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黎 第六章 鼠的伏擊

泊黎 第六章 鼠的伏擊

楣赤腳站在瀑布前,河水僅漫過腳踝。抬眼,是滿目繁星,四周平川綿展,空寥無人。只有面前的瀑布日夜不停地咆哮,楣俯下身,伸手撩撥河水,飛瀉的河水裹挾著瀰漫的水霧,在楣白皙的臉上流淌幾顆「露珠」,清涼的洗滌感浸透面部。

無意間,袖中的劍落在水中,楣想去找,卻怎麼也摸不到,瀑布的咆哮聲似乎越來越響,河流也越來越急,楣身子有些后傾,便緩緩站起身。

「楣,小楣,快...」

楣似乎在瀑流的嘈雜聲中聽到了什麼,好像有人在呼喚她,楣回頭望,依舊是曠野。

是幻聽嗎?

楣忽然看見,掉落的劍就在一步遠的急流中打轉,奇異的是,劍刃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顏色,流過的河水也彷彿沾染了劍刃的色彩,泛起各色的波瀾。楣探出身子想去夠劍,卻被急流沖了個踉蹌,跌入水中。原本僅漫過腳踝的河水忽然變得深不見底,楣一下子沉到水底。

起初有些冰冷,但瀑流以及世上一切的喧囂逐漸隱沒,楣漸漸適應了,她一動不動,享受着這份獨屬於她的安逸。七彩的河流如流蘇般涌動,又似絢爛的煙花般在水底悄然「綻放」。

不知何時,她發覺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色彩從楣的胸口湧入,停留在胸腔里。簇擁成團狀,從這團狀的色彩中,似乎傳來隱隱的溫熱。

團狀的色彩規律地律動着,帶着溫度蔓延到楣身體的每個角落。忽然,楣又聽見了那個縹緲的聲音。

「楣,小楣,快來...」

這次她聽的很清楚,聲音從水面傳來,楣向上伸手,卻怎麼也觸不到水面之上的空氣。

水面之上的聲音彷彿有着極大的引力,虹吸著水中的彩色,就連楣胸口的顏色也化作一條條綵帶被吸到水面,胸腔內似乎少了什麼,楣感受到了一種無力的空洞感。

水面上漂浮的色彩化作了心形,尚未透明的水面外似乎有個人影,聲音...也許是從那裏傳來的。

「楣...你怎麼...為什麼...」

是誰?究竟是誰?僅有殘存的輪廓,卻與記憶深處的某個模子重合,可再想深入那份記憶時,腦海中的印象又煙消雨散,化作透明的泡影。總感覺伸手就能觸到,卻又遙不可及。

自己與那個被自己忘卻的身影,似乎活在兩個世界,就像自己無法到達那五彩斑斕的水面外一樣,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那份記憶。

「楣!!!!!!!」

這次的呼喚夾雜着憤怒和絕望如雷貫耳,水面上的人影抖動、扭曲、漸漸模糊。

河水似乎也映襯著這次情感爆發的吶喊,直直地向楣湧來。剎那間,河水又化為滂沱大雨,無情地淋在她身上,淅瀝聲愈發明顯。直至眼前的色彩變成一片黑暗,那個身影也無處可尋。

楣忽然睜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傳來嘩嘩的暴雨聲,以及...

「楣!叫了你多少遍了!!屋頂有漏水了,趕緊把床上的東西挪開,虧你濕著也能睡着。」

沒錯,是琉韻的抱怨聲。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琉韻和楣才勉強用屋裏一些廢木料把大的漏口堵上,又找了幾個盆在牆角和滴水的小縫隙下接着。她們頭頂是漏水最嚴重的地方,幸好床比她們大出很多,掉過頭睡還是有一片乾地方的。

終於能勉強睡個安穩覺了。琉韻蓋着潮乎乎的被褥,一臉怨氣。

「咱們好歹是佘三手下頭一號的人物,怎麼到現在了還住的這麼寒磣。」

「佘三也找過我,其實是我不想換地方了。」

「為什麼不換?這木屋子離鬧市這麼近,我經常半夜被吵醒,而且伏天悶熱,雨天漏雨...就算住納財閣裏面都比這裏強。」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啦,只是當時佘三帶我來這裏的時候,有種莫名的親近感,來了就忽然不想走了,姑且,將就過嘛,總比睡大街好。」

「你也真是不講究。」琉韻翻身背對着楣,不一會兒就聽見了輕微地酣睡聲。

琉韻翻過身平躺着看向屋頂,漏水的地方四周有明顯的切割痕迹,一定是人為挖了洞,又用木料堵上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一陣困意襲來,琉韻也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解決了漏水的事,這下總沒有什麼意外阻擾今夜的美夢了。

琉韻剛合上眼,屋頂便傳來巨響,她支起身看,原本她們頭朝向的位置壓着碎裂的木料,幸虧她們換方向了...不然...

「是下雨下塌了嗎?」琉韻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早說了該換個房子了,這下好了,咱晚上是別想好好休息了。」

「的確不能好好休息了。」楣驚醒后從「廢墟」中撿出一塊木料橫在琉韻眼前,木塊上釘了一個鐵鈎,上面又纏着一根魚線。

「這些東西,不應該出現在屋頂吧。」

電閃雷鳴中,若隱若現的影子映在木料上。

「看來是有人想玩機關暗殺遊戲呢?」楣握住劍。

「果然晚上不能好好休息了。」

屋頂的人影趁打雷之際,躍到街另一側的屋檐下,紫色的衣襟濕透,滴答地淌著雨水,郭弋輕撫著身側的箭袋,裏面僅剩一支箭。他似乎聽見了楣的話,嘴角露出不屑的笑。

「不不不,你今晚就可以長眠了。」

泥濘的街道上昏暗無光,僅有幾個官府的士兵打着燈籠在巡邏宵禁,嘩嘩的雨聲蓋過了楣與郭弋的腳步聲。

郭弋從戲園后牆上的缺口翻入戲園,楣行至牆下淺笑一聲,據她所知,戲園前年就廢棄了,正門被堵死。四周儘是高牆,僅有後面的小門可以出入。像郭弋這樣外來的不速之客是不可能知道的,進了戲園,就等於坐以待斃。

楣站在牆頭上,依稀辨認出郭弋的身影,便一步步地向他逼近。繞過戲園的後院,楣瞥見戲樓上有人影晃過。楣微微側身,一把攥住從戲樓上射過來的冷箭。

「喂!從正面射我什麼的小把戲,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戲樓上並無人作答。

「看你還能躲到什麼時候。」

楣縱身一躍,抓住戲樓二層的欄桿翻了上去,樓上的木地板上留着清晰的腳印,戲樓二層的門后仍掛着幾個蓋滿灰塵的木人偶,楣眯眼瞧了瞧,把玩着手中的魄璃。

「無聊的把戲。」楣喃喃。

忽而伸手握劍,抬首轉腕,劍鋒直指其中一個人偶,那人偶披着紫色服飾,腳下滴答著水珠。

「偽裝遊戲結束了。」楣趨步上前,卻忽然聞到了硫磺的味道,人偶烤漆的眼珠上閃爍著微光,楣意識到事情不對,連忙向後躲避。

霎時人偶被火光包圍,彷彿從雙眸中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楣略遲疑片刻,轟隆一聲巨響,楣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到戲樓旁的竹叢中,戲樓二層被炸垮,掉漆的紅門塌在街道上。

楣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泥土,遠遠地聽見巡邏宵禁士兵的招呼聲,肯定是驚動他們了。再抬頭,已不見郭弋的蹤跡。不過,他肯定是逃不出去的,戲園的高牆(除了后牆的缺口)連她也攀不上去,何況是體術並不精湛的郭弋,聽聲音官府的士兵已經聚集在了戲園的後門,郭弋肯定是逃不出去了。那,自己呢?

楣想試着翻上牆,卻感覺右臂有些刺痛,掀起袖子,右小臂外側在剛才落地時扎入了一小節竹子,雖然沒有貫穿,但右臂肌肉完全用不上力。

不知為何,楣突然想起戲樓一樓的樓梯下面有一個暗室,楣悄悄拉開樓梯下生鏽的門,躲了進去。

暗室很狹窄,大約只能容下一兩個人,楣剛剛蓋好門,便聽見頭頂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和官兵的對話聲。

「稟大人,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蹤跡。」

「可這戲園只有一個門可以出入啊。你們再仔細找找!」

又過了一會兒。

「稟...稟大人,真的沒有...」

「大人...我這邊也沒...」

「廢物!一群飯桶,養你們幹什麼吃的?連個人都抓不到,你們叫我怎麼和上面交差?修戲園的錢從你們的官餉里剋扣嗎?你們賠得起嗎?」

「大...大人息怒,依小的看,這反倒是件好事。」

「好事?怎講?」

「大人您想,到時候您就和上面說,戲園荒廢,年久失修,趕上今夏暴雨不斷,被衝垮是預料之內的事,再向上面要一筆修繕費,咱們不虧反賺啊。」

「你小子說的倒有幾分道理,那好,明天再找幾個人把戲園的爛攤子打掃了,這樣人贓俱失,上面的也沒法追究。」

「大...大人英明。」

「嗐!誒,你小子新來的?怎麼看你面生。」

「是...小的前兩日才調來蒼藍城。」

「姓什麼?」

「小的姓郭。」

「行,那留你在查找查找,最好揪出個替罪羊,到時候上面賞錢了也有你一杯羹。」

「謝...謝大人寬宏無量。」

「行了行了,趕緊按我吩咐做去。」

楣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早已習慣了官場上這種阿諛奉承的醜惡嘴臉。

聽着頭頂沒有聲音了,楣打算離開這滲雨陰霉的地方,卻發現推不開頭頂的門,她用力推了推,像是被鎖上了。估計是郭弋乾的好事。

楣將劍刃塞入暗門與地面的縫隙中尋索,廢了很大功夫才找到鎖門的鐵鏈的位置,一用力將鎖鏈割斷,推開暗門,卻發現有幾個人向她這裏探頭。

楣有些被嚇到,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那幾個木人偶。楣拍拍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

「惡趣味。」楣抱怨了一聲,從暗門出來時頭還撞了一下樓梯,不過比起右臂的疼痛顯得微不足道。

起初,楣只把這當作平乏的貓鼠遊戲,儘管有大雨和夜色的影響,在魄的幫助下,楣也能鎖定郭弋的位置,況且通過楣的觀察,郭弋的體術並不精湛,卻偏偏能一次次躲開她預判的位置,甚至連暗門這種應該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的事都能發現,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麼?楣猜不透郭弋的心思。她很享受追逐的貓鼠遊戲,看着鼠如何在絕境中垂死掙扎,但好像,郭弋也很享受被追逐的感覺。

右臂的傷口滲入雨水,陣痛加劇了些。楣抬起頭向前望,再一次鎖定了郭弋的位置,看樣子他想逃出蒼藍城。

估計是見識到實力的差距了吧,才把原定的暗殺計劃改成了逃亡。

「可是,我不太想就這麼放你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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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此劍斬斷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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