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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舟三番五次找林靜然,目的再清楚不過,就是想讓林靜然幫他一把。

沙漠研究所所長人選最終圈定為三位:龍九苗、孟小舟,還有一位剛剛從國外回來的研究員。從目前形勢分析,那位國外回來的研究員可能性不大,一是人家還沒確定要不要留在銀城,因為國內好幾家研究所都在請他,開出的條件也比這兒優惠;二是此人志向不在做官,他已明確表示,絕不參與競爭。之所以拉上他,完全是為了製造一種氣氛,讓人覺得這次選拔完全是敞開大門,盡挑賢才,然後優中選優,把棟樑之才放到重要崗位上。事實上競爭只在龍九苗和孟小舟之間展開,對此孟小舟有足夠清醒的認識。

孟小舟的處境目前可謂一團糟。彷彿從某一天開始,霉運便跟定了他,使得他的生活陷入了逢賭必輸,每戰必敗的倒霉境地。一向心高氣盛的孟小舟經歷了一連串打擊后,不得不把心氣降下來,眼下他必須抓住這次機遇,說啥也得把所長這個位子搶到手,要不然,他可真就一敗塗地,再也沒打翻身仗的機會了。

孟小舟是沙漠所第一批博士生,起點要比江長明高,他三十一歲讀完博,本可以留在京城或是選擇出國,但他主動來到大西北的銀城,兩年後他被破格提拔為副所長。也就在此時,他跟新分來的碩士生林靜然戀愛了。一開始,孟小舟和林靜然被認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有共同的志向和抱負,孟小舟年輕有為,仕途前景一片光明。林靜然聰穎漂亮,在所里又很討人喜愛。這樣的愛情就連江長明也眼熱,一個勁在背後鼓搗林靜然,你可要抓緊呀,這麼好的人選哪兒去找?林靜然稍不主動,江長明就一本正經教育她:「你都**十了,女人一過三十,哪還有青春?趁著青春不好好戀愛,將來成老太婆,後悔得連眼淚都掉不出。」那時候江長明是林靜然的課題組長,又是她表姐夫,白日黑夜的林靜然跟著江長明屁股轉。上班要跟著江長明做實驗,查資料,下班要到他家蹭飯。害得孟小舟想約會就得先找江長明通融。表姐白洋還開玩笑說:「你再這樣,我可要吃醋了。」林靜然抱著表姐脖子,猛親一口,故意說:「我就是想把表姐夫搶走。」

江長明在廚房做飯,聽到姐妹倆的話,走出來說:「搶我容易,可你得先學會燒菜,免得將來我還要侍候你。」

林靜然說:「憑什麼侍候表姐不侍候我?」

江長明說:「追你表姐時我答應過她,不讓她進廚房,你要是做下這個保證,我現在就追你。」表姐白洋確實沒進過一次廚房。

林靜然聽了直搖頭:「你饒了我吧,我最怕燒菜。孟小舟就是因為不會做飯,我才猶豫著要不要嫁給他,哪能再上你的當。」說完三人哈哈大笑,圍坐在餐桌旁,朝江長明做的蘇州菜發起攻擊。

就在孟小舟跟林靜然經過三年苦戀,終於進入談婚論嫁的實質性階段,外國人羅斯來到了銀城,跟羅斯一道來的,是美麗性感的黃頭髮姑娘瓊。瓊是美國人,剛剛二十歲,她的工作是跟著羅斯了解中國的風土人情,瓊對神秘的東方文化著迷。

就是這個瓊,讓孟小舟和林靜然的人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四月的某一天,銀城突然起了沙塵暴,正在工作的林靜然惦記著家裡窗戶沒關,跟江長明請假說要回家關窗戶。那個時候她已跟孟小舟同居。林靜然打開門,先是跑前跑后關了陽台的窗戶,還站在陽台上沖樓下看了一會,滾滾而來的沙塵眨眼間就讓她的視線斷裂在三米之內。這種可怕的天氣總會讓人憂心忡忡,林靜然懷著杞人憂天的心情往卧室走,想換件衣服再去上班,不料正撞上赤著身子上廁所的孟小舟。林靜然先是愕然地呀了一聲,等看清孟小舟的神色有點緊張時,才意識到不大對勁。孟小舟中午打電話說他有事,要陪領導去沙縣調研,咋能赤著身子在家呢?她滿是疑惑地朝卧室望了一眼,這一眼便讓林靜然所有關於愛情和婚姻的美好童話破滅了。

床上躺的是瓊,大約因剛做完愛,她的身體還興奮著,兩個遠比黃種人發育要好得多的**正沖林靜然活蹦亂跳,就跟瓊平日在她面前表現的那樣。瓊大約也沒想到林靜然會回來,但在她的思維里並不覺這是什麼丟人的事,更想不到她睡在這張床上會多麼傷害林靜然。她沖林靜然不好意思地一笑,然後起身穿衣服。

孟小舟早已慌得六神無主,嘴唇打著哆嗦說:「靜然,你聽我解釋。」

林靜然摔門而出。那天她沒回工作室,而是在滾滾沙塵中來到黃河邊。等江長明和白洋找到她時,她的頭髮里已足足灌進了有一碗沙子。

這件事後,林靜然沒給孟小舟一次解釋的機會。其實孟小舟也根本沒打算向她解釋。就在林靜然為自己的愛情傷筋斷骨,絕望得飯也不吃時,孟小舟正在加緊辦理出國手續。瓊的父親在美國加州擁有龐大的產業,瓊這樣說羅斯也這樣證實,因此孟小舟用不著懷疑。很快,瓊的父親便向孟小舟發來邀請,說加州歡迎他。

孟小舟告別跟林靜然的愛情和甜蜜的同居生活,輕輕一揮手,帶著年輕性感的瓊飛到了大洋彼岸。為了儘快獲得美國的永久居住權,他跟並沒什麼專長的瓊辦理了跨國婚姻。兩年後他突然得知,瓊的父親破產了!孟小舟遠渡重洋的終極目標遭到了顛覆,他當然沒理由繼續在那兒待下去。他以快刀斬亂麻的果斷勇氣迅速解除了跟瓊的婚姻,又以海歸的身份到了銀城,繼續坐他的副所長交椅。當然這裡面少不了他父親的幫忙。

孟小舟的父親是銀城為數不多的幾個有功勛的人物之一。但這次競爭沙漠所所長的事,他的父親幫不上他了。半年前孟小舟的父親突然中風癱瘓,與他身邊的友人漸漸疏遠了。這便把孟小舟推到了一個非常無助的境地。孟小舟第一次感到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些詞,是在他試圖動用父親那些老關係幫他扶正而無一例外遭到拒絕後。他對著昏睡中的父親抱怨,你這些年交的都是勢利小人!這話深深刺傷了母親。

孟小舟的母親是一位教師,五年前離了崗。她一生最最遺憾的事便是當初沒能阻止兒子拋棄了她心目中最最理想的兒媳林靜然。孟小舟攜著性感女子瓊遠渡重洋后,孟母懷著贖罪的心情數次去看林靜然,但都遭到了林靜然的拒絕。後來省**公開選聘秘書,孟母得知林靜然有意這個崗位,便不顧丈夫的阻攔,求那些老關係推薦,才使得林靜然有機會以絕對優勢獲得這個職位。孟母看到兒子為爭所長處心積慮、茶飯不思,也曾動過找林靜然的念頭,只是礙於面子一直沒說。

孟母始終搞不明白,兒子為什麼如此熱衷於所長這個職位,他不是有自己的專業嗎?一個人放棄專業而選擇行政在孟母眼裡是件十分愚蠢的事,除非他有鄭達遠那樣的精力和執著的精神,可惜兒子沒有,兒子有的只是鑽營。

孟母對兒子是深深失望的,但她只有一個兒子,失望是永遠取代不了母愛的,天下哪個母親能做到對兒子徹底失望?所以她最終還是說出了林靜然這個名字。

「她會幫我?」兒子輕蔑地笑笑,那笑如同耳光響亮地打在孟母臉上。

背過母親,孟小舟卻把寶壓在了林靜然身上,他這次是勢在必得,哪怕搶也要把這個所長搶到手,他就不信爭不過龍九苗!

孟小舟輕輕叩響林靜然的門。這是第六次,前五次林靜然都沒讓他進門。孟小舟裝出痛苦萬分的樣子,徹夜坐在林靜然門前,那些個夜晚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得最多的還是跟林靜然在一起的日子。孟小舟現在才明白,失去林靜然是他一項重大損失。不只是他現在需要林靜然幫忙,關鍵是孟小舟失去了愛情。自從跟瓊上床后,愛情便成為一種奢侈,成為一個記憶里的符號。很長時間,孟小舟都覺得自己是不需要愛情的,沒有愛情的生活照樣可以過得滋潤。瓊教會了他許多,但也從內心深處徹底把他對愛情的信任感打碎了。

瓊不止一次說,男人跟女人在一起重要的是**,**的和諧才是生命最本質的和諧。孟小舟相信了,他也自信跟瓊的**是和諧的,遠比跟林靜然在一起要縱情,要快樂,要瘋癲。可在某一天,他在加州的家裡發現羅斯跟瓊交纏在一起,眼中完全沒他這個中國人。這便讓孟小舟大吃一驚,原來外國人眼中的和諧竟是這麼一種狀態!他怕跟羅斯吵,他在美國做了許多對不起自己國家的事,包括將鄭達遠還在實驗中的數據交給美國人,而最終讓美國人的科研成果比鄭達遠早了半年。還將騰格里沙漠地下水資源的情況私自泄露,換取了一頂美國加州某大學的博士帽子。這些事兒羅斯都知道,但羅斯從來不說,不說就意味著羅斯有更大的目的,所以羅斯跟瓊**他就不能說。

孟小舟現在有點醒悟,毀滅什麼都不能毀滅靈魂,他在美國的幾年彷彿打了一場毀滅戰,除了破滅的那個發財夢,孟小舟還丟失了靈魂。這些全都藏在他心裡,見不得陽光。現在,他必須重新振作,必須為自己灰暗的人生搏一搏。

林靜然出其不意地開了門,望著門外有點可憐的孟小舟,問:「你怎麼還不走啊?」

孟小舟嘴唇動了動,目光楚楚地盯住林靜然:「靜然,你讓我進去,我有話跟你說。」

「站在這說好了。」林靜然剛剛洗完澡,粉色絲質睡袍裹著她豐腴的身子,美麗的脖頸裸露著,一頭濕發垂在肩上。這個夜晚讓她別具了另一種光芒,縹緲而又極盡性感。一股幽香從門裡飄出,孟小舟忍不住猛吸幾口。

「靜然……」孟小舟像是一個為愛情深深懺悔的男人,叫著林靜然的名字,整個人很快陷入到痛苦中。

林靜然笑笑,她在嘲笑這個男人的演技。「要是沒事,我關門了。」

「別,靜然,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孟小舟忽然伸出手,想攬住林靜然的雙肩。這個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或者是在情急中忘了掩飾。被林靜然猛然打開他的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還不能這樣。「靜然,我是來向你懺悔的……」

「對不起,我沒時間。」林靜然砰地關了門。孟小舟再敲,門裡就沒有動靜了。

孟小舟不甘心,隔著門說:「靜然,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知道,你不會幫我,可我還是想把這話說出來。」過了一會,他又說,「靜然,你告訴我,會幫我嗎?」

屋內的林靜然慘然地笑了笑,白日的一幕浮現眼前。

沙漠所的班子調整遠比周曉哲想得要複雜,篩選的名單剛剛提到會上,就引來激烈爭辯。爭辯的核心是龍九苗到底是不是最合適人選?一派意見認為,目前的沙漠所除了龍九苗,還沒誰更能勝任此項工作。龍九苗當了十年副職,對工作兢兢業業,雖說沒有特別突出的成績,但主要原因是有鄭達遠在,鄭達遠太突出,所以顯得別人都缺少成績。另一派馬上反駁,一個學者出不出成績跟別人的存在沒有必然關聯,鄭達遠能出成績,龍九苗為什麼不能?況且龍九苗當副職搞配合可以,統攬全局,他的能力弱了點。周曉哲一開始沒弄清他們為什麼爭得這麼厲害。他仔細地研究了爭論雙方的力量,這才忽地明白,原來龍九苗這個人在這兒只不過是個符號,跟前幾次爭論其他問題一樣,爭論的核心是兩派到底誰說了更具權威?而對具體的當事人,反倒失去了他存在的意義。

周曉哲有點喪氣,他不想攪到這種爭鬥中,但不攪進去你就只能永遠當看客。爭論最後不了了之,會議主持者說,這事先放放,下去再做調研。

一個學術單位配備領導都如此複雜,其他單位呢?專家出身的周曉哲算是領教了人事的複雜。

看來龍九苗是沒戲了,問題是周曉哲對孟小舟這人吃不準,把沙漠所交給他周曉哲還真有點不放心。周曉哲再次問林靜然:「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能力?」

林靜然這次沒迴避,她把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周曉哲沉默了一會,說:「好吧,小林,你的意見很重要,我會認真考慮的。」

下班后林靜然走在路上,猛地就讓孟母給拽住了,孟小舟的母親歐陽老師等在她回家的路上。歐陽老師將她拉進一家麵館,還未說話眼淚先下來了,她邊哭邊把自己的難過說了出來。

孟小舟自從回國后,性格發生了巨大變化。他多疑、暴躁,變得令人不可捉摸,尤其對父母的態度,更是發生了驚天逆轉。林靜然靜靜地聽著,驚得說不出話。

歐陽老師抹去臉上的淚,很難為情地說:「靜然,阿姨知道對不住你,可阿姨就這一個孩子,這麼下去,還真不知道會出啥事兒。」

林靜然靠在門后,孟小舟還在門外一口一個靜然地叫著,林靜然忽地打開門,扯上嗓子吼:「你這個禽獸,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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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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