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克蘇魯之王

在晦暗的石道盡頭，是燃燒着紅色烈焰的巨型石台。

濕漉漉的石台王座頂端，坐着一位身形龐大的巨人，它渾身上下都是淡灰色的黏液，皮膚厚重的面部，呈現出和石道守衛一樣的深綠色，章魚觸鬚從他的肩膀四處，像是鬍鬚與頭髮一樣垂落到石桌上。

而那些佈滿無數吸盤的巨大觸鬚頂端，虛卷著十幾枚巨型的印章與羽毛筆，不斷地在面前的石桌上拍打按下。而寬大厚實宛若浸滿瀝青的黑色袍服下，兩隻像是巨人一樣的粗短手掌，不斷在石桌上移動，從石桌的左側取來一張張空白的紙質文件，簽上簽名、蓋好印章，再放到石桌的另一側，同時還要注意不要讓黏液弄髒了文件。

無論是石桌哪一側，文件都已經像是小山一樣厚厚地堆積了起來。

「來者何人……」

章魚巨人的聲音宛若洪鐘，只是低聲訴說，就彷彿即將掀起風暴。

看着面前宛若地獄之王，又彷彿閻王降世的巨人怪物，許堯往後後退了一步，身體的本能在告訴他，此時應該立即逃走。

然而他身邊的小丑顧問，只是微微欠下身體，就低聲說道：

「地球分部亞洲區，編號ArKyss07Bk201的業務經理傑克·馬，向偉大的契約主宰，獻上最高致敬。」

「原來是你，墨菲斯托。」

巨人猛地伏下身來，繞過面前的巨大石桌，似乎是想要仔細看清王座下的黑衣男子。

隨着它的低頭，他身上的觸鬚，就像是雪崩一樣坍塌下來，威勢驚人，又戛然而止，在許堯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匯聚成一團緩緩蠕動的巍峨高峰。

而在這面觸手峭壁的最頂端，就是契約主宰那闊大的章魚面孔。

直到它湊近自己，許堯才注意到，那隻章魚巨人的瞳孔，居然是像鸚鵡螺一樣，只有針尖般原始的細小黑點。

面對體型如此驚人的巨型生物，許堯兩腿戰戰地顫抖不已，心中卻莫名地興奮起來。

他甚至能感受到眼前巨人身上傳來的隱約的吸引力——

那或許是因為巨人龐大的身軀所產生的引力加速度，也有可能只是他的錯覺。

但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無比真切的意識到，自己真的到了一個非常不得了的地方。

「是我，浮士德大人。」

傑克·馬神情非常恭謹地低着頭：「沒想到那麼長時間過去了，您還記得我。」

「我當然記得你。」

章魚巨人冷哼了一聲，一股又腥又潮的空氣，從觸手大山中翻湧噴出，刮在許堯的身上，差點將他吹倒在地。

「咳咳！」隨着一聲清脆的低咳，章魚巨人才注意到傑克·馬身邊的許堯，緩緩坐起身來。

許堯面前的觸手之山也隨着他的動作，在「吱嘎」作響的黏液滑動聲中，如潮水般地迅速退去。

「沒想到那麼久了，你還在做最低級的接引人工作……以你的戰功，明明可以坐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那就太無聊了，浮士德大人。」

傑克馬將手杖按上自己的胸口，笑容戲謔中，又帶着淡淡的落寞：「我還是願意在更近的地方，看着新人們的成長。」

「隨便你。」

章魚巨人用力靠在石制王座上，有些薄怒地揮了揮手臂：「只要你願意回來，其他人怎麼想我不好說，但是在我身邊，永遠會有你的位置！」

「承蒙大人的抬愛，我們還是繼續簽訂契約吧。」

傑克·馬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語氣中帶着淡淡的催促。

或許是因為和傑克·馬是熟人的關係，章魚巨人並沒有生氣，而是扭過視線，第一次看向許堯：「這就是你選擇的新搭檔？就像我當年一樣弱小——我迄今為止，都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麼會選擇我。」

「那只是一個巧合而已，大人。」

傑克·馬輕聲地說道：「我引領過的願者數之不盡，只有您一個人，坐到了如今的這個位置上。」

「即便你堅持這樣的說法……好吧！」

章魚巨人閉目沉思了一會，突然揮了揮手，將一張紙質文件，丟向許堯。

說來奇怪，在許堯看來鋪天蓋地般的白色文件，在飄向他的過程中，越變越小，到了他的手中時，已經和正常的A4紙差不多大了。

「你的名字，新人。」

章魚巨人看向許堯，目光空洞（畢竟是鸚鵡螺的眼睛，許堯辨認不出感情）：「簽下這張契約，你就正式成為我們願者家庭的一員了——」

「獲得力量，掌握權勢，成為神明——所有的一切，你想過的，或者沒有想過的事情，都可以在這裏實現。」

「但是只有少之又少的幸運兒可以脫穎而出。」

「大多數人不是沉淪於塵世，就是魂飛魄散，徹底消散於輪迴之中。」

「當然，據我所知，你們所在的地球世界，是一個沒有高維存在保護的宇宙……所以對於你們而言，死亡就是一切的結束，加入我們，也不會脫離神明的庇護，倒是沒有什麼額外的損失。」

「只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考慮到你們文明缺乏高維力量的介入，所以你在元宇宙內獲得的一切，都不可輕易帶回到地球文明世界——除非你願意為此支付，遠遠超過這些力量本身應得的代價！」

「如果你知曉了這一切，還願意接受這份榮譽與使命，就寫下你的名字，簽訂契約吧！」

許堯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紙張。

只是一個眨眼間，無數的信息量就宛若潮水般沖入了他的腦海。

他不禁悶哼一聲，感覺血液就像是要從他的耳朵里噴涌而出一樣，發出了強烈的耳鳴。

他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卻因為失去了平衡，差點跌倒。

幸好身邊的小丑顧問扶了他一把，才沒有當面出糗。

「謝謝……」

這股衝擊來得快，去得也快，許堯很快就緩過勁來。

他看了眼身邊的小丑顧問，不禁低語了一聲。

而傑克·馬微微笑了笑，扶他站直，仍舊像之前那樣微微欠了欠身體：

「不客氣。」

「那麼，你決定好了嗎？」

章魚巨人在高台上低聲催促，而許堯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低頭揉了揉太陽穴。

既然知道對方不會傷害自己，許堯身體中出於本能的那種巨物恐懼症，也被他稍稍壓抑下不少。

和傑克·馬之前告訴他的信息相比，紙質合同（親自碰觸到后，許堯才發現這種紙張，有點像是韌性更好的羊皮紙）內有更多的信息。

但整體而言，相差不大，只不過一個是口語化的，一個是辭令化的。

紙質文件上，對許堯所要擔負的使命隻字未提，彷彿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遊戲合約，與遊戲上下載下來的電子文本，沒有任何的不同。

其中甚至還包括了未成年人的保護條款（「認知屏蔽強制開到最大」，「不可涉及淫穢信息」等）。

不過沒有「防沉迷」的系統，但是有健康遊戲的倡議書，建議玩家不要因為多元宇宙內的任務，而耽擱地球世界的學習與工作。

看來這些都是亞盟共和苦心孤詣地和契約主宰們磋商下來的結果——

沒錯，從契約文件上的默認簽名上，許堯能夠看出，他眼前這張願者合同的契約對象，並非眼前的契約主宰。

而是更高級的存在。

一想到亞盟共和的執政者們，和比眼前更加恐怖的存在，簽訂下了各種各樣的合作契約，許堯就不禁感到了一絲興奮與戰慄。

「我接受這份合約。」

許堯按照灌輸進腦海中的指引，低聲念誦道。

他手中的羊皮紙，隨後散發出強烈的白光，數秒之後，已經自行升起，飛向石制王座後方的章魚巨人。

「很好，這樣契約就成立了。」

章魚巨人看了眼手中的羊皮紙，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最低級的E級合約，比我當初還要差勁……你去吧，希望在一千年後，我能在聯合戰報上看到你的名字！」

一千年……地球文明都太陽系飛升了吧？

聽着章魚主宰的祝福，許堯忍不住有些乍舌。

但似乎是注意到許堯的表情，傑克·馬在他身邊輕聲地解釋道：

「在遊戲內有【時間齒輪】，主宰所說的一千年，並不一定是地球文明的時間尺——事實上，地球文明的時間尺，是相對比較慢的，大部分元宇宙都可以使用十倍以上的時間，進行遊玩。」

「地球文明的時間尺？」

聽到這裏，許堯不禁有些好奇，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麼我們世界的時間尺會比其他世界更慢？」

「因為願力的累積速度。」

傑克·馬輕聲說道：「就像是光的速度，在地球宇宙是恆定不變的一樣，在多元宇宙中，願力的累積速度也是不變的。」

「而願力點數累積速度更快的世界，時間尺度也會自然而然地變慢——換句話說，處於文明大爆炸進程中的地球文明，其願力的相對累積速度正處於峰值，你們一百年的文明進程，差不多相當於其他世界一千年，甚至是一萬年的進程。」

「這樣啊……」

許堯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他覺得自己聽懂了，又好像沒有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