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家和萬事興

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許堯終於意識到，他一直隱隱約約感到的不適感，是從哪裏傳來的了。

「Black_Joker，小鬼嗎……」

許堯看着除了手上的金色權杖，全身黑白配色的傑克·馬，忍不住回想起了撲克牌里的小鬼王牌。

【看來我們的「在地化」非常成功。】

小丑猩紅的嘴角勾勒著淡淡的弧線，微微側下身體，向許堯躬身致意。

「也就是說，對某些玩家來說，你們的遊戲就和『賭博』一樣容易令人沉迷嗎？」

許堯搖了搖頭，壓抑下心中的不適，冷靜下來追問道。

【當然，我更願意您將其稱之為「事業」。】

小丑眼角的深沉眼影伴隨着它的笑容，愈發濃厚起來：【畢竟，除了可以將「地球貨幣」兌換成「願力」之外，願者大人們同樣可以將遊戲內的「願力」兌換成「地球貨幣」。】

【換句話說，如果您能在我們的遊戲內獲得大量的願力，那麼您在現實世界，同樣可以飛黃騰達——】

注意到許堯欲言又止的表情，傑克·馬輕巧地強調道：

【當然，對於普通的願者大人而言，每年可以兌換的願力點數只有一萬點——地球貨幣也是如此。在您成年，並且獲得更高級的VIP等級之前，每年兌換的地球貨幣，只有一百萬亞元。】

「如果我想要兌換成歐元或者美元呢？」

許堯想了想，反問道。

【一切以匯率為準。】

傑克·馬輕巧地打了個響指：【當然，根據我司和世界銀行之間的協定，太過巨額的貨幣流通，會引起金融市場間的劇烈波動，屆時願者大人您兌換而成的歐元或者亞元，會比實際顯示的少上不少——】

【不過，這樣交易規模，基本上都是資金量上億的VIP玩家了，願者大人您暫時還不會觸及到這種交易機制。】

【對於小額用戶間的日常交易，我司有充足的準備金，以應對的各種突發情況。】

傑克·馬看着許堯，輕巧地眨了眨眼睛。

而許堯聽到它的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沉吟著沒有說話。

說實話，到了這種程度，和小丑之間的對話，已經超過許堯身為高中生的基本常識了。

【那麼到此為止，願者大人您是否可以決定，接受我司的邀請了呢？】

小丑適時地追問道。

「我能再考慮考慮嗎？」

許堯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想到了許東流與自家老媽。

【當然可以。】而傑克·馬也沒有生氣，仍舊優雅地鞠了個躬：【只要你沒有在心中默念「芝麻開門，我將邀請函贈送給『某某人』」之前，隨時都可以召喚我。】

隨着傑克·馬的視線，許堯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黑色邀請函。

或許是太過緊張，從看到黑衣小丑之後，他就一直握著邀請函沒有鬆開。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鬆開了右手。

黑色的卡紙像之前一樣，掉在了地上。

而許堯抬起頭，站在遠處門旁的黑衣小丑，已經消失了。

就彷彿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但許堯很清楚，要證明這到底是不是幻覺，非常簡單——

他再次拾起地上的黑色邀請函。

【哈嘍，13秒未見，我很想您。】

黑衣小丑再次出現在許堯面前，手中依舊戴着潔白的禮服手套，緊緊握著只有許堯大腿長短的黑色木柄手杖。

手杖前端的金色馬頭，在卧室潔白的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您已經做好了決定嗎？】

看着傑克·馬有些殷切的眼神，許堯有些無語，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意味着，當他的身體離開黑色邀請函的接觸，即便是傑克·馬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在這一點上，不得不稱讚對方對客戶私隱的保護。

「那麼我再多問一句。」

許堯想了想，問道：「是不是只有我才能看到你？其他人碰觸到邀請函也能把你召喚出來嗎？」

【這……當然是不行的。】

傑克·馬非常從容地微笑道：【在您將邀請函「贈送」給其他人之前，您手中的黑色卡紙，不過是一張不可破壞的廢紙。】

【只有您才能使用它真正的力量。】

「好的，我明白了。」

聽到傑克·馬的回答，和自己的猜測大抵一致，許堯點了點頭，在黑衣小丑的目視中，站起身來，將它放進之前的黑色禮盒內，緊緊扣了起來。

。

「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黑色邀請函？！」

十五分鐘后，許東流緊急召開了家庭會議。

許東流與林秋瑾的腦袋湊在一起，都想努力看清楚餐桌上，黑色禮盒中的卡片樣式。

只不過，那個梳着馬尾的眼鏡美女，影影幢幢的，看起來非常不真實。

而許堯身邊，那個比他大十歲的姐姐許舜舞，對此卻沒有太大的興趣。

她躺在家裏的沙發上，用腿夾着一隻巨大的企鵝布偶，一身毛茸茸的白色睡衣，睡眼惺忪地望向餐桌旁，一臉興奮的兩個人，一臉的無可奈何。

「不就是都市傳說嗎……我明天還要去編輯部上班，這種小事，麻煩你們就別喊上我了……」

「在時尚界打拚的高級社畜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還『這種小事』，這明明是關係你弟弟未來發展的大事好不好！」

餐桌前的美女直起身來，雷厲風行地扶了下眼鏡，但嘴裏說出來的，卻全是偏向許堯的寵溺之詞。

「是是是，你就寵我弟弟吧！」

許舜舞捂著腦袋就想躺回床上去，但嘴裏說歸說，身體卻沒有動靜——

因為「家庭董事會」，就是如此重要的事情。

「那麼，Mico，法務影像記錄，已經打開了嗎？」

一家之主——也是最後一個將視線從黑色邀請函上挪開的許東流，輕輕咳嗽了一聲，看向兩個相隔數百公里，卻處於同一空間相對位置上的家庭管家。

黑衣女僕沒有立即回話，而是靜了一會，然後才緩緩說道：

【用戶ID-UC207Pr4f57t9】

【協議名稱-許東流】

【記錄名稱：許家第13次家庭董事會】

【日期：21XX/X/X23:17】

【全程影像記錄倒計時——】

【三】

【二】

【一】

「那麼，我們就正式開始吧。」

隨着Mico的聲音落下，許東流輕輕拍了拍手，坐到了餐桌旁。

而許堯的母親林秋瑾也繞過他，走到許堯身邊的沙發上，坐了下去。

許堯看了她一眼，林秋瑾的職業是影評人，工作起來比許東流還要瘋狂。

透過全息影像，許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林秋瑾臉上的妝還沒有卸掉，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如果沒有意外，她剛才應該是剛參加完，某部全息電影的提前觀影會，正準備熬夜給媒體寫影評。

然而隨着許東流的一聲召喚，她還是把許舜舞從床上揪了起來，參加這場對許堯而言，至關重要的家庭董事會。

「那麼，大致的情況，我已經聽許老頭說過了，但具體的事情，還是由堯堯你和我們說一下吧。」

林秋瑾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作為家裏的職業夜貓子，她估計是此時精神頭最好的那個人。

而許堯點了點頭，大致說了下從傑克·馬那裏聽到的情報。

家裏的兩個家長，都是比他還要厲害的人，他想不到的事情，他們應該能夠有所補充。

「總而言之，這家多元宇宙服務運營商……是一家能夠和全世界的國家抗衡的存在？」

林秋瑾打了個響指，作為政治經濟學畢業的高材生，她很快就抓住了整件事情的重點。

「【八國聯軍】……不，確切地說，是【黑船來航】嗎……」

她沉吟了一下，扭頭看向坐在餐桌旁的許東流：

「你這幾年一直瞞着我的事情，就是這個？」

許東流下意識地賠笑了下，但很快就挺直了腰杆子：

「畢竟是和國家有關係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觸動了什麼問題，而集體犧牲，遺書的地點我和你說過，到時候問Mico就行了。」

林秋瑾白了他一眼，但是沒有繼續追問。

因為她很清楚許東流的性格，如果不是如此，她這種做過基因修飾的第一代改造人，也沒必要和許東流這樣的「舊人類」結為家庭了。

她們之間的年齡相差了二十歲之多，要不是現在人類的人均健康壽命提升到了百歲以上，這麼大的年齡差，足以讓她們的婚禮，上一次當時的新聞頭條了。

「但是，之後的發展，比你們預想得要好很多？」

林秋瑾想了想，就猜到了後來的發展。

「對。」許東流點了點頭：「根據我們的推斷，對方擁有十種以上，徹底抹除整個地球文明的手段。」

「但是他們沒有這麼做……要麼代價太大，要麼有所圖謀。」

林秋瑾點了點頭，沉吟著進入了狀態，手中的咖啡攪拌棒像是蝴蝶一樣旋轉起來。

「【三角貿易】嗎……」

大約兩秒之後，她得出了結論。

「三角貿易？」

睡眼惺忪的許舜舞抬起頭來，看了林秋瑾一眼。

「大航海時代，【非洲奴隸-美洲蔗糖-歐洲工業品】的三角地緣貿易的通稱。」

林秋瑾簡單解釋了下：「換句話說，在我們看來習以為常的物品，在對方看來，很可能是是非常有價值的物品——通過與不同的對象進行貿易，他們就可以從中剝削剩餘價值，收穫各種超額利潤。」

「哪怕在對方看來，我們就像是蟲子一樣的存在？」

許舜舞不像許堯，很少關注政治與經濟上的問題，但藝術設計學系畢業的她，對於感性有着很強的認知。

「對。」

林秋瑾打了個響指：「許堯他們支付的二十萬亞元，可以在地球上購買糧食與工業品，即便我們的文明層次，在對方看起來非常低級，但在他們的世界裏，石油、煤炭之類的不可再生資源，或許早已枯竭，他們買回去，可以當作古董或者奢侈品處理——就像是歷史上的『瓷器』一樣。」

「還有，即便是我們這樣的工業文明，也沒有徹底消滅種植業，當初的三角貿易中，也包括蔗糖種植園這樣沒什麼技術含量的第一產業，所以在我們看來沒有太大技術含量的糧食與工業產品，對對方而言，或許也有着『足夠廉價』的優勢。」

「但是……既然如此，對方為什麼不徹底開放資金流入，讓有錢人在他們的『遊戲』里大把花錢？」許舜舞又繼續追問道。

「豬要養肥了吃……或許對方只是不想因為他們的衝擊，而導致我們的文明崩潰。」

林秋瑾想了想，再次打了個響指：「我們世界的經濟體系，本質上，可是種相當脆弱的東西。」

「當然，相比這種解釋，我還有個更加大膽的猜測。」

說到這裏，林秋瑾突然看向許堯，眼神中帶着一種審視與有趣的觀察目光。

「更加大膽的猜測？」

在美女老媽的注視下，許堯沒扛住壓力，忍不住反問道。

「對。」

林秋瑾仰躺回沙發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或許，在對方看來，我們並非三角貿易中的『美洲種植園』或者『歐洲工廠』，而是『非洲奴隸市場』。」

林秋瑾輕描淡寫拋出來的答案，讓客廳里的空氣一時間有些安靜。

「『非洲奴隸市場』？怎麼會？」

這個答案，已經完全突破了許舜舞的認知，只有許東流勉強跟上了林秋瑾的節奏：「換句話說，所謂的【遊戲】，不過就是像『非洲奴隸』一樣，拿上白人種植園主給予他們的『土地』

以及『工具』，為他們幹活而已？」

「對。」林秋瑾打了個響指，很乾脆地點了點頭：「當然，類比於大航海時代的『奴隸莊園主』，我更願意稱他們為『高維資本家』。」

「奴隸制度很原始對吧？但那是在我們看來。」

「說不定，對於那些高維存在而言，『資本制度』就是很原始的東西，在它們道德水平上的『缺德』，在我們看來，已經是大大的『美德』了。」

林秋瑾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所以在老媽你看來，我們不能接受它們的邀請？」

許堯看着林秋瑾，小心翼翼地問道。

「接受啊？為什麼不接受？」

不想，林秋瑾猛然坐起身來，一臉驚訝地看向許堯：「你沒聽我說嗎？在對方看來的原始，對我們而言，已經是先進或者至少持平了。」

「大航海時代的歐洲航海家是不是窮凶極惡？但是不與對方接觸，不趁着他們的貪慾與內卷程度還沒那麼嚴重，儘可能地從對方手上學到技術，結果等着我們的——」

「只可能是種族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