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半之語
上午,袁甫要上課,范聞遠也有一堆事務要處理,兩人吃過早飯就各忙各的去了。
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范聞遠拎著兩壺酒,摸進了袁甫的屋子。
袁甫的桌案上放著一盞天青色高足小瓷碟,裡面摞了一堆蔫了吧唧的果子,表面裹著一層白霜。
范聞遠瞅了半天沒認出來那是什麼,也不管,直接捏了一顆放進嘴裡,撩了袍子在袁甫對面坐下。
「又是那學生孝敬的?」范聞遠一挑眉問。
「嗯。」袁甫看見來人,將紙筆收在一邊。顯見的,今晚上是什麼也寫不出來了。
「我怎麼就沒個那樣的好學生?」范聞遠按捺不住一顆八卦的心,打趣對方。
「就你這牛嚼牡丹的吃法,就是有什麼也不敢端到你跟前。」袁甫也毒舌回道。
「這梅子真不錯,早上我還沒發現,你藏哪兒了?」
袁甫不接這茬,投了一顆梅子到其中一隻酒壺。
「你嘗嘗。」說著給范聞遠倒了那壺酒。
范聞遠喝了一口,本來醇香的酒液帶了一股清甜,很是特別。
他搖晃著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看著裡面那顆果子幽幽道,「還記得那日是在小桃山遇見女娘,真可是面若桃花啊…」
「人既長的美,心思也巧。也不知她願不願意與人做妾,若是願意,那我…」
袁甫按下額角狂跳的青筋,打斷道,」你待如何?」
范聞遠打量著對面袁甫的神色,繼續作死試探,」上門提親唄!」
袁甫闔上雙眼,怕對方看到自己想殺人的眼神,半晌說道,「我怕你是如不了願了。」
「為什麼?」范聞遠一吹鬍子甚感不服。
「我前兩日回去,那張娘子已收了麵攤,自己盤了個鋪子。這般賣力打拚,怎可能與你做妾?」隱去了那鋪子與自家的淵源,說著說著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
「怎麼才一個月就從麵攤變成麵館了?」范聞遠聞言一個後仰很有些不敢相信。
「我怎麼知道。」袁甫閉口不提家中事,瞧這范聞遠吃驚的樣子心情很不錯。
范聞遠這頭似乎又想起什麼,試圖扳回一局,「做了麵館娘子,我怕是娶不到了。不過任誰想取,只怕都不容易吧。」
說到這裡袁甫不再吭聲。自己從沒想過與秀晴會有過多交集,一來她是個寡婦注重名聲,二來她有她的志向。袁甫看她心思一半分給了張節,一半都在她那麵館。
見袁甫不吭聲,范聞遠以為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想想人家剛開了一家麵館,要親近這樣一個娘子,確實是挺難的。
給兩人倒了酒,又從自己身後的架子上拿了紙包打開。便轉頭問起那娘子的兒子。
「她那小子書讀的怎麼樣?」
「尚可。」其實讀的還不錯,但袁甫怕他心性不穩,一聽誇讚便得意忘形,有意壓著他的性子。
一句尚可,讀書人之間心照不宣。范聞遠換了個說法,「明年可能下場?」
「要過童子試並不難。」袁甫低頭沉吟,「可他年紀尚幼,自小身邊又無男性長輩教導,我有意多磨練他兩年。」
「為了這小子,你倒是考慮的挺長遠。」
「他與我投緣,自然要費些心思。」
范聞遠的八卦之心又蠢蠢欲動起來。
「要是這小子過了童子試,說不定那張娘子就能對你另眼相看。」
袁甫斜睨了一眼范聞遠。「你想的太多了。」
范聞遠喝口酒,慢悠悠地說,「你若這般想,那就再想想。一介婦孺那般辛苦安家立業是為了什麼?那娘子年輕貌美怎麼不去嫁一個好人家非得在外頭拋頭露面?」
見袁甫似有所悟,又點一句,「那小子張節我也有所耳聞,小小年紀便頗有見地,這又是誰的教導呢?」
袁甫心下恍然。范聞遠說的沒錯,秀晴所做這一切,只怕都是為了張節。
范聞遠見袁甫神情又湊來打趣,「好好教你那徒兒,往後徒兒出息了,美人自然也就投懷送抱了。」
「你瞎說什麼。」袁甫難得俊臉微紅,端起酒偏過頭喝了一大口。
「好好好,我瞎說,我自罰三杯還不成。」范聞遠笑眯眯連喝三杯。
兩人喝著酒,吃著零嘴兒,聊著聊著又聊到了袁甫的身上。
「前段日子聽你說要著書,這倒是個好事,最近有眉目了沒有?」
「有些想頭,尚未成型。」
「你若是在書院期間著書成冊,對我來說是一則極大的助力。袁甫,你加把勁呀,課不教便不教了,需要什麼只管說,包在我身上。」
「既然在你這兒任了教職,總要教幾堂課。不然叫那幾個老夫子以為你徇私舞弊,我也不得安生。另外…書名我已經取好了。」
袁甫難得用了一回意味深長的語氣。
「不是說尚未成型,怎麼名字都想好了?」
「未成型乃是因為文獻資料尚未收集齊全,至於寫什麼是一早就定好了的。」
「你要寫什麼?」
「《山川論策》。」
范聞遠聞言,默然無語,內心極受震撼。古往今來,敢寫書論時政的皆是驚才絕艷之人,並且還要有一顆不畏帝權的強悍之心。
「袁甫,我還記得你與我說過,近年的朝政不如我倆剛入仕時那般清明。你在這時寫時政,便如那逆水行舟一般,甚至還有身家性命之虞。我這雖無甚前程,總能保你後半生無憂,你又何必去行那危險之事呢!」
范聞遠這時滿面愁容,只恐袁甫要一意孤行。
「你可知我考校張節時,曾問過他一個問題。」袁甫說起閑話,也不等范聞遠回答,接著說到。「我問他讀書以後是否要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他是這麼答我的。
他娘告訴他當官是讓人人都吃得飽飯,既不為生計發愁,也不為處境自危。而這幅願景成了他的理想,等他長大便要實現這盛世鴻願。」
范聞遠聽了這段張節的故事,便有些理解袁甫對他們母子倆的複雜心情了。
「我當時正因為仕途遭到牽連而感到憤憤不平。想就此隱居,不問世事。突然聽到那一番話,不客氣的說,當時的確如蒙雷擊。想我這多年來,竟也慢慢失了初心。」
說罷袁甫起身去柜子里摸了一個油紙包放到桌上。
「是他這番話讓我找回了當年的初心。」
「你竟然藏起來了!」
袁甫拿了塊肉脯,一邊喝酒,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
「不然以你那種吃法,我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唉,吃人嘴軟,吃人嘴軟呀!」
說著也拿了塊肉脯,邊吃邊回憶起自己到這書院當山長的初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