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惑

2. 惑

一座城鎮在北岸出現了。房子爬滿山頭,建築跟夏日茂盛的植物爭奪著生存空間,有逐漸蔓延的趨勢。南岸碧油油的山坡上,零星分佈著幾處農舍。

「生物工程和釋迦牟尼,這個跨度有點兒大耶!」朱大成道。

「釋迦牟尼是佛祖的嘛,跟生物有啥子關係?」傅哥問。

「你們相信輪迴嗎?」方自歸道。

「不信。」朱大成很乾脆。

「我也不信。」傅哥道。

「我以前也不信,」方自歸道,「但有些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讓我很驚訝。我就在想是不是有輪迴。」

「什麼事情發生在你身上?」傅哥問。

「我問你,」方自歸對傅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體驗?一個場景,你看到了,你突然覺得同樣的場景你曾經經歷過?」

「偶爾是有這種感覺。」傅哥道。

「這種感覺多次在我身上發生。」方自歸道,「八一年我上小學二年級,我從重慶轉學到陝西,我上學的那所鄉村小學附近有座廟,廟裡有座塔。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塔,就覺得以前見過,然後那座塔竟然很快就塌了。後來到八七年清理塔基時,居然就發現了釋迦牟尼的指骨舍利。」

方自歸小時候,最早是從《西遊記》里知道了佛祖的一些先進事迹,那時他還以為佛祖是練武術的,因為孫悟空都打不過佛祖嘛。可是聽了一些人講的舍利的傳奇故事後,方自歸才意識到,佛祖是文武雙全的,他沒有隻是會打架那麼簡單。

向傅哥和朱大成分享完舍利的傳奇,方自歸接著說:「我就聯想到,是不是因為有輪迴,而靈魂里的前世記憶沒有清洗乾淨,所以才有這麼強烈的曾經經歷的感覺。我覺得生命太奇妙了,走生物工程這條路,將來說不定能夠揭開一些人體和生命的秘密。加上我有次在雜誌上看到,說數理化大發現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二十一世紀是生物學的世紀,我就一心想學生物了。結果高考分數下來,比我估計的分數低了四五十分。」

朱大成道:「你的要求高。我能考上大學,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方自歸道:「我初三努力了一年,就考上了省重點。上高中后我以為可以如法炮製,高一高二沒太把心思放在讀書上,高三才全力以赴。誰知高考一放榜,我才考了五百三,而廈大生物工程專業要五百六。」

朱大成道:「高中和初中是不一樣的。」

方自歸長嘆一口氣,「高考放榜那天,吃過晚飯後,我一個人走到我家附近全是亂墳崗的獅子山上……太失望,都不知道害怕了。我就看著山下倒映著縣城燈火的沱江,傻傻地坐了兩三個鐘頭。接下來幾天也是懵的。高考失敗了,我不知道自己以後的人生該怎麼規劃。」

第二天天一亮,方自歸就醒了,看見躺椅上的朱大成還在夢中,三峽號正平穩地在行駛在江中。

陽光被厚厚的雲層遮住,江面上一層薄霧,遠處河灘上隱隱約約有人影在晃動,近處傳來一聲聲江水拍打船體的聲音。

沒事做,方自歸想想又接著睡,直到被一陣廣播聲吵醒。

「旅客朋友們,前方就是白帝城,很快,我們的輪船就要進入瞿塘峽了……」

就是因為三峽,方自歸才選擇坐船去上海。這年全國人大批准了三峽工程,據說工程完工後,水位將上升一百多米,一些景點會被淹沒,高峽風光會打折扣。所以聽到廣播,方自歸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起床。

朱大成與方自歸一起吃過早飯,兩人索性走到最高一層甲板的最前端,準備一直站到宜昌來觀賞三峽。這時,只見青山連綿,峭壁絕立,是比前一天的景色有氣勢。

船在瞿塘峽中行了一段,方自歸道:「山青而不水秀。你看這江水的顏色,像黃河一樣。」

朱大成道:「都說母親河是黃河,怎麼中央台拍了《話說長江》,不拍《話說黃河》呢?」

「有啊,《河殤》,你沒看過?」

「沒看過。」

「那你應該看看,就是看完以後……會有些胸悶。」

「你胸悶個啥子?」

「片子里有個觀點,說中國人素質差。」方自歸凝視滔滔江水,「魯迅說中國人有劣根性,柏楊說咱們是醜陋的中國人。如果他們說的是對的,那中華還能崛起嗎?」

朱大成沉默不語,方自歸接著說:「北大、清華那些學生,據說畢了業都忙著留學,留了學都忙著移民。說什麼,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讀書最好的都去了美國,那始終不還是美國牛逼嗎?那中國的希望在哪裡?」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然而,當代風流人物是往西跑,以歐美為首選目標,去浪淘金。

「方自歸,雖然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覺得,你還是過慮了。」朱大成道,「天無絕人之路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傅哥吟詩走上甲板,打斷了兩人的議論。

「傅哥有文化,來,一起擺下子龍門陣。」朱大成笑道。

「你們是大學生,你們才有文化。」傅哥笑道。

傅哥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然後用夾煙的二指禪一指,「看,前面就是巫峽了。」

朱方二人看去,果然是高山峽谷,有些雄壯。傅哥就向兩人介紹起這一段的風光和風土,這應該也是五十元套餐中的增值服務。傅哥常年在長江跑船,對每個峽都很熟悉,每經過一處有名有姓的地方,便給朱方二人介紹一番。輪船就這樣過了巫峽,進入了西陵峽。

「嘿!」傅哥道,「過去船家到這裡最要小心。以前這一段礁石多,是三峽中最險的一段。」

「現在不險了嘜?」朱大成問。

「已不復當年兇險。」傅哥文縐縐地說。

「為啥子唻?」朱大成道。

「礁石炸掉了嘛。」傅哥又用夾煙的二指禪一指,「看前面,那就是兵書寶劍峽。看那塊石頭,是不是像寶劍?」

輪船一邊前進,傅哥一邊解說,又經過了燈影峽和黃牛峽。可傅哥正講著,來了個船員把傅哥叫走了。於是,輪船又經過一個又一個方自歸、朱大成不知道名字的峽,到了將來要修建三峽大壩的地方——宜昌。

三峽這一段水路很長,方自歸站得腿都酸了,對風景也產生了審美疲勞。快到宜昌時,方自歸甚至感到失望。

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方自歸正失望著,葛洲壩到了。一級一級過船閘的時候,方自歸覺得非常壯觀,看來科技改變世界,勢不可擋,未來的三峽大壩,必定別有一番氣象。

吃過晚飯後,看落日餘暉,朱大成和方自歸把躺椅搬到最高一層甲板上去,吹吹風,吹吹牛。

「我感覺挺失望的,三峽沒有我想象中漂亮。」方自歸說。

「硬是。」朱大成道。

「我們小學課文里寫,三峽多麼多麼旖旎壯麗。是課文太誇張?還是我品味有問題?」

「寫文章嘛,多少有些誇張。」

「中國人寫文章,歷來喜歡誇大。這又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還有什麼誇張的例子?」

「比如,百家爭鳴。」方自歸把自己更深地埋進躺椅里,「自古以來就說什麼『百家爭鳴』,可是我板著指頭數一數,儒墨道法名這些,最多十家而已,怎麼就諸子百家了呢?這不是自古以來都在說大話嗎?可見中國書是不可信的。哲學有很多流派,我越來越覺得,我屬於懷疑主義這一派。」

朱大成笑道:「那你一天到晚都懷疑些什麼?」

方自歸嚴肅地說:「主要是兩個問題。我到底有沒有來生?中華到底能不能振興?」

星光下,江水上,方自歸睡在躺椅上懷疑著人生,在微微搖晃的輪船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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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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