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

1. 迷

一九九二年盛夏,重慶照例像火爐。

朝天門看著兩江默默交匯,滔滔江水挑逗著岸,幾座呈放射狀的浮橋起起伏伏,把江岸與泊船連接起來。雜亂的桅杆下,一條運沙船向下游駛去,乘客們魚貫通過一座浮橋,向泊在江邊的一艘白色客輪走去。長長岸坡上,傳來小販們高高低低的吆喝聲。

白色的三峽號,五等艙內一片混亂,一個壯漢伸手揪住了方自歸的衣領。

方自歸心裡好笑,同時暗暗握緊了拳頭。

「給老子把箱子放回去!」壯漢瞪著方自歸,氣勢洶洶。

「不放!」方自歸聲音不大,卻非常堅決。

壯漢愣了一下,因為對方明顯比自己矮小。

「放不放?」

「不放。」

對峙了一會兒,局勢迅速惡化。

壯漢掄起巴掌扇過來,方自歸用右臂一格擋,壯漢疼得一咧嘴,方自歸已經彎曲左臂一肘擊中抓著自己衣領的手臂。壯漢的手鬆開了,方自歸緊跟著用左拳虛晃壯漢頭部,壯漢用手護頭,方自歸立即用右拳攻擊對方腹部。只聽見「嘭」的一聲,那壯漢一個趔趄,幾秒鐘后臉色突變,倒地,面部扭曲,身體蜷曲,很快開始嘔吐。

「啊呀!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一個女人跪在壯漢身邊,嚎啕大哭。

「死不了的。」方自歸依然緊緊握拳。

正吵鬧間,一個生著一臉絡腮鬍卻皮膚白皙的漢子扒開看熱鬧的人群,來到衝突的中心地帶。

「嘿!我是船員,啷個回事?」船員一口濃重的重慶口音。

「他打我男人!嗚嗚嗚……」女人哭訴。

「是他先打我!」方自歸鬆開了拳頭,指著地上好像一隻大蝦似的壯漢。

船員看看躺在地上的壯漢,再看看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方自歸,露出意外的表情。

「為啥子唻?」船員問。

躺在地上的大蝦,暫時沒有說人話的能力,只好由方自歸這一方進行解釋。

原來方自歸上船后,因為受不了艙內吵聲嚷聲叫喊聲聲聲入耳,腳臭汗臭香煙臭臭臭入鼻,放好行李便到甲板上透氣。在甲板上看了會兒黃澄澄的江水,方自歸準備取本書看,回到艙內,卻發現行李架上的行李箱不見了。方自歸先是一驚,以為行李丟了,後來發現行李箱竟然被放在了地上。原來是一家人行李多,這家人又不願意把行李分開放,擅自移動了方自歸的行李,於是產生了衝突。在火爐天的烘烤下,衝突雙方怒火越燒越旺,衝突逐漸升級,最終一方被KO,局勢才OK。

「你是不是大學生?」船員問。

「是啊。」方自歸道。

船員對方自歸微笑,像老朋友似的把一條胳膊搭在方自歸肩上。

「嘿!那好辦。」船員道。

「哦。」方自歸心裡納悶,不知道怎麼就好辦了。

「哪個是你的行李?」船員問。

「這個。」方自歸用手一指。

船員把方自歸的行李箱從行李架上取下,拎在手上,正要對方自歸說話,那個在地上躺夠了的壯漢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嘴裡嘟囔著髒話。

方自歸聽見嘟囔,火又上來,指著壯漢道:「你再罵——」

「嘿!」拎著箱子的船員隔在了衝突雙方的中間,「兄弟,你要打,打又打不贏,你啥子意思嘛?大學生,天氣熱,火氣不要愣么大,算嘍。兄弟,罵別個咋子嘛?我地方都已經給你讓出來了……」

那壯漢閉了嘴。

「來,跟我來。」船員拎著行李箱,撥開人群,向艙外走。

方自歸只好尾隨著自己的箱子跟上去。

「你是去上海嘜?」出了艙,船員邊走邊問方自歸。

「是。」

「好,那好辦。」船員停下腳步,「你的箱子我給你放在船員室。我給你一個沙灘椅,可以躺在上面睡覺。我再給你一條毛巾毯,晚上可以蓋。包伙食,我們船員吃啥子你就吃啥子,從重慶到上海五天四夜,對你們大學生特別優惠,只要五十元。怎麼樣?」

方自歸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暴力問題怎麼就突然轉變成商業問題了呢?一九九二年,真是一個神奇的年代。

「哦,這個……」方自歸心想,五等艙散席是沒有床位的,有一個躺椅比較有吸引力,可五十元不是小數目。

「這樣嘛,」船員繼續進行捆綁式銷售,「你先給我二十,體會下服務套餐的水平。如果對伙食不滿意,後面幾天就算了。你放心,沒有不滿意的,我最喜歡結交你們大學生。」

「好吧。」

「怎麼稱呼你?」

「叫我小方吧。」

「我姓傅,師傅的傅。」

安頓好方自歸,傅哥又去忙了。

方自歸坐在走廊上的一張躺椅上,太陽不曬,視野良好。

江風徐徐,遠遠望去,只見嘉陵江的碧綠衝進長江的黃濁里,碧綠就被黃濁吞沒,留下一條綠與黃的分界線。

傅哥又拎著一個大箱子來了,身後跟著一個大個子。

「小方,」傅哥說,「我給你找了個兄弟伙,也是去上海讀大學的。」

方自歸站了起來。那兄弟伙則走過來,伸手對方自歸笑道:「你好,我叫朱大成,咱們正好路上做個伴兒。」

傅哥安頓好朱大成就走了,方自歸與朱大成簡單一交流,原來兩人境遇一樣,都是傅哥包吃包住到上海五十元,都是去上海讀大一。朱大成讀的是華東科大。

「剛才你打架,我看見了。」朱大成笑道,「唉,你是練家子吧?」

「練過的。」

「我看那傢伙比你高大,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把他打趴下。」

「練家子實戰打貼身,都是幾秒分勝負。他沒有練過,怎麼打得過我?」

「你怎麼知道他沒練過?」

「他上來揪我衣領,一看就不會打架。開始我如果不是肘擊他胳膊,而是肘擊他肋部,那就不是把早飯吐出來的問題了。」

「你還手下留情了嗦?」

「最後攻擊他腹部那一拳,我都沒用全力。」

朱大成心內暗暗稱奇,只見眼前的方自歸,眉宇間透一股英氣,肩膀寬得與他不高的個子有點兒不成比例。

「你一拳有這麼大威力?」

「我這一拳,靠的不僅僅是拳頭,靠的是一個體系。」

「啥……啥子體系?」

「就是出拳時後腳蹬一下地,轉胯,抖肩,通過身體的轉動,手臂的速度,拳頭的爆發力,把力量送出去,打透,再快速收拳。」

「哦——明白了,你在哪裡練的?怎麼練的?給我擺一擺嘛。」

方自歸就把小時候家在陝西,寒暑假裡,院里十幾個小屁孩跟一個會武術的工人練散打的往事說了說。

聽完方自歸習武的故事,朱大成道:「我雖然沒有練過,但是在打架方面,老子們也輝煌過。」

「說說呢,怎麼個輝煌法?」

「以少勝多。」朱大成眯著眼睛,把他在學校里打贏群架的兩個戰例做了一番分享。

「有種。」方自歸點評。

「嗯,是的。」朱大成自我肯定了一下,往長江里吐了一口唾沫。

三峽號起錨了,船在江中掉了一個頭,向下游駛去。

船上連錄像廳這樣基本的娛樂設施也沒有,朱大成和方自歸向傅哥借了副象棋下起來。方自歸很少下象棋,誰知弱中自有弱中手,方自歸兩戰兩捷。兩人正擺第三盤,傅哥端著兩個大鐵碗出現了。

大鐵碗里滿滿地盛著米飯和土豆紅蘿蔔燒牛肉塊,就是方自歸和朱大成的午餐。方自歸扒了幾口飯菜,感覺相當不錯,心想要是一直這個伙食水平,五十塊錢到上海還行。朱大成向方自歸使個眼色,看樣子也頗為滿意。

吃完飯,傅哥收拾碗筷,遞上兩支煙來,應該算五十元套餐的增值服務。方自歸和朱大成都不抽煙,婉拒,傅哥就自己叼根煙點上了。

「你們在大學裡面,是學啥子專業的?」傅哥問。

「電氣工程。」方自歸道。

「我是電子工程。」朱大成道。

「好,將來吃香的很。」傅哥吐出一口煙,「你們都是天子驕子啊!」

「誒?」朱大成問方自歸,「你曉不曉得電子工程和電氣工程啥子分別?」

「不知道。」

「我曉得。」傅哥一本正經道,「一個練童子功的,一個練氣功的。」

朱大成哈哈大笑,而方自歸的快樂程度,非但遠不及朱大成,他反而還微微嘆了口氣。

朱大成笑道:「怎麼,方自歸,練氣功不開心啊?」

方自歸悵然道:「其實我不想學這個專業。」

傅哥問:「你想學什麼專業?」

「我想學生物工程。」

朱大成問:「為什麼是生物工程?」

「因為釋迦牟尼的手指。」

朱大成和傅哥都覺得自己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啥子?」

「釋迦牟尼的手指。」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網游競技 從來沒有發生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