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地上墳(6)

第92章 地上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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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良人沉吟片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雖有這種可能,但不應過分糾纏在這種可能性上。到底是不是弄錯了,怎樣弄錯了,現在再討論已經沒有意義,傑子樓也已經有了防備,我再提醒一二便是。甘樂意去管用嗎?需不需要再找別的大夫?」

「應該管用,霜華嘔吐且眩暈,似是中了毒。」司馬鳳說,「甘令史對毒有些研究,反倒比大夫還管用一些。」

「那就好。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回金煙池,我到鷹貝舍的蓬陽分舍里發幾封信。」司馬良人說。

兩人懷着各樣心思,分頭出發。

雖然夜已經深了,但金煙池仍舊熱鬧非凡。沁霜院裏倒是顯得安靜些許,幾個和霜華交好的姑娘都在院中等候着,看到司馬鳳進來,紛紛圍攏上來詢問。司馬鳳匆匆安慰說並無大礙,靈活脫開姑娘們玉臂的鉗制,上樓鑽進霜華的房間。

霜華房中的人不少,除了老鴇之外,還有阿四、甘樂意和宋悲言。甘樂意正在收拾工具,看到司馬鳳走進來,對他點點頭:「人已經醒了。」

司馬鳳走到床邊,看到霜華倚靠着床頭正在喝水。她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幸好精神還是不錯的。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問,「怎麼突然間頭疼起來了?」

「方才甘令史問我是否在宴上吃了些沒吃過的東西,我才想起來,今夜的宴席上有魚生,味道鮮美,我不由得便多吃了幾箸。」霜華低聲說,有點兒不好意思,「估摸著是這個原因。」

司馬鳳:「……魚生?」

他有些懵。這夜裏一陣忙活,竟然就是因為這個?

「在宴上你是否見到過以前沒瞧過的人?」司馬鳳放心不下,繼續問她。

霜華眉頭輕皺,似是在回憶。她想到自己在水榭奏琴,想到周圍有許多人聆聽,還想到和司馬良人你來我往的一場戲。之後……之後便聽說魯王與人在辯論,文人們紛紛離開了,她……回憶到此處,霜華眉毛一跳。

阿四一直注意她的反應,連忙詢問:「還有哪裏疼么?」

「不是,不疼。」霜華連忙回答。

她只是對自己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是想到了什麽嗎?」司馬鳳輕聲問。

「沒有。」霜華搖搖頭,「沒見過不認識的人。我彈完琴,大家都去聽魯王辯論了。因當時已經很晚,我便與主人家告別,就這樣回來了。」

司馬鳳服氣了。看來真是那魚生的錯,不過是一場虛驚。

「你好好休息吧。」司馬鳳叮囑道。

輕微的懊悔在他心頭盤旋。無論今日是不是虛驚,他和司馬良人實在不應該把霜華也扯到這件事之中來的。司馬良人當日救下霜華,卻讓她用這種方式去當自己的眼線,這樣想來,這個「救」便顯得目的性太強,也太不夠良善了。

離開沁霜院時,阿四還依依不捨。司馬鳳一路上沉默無語,不斷地想着今夜發生的事情。除了霜華急病之外,似乎一切都平安無事。但他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這不安是說不清楚的,因它尚未成形,只是一團輕雲般,似有若無地籠罩在司馬鳳心頭。

篤篤馬蹄聲在深夜無人的街道上顯得尤為清晰。他突然間十分思念遲夜白,恨不能立刻奔到鷹貝舍,與他相見。

「遲當家什麼時候來呀?」一旁的阿四突然問。

司馬鳳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方才無意中開口說了什麼話,但緊接着又聽阿四繼續說了句「他若是來了,咱們可以把鷹貝舍的所有人都動員起來,可以多保護沁霜院幾日」。

「……」司馬鳳踹了他一腳。

兩日之後的傍晚,邊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我剛從城門經過,聽說遲當家現在在城外頭。」他跟司馬鳳說,「正在察看新砌的那段城牆,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司馬鳳飯都沒吃完,差點嗆了滿喉。他草草抹嘴,整整衣襟,風一樣跑出去了。

阿四招呼邊疆坐下來吃飯。桌上擺了幾樣菜,司馬良人並不在家,只有司馬鳳、阿四、甘樂意和宋悲言圍坐桌邊。司馬鳳空出來的那個位置邊上就是甘樂意,甘樂意很是不悅地瞥了眼邊疆。

邊疆撓撓頭,沒有坐下來。

「我還要上九頭山,就不吃了。」他轉頭問阿四,「阿四,有饅頭么?給我裝兩個。」

他這兩天常來找甘樂意,甘樂意從他口中得知司馬鳳莫名其妙地跟邊疆做了個約定,氣得半死,堅決不肯收邊疆作什麼入室弟子,連帶着對他的態度也十分惡劣。邊疆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裏惹得甘樂意如此生氣,一時間很是不解,只好儘力乖巧,不敢亂說一句話。

「邊大哥還上九頭山啊?」宋悲言問他,「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么?」

「無事發生,就是上次報案那婦人不知為何,竟失蹤了。」邊疆答道。

他始終記掛着尋子的老漢和那寡婦所說的事情,但幾次上九頭山的磚窯,始終沒找到什麼可疑之處。今日途徑城外客棧,他想起那婦人正是在客棧落腳,還說要不到一個說法絕不回家,便想再去尋她問些事情。但掌柜卻說婦人不見了,甚至連房錢都還沒付清楚,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邊疆不由得疑心大起。客棧在城外,婦人離開客棧,無非回城或回鄉。但她尚未等到想要的「說法」就這樣莫名消失了,不見回城去找官府,而他到驛站詢問,近日也並沒有任何見到孤身的婦人經過驛站離開。

「你怕她出事了?」甘樂意放下碗筷,抬頭問他。

邊疆終於等到他主動搭理自己,又驚又喜,連連點頭:「是的。我打算再上一趟九頭山。」

邊疆記得婦人所說的那位貪了錢的人叫劉大力,是她丈夫的親哥哥。但當日在磚窯查問時,磚窯的人確實只賠償給劉大力五十兩銀子,而劉大力也確實將那張五十兩的銀票交到了他弟媳手中,銀票上的票號都是對的。

他也不知道現在再上山還會不會有收穫。

甘樂意想了片刻,對他說了句「萬事小心」。

邊疆呆在當場,愣了片刻才開口說話,臉上是緊張又感激的笑:「謝謝甘令史,謝謝甘令史……」

甘樂意有些不好意思,捧起空碗作勢要吃,但看到碗裏什麼都沒有了,不由得大窘。

阿四包着幾個饅頭回來,邊疆懷中揣著饅頭,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宋悲言:「甘大哥,邊大哥人這麼好,你咋老凶他?」

甘樂意:「小屁孩子懂什麼。他居心叵測!」

宋悲言還要再講,被阿四阻止了:「別問,我一會兒細細跟你說。」

甘樂意:「你要說什麼?」

阿四:「嘿嘿嘿嘿……」

宋悲言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嘿嘿嘿起來。兩人嘿得自得,被甘樂意的眼刀狠狠剮了幾百下。

這一日的深夜,張松柏等人來到劉方寸居所外頭求見。

三人已經佈置好一切,王歡喜絲毫沒察覺任何殺意。劉大力準備好炸藥,張松柏和班牧各自揣著利刃,就等開炸。王歡喜原本和三人同樣排班,但張松柏假意詢問王歡喜是選擇巡邏,還是在磚窯檢查工人的出工情況。王歡喜不喜活動,果然選了不巡邏。

「我們選的是辰字窯。」張松柏說,「辰字窯背後靠山,可以藏身,且是今晚唯一一個出磚的窯,王歡喜到時候會在磚窯外等候。」

「你們怎麼引他進去?」劉方寸問。

「今夜在辰字窯里幹活的是另一個班,我已經叮囑他們,待我們發出信號,他們便在窯里呼喚王歡喜,引他進入。」

劉方寸仍舊慢條斯理地泡茶,聞言眉毛一挑:「他們可知道為何要王歡喜進窯洞?」

「不知道。」張松柏坦然道,「我給了那幾個人各一百錢,只說了是要與王歡喜開個玩笑。」

劉方寸點點頭,沒有細究。

磚窯里的那幾個人,今夜也是要和王歡喜一起死的。班牧尤記得他們第一次炸磚窯的時候,張松柏已經十分鎮靜,如今聽他這樣一說,更覺得此人冷靜異常,心思酷辣。

九頭山上共十四個磚窯,分別是十二地支與一天一地,但只有兩個磚窯靠山而建,一個是辰字窯,一個是卯字窯。卯字窯今夜不開工,他們反覆商量,最後才確定了辰字窯。劉方寸聽了個大概,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揮手讓三人走了。

炸藥一點,王歡喜便死了,交託給他的任務也就順理完成了。劉方寸挺直脊背坐在椅上,手持一卷書,桌上一壺茶,怡然自得,津津有味。

如此這般,約莫過了兩個時辰,一片靜謐的九頭山上,忽然又傳來一聲巨響。

聲響極大,震得房樑上灰土簌簌落下,劉方寸躲閃不及,頓時狼狽不已。

「混帳!」他大怒,忍不住狠罵了一聲。辰字窯距離這裏頗遠,他沒想到張松柏等人居然用了這麼烈的炸藥。

起身撣去衣上浮塵,劉方寸又拿起珍愛的紫砂壺,細細吹去壺上灰土。

王歡喜死了,張松柏等人自然也不能留。他會連夜向蓬陽官府報案,說自己查出了磚窯最近幾樁塌方事故的始作俑者,再嚴正清明地將那三人押送到……

「大人!」

劉方寸被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自己心腹馬永志沖了進來。

「怎麼了!」劉方寸心頭忽地亂跳,連忙問。

「炸錯了!」馬永志一臉青白,鬢角冷汗滾滾,「他們沒炸辰字窯,炸了卯字窯!」

劉方寸張了張口,手指忽的一軟,那隻裹着一層包漿的紫砂壺噹啷滾落在桌,又咕嘟嘟滾落在地,啪嚓碎了。

「大人!」馬永志又喊了一聲,終於把劉方寸飛至半天的魂魄喊歸了位。

但那驚恐的魂魄沒能支撐劉大人,反倒令他腿腳發軟,咚地坐倒在椅上。

「完了……卯字窯……」劉方寸口唇發抖,聲音顫個不停,「完了……你我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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