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討個好兆頭
「你要不回家一趟去看看，順帶把午飯帶過來吧。」熊丹對蕭慕柯說道。
「也好。」本就從外面剛進來的蕭慕柯，連坐都沒坐下來歇一口氣，便又轉身離開病房。
跟在蕭慕柯身後進來的方木木抬起眼與熊丹的視線相撞后，迅速低下頭，她知道如果想要陪護袁承樂，眼前這位太太的關一定是要過的，她靜靜站在原地，等待著這位太太後面的話。
「蘇姐，病房裡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熊丹對特護病房裡新請來的護工說道。
「哎，好的，太太。」被稱為蘇姐的護工手上的動作微微一停頓，隨即邊點了點頭回應，邊快速做完最後的規整，「那太太您歇著，我先回去了。」
當聽到護工蘇姐帶上特護病房房門的聲音后，熊丹轉過頭看著方木木，開口說道，「我同意你做我兒子的陪護，原因想必你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嗯。」方木木低著的腦袋點了點。
「我沒有過多的要求，只希望你能盡心儘力讓我兒子醒過來。」熊丹的聲音相當冷漠，於她來說，方木木不過就是能喚醒她兒子的工具，只要工具聽話，之前方木木給她留下所有不好的印象，她都可以暫時擱置一邊。
「我會的。」方木木說著，抬起頭瞥了一眼熊丹之後，又迅速低下了頭。
「應該那邊也跟你說的很清楚，一般早上我和蘇姐都會在，你暫且忙你的，到中午我和蘇姐會離開，從那個時候開始由你接班陪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和蘇姐來。」熊丹像是毫無感情念流程的機器，把蕭慕柯這邊與她說的，再跟方木木確認了一遍。
方木木點點頭，這些事情王婆子都已經同她說過，她自然清楚，她現在是醫院的學徒保潔員，工資只算正常保潔員的十分之一，上午正常做保潔工作，中午開始陪護，這邊另外給她一部分錢。
其實，對於方木木來說，錢多錢少都沒有關係，只要夠溫飽即可，她在意的是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即便她再在意，但她沒有敢跟任何人打聽過他的消息，包括王婆子。
「午飯你不必擔心，我這邊會讓老李正常送來。」看著呆愣愣的方木木，熊丹也猜不透這姑娘在想什麼，她細細思量著自己的話，隨即補充道。
「好。」方木木回答雖然簡單，但聲音好歹比剛才大了些。
「今天中午我會在這裡呆上一陣子，吃過午飯我就回去休息了，你也別干站著，那邊有凳子，自己坐。」熊丹見方木木應了一聲之後，杵在那裡不再言語，隨即說道，「以後也不是說下午一直都是你一個人，我也會偶爾來的。」
熊丹雖然嘴上這般說，但心裡卻並不完全這麼認為：這一切當然是在我能夠安心在家裡呆著不想起樂樂的前提下。
起初，蕭慕柯同她說起方木木陪護的事，她本就是屈服在現實面前，勉強同意。後來，蕭慕柯讓她只在早上來，她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可終究是抵不過蕭慕柯掰碎了、揉爛了的給她不停講道理，為了她的兒子，她做出的讓步是偶爾，僅僅是她認為的偶爾。
「陰白了。」方木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再大一些，表示自己聽陰白了，也想用行動讓熊丹放心，相信她可以照顧好袁承樂。說罷，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便朝著一旁的凳子走去，緩緩坐下，抬起頭與熊丹對視了一眼，而後眼神落在袁承樂的身上。
病床上，袁承樂的狀態還是跟那天她見到時一樣，依舊像是毫無生氣地睡著了。
「你大概穿什麼碼的衣服，我讓人給你準備兩套乾淨的衣服。」熊丹上下打量著方木木說道，方木木那一身灰灰的工作服，著實讓她看著不舒服，上午去做保潔倒是合適，若是來陪護她兒子，實在是有些不吉利，灰突突的。
「不..不用了，我有衣服。」方木木擺了擺手，拒絕道。
「準備衣服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兒子，雖說他閉著眼睛看不到，但好歹要穿件好的，討個好兆頭。」熊丹毫不客氣地說道。
「小碼應該都可以。」方木木將頭垂得很低，她陰白熊丹的意思了，即使將死之人都想討個好的時辰，更何況活著的人，是她欠考慮了。
「嗯。」熊丹不再去看方木木，而是轉過身面對著袁承樂坐著，這是她每天都會做的事情，她握住袁承樂的手，雙眼看著昏迷的袁承樂，一看便是一日，偶爾也會撥一撥他似乎長長了一些的短髮…
袁承樂不知道自己在混沌的世界里呆了多久，在各種回憶場景中切換，回憶很美好，但卻並不真實，這樣的不真實讓他不敢再在混沌之中多作停留，他並沒有忘記現實，他的木木不見了，他要去找他的木木。於是，他便開始在各色各樣的時間隧道里拚命地穿越，拚命地跑！他想找到回到現實的路。
直到有一天，袁承樂在混沌的世界里，聽到方木木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並不屬於他所在的混沌世界。他想，那聲音所在的地方，定然是在現實世界，因為他的木木說「把人抬起來」，她不曾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袁承樂朝著方木木聲音傳來的方向拚命地奔跑，就在他以為他快要到達那個地方時，聲音戛然而至，他失去了方向，慢慢停下了腳步，喘著氣，抬眼四顧，發現他好像又回到了剛剛開始奔跑的地方，他喪氣極了！
在袁承樂感覺自己要把自己埋進喪氣里時，他又聽到方木木的聲音，他猛然抬神，不顧一切地往傳來方木木聲音的地方狂奔，可這一回方木木的聲音更短，似乎只有一個「好」字，他再度回到原點。
袁承樂怪自己在喪氣里浪費了太多時間，如果他當時一聽見方木木的聲音，就照著那個方向去追的話，說不定他已經追上了。
這一次袁承樂聚精會神，豎起了耳朵，聽著四周的一切，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聲響。
許久之後，方木木的聲音再次出現，袁承樂一聽到聲音響起，便迅速判別方向，拔腿就跑，在他以為自己可以終於可以追到時，方木木的聲音再次消失，他看了看四周，是的，他也再次回到了原地。
袁承樂仰起頭看到他的上空出現了一團灰色的彩帶，胡亂地纏繞在一起，他只看了片刻，就隱約能感覺到那團纏繞在一起的灰色彩帶好像是他的思緒，因為他能夠看懂它們為了什麼而纏繞，它們是為了方才他怎麼也追尋不到方木木聲音傳來的地方而纏繞。
在目光獃滯地仰頭凝視中，方木木的聲音又一度響起，這一回他沒有去追，因為他通過那團纏繞的灰色彩帶察覺到不論自己怎麼追，也追尋不到傳來方木木聲音的地方。他閉上眼睛，努力聽，聽聲音從哪裡，大概有多遠。
方木木這一回說的話稍微長一些，只不過她的聲音顫抖著，像是要哭了一般。可一感覺到方木木像是要哭了一般，原本不打算去追尋的他又忍不住開始狂奔。
徒勞無果的追尋在袁承樂的預料之中，當他再次停下腳步時，他懶得再看四周一眼，也不願抬頭去看自己那一團雜亂的思緒是否還漂浮在半空中，胡亂地纏繞著。他蹲下身子，坐在冰涼之上，抱著頭，像個找不到回家路而蜷縮起來的可憐孩子。
袁承樂以為方木木的聲音待會兒還回再響起，那樣的話，他在這個混沌的世界里也算是有了個伴兒，然而一切都只是他的以為，他在這樣以為里再次一點一點失去希望。
沒有黑白、沒有時鐘的世界里，時間像是被按進深淵裡，攀不過高峰，跨不過河流，除了幽暗的深邃，沒有一點痕迹。
或許是命運再度垂憐起袁承樂，就像十一年前那樣，在他平平展展地躺在混沌世界中，閉上眼睛，想要就此放棄時，方木木的聲音重新出現了。
不再是斷斷續續的，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字，一句簡單的話。
袁承樂坐起身，靜靜聽著每一個字，聽到嘴角上揚。而後站起身，向著傳來聲音的地方奔去，他走過一片又一片的混沌，他嘴裡不停地喊著「木木」，即便他發不出來任何聲音。
當袁承樂跑累了的時候，方木木的聲音也停了下來。他以為他又弄丟了方木木的聲音，站在那裡急得打起轉來。不過片刻之後，方木木的聲音又出現了，她說，她下午再來。
袁承樂是千萬個捨不得，畢竟方木木的聲音是他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唯一的羈絆，可他嘴裡的「不」字還是發不出聲音來，在又氣又惱中，他開始數著時間，一個接一個數字快速地從他心中數過，他數了不知道多少個一百。
袁承樂覺得自己快數不動的時候，方木木的聲音響起了，她又同他說起了話，他像追日的夸父一般，追著方木木的聲音繼續奔跑。
這樣奔跑的時間重複了很久，久到袁承樂感覺自己輕飄飄的身體在一點一點地變沉，沉到他再也提不起腳，他跌倒在最後一片白茫茫地光亮之後，那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陰的黑暗。
在這一片黑暗裡，他並沒有感覺到方木木的存在，或者說，他在那裡並沒有感受到任何一個他熟悉的人。他本該絕望，然而方木木的聲音一如往常地響起，那些細綿綿的語言像是一場細綿綿的雨水，滋潤著他快要乾涸的心靈之田。他想，或許這是命運給他的考驗，看他拖著沉重的身體是否依然會堅持。
想於此，袁承樂為自己打著氣，努力感受著自己的手腳，一個指頭接一個指頭慢慢地活動著，直到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雙手和雙腳，直到他感覺到自己能張開口。
方木木的聲音就在耳旁，袁承樂高興極了，他想他終於能和他的木木說話了，他努力張開嘴，一股冷氣躥了進去，沖沒了他的聲音，讓他覺得喘不上氣，他趕緊合上嘴唇，勸自己慢慢來，就像跑出混沌世界那般，慢慢來。
即便是日子過得凌亂，時光也沒能停下來收拾一下，更何況是日子變得規律起來。一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當袁承樂發現自己能說話時，方木木的聲音在他的耳畔消失了，而是被另一群人嘈雜的聲音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