,可是一時間又下不了狠心全盤說出,急得汗都冒出來了。

陸有文看見他額頭上密密匝匝的小汗珠子,心裏好笑,勸道:「胡老弟,你過慮了。我是短刑犯,再過半年就出去了。我自己在外面也有些身家,將來出去后還是要謀個小生意的,犯不上出賣你結下個仇怨,你大可不必疑神疑鬼。」

胡強覺得這位「陸師爺」簡直就是自己肚子裏的蛔蟲,再加上他說的在情在理,這牢房裏面眼下也沒有知根知底的人可以請教,只能信他。

胡強決定和盤托出。

「『陸師爺』,我前段時間手頭緊,恰好接了一筆買賣,受人之託在古玩城偷一個瓶子。我本來怕惹麻煩,可是對方『油錢』許了我20萬元,我就答應了。為了不被發現,我就按主家說的去『翻天卯』,得手后,真的那個交給了主家,假的那個放進了保險櫃。後來,主家又給了我個一模一樣的瓶子,讓我藏起來,說將來一旦事發了,只要不把他們供出來,咬死偷的就是這個假的,條子也拿我沒辦法,只要找不到真的,就沒法定我的罪。他們還答應我,如果事發了我不供出他們,還會再給我一筆錢。可我什麼都沒說,條子還是把我給捕了,您給我分析分析,是不是他們把那個主家給抓了?」

陸有文心想:「這糊塗東西是被人當槍使了,竟然為了20萬元偷了國寶級的珍玩,夠他把牢底給坐穿了。看來他的『上線』可不是個一般角色,且不說這種貨出手不是一般的渠道,單憑對方專門給胡強準備了兩個假瓶子就夠絕的。不過既然現在執行了逮捕,警方那邊還是有些證據的。」

陸有文略加思索后對胡強說:「胡老弟,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論你的主家是否被抓,這個事情不是你能夠兜得住的。你辯解歸辯解,可總得有個度吧。你說你偷的是個假的,可你用來調包的假瓶子又是哪兒來的呢?僅這一節兒你就說不過去。再說了,無論瓶子真假,你個修鎖的鎖匠,要那玩意兒幹嗎?這瓶子就是再值錢,你總得交代出個收貨的下家或者渠道才說得過去吧?不然你偷了來就是個廢品,出出不去,藏藏不住,誰會信你的話呢?既然不信,警方就會懷疑你撒謊,態度不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胡強被他每一句話都戳中了要害,那個眼神如刀鋒一樣的塗隊長,每次提審自己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看來自己這個謊確實是硬撐著圓,卻怎麼也難以自圓其說。

胡強心裏害怕,緊張地問:「『陸師爺』,那您看我這個事兒會坐多久的牢?」

陸有文說:「我聽說這個瓶子上千萬元了,又是宋朝的汝瓷,存世極少,怎麼着也是國家一級文物了。關鍵是,現在真的瓶子又追不回,不知道去哪兒了,萬一是毀了,或者是被倒騰到國外去,導致古瓶追不回來了,那就硬生生要算你一個情節嚴重了。要是你的那個主家被抓了,一口咬定你才是主謀,不承認是指使你的,再加上司法機關認為你認罪態度不好,估計就得在牢裏面待一輩子。」

胡強急了,說道:「他們才是主謀,憑什麼要我坐一輩子牢?」

陸有文冷笑道:「憑什麼?憑的就是你被人當槍使了,攪和進了一樁天大的禍事,對方可不是一般人。如果警方掌握到證據,我看你還是招供比較好,這樣還有可能定你一個從犯,少判幾年。」

胡強心如擂鼓,冷汗把背心濕了個透。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個破瓶子居然能將天捅了個窟窿,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馮偉斌和孫濤來提審的時候,正值胡強心裏天人交戰之時,他一會兒擔心指使他的人落網后先供出他,把事兒都推到他頭上,一會兒又心存僥倖,對方行蹤神秘,計劃周全,警方不一定查得到證據。只要沒證據,聽「陸師爺」說,也有逮捕後放了的。如實交代、抵賴到底,兩種念頭在他腦子裏交替出現,沒個消停,攪得他心裏冰一陣,火一陣,難受得緊。

胡強坐到審訊椅上,管教民警剛給他左手銬在椅子扶手上,馮偉斌就直接抱辨認筆錄和附着的10張照片遞給了胡強,其中就有宋白珊。

「你好好看看,這裏面有沒有你認識的?」

胡強一眼就瞟到了那個無數次出現在腦海里的面孔,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他日夜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了,警察們還是摸到了那根隱藏在暗處的瓜藤。

馮偉斌和孫濤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胡強一定和宋白珊認識,畢竟這裏面其他的照片和這起案件沒有半點關係。馮偉斌決定詐他一詐。

「胡強,你的同夥都交代了,你還要抵抗到底嗎?!」

胡強聽到最擔心的事情從警察口中說出來,心理防線頓時崩潰了,他耳邊彷彿響起了「陸師爺」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估計就得在這兒待一輩子。」他頓時像被抽了骨頭,癱軟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

馮偉斌乘勝追擊:「你搞什麼鬼?大老爺們兒的,裝什麼死?誒,我問你話呢!」

胡強完全不理他,用沒銬住的那隻右手蒙上了眼睛,忽然痛哭流涕起來。

馮偉斌和孫濤面面相覷。馮偉斌俯在孫濤耳邊說:「濤子,你看着點,我出去給塗隊打個電話。」

孫濤點了點頭。馮偉斌掏出手機出去,撥通塗敏的電話后,彙報了這邊的情況。塗敏果斷道:「他這是以為同夥到岸了,急眼了。這樣,你們先穩住他,跟他宣傳坦白從寬的政策。我馬上過來,爭取今天把他的嘴撬開。」

馮偉斌答應着,回到了提訊室。不一會兒,塗敏就趕到了。他拿出一支煙,點燃后遞給了胡強。胡強抽了幾口,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塗敏勸道:「胡強,你年紀輕輕的,也不願意把自己這大好年華全搭在牢裏面吧?今天想好沒有,坦白從寬,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胡強問道:「聽剛才的警官說,那女人也被你們抓了么?她是不是什麼都往我身上推?」說到這裏,他突然激動起來,急切地分辯道,「警官,你們千萬不要相信她說的,那女人狡猾得很,她才是主謀!」

塗敏心裏有數,他這是信了馮偉斌的說法,以為宋白珊到案了,把事情推到他身上。於是道:「她態度可比你好,我們不信她,難道信你?你老實說,你到底把真的瓶子藏到哪裏了?為什麼故意拿個假的糊弄我們?」

胡強喊冤道:「真的瓶子我沒拿,是那個女的拿走了,她說的話你們真的不能信啊。」

馮偉斌在一旁故意說道:「塗隊,我看他這樣子,不像是在說謊,他說不定真是被人指使的。」

塗敏假意把眼一瞪,對馮偉斌道:「你怕是被他幾滴眼淚蒙蔽了,他說被人指使你就信啊,他無非就是想說他是從犯,從犯按照法律規定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將來量刑可是要輕很多。他現在知道同夥落網了,就想退而求其次,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這話也信得?」

馮偉斌配合道:「總得給他個機會吧,萬一是真的呢?」

胡強抬頭仔細打量了馮偉斌一番,這個人五大三粗的,不像是有那麼多鬼心眼,而且自己的確是受人指使的,這可是事實啊。想到這裏,胡強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塊浮木,頓時有了希望。

胡強急切地說:「警官,您說得太對了,我是被照片上的女人指使的,不然,我要那麼個瓶子幹什麼啊,警官,我檢舉,我揭發。」

馮偉斌心裏有些好笑,自己和塗敏提審了他好多次,他都沒個好態度,這會兒眼看着露餡兒了,倒是一口一個警官,一口一個您,可真夠見風使舵的。馮偉斌覺著這人狡猾得很,跟這種沒有什麼底線、唯利是圖的小人打交道要走一步看一步,隨時防着他出爾反爾。於是,他指了指胡強手中附着照片的紙,說道:「你先別急,先把程序給走了,你先告訴我,你說的那個指使你的女人是照片中的幾號人物?」

胡強指著7號說:「就是她,她就是那個指使我到古玩城偷瓶子的女人。」

7號照片就是宋白珊提供給拍賣行的證件上取下的證件照複印件。馮偉斌心下竊喜,他把筆遞給了胡強,指著辨認筆錄下方的空格處說:「你把剛才辨認的結果在下面標註一下,蓋上手印。」胡強依言照辦了,摁上手印后把辨認的這套材料從隔着的鐵欄桿中遞了回來。孫濤核對無誤後放入了材料袋中。

馮偉斌接着問:「你把這個女人指使你盜竊的過程說一下,中間的過程越詳細越好。」

胡強說:「是,我詳細說。」

據胡強自己交代,他在配鑰匙、修鎖方面是把好手,到了城裏擺個攤兒,又琢磨出開鎖的技術,幫忘帶鑰匙的人開鎖,生意很紅火。去年他和朋友去了一趟賭場,染上了賭癮。剛開始還贏錢,到後來就總是輸,把這些年攢下的幾萬塊錢都給輸光了。為了翻本,他找場子上「放碼」的借了本錢,結果又輸了,前前後後搭進去4萬多元。

胡強咬牙切齒道:「這幫賭場『放碼』的吸血鬼們心真黑,收我5分錢的天息,我一時間籌不到錢還給他們,利滾利4萬元馬上就變成了8萬元。我還不上錢,賭場老闆手下的馬仔就到處堵我,逮住了往死里打,逼得我沒法擺攤也沒法回家,到處逃。」

他的思緒回到了那個糟糕的夜晚,那個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夜晚。

夜幕降臨,涵江市已是萬家燈火,胡強一天什麼東西都沒吃,光顧著逃命了,身上一點錢都沒有了。他到金雅咖啡廳的洗手間裏面就著自來水管喝了兩口水,依然壓不住讓他一陣陣眩暈的飢餓。出門的時候,他看到路邊停著一台積架路虎,當時路上也沒有什麼人。胡強心想,這麼好的車,主人的處境肯定很好,裏面總會放點錢或者值錢的東西吧。想到這裏,他掏出身上工具包裏面的****,左顧右盼確認沒人後,用身體擋住車門鎖,用****輕而易舉地打開了車門。他在儲物格裏面翻了一通,找到了幾十塊的零錢,正準備退出去,無意中,眼角的餘光瞥見後座上放着一個格子條紋的旅行袋。打開拉鏈一看,胡強驚呆了,裏面摞著一堆百元票面的現金,一沓一沓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

胡強回憶道:「我正想着要不要拿走,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我頓時嚇傻了。」

胡強回頭一看,是個挺漂亮的姑娘,穿着卡其色的風衣,脖子上掛着一條鑽石項鏈,在燈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姑娘旁邊站着一個30多歲,穿黑色風衣的男人,戴着個墨鏡,一臉的煞氣。胡強感覺不妙,拔腳就想跑,墨鏡男一把將他的胳膊反扭,抵在車門上。姑娘走到車門旁邊,彎腰看了看車鎖,沖胡強笑了笑。

「我這是歐洲車,車鎖不同於亞洲款,安裝了特別的防盜裝置,你是怎麼打開的,居然一點痕迹都沒有?」

胡強不作聲,墨鏡男戴上手套開始搜他的身,打開了他的工具包,從裏面搜出了一把特製的****,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塊寫着「配鑰匙、修鎖」的簡陋招牌。姑娘挺有興趣,朝包裏面看了看,說:「原來是個鎖匠啊,怪不得這麼厲害。」她說完也從包里拿出一雙手套,把****拿在手上仔細端詳。過了一會兒,她在墨鏡男耳邊說了些什麼,那個男人就把胡強帶進了旁邊咖啡廳里的一個包間。

到了包間裏面,姑娘對胡強說:「我那包裏面有20多萬元現金,你偷了這些錢,夠得上是數額特別巨大了,可以把牢底坐穿了。」

胡強心裏發怵,嘴裏卻很硬,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是警察嗎?」

姑娘笑了起來:「你見過警察把賊帶進咖啡廳里談話的嗎?」

胡強鬆了一口氣,說:「現在我人在這裏,錢在你們那裏,憑什麼說我偷了你們的錢?」頓了一下,為了壯大聲勢,他又強調了一句,「警察來了,我也不會承認。」

姑娘樂了,用戴着手套的手拿着從胡強那裏搜出來的****,在他面前晃了晃,說:「你傻啊,工具上有你的指紋,車把手、錢袋子上也有你的指紋,最關鍵的是,門口的咖啡廳有監控探頭,你不認賬有用嗎?」

胡強心涼了半截,這個姑娘長得漂亮,說話的語氣、眼神卻透著一股子咄咄逼人,尤其她眼底那絲冷意,就算是笑容也掩蓋不了,被她盯着看久了,讓人感覺很有些難受。

胡強對馮偉斌說:「那個姑娘問我會不會開保險櫃,我說會,她又說聽我口音是鄉下人,問我會不會爬樹。我覺得她問得莫名其妙,心裏有些警惕,態度就強硬了些,說你問這個幹嗎,你管得也太寬了吧。她旁邊的男人覺得我說話不客氣,就給了我一耳光。」

胡強說到這裏停了一下,又要了一根煙。塗敏遞過去后,他狠狠地吸了幾口,煙頭前端猩紅的火星隨着他的動作急劇地亮了幾下。一根煙很快就燃到了盡頭,胡強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蹍熄了火。

他想了想,繼續說:「我當時隱隱感覺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只有先認慫。那姑娘又問了我一遍,我告訴她,市面上的保險櫃我基本上都能開,就算是複雜一點的,琢磨一下也能打開。她挺高興的,就說讓我去幫她偷一樣東西。我不肯,她就說反正我偷這20萬元也夠坐牢一輩子的了,我不配合,她就去報警。我說你報警,我就把你逼我偷東西的事兒供出來,可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反問我,警察怎麼可能相信一個小偷而去懷疑她呢。」

胡強終究是妥協了,他自己的把柄攥在別人手上,就像他小時候在鄉下放牛,無論多倔的牛,只要是被穿上了鼻環,最後只能乖乖被人牽着鼻子走了。

姑娘看見胡強一副自認倒霉的樣子,知道他已經屈服了,既然已經收編,就沒有必要再一味地強壓了。她換了個表情,和顏悅色地寬慰胡強:「你放心,只要你幫我把那樣東西偷到手,我就把包裏面的20萬元現金送給你。這個買賣還是很划算的,既不用蹲大獄,還能弄到一筆巨款花花,這種生意你不接,可就是個蠢蛋了。」

說完后,姑娘從旅行包里拿出了一半現金遞給胡強:「這個算是定金,你拿着吧。」

胡強看着這麼多錢,覺得像做夢一樣,這一天從谷底到雲端,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姑娘囑咐道:「把你的手機號給我,隨時等我的電話。」

胡強回去后拿了8萬多元還賬,總算能夠回家,有個落腳的地方了。一個禮拜過去了,一天晚上,他接到了一個陌生手機號發來的短訊,約他晚上12點到古玩城碰頭。胡強按時赴約,到了古玩城,等了快半個小時,才看到一個黑衣女子走了過來,臉上戴着一副口罩,頭上戴着一頂帽子,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胡強迎了上去,走近一看,果然是之前那姑娘。姑娘說了聲「跟我走」,胡強就緊跟在後面。走到靠側面的外牆邊,姑娘從包里拿出一個升縮桿和一把鐮刀模樣的刀頭,吩咐胡強幫忙,將刀頭用不幹膠牢牢纏在升縮桿上,再將升縮桿完全展開。姑娘將這自製的伸縮刀遞給了胡強,帶他走到一個柱子後面,她指了指柱子的上方。胡強抬頭看到了一個攝像頭,只聽這姑娘吩咐道:「把攝像頭後面的電線割斷。」

胡強心想,她對古玩市場外圍的環境都這麼熟悉,想必是踩過多次點了。於是按照她的吩咐去割電線,這刀口異常鋒利,只幾下就把電線割斷了。那姑娘收起工具,又把胡強領到了古玩城后側面的牆邊,然後又從包里拿出兩條攀援繩,套在自己身上,胡強也依樣畫葫蘆套在身上。兩人將另一頭甩上了屋頂,順着牆沿爬了上去。上去后,姑娘從兜里掏出一個圓形的錶盤模樣的物什,先直走了200多步,然後又低頭看了看錶盤,朝右走了300來步。

胡強偷偷地瞟了一眼,原來是個測步器,心裏有些打鼓:「這麼專業的設備和計劃,看來是個熟門熟路的慣偷了,和他們扯上關係,看來今後很難撇清了。」

胡強想歸想,腳下也沒停著,跟在那姑娘後面忽左忽右地走着。忽然,姑娘停了下來,彎下腰朝四周打量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西頭的歪叉樹,東頭的尖頂房,是這兒沒錯了。」她又朝右移了小半步,朝前挪了兩步,似乎打定了主意,蹲了下來。姑娘把測步器收了起來,又從包裏面拿出兩把鑿子和兩把鎚子,將1鑿1錘遞給胡強后,她將瓦片揭開,用粉筆畫了一個60厘米見方的正方形,對胡強說:「沿着畫的線鑿開,悠着點力氣,千萬別鑿碎了。」胡強點了點頭,學着她的樣子沿着線開始慢慢鑿。瓦片下的屋頂並不堅固,兩個人鑿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屋頂已經鬆動了。姑娘又掏出一大卷強力膠帶和四根鋼條,將正方形裏面橫七豎八地貼了個密密麻麻,把鋼條兩橫兩豎交叉固定住,鋼條的八端架在了鑿出的缺口邊緣,將屋頂穩穩架住了。然後又用膠帶粘出了一個手提環的形狀。

做完這些,姑娘握住那膠帶做的手提環,催促胡強:「你快點,繼續。」胡強這才明白,她這是要把屋頂鑿開后揭開。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將一整塊頂板都鑿開了,輕輕一提,屋頂就露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洞。姑娘拿出手電筒朝下面一照,只見底下有個閣樓,裏面凈是些長長短短的紙盒子。

姑娘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讓胡強提着膠帶環把屋頂合上,依舊將之前的瓦片蓋在上面。做完這些,她掏出手機發了條短訊,不一會兒對方就回了過來。她朝着來時相反的方向跑去,用攀援繩下了屋頂,胡強一路緊跟。兩人跑了不到一百米的樣子,就看見一輛車打着雙閃停在路邊。胡強定睛一看,正是前段時間見過的那輛路虎。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只見墨鏡男坐在駕駛室。他關心地問那姑娘:「順利嗎?」姑娘點了點頭,他也不再多說,一踩油門,朝市中心飛馳而去。

三個人到了一個酒店的房間。墨鏡男從懷裏拿出一張方點陣圖和一個紙盒子,他先打開紙盒子,從裏面拿出一個瓶子遞給胡強,然後用電筒照着方點陣圖指給胡強看。

「這是個店鋪的閣樓,我們要的東西就是一個長成這樣的瓶子。」

胡強有些好奇地將瓶子拿在手中顛來倒去地看,看上去也沒有什麼稀奇的,不過成色很舊。他揣摩著應該是個古董什麼的,估計很值錢,不然這些人也不至於為了這麼一個瓶子搞這麼大的陣仗。

胡強正琢磨著,墨鏡男敲了敲圖。他趕緊回過神來,認真看手繪地圖。

「這個瓶子就放在這間店鋪右邊緊挨着的店面裏面。這個閣樓是店主改造后搭建的,右邊連着中央空調的風道,你沿着風道爬過去就到了隔壁,東西就放在店鋪這個方位的暗房裏,你打開暗門進去,有個保險櫃,你打開后不要動別的任何東西,把一個貼著封條的錦盒拿出來就行。」

姑娘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型的摺疊吹風機,插上電后,墨鏡男從包里拿出一個不幹膠的封條,貼在紙盒上,用吹風機對着封條的部位吹着,邊示範邊對胡強吩咐著:「你拿到錦盒后,如果用封條封著,千萬不要直接撕開,就用這個吹風機對着封條吹一會兒,發熱后你試一試邊緣是否發軟,如果軟了,你就快速把封條揭下來,記得動作要輕,不能把封條撕壞了,要保持封條的完整性。接下來,你再把這個假瓶子放進去,把那個真瓶子拿出來,快速地把封條再封上,記得一定要小心,不要露出痕迹。」說完,他把吹風機遞給胡強,拿出一堆不幹膠封條,指揮他反反覆復操作了幾個小時,直到重新貼上去后嚴絲合縫,他才滿意。

接下來,墨鏡男又讓胡強把方點陣圖裏面的位置記熟悉,交給胡強一雙薄如蟬翼的手套,材質極具彈性且堅韌,戴上去后絲毫不覺得行動不便,又給了他一雙特製的橡膠腳套。

「明天你接到電話通知后就到指定的地點,動手的時候帶上這些,不要在現場留下痕迹。」

胡強忐忑不安地接了過來,問道:「那為什麼剛才不動手,非得等到明天?」

墨鏡男呵斥道:「你少多嘴,照做就行。」

胡強當下不敢再問,不過心裏越發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

第二天晚上9點,胡強果然接到電話。那姑娘約他到古玩城碰頭。兩人碰面后,又一起到了頭一天揭開屋頂的地方。姑娘遞給他一個雙肩包,示意他把仿製的古瓶裝進去背着。胡強搖了搖手,說:「背着這麼個東西太麻煩。」說完,他從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個編織袋,連瓶帶盒子放進了編織袋,打了個結綁在了褲帶上。姑娘對這麼土的袋子很有些看不上,不過也沒說什麼,拿出鎖扣繩拴在胡強穿着的攀援繩背帶上,叮囑道:「我會把繩子在牆體上固定,你得手后就順着繩子爬出來。如果有人來了,我一拽繩子,你就快跑。」

胡強心裏有些緊張,他胡亂點了點頭,打開屋頂,從鑿開的洞裏鑽了進去,把閣樓上的紙盒子清理了一下,騰出通道,從末端的通風口鑽了進去,一路匍匐前進,終於來到了隔壁的店鋪。暗室的鎖胡強用****輕輕鬆鬆就打開了,暗室裏面果然有一個保險櫃。這個保險櫃的結構還是有些複雜,胡強試了好久才打開,他按照他們事先叮囑的,不留痕迹地用加熱的方法拆開封條,調完包后,再把真的瓶子放進帶來的紙盒子裏,用編織袋裝了起來。一切順利,胡強總算舒了口氣。他用力拽了拽繩索,覺得很牢固,於是藉著繩索的力量爬了出去。

一切出乎意料地順利。姑娘看到瓶子後面露喜色,拿出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把編織袋扔給了胡強,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古瓶裝進身後的背包里。兩人離開屋頂時,路虎車早已停在附近,胡強緊跟在姑娘身後上了車,朝着黑夜遠處泛著的微弱光亮奔去。車開了十幾分鐘后,在一個夜宵攤附近停住了,墨鏡男讓胡強和他一起下車,那姑娘則換到駕駛室,駕車載着古瓶絕塵而去。墨鏡男目送路虎車離去后,在路邊招手攔了一輛計程車,讓胡強跟着他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當天晚上,胡強並沒有回出租屋,墨鏡男把他帶到了一家挺闊氣的五星級酒店,定了一間豪華房。在房間里,墨鏡男將剩下的10萬元交給了胡強,並囑咐他:「這錢,你不要存到自己的名下,免得留下把柄讓條子逮你。另外,你這幾天先不要出去,也不要和外面的人聯繫,就在這裏等我的信兒,等我說安全了,你再走。前台那邊我交了1萬元,你就在這兒先快活幾天,這裏桑拿、按摩、美食都有。」

胡強看到這一摞錢,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甜。有了這些錢,他可以還完所有的債,還會留下十幾萬元的富餘,這趟險冒得太值得了。他正陶醉在發財后的喜悅里,墨鏡男從包里拿出一個包裹遞給他,吩咐道:「你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它給藏好了。」

胡強伸手去拆那個包裹,看到裏面放着的東西時,他吃了一驚,裏面赫然放着那個他好不容易弄出來的古瓶。胡強太意外了,這玩意兒不是被那個怪裏怪氣的丫頭給帶走了嗎?他們費這麼大勁兒弄出來,怎麼這會兒又到了他這裏?他隱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個陰謀究竟算計了他什麼。如果說僅僅是讓他背鍋,他們離開就好了,又把這個瓶子給他幹什麼呢?

「這個瓶子就放在你這裏,你把它給藏好了,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它的來歷。萬一你真的被條子逮住了,你就說偷的就是這個瓶子。我告訴你,這個瓶子是假的,值不了多少錢,所以你判不了幾天。你放心,只要你不說,我們到時候還會給你家裏一筆錢。」說完,墨鏡男起身離開了。

雪白的床單罩着軟軟的席夢思,胡強如同躺在雲朵里。在這種地方過夜,是他以往做夢都不敢期盼的,如今置身其中,他卻沒有半點享受的心情了。債務的了結,突然到手的橫財,似乎都無法驅散那籠罩在他心頭的恐懼。整個事情都透著一股子古怪。雖然墨鏡男臨走給了他一個錦囊妙計的說法,可是,也堵上了他揭發他們的出路。最後那句給家人錢,看似一種許諾,可又何嘗不是警告自己,他們對自己知根知底,一旦說出他們,可能自己的家人也要跟着遭殃。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得自己一個人死扛到底了。他感覺有一隻來自暗處的無形之手,將他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馮偉斌問:「後來你還見過這一對男女沒有?」

胡強回答:「沒有,我在酒店裏住了幾天,直到他們預繳的錢沒有了,也沒有再見過他們。我思來想去,決定把手頭的錢帶到老家去。

「我把7萬元交給了我姐,騙她說是我和別人合夥做生意賺的錢,準備結婚用,怕自己亂花了,讓她幫我存着。我姐家有一片菜地,我找我姐要了一把鋤頭,把瓶子埋了下去。」

「真的瓶子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那段時間,我非常關心涵江市的新聞。後來,我在網上看見了瓶子被盜的報道,專家說那個瓶子價值千萬元,公安正在到處偵查,我才知道闖了大禍。不過,我始終存着一絲僥倖。我沒有案底,身邊也沒有這種倒騰古玩的朋友,不會有人把我和這件事情聯想到一起。過了個把月,都沒有人來找過我。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是過去了,要不是隔壁的李安全犯渾,硬賴我是小偷,我也不會被帶到這裏來。這都是命啊!」

塗敏說:「這可不是命不命的問題,當你犯案的那一刻,就註定逃不過法律的追究。好了,今天就問到這裏,你把筆錄看一下,簽個字。如果我們有新的問題要來問你,你要全力配合。」

胡強忙答:「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配合。」

謝駿他們通過調查走訪,發現宋白珊在拍賣會結束后就去向不明。他們考慮到蘇琦曾經說宋白珊是在國外和她相識的,於是聯繫了出入境管理處,通過搜索最近幾個月從美國入境中國的記錄,在入境信息中找到了與宋白珊容貌匹配的護照信息,登記的姓名為廖雨欣,是一個24歲的姑娘。她從小在香港居住,十幾歲就去了國外,後來則是香港、大陸、境外頻繁出入。從調查到的出行記錄來看,廖雨欣有多次出入國境的記錄,包括法國、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其中法國最為頻繁,最多的時候一年去了6次。發現宋白珊的真實身份,讓謝駿他們異常興奮。看來,這個化名宋白珊的廖雨欣和古瓶被盜一事脫不了干係。

當厚厚的一沓出行記錄被移交到趙雲蕾手中時,已經是快下班的時候了。趙雲蕾撥通了林嵐的電話,林嵐很快就出現在趙雲蕾門口。

「趙處,您找我有事兒吩咐?」

趙雲蕾「嗯」了一聲,將手中厚厚的一沓資料遞了過去。

「這是那位神秘女子的出行記錄,她的真名是廖雨欣,是個香港人,小時候被一名叫作宋錦繡的女子收養。這個宋錦繡有個兒子叫宋白羽,也就是蘇琦提過的,她亡夫生前在飛鏢俱樂部的會友。」

林嵐道:「看來這宋白羽是真有其人,還是真名啊。」

趙雲蕾說:「是的,塗隊他們辦理好協助調查的手續后,馬上就去香港那邊取證。」

林嵐大致翻了一下趙雲蕾給的資料,驚訝道:「天啊,這坐飛機的頻率比我打車的頻率還要高,真是個小富婆啊。」

趙雲蕾佯裝生氣地用鉛筆敲了敲桌面。

「看什麼呢?看重點。你帶回去好好挖掘挖掘,看能不能找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等我回來,你好好給我分析分析,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林嵐回到辦公室,仔細地翻看那一沓廖雨欣的出行記錄。記錄顯示,廖雨欣去的國家基本都集中在法國、瑞士、荷蘭、意大利、日本、美國等。時間基本集中在5月底和11月底。不過一般都在一周內就回香港了,其中最早的一次,也是最長的一次,發生在2006年6月,前後在倫敦待了接近3個月。

林嵐有些意外。2006年可是10年前,廖雨欣那時才14歲,這麼早就出國,難道是去讀書?可要是讀書,這時間也太短了些。其他的時間和出行地點看似毫無關聯,但是細細推敲起來,卻也有些規律,可是這些暗藏的線索究竟指向了哪裏,她卻百思不得其解。

林嵐覺得這些看似混亂的數據背後,應該都有着特定的意義,看數據的人覺得混亂,是因為還不了解數據所代表的是什麼。就像美國人塞繆爾摩爾斯發明的摩爾斯電碼,之所以看不懂它,只不過是因為手中缺少一本代碼表罷了。

現在手中的這些數據,它們所對應的代碼又是什麼呢?林嵐在紙上用鉛筆對這些地點和往返時間畫線匹配,希望能夠勘破其中的奧妙,卻遲遲無法推進。她想了想,準備去請教一下對數據格外敏感的逯超群。

逯超群可不是什麼熱心腸的主兒,叫得動他的也就只有江旎了。

林嵐拖着江旎找到逯超群時,他正在電腦前忙得不亦樂乎。逯超群抬頭看到江旎,眼睛一亮,可惜江大美人今天實在太忙,她叮囑逯超群務必給林嵐幫忙,就趕回自己的實驗室了。

林嵐眼巴巴地看着逯超群將資料上的信息掃描到電腦里轉換成數據,再試圖通過現有數據進行匹配。林嵐心想,這理工科的思維方式就是和文科生不一樣。文科思維依靠直覺,偏感性,理工科思維則理性、冷靜,以統計數據為基礎,依靠邏輯分析。在信息化的今天,理工科思維能更好地認知這個世界。

林嵐正想得出神,逯超群的問話打斷了她的思路:「光有這些數據不行,你還得給我一些輔助性參數。」

林嵐一臉愕然:「輔助性參數?那是什麼鬼?」

「就是將被分析人的年齡、性別、習慣、職業、愛好、財產狀況之類的信息,和他的行蹤軌跡進行關聯和匹配,通過這種電子記錄的各種信息結合來識別他的活動情況。對應到你給我的這些材料中,就是根據其他信息與出入境信息結合,分析她每次出行的目的。」

林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那你直接說不就得了,非整得那麼雲山霧罩的。」

逯超群推了推眼鏡,不屑地說:「我哪裏知道你混跡於咱們技術處那麼久,居然還是個技術奧特曼。」

林嵐被他一句話堵得氣結。可是有求於人,也不敢過分耍嘴皮子。她只得順了順氣,決定先談正事,面子的事兒嘛,以後再尋摸回來。

林嵐想了想說:「基於案情的保密,我目前只能說這個人是A小姐。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A小姐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還特別有錢。至於職業嘛,她就是個賊。」

「就這些?」

「你還想知道什麼?」

「這可是大海撈針替你找證據,不具體些,怎麼撈?」

林嵐沒有辦法,只好繼續想。

「她應該是個慣盜,很有可能還是個盜竊集團里的賊。她目前涉嫌偷了一個天價的古董花瓶。也就是前段時間網上炒得沸沸揚揚的宋代汝瓷天青釉鵝頸瓶。」

「還有呢?」

「沒有了。」

「你再好好想想,比如,你有沒有掌握部分她以前出境目的之類的信息?」

林嵐拚命地回憶,突然,她猛地一敲腦門,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逯超群看着都覺得疼,不由得皺了皺眉。

「哈,我想起來了,一個證人提到過,曾經在巴黎看畫展的時候碰到過她。」

「你怎麼判斷出鵝頸瓶是她偷的?」

「因為現在到案的一個賊指證她和另一個男人,也就是B先生,他們就是偷瓶子的幕後黑手。」

隨着林嵐的描述,逯超群在屏幕左側的方框裏依次輸入了女孩、富人、竊賊、同夥、古董花瓶、畫展、拍賣會,將出入境的時間和地點則列入屏幕右側的方框裏。

逯超群用滑鼠點擊著左邊,說:「這個方框裏面是有助於我們搜索關聯信息的關鍵詞。富裕的竊賊A小姐,有不止一名同夥,出境頻繁,可對應國際盜竊集團這一條件,鵝頸瓶對應被盜對象為高價值標的物。多名同夥可對應盜竊行為有分工,當然這個分工既有可能是盜竊本身的需要,也有可能是銷贓的需要,或者說兼而有之。盜竊本身的需要衍生出來的信息就是,他們盜竊的場所具有嚴密的防範措施,需要幫手;銷贓需要衍生出的信息就是,存在一個多渠道銷贓鏈條。無論是哪一個,只要參與的人多了,難保不會留下痕迹。」

林嵐聽得津津有味,不過她也有自己的顧慮:「逯超群,這信息匹配與數據關聯,的確很有道理,不過儘是些如果、假設的,會不會讓推理過程過於開放性了?要知道,我們公訴人審查案件講究的可是有理有據的。」

逯超群嗤笑了一聲:「你這思維方式就狹隘了。當輔助性參數有限的時候,如果想通過關聯性推理法來縮小查找範圍,就只能大開腦洞去聯想,畢竟,這些假設出的結論,最終都會和既有的數據結合,搜索出一切可能關聯的信息。這些看似毫無章法的數據,最後可能指向幾個相對有序的路徑,而答案往往就能通過這幾個路徑去尋覓。」

林嵐一向喜歡具有內在邏輯的推理方式,她非常欣賞逯超群對於這些數據的獨特見解,她用雙手撐著雙頰,朝逯超群眨了眨眼。

「好吧,數據達人,那你就繼續大膽假設吧,我洗耳恭聽。」

逯超群將滑鼠移到右邊的方框,接着分析。

「一個有錢的女孩子,去了這麼多國家,時間上又這麼有規律,我們可以有這樣幾種猜測,第一是購物,第二是旅遊,第三是探親訪友,第四嘛,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才能說。」

林嵐忙說:「你問,你問。」

「這個女孩有沒有前科或者被通緝什麼的?」

「沒有啊,怎麼,這個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啦,你想想,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如果她和她所在的團伙頻繁盜竊,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案底或者涉案線索。如果一點都沒有,要麼他們是低頻率、高價值的盜竊團伙,要麼這個團伙是一個極其嚴密的組織,反偵察能力極強,說不定還有些高層關係,內外勾結,所以一直逍遙法外。當然,基於她是個高級的竊賊的假設,我們也可以大膽猜測,她去境外的第四個可能性是去盜竊或者是去銷贓。」

林嵐不解地問:「那如果真是前三個呢?」

「你慌什麼?這不還沒有排除第四點嘛!我們先將四個可能都列入搜索範圍,無非就是工作量大一些的問題。不過,能夠排除掉明顯不可能的選項,也的確會提高效率。我們接下來就嘗試做一下排除題。從右邊的數據來看,出國的時間一般在5月底和11月底,這幾個國家購物的黃金期一般都是聖誕節期間,我直覺購物的可能性不大;至於旅遊,一個地方去這麼多次,似乎也不太符合一般人的旅遊習慣,不過也沒有絕對排除的理由,所以這一項姑且保留;至於探訪親友,我覺得更不符合情理,難道她的親友竟然遍佈這麼多個國家?就算是吧,還需要在固定時間去拜訪?這顯然不可能,所以也可以排除。那麼現在,我們只有搜索選項二和四了。」

逯超群一番連推理帶假設的論證下來,林嵐心裏已經是非常佩服了。可她心中依然有很多疑問,於是忍不住提問。

「按你說,她到國外和她的盜竊有關,可是按照你剛才的邏輯,銷贓和盜竊也不需要固定的時間啊。所以我覺得旅遊的那個也可能成立。就比如江旎姐吧,她特別喜歡拍油菜花,所以她每年都會在3月份去婺源,去了好多年了,這就是一種情結。可這是基於你對被分析人的信息非常了解,才能做特定搜索啊。否則旅遊這麼泛泛的信息,搜出來的信息量太大了,起不到什麼作用。」

逯超群扶了扶眼鏡。

「這種習慣雖然具有個別性,但並非不存在,一旦掌握,因為個體特徵非常明顯,反而有利於鎖定關聯信息。之前我並未排除旅遊這一項,是因為我們的輔助性參數還沒有用完,搜索範圍還可以縮小,這一項未必不可用。」

逯超群將滑鼠移到了「古董花瓶、拍賣會、畫展」下面,並標上了一條醒目的紅線。

「你發現規律了沒有?」

林嵐說:「這三樣東西的重合部分就是高價值藝術品,也就是這三個數據中的同質數據。從現有證據來看,這個女人不止一次出現在這些地方,我們可以大膽假設她是去捕獵,尋找盜竊的對象。」

逯超群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不錯嘛,看來技術處的幾年也沒有白待。」說着,他又開始在電腦上操作。

「我們把藝術品和旅遊以及她出行集中的時間段都作為參數進行匹配和推演。首先,將藝術品和旅遊匹配,推演出來的新參數就是展會,將藝術品和盜竊、銷贓匹配起來,推演出來的新參數就是拍賣會。我們再把藝術展會或拍賣會與之前挑選出來的時間點進行關聯搜索,看看符合該地點、該時間段的是否有藝術展會或拍賣會就ok了。」

林嵐豁然開朗,她覺得今天找逯超群簡直是再英明不過的決定。

「天啊,逯超群,怎麼辦,我發現自己快成為你的腦殘粉了。」

逯超群一臉嫌棄的樣子。

「好了,別肉麻了,你有這拍馬屁的時間,不如用來長長腦子。」

「我腦子怎麼了,我腦子好著呢。」

「當然好,你的腦子比我的貴多了。」

「好就是好,和貴不貴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因為你的腦子從來都不用,是嶄新的,沒用過的當然比用過的要貴。」

逯超群和林嵐互懟慣了,大有棋逢對手的感覺。這會兒他看見林嵐一臉吃癟的樣子,心情格外舒暢。他和林嵐鬥嘴,可是腦子和手並沒有閑着,他在瀏覽器上飛快地搜索著,然後指著一排搜索出來的信息給林嵐看。

「快看,佳士得在16個國家都會定期舉辦拍賣會,時間就是每年的5月底和11月底。2006年6月佳士得在倫敦舉辦了『中國陶瓷工藝專場』,以中國瓷器為主,成交額達到了83萬英鎊,從她的記錄上看,那一次她也應該去了。敢情你口中那位有錢的小美眉從小就在做專業考察呢,這可就厲害了。」

林嵐被逯超群給出的一連串信息炸得頭昏腦漲。她拿過滑鼠,在電腦上仔仔細細地瀏覽信息。廖雨欣的出行時間果然都有對應的展會和拍賣會,而且密集出現於和古董瓷器有關的展會和拍賣場。

逯超群說:「我猜測,她這是邊摸行情,邊找獵物呢。」

林嵐卻搖了搖頭,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一個14歲的小丫頭,她能幹啥?肯定得有人帶着吧?」

逯超群道:「可不是,簽證、護照都得大人幫忙辦,她就是有那個能力,也沒那個資格自己去辦吧?」

林嵐腦海中閃過一個假設,脫口而出道:「我之前參加案件討論的時候聽汪叔他們說,盜竊團伙中不乏成年人利用未成年人作為工具實施犯罪的例子,如果A小姐是工具,那麼她背後一定還有人。我們既然之前就懷疑A小姐不是一個人作案,那就讓公安方面查一下和她同一時段乘機的人員名單,如果有重合的人,那麼這些人就很有可能是她的同夥。」

逯超群表示贊同:「這個想法我給90分,我建議,同時期的酒店入住信息也可以查一下,然後再將名單在計算機相關數據中做個匹配搜索就可以了。」

林嵐雙手一拍,道:「好了,這個就是下一步的方向了,有了電腦的計算功能,再加上大數據,這幫賊就是再厲害,也插翅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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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的鐵證(網劇真相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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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假古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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