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畫峨(一)

第四十五章 畫峨(一)

「畫峨啊,你應該驕傲,你們,我們,都應該驕傲,我們心中懷有至高無上的愛。不被愛又有什麼大不了,痛苦是痛苦。我原先也不明白,後來轉念一想,愛一個人的初衷,是想要那個人過的好吧。只是因為太愛了,怕失去,所以想要從那個人身上找到愛自己的痕迹,填補內心的恐懼罷了。愛與被愛,有一個就是萬幸了。因為有愛,才會有被愛。怎麼來說,是不是我們這些有愛的人更加幸運。痛就痛吧,人生不止紅塵。」

白骨生肉,畫峨化出身臉來。那是一張冷漠的臉,如同寒冬的冰冷,讓人看一眼就寒氣透骨。

「你看上去不像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孩。」

「女孩?」楊凈苦笑一聲:「我都二十九了......」

「二十九?那一定是個很苦的年紀吧......現在想來,我對那人竟沒有一絲怨恨,他原本就沒有做過傷害我的事,是我自怨自艾往死胡同闖,將自己逼瘋。這些話,早有人告訴我們就好了。浪費了多少光陰,再也無法()輪迴了。」

「為什麼?」

「早已過了輪迴時間,如今只有魂飛魄散的歸宿,哈哈哈,好可悲啊,我覺得我們好可悲啊……」

淚水如泉涌,包含太多,落在地上,在心裡砸了個坑。

楊凈心中甚是悲哀,替她們悲哀。這群可憐的人,在那暗無天地的絕望中,忍受多少痛苦,卻終是一場空。

這下流的淚,是哀悼她們。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在一件事里執念太深,人便可悲。人生百態,苦樂相伴。那些長得美的女子,被人玷污輕浮的時候,你可不想是她。不要覺得自己可悲,不過活一場。有什麼辦法讓你們的靈魂得以輪迴嗎?」

「是我們執念太深……可惜啊,看透能有幾人。謝謝你,楊凈。我們只求靈魂得以安息,不奢求輪迴為人。」

畫峨的身形漸漸透明,從她體重飄散出數百個面貌不一的靈魂,圍在山谷中。

其中一個靈魂飄過來,親吻了楊凈的臉頰。

「你是誰?」

「我是畫峨。」

「你很好看。」

「這是靈魂。很早就想吻他,把這個念想放在你身上不會怪我吧。」

「榮幸之至。」

「傻丫頭,別哭了。他不會死的。這個詛咒解開的法子就是被愛的人願意為愛他的人犧牲。」

接著,那些靈魂一一下來親吻了楊凈的臉頰。

「替我們好好去愛。」

所有靈魂,隨著晨曦一起消失。

「楊凈。」

回眸,還是那雙溫柔的雙眼。那人站在那裡,遺世獨立,朝著自己微笑。

楊凈從地上爬起,用盡全身力氣奔過去。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畫峨篇

「哇哇哇——」

一個嬰兒呱呱墜地,剪斷臍帶,徹底與母體分離。

這是武家第二個孩子。

「這孩子怎麼這麼丑。」

昏暗的土屋裡,一節短燭毫無生氣的擠出一苗光。產婆將孩子裹上布料,推開門,給門外等候多時的短小精悍的男人看。

男人看了一眼,神情晦暗不明。產婆欲將孩子遞給男人,男人先一步進門,走到虛脫的妻子身邊。

「是個女孩,真丑。」

「小孩子剛出來都是這樣,數月就白胖了。」

「也許吧……」

屋外北風嗚嗚,一直鬧騰到第二天清晨,才消停。

歲月也如北風,呼嘯而過,只留下冰碴子,往人的心裡堆。

「畫峨,吃完飯去割豬草。」

「憑什麼我去!哥哥和妹妹都沒事,讓我一個人去?」

啪!一巴掌毫不留情拍在肥胖的臉上,婦人惡狠狠的盯著畫峨道:「胖的跟豬一樣,家裡好的都讓你吃了,做點事嘰嘰歪歪,怎麼這麼自私?」

從記事以來,不知道挨過母親多少巴掌。但好像天生反骨,畫峨從來學不會順服。

砰的一聲放下下飯碗,又挨了一掃帚,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背上殘破的竹簍,踏上西邊的路。

在西邊,有一處塘,名草馬塘。據說,這草塘要一百匹馬才能圍起來,所以名為草馬塘。

清晨,縹緲的霧氣在草尖凝結成露珠,吊彎了草莖,砸中一隻甲殼蟲。

呼啦——,這些優柔的草被一雙腳無情踩踏。一隻鷂鷹盤旋而過,俯瞰,一望無垠的綠草地如一張綠紙,被一隻沾了白色的墨水筆淺淺畫了一撇。

畫峨將簍子和鐮刀丟在地上,躺下,望著藍藍的天空。

這時候的太陽,還是很溫柔的。

很多問題在她腦海里萌生。今天,是她的生日,所有人都忘記了,只有自己記得。九歲,是個什麼樣的年紀。她不知。鄰居家九歲的兒子在讀書,另一家又在干農活,不過大多數女孩子都在家裡跟著母親做家務。只有她,從五歲那年跟著母親出來割豬草,之後每年就是自己獨來。她並不討厭出來割豬草,這裡很安靜,令人心曠神怡,她只是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出來。

「呀!」

一聲驚呼,把畫峨嚇得一個鯉魚打挺,爬了起來。

「啊,是個活人……」

面前站著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孩,白白凈凈,不是村裡的孩子,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抱歉,沒嚇著你吧。」男孩聲線輕柔,如同輕風拂過。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這麼溫柔細語。

畫峨搖搖頭,心砰砰跳著,也不知羞,目光不曾離開過面前的男孩。

「我迷路了,走不出去,你能帶我出去嗎?」

「你怎麼會來這?我沒見過你。」

「我是出來遊玩,見這離離原上草,情不自禁想縱身其中,然後走不出去了,實在慚愧。」

九歲的小孩,個頭被草淹沒。

「跟著我。」

走到一半,幾個僕從衝出來。

「少爺!」

畫峨被擠開,看著男孩被三個僕從圍住。

「少爺,您下次別亂跑了!也不知會小的們一聲。」

「哎喲,這裡紅了。快出去,這草里蚊蟲多。」

「早晨沒有蚊子,晚上才有。」畫峨道。

僕從們這才分一點注意力到畫峨身上,看了幾眼心生嫌棄。

「哪來的土娃子,別接近我們家少爺!」

被母親打的時候,畫峨都沒有像聽到這句話這般難受。可畫峨不如一般農村娃子膽怯,反駁道:「我不是土娃子。」

「這是個姑娘吧,嘖,真讓人糟心。讓開讓開,我們要出去。」

畫峨問男生:「你叫什麼名字?」

「我們家少爺的名字是你個鄉下人配知道的?」

幾個僕從帶著人離開,跟逃離修羅場一樣。

那名男孩回過頭,對她一笑:「我叫趙熙泓。」

少女春心萌動,只為君子一笑。從那之後,畫峨再也沒有忘記過那張笑臉。

那張笑臉,在無數個被人打罵惡語相向的日子,治癒她千瘡百孔的心。好景不長,大旱,莊稼顆粒無收,開始有人賣兒女了。

就跟賣菜一樣,一大早就被雙親帶到樹林鄉城交界道上,等待人販子或者一些大戶人家的人採購。

看著很多認識的女孩被賣出,而自己沒有人選中。

父親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生的好東西,都沒人要!」

母親咬牙切齒:「不也有你的一半?」

說完,兩人惡狠狠的看著這個虎背熊腰的女兒。

回到家,妹妹跑過來,問:「姐姐賣出去沒有?要不賣我吧。」

看著眼窩凹陷的妹妹,畫峨咬破了嘴唇,沒有讓自己哭出來。

夜晚,她躺在柴房裡,又想起了那張笑臉。

她終於哭了出來。其實她很餓,父親母親已經兩天沒有給她飯吃了……

冥冥之中她明白了很多,但是講不出來。她目不識丁,沒有見過世面,所以什麼也不懂。她只知道,心裡難受和很想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少爺。

第二天,畫峨問母親要了一盆水。

「哪來的水!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母親,你把我打扮漂亮一點,也許就有人要了。」

這時候,坐在門檻上的父親,陰森森的譏諷一句:「屎坨子插上鮮花還是臭……」

畫峨生氣,道:「乾淨一點也好啊!」

父親走過來,將他這麼多天的怨氣凝聚在手掌,傳遞給了畫峨。畫峨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被打的還是餓的。

過了一會,母親讓她進屋,給了她一淺盆水。

畫峨一下又一下擦拭著臉頰,最後非常用力,甚至扇起了耳光。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是這幅模樣!明明沒有吃飯還是這麼精壯!若是自己模樣好一點,現在哥哥和妹妹也能吃上飯了!

女兒出來,父母沒有在意她臉上的紅腫,讓她快點跟上。

終於,在一個大中午,一個婆子過來。

「這身軀,幹活肯定麻利。」

婆子與父母討價還價一番,最後花了二十文錢。

母親道:「真是白生白養。李老家女兒賣了幾兩呢。」

「還不是你生的醜八怪!」

母親和父親就這樣互相指責回去了,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

這時候的畫峨,並不知道,她的相貌,除了讓她不值錢,還能讓她失去很多。

她被送進一個大戶人家,與一群男丁住在一起。

「我是女子,怎能與男丁睡同一屋!」

「誰稀罕你似的!」

畫峨自己拿著被褥,去了柴房。

大戶人家的柴房,蚊子也多。

日子如白開水一樣,除了被人嫌棄,其他照常過。直到中秋佳節,她看到了那個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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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道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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