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娘說的

第六章 這是娘說的

「什麼時候請咱們這些老傢伙喝喜酒啊?」老卒笑眯眯的望著漸行漸遠,身形快要消失在路道盡頭的陳朝霜與小巧兒,遠遠的扯開嗓子,在他倆的身後追問了一句。

陳朝霜一腳頓在地上,停下自己狼狽逃竄的身影,伸手指住站在他身邊,個子比他要高出許多來的小巧兒,面色認真的說道:「比她要高的時候,這是娘親口答應過我的。」

小巧兒聞言看向陳朝霜,秋水眸子里滿是驚愕,不敢相信。

陳朝霜抬頭對上小巧兒的秋水眸子,沖她笑了笑,或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陳朝霜低下腦袋,躲開那雙秋水眸子,盯住自己的鞋尖尖言語:「以前有問過娘,娘說我是被你帶大的,咱倆待在一起的時間多,我從心底里認可你,喜歡你,娘還說我年歲太小,不懂什麼是男女之情,對你也僅僅只是偏愛,我搖著腦袋告訴娘,不是這樣的,我說自己愛乾淨,用膳時喜歡用一雙筷子扒飯,一雙筷子夾菜,可偏偏就有人覺得這樣很麻煩,一雙筷子放進自己嘴裡,又伸進盤中,大概過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忘記了,以前的兩個人用膳,是三雙筷子才對。」

「娘看著我好久不說話,最後伸手捏了捏我的腮幫子,說等我以後個頭長的比你高了,如果我心裡的想法還是依舊如此,未曾改變,她就來找你,幫我定下親事,我問娘,如果小巧兒不答應呢?娘笑著和我說,說你這妮子一沒頭腦,二沒心肝,她上嘴唇子碰下嘴唇子,一番連哄帶騙,你自己就會乖乖跟著走。」

陳朝霜手高高舉過頭頂,小巧兒伸手握住,指掌變換,兩人十指相扣,小巧兒偏著腦袋,姣好的臉蛋上如拭了層薄而濃的花紅,滿面嬌羞,陳朝霜仰起腦袋,張嘴說道:「你和年輕時候的母親很像,都是沒爹沒娘,自己討生活的孤苦人,娘把你當成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對你千般疼愛,就因為我嘴裡蹦出來句「我稀罕小巧兒,我以後要娶她」的話,娘對我這個躺在爹的功勞簿上混吃等死的富貴子弟不放心,怕我以後收不回來心,辜負了你,娘一口熱乎氣卡在嗓子眼裡,拖著自己行就將木的身子不願意走,說你性子純良,就真是受了什麼委屈,也是一個人躲起來悄悄的哭,還說老娘揍兒子是天經地義,她得給你撐腰呢。」

小巧兒高高昂起頭,雙齒緊咬下唇,點點濕紅裹挾腥咸衝進口中,一雙秋水眸子早已變得模糊,一點!兩點!匯少成多,滿目的秋水溢出眸角,滑過頰邊,跌在青石子上,摔的粉身碎骨。

「嘔……」小巧兒手捂著胸脯子乾嘔,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要把心肝肺都一齊的吐將出來,身子失去了支撐,撲倒在地,埋著腦袋泣不成聲。

陳朝霜蹲下身體,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來安慰小巧兒,有的母親把孩子當作寶貝捧在手心裡小心呵護,有的母親把孩子當作贅隨手拋棄。

六歲的小姑娘一個人跑到人市行中,找到負責買賣的人行掌柜,說是要把自己給賣了,掌柜見她一個人,便讓她回家去喊自己大人來划寫文書,小姑娘說:「我爹死了,娘也不要我了,所以我想把自己賣了,給我爹買個棺材。」

陳朝霜雙手按在小巧兒腰脊上為她推拿順氣,小聲說道:「我們回家吧……」

老卒踮腳張望身影早已經徹底消失在道路盡頭處的兩人,半天才收回目光,手撫下巴尖說道:「他倆婚嫁時的場面一定十分盛大,怕是比之大老爺娶大夫人時還要奢豪,可惜咱們多半是看不到了。」

「唉!」一旁的老兄弟走上前來,伸手拍拍老卒肩頭,說道:「多熬兩年吧,不然咱們也對不住早些間下去的弟兄們啊。」

「對啊對啊,咱們的命可不僅僅只是屬於自己的。」老卒點頭稱是,抬頭就是一巴掌甩在老兄弟的肩頭上,嘴裡罵罵咧咧:「該死的老王八蛋,居然敢拍老子的肩膀,占老子的便宜。」

老兄弟一愣,雙手陣勢一擺,掐住老卒脖子開始要賬:「占你便宜怎麼了?你先還老子的酒錢再說話。」

老卒毫不就範,抬起臂彎反制,勾住老兄弟的脖子哈哈大笑,老兄弟也笑了出來,兩人笑聲雖然透著股子年邁,卻也洒脫,各自收手,一起勾肩搭背,轉身走進了府牢中的黑暗。

「疼不疼啊?朝霜。」兩人居住的院落中,小巧兒搖頭晃腦,一路磕磕絆絆摸索而來,一手抓著把棉簽,一手捏著只瓷瓶瓶在掌心。

小巧兒眯著眼縫看準地方,手裡的東西放在桌面上,大屁股盤子往凳上一挪,坐在陳朝霜的身側。

原本她那一雙好看的秋水眸子,不知是在什麼時候,腫成了兩顆桃子,還是帶著縫隙口的桃子。

小巧兒彎下腰膠,身子儘可能的前傾,兩人的臉都快貼在一起了,她的兩道眼縫裡目光如豆,細細端詳坐在自己面前的陳朝霜,看見陳朝霜那高高腫起來的半邊臉頰,滿臉心疼,朝霜都被她一腳踹的沒個人樣了。

小巧兒拿起棉簽和瓷瓶瓶,低著腦袋,眯著眼縫好不容易才用棉簽捻出瓷瓶瓶里的藥膏,又搖頭晃腦巴巴的瞅了陳朝霜半天,才勉強找准了陳朝霜臉上要下手的位置,手裡拿著棉簽,動作小心的把藥膏塗抹在陳朝霜那高高腫起的半邊臉頰上。

陳朝霜早已經閉上眼睛不聞不問了,他現在一點都不想搭理這個蠢到藥石無醫的婆娘了,甚至心裡隱隱還有,想要一巴掌將這個蠢婆娘抽到一邊去,省得自己見了她陡增煩惱。

居然還腆著個臉來一本正經的問他疼不疼?疼不疼?我的臉龐子都他娘的腫成靈山佛主般的模樣了,你說疼不疼?

他在回來的路上就感覺自己的臉先是疼痛難忍,而後又是刺癢難耐,不過現在好了,已經變成了塊石頭,無覺無感。

小巧兒塗抹完藥膏后,眯著眼縫繼續往前湊,偏著腦袋跟陳朝霜臉貼臉,迷惑不解:「朝霜,你咋變得這般黑?跟塊炭頭似的。」

陳朝霜依舊是不聞不問,手裡動作卻是熟練的讓人心疼,伸手進袖兜里掏出個玉瓶拿在手裡,大拇指一挑,撥開瓶蓋子,倒出幾粒青白雙色丹丸子在手心。

然後他嘴巴一張,手上一拋,丹丸子一股腦的全部丟進了嘴裡,然後瞪著一大一小,一白一黑的兩隻眼睛惡狠狠的盯住小巧兒悶頭大嚼,瞧他模樣,似在冷飲誰血,生啖誰肉。

「朝霜,你是不是生我氣了?」小巧兒百折不撓,眯著眼縫,一雙白凈手還在陳朝霜的臉龐子上摸來摸去,嘴唇子叭叭叭,鍥而不捨的繼續向他追問。

陳朝霜嘴裡嚼著嚼著,忽的雙腿一蹬,跳起身來一拳砸在堅實的桌面上,而後雙手捂著腦袋彎下腰,呲牙咧嘴,怪模怪樣倒吸涼氣。

小巧兒快步跑到陳朝霜的身側,也彎下腰肢去看他,雙手扶住陳朝霜,急切向他問道:「我是不是摸到你的傷患處了,弄疼你了?」

陳朝霜仰起腦袋閉目不言,急的小巧兒直跺腳,好半天才聽見陳朝霜說了句:「沒有,我腦袋早成石頭了,哪裡還會覺得疼,不過是這靜心丹勁太大,兩股寒氣直衝腦門子,一時忍受不了罷了。」

「那你就少吃些,我每回去拿葯的時候,岐黃先生都說是葯就有三分毒,吃多了你身子也受不了。」小巧兒溫柔體貼的扶著陳朝霜重新坐回凳子上,伸手拿過盤裡茶壺倒了杯溫水捧給他,陳朝霜伸手接過,正準備喝下潤潤嗓子,就又聽得小巧兒問他:「真是奇怪,明明就是一個小小人,真不知道都是哪裡來的這般多的火氣?」

陳朝霜不言語,手端著茶杯環顧四周,他記得爹以前送了把鈍鋒匕首給他,說是給他當玩物,他記得自己就把匕首放在這屋子裡,等會他就拿著匕首抹脖子去,讓小巧兒當一輩子的寡婦。

「我火氣大?」陳朝霜咬牙切齒的咕噥,想要破口大罵,無論是誰的身邊跟著個吹火筒在一直「煽風點火」,這人的火氣就小不了。

屋內的屋內,院外的院外!

幾名全身都裹在重甲內的壯碩漢子並肩而至,他們健碩的四肢百骸噴薄洶湧血氣,冷冽的肅殺之氣如風呼嘯,千錘百鍊鑄造成的寒槍握在手裡吐露鋒芒,許是他們到了主家寶堂,手腕一轉,齊齊調轉槍頭,將槍頭鋒芒置於身後,把寒槍當作大棍提在手裡,一群綠頭蒼蠅也是聞腥而來,振翅盤旋在他們的身體四周。

居中的甲士左右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側的幾個兄弟,發現甲葉上還未徹底乾涸的濕漬與碎白,說了聲不妥。

左邊的甲士聽到話后,同樣的左瞧右看,發現兄弟幾人並無不妥,便問道:「怎麼了?

先前的甲士伸手指指甲葉上的濕漬與碎白,說道:「咱們個個都跟劊子手似的,尤其是你啊,」甲士瞪了眼其中的一人,道:「把你臉上,還有頭上的東西都收拾一下,待會要是嚇到了小主,可是罪過了。」

「我都說了下手要輕些,可這混蛋就是不聽,非得要拿鎚子砸,這不,一鎚子下去,躲閃不及,被噴了一臉的濕紅不說,還頂著一腦袋的腔中零碎。」右邊的甲士張嘴埋怨,卻也還是邁步走近,動手取下搭在他腦袋上的零碎。

其他的甲士一聽,覺得有理,自己才剛從戰場上退下來休養生息,什麼場面是他們沒見過的?可自家小主就不一樣了,一直待在府里嬌生慣養,五六歲了估計連只雞都沒有宰過,就更別提宰其它的了。

甲士當即扯出甲內軟袍,擦拭起自己手上、甲葉上逐漸凝固的溫熱濕紅,而後又伸手使勁的搓了搓臉龐子,覺得應該是差不多了,又問過其他的甲士后,這才放心的動身邁步向前,伸手叩響了院門。

陳朝霜在屋裡聽得叩門聲,一雙眼珠子轉動,心中略感意外,抬手對著小巧兒的大屁股盤子就是一巴掌,掌聲脆響,說道:「你去拿上些換洗衣裳,那牢里又臟又臭,等會兒我帶你去一個可以游水的好地方,咱倆可得好好洗洗。」

「你怎麼總喜歡打我屁股啊,以後要是腫了,一個凳子坐不下,你拿錢給我買多的啊。」小巧兒心中不忿,準備禮尚往來,也回陳朝霜一巴掌呢,等她抬起手來,就又看見陳朝霜那高高腫起來的半邊臉頰。

「哦。」小巧兒心中愧疚,抬起來的手迅速收回,抱在懷裡掩飾,伸長脖子乖巧的答應了聲,然後拿起桌面上棉簽和瓷瓶瓶去放好,又眯著兩條眼縫轉身去到卧眠的內居,踮起腳尖拉開櫃門鑽進去半個身子,撅著大屁股盤子趴在櫃架開始翻箱倒櫃,打點兩人的換洗衣裳。

「你眼睛剛才哭腫了,不好看東西,拿衣裳時慢著些,別磕碰到了,我先去外面等你。」陳朝霜喊道,讓她注意,別毛毛躁躁的,把自己磕碰到了。

「哦。」小巧兒頭也不抬的張嘴應道。

「洗頭髮絲的,搓澡的,布啊條啊,鍋碗瓢盆,醬醋油鹽什麼的,都記得拿上啊,省得待會要跑兩迴路。」陳朝霜又張嘴喊到,雜七雜八一大堆的東西,甚至連燒飯、燒菜才會用到的鍋碗瓢盆、醬醋油鹽都喊了出來。

給小巧兒嚇得渾身一激靈,趴在櫃架上不敢動彈,悄摸回頭偷偷看了眼陳朝霜,張嘴就在自己的胳膊頭上吧唧一口,歪著腦袋咂巴咂巴嘴唇子,沒嘗出來啥味道,頓時放下心來,覺得自己不是多麼的好吃,朝霜應該不是想要燉她。

「你幹嘛?」陳朝霜從袖兜里摸出根狼牙大棒攥在手裡,這婆娘沒事吧唧自己胳膊頭做什麼?還咂巴嘴?咋的!你是想要嘗出個什麼酸甜苦辣咸來?還跟做賊似的偷瞧我,陳朝霜腦筋一轉,嘴唇子都在哆嗦,這婆娘難不成是想吃他?

「嗯?」小巧兒聽到陳朝霜的聲音,起身回頭看來,陳朝霜正抱著根大棒子杵在那裡不動彈,嘴唇子還在莫名其妙的胡亂哆嗦。

「朝霜?」小巧兒喊了一聲,手提起裙袍快步跑了過來,一臉擔憂,陳朝霜的腦袋該不會是被她給撞壞了吧?

「沒事,沒事。」陳朝霜揮手喊停了小巧兒,手腕一翻,不著痕迹的收起大棒子,目光複雜的看著小巧兒,說道:「我先出去等你。」

「哦。」小巧兒伸手抓撓腦袋瓜,雖然疑惑,卻也還是答應了聲,轉身低著腦袋繼續收拾衣裳。

陳朝霜看著眼手忙腳亂的小巧兒,心中嘀咕:「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麼,怎麼,怎麼就嘴饞成這樣?什麼都吃?」

「算了。」陳朝霜平攤開手,決定暫且先放下這件事情不去過問,反正他左手金山,右手銀山,要啥有啥,還能缺了這一口吃的不成?

陳朝霜一路碎碎念叨往外行走,走到院門前也不先伸出腦袋去看看,就一把拉開院門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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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霜暮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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