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煙魂雨魄(12)

20|煙魂雨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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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子不深,水剛沒過膝蓋。但人這樣突然地進了水,無論在陸上多麼風流倜儻,也始終是狼狽的。

遲夜白站在水中,春天未消散的寒意從腳底往上竄,令他有些冷,又有些清醒。正想說話,司馬鳳也嘩啦一聲跳了進來。

「……」遲夜白不解,「你進來做什麼?」

「你沒事吧?」司馬鳳的臉有些白,「對不住。」

「我沒事。」遲夜白知道他畏水,讓他且先上岸,「你上去吧。」

「可我心裡挺高興的。」司馬鳳突然說。

遲夜白:「……」

他有點頭疼,又有些許緊張,眼神垂下來,看著浮在水面上的落花。落花隨著漣漪在兩人濕透了的衣褲邊上打轉。司馬鳳拉他的手,遲夜白掙了掙,沒掙開,便放棄了。他感覺司馬鳳的手涼得厲害,還有些微微顫抖。

司馬鳳幼時在水裡撲騰過幾回,差點有死無生,因而不僅他自己,就連他家裡人和遲夜白都知道他怕水怕得不得了。遲夜白見他踏了進來,心頭的一絲怨懟便沒了蹤跡,只覺得柔軟。司馬鳳見他沒動靜,連忙抓起他的手親了親。

遲夜白:「……」

司馬鳳:「小白,我是認真的。」

遲夜白在他手裡攥了個拳頭,控制著不去打他。

司馬鳳:「我說了多少年了,你總是不信我。」

遲夜白搖搖頭,只當聽不懂。「玩笑歸玩笑,大家都別當真。」他慢慢將手抽回,「你得記住你是誰,我也得記住我是誰。」

他抬腿上了岸,留司馬鳳一個人站在池子里,半晌才慢慢走上來。

遲夜白沿著走廊踱回房。用內勁一分分烘乾衣褲的時候,他想起了在慶安城調查木棉人時發生的事情。

慶安城是郁瀾江上的大港口,十分繁華。與慶安城隔江相對的,是因堡主出家且身亡而急速敗落的辛家堡。

當年舉辦的武林大會開了三天三夜。辛家堡這地塊太值錢,江湖人吵鬧不休爭執不斷。所有人都覬覦著辛家堡這地塊,紛紛拋出各路人情,要給自己爭取。武林盟主林少意一直保持著沉默,只在幾個關鍵時刻起身說了些話,把爭議的重點拉回到少意盟和辛家堡的恩怨上。林少意的少意盟也在郁瀾江邊上,因為和辛家堡的陳年舊怨而遭到辛家堡堡主的報復,最終火燒少意盟。少意盟大火一役中,林少意失去了自己的妹妹和不少人手,少意盟損毀嚴重,前去援助的武林人士也死傷無數。林少意是辛家堡地塊最有力,也最有道理的競爭者。

如今堡主已死,其夫人也自縊身亡,倒是留了個孩子——可那不懂事的小童如今也在少意盟,被少意盟照顧著。武林大會最後,武當來的風雷子和少林性海方丈一錘定音:就給了少意盟吧,死了那麼多人,如今也沒什麼可賠償的了,且讓他拿去。

少意盟拿下了辛家堡之後,立刻著手改造。林少意想把它改建成一個與慶安城相對的港口,並取名為「永安港」。

慶安原本已經是郁瀾江上的大港,在爭奪辛家堡地皮的時候,朝廷也藉助幾個江湖幫派的勢力要插一腳,就是想拿下辛家堡,將其和慶安城的港口一同改建為一個貫通大江兩側的巨港。如今辛家堡和少意盟拿下,林少意做的事情和朝廷所想差不多。

當時司馬鳳和遲夜白剛剛解決了木棉人事件,聽聞盟主林少意正在永安港的工地,便去拜會他。

三人年紀相仿,當年少意盟大火之時和之後的調查中,司馬鳳和遲夜白都出了大力,林少意將兩人看作知交,熱情接待。

但工地上著實沒什麼好東西,林少意便拎出了自己帶來的桂花釀。

少意盟的桂花釀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酒,林少意和遲夜白都很喜歡。喜歡那酒,又恰好心情不錯,於是便多喝了幾杯。

回來的路上遲夜白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兩人步行過橋的時候,他突然拉著司馬鳳就親了上去。

司馬鳳被他嚇了一跳,僵了一會兒之後立刻攬著遲夜白的腰,將那個沒有章法的吻逐寸加深。

唇舌輾轉間,遲夜白品嘗到司馬鳳口中濃醇的桂花釀香氣。或者還有其他的,他沒想清楚的東西——當時他也糊塗了,只一點點儘力汲取。司馬鳳已經足夠溫柔,反倒是他顯得急躁。最後吻得狠了,他把司馬鳳的唇角咬傷,血沁了出來。

遲夜白一嘗到血腥味立刻就清醒了,連忙將司馬鳳推開。司馬鳳雖然被咬傷了,卻還是笑著的,要來牽他的手。

遲夜白窘得酒都醒了,恨不能立刻從橋上跳進郁瀾江里。或許是他神情太可怕,司馬鳳漸漸也斂了笑容,為難又無奈地看著他。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時當刻的事情太過可怕了。

「對不住,是我莽撞了。你打我吧。」司馬鳳知他窘迫與為難,最後是自己低了頭,笑嘻嘻地跟他道歉。

遲夜白一想起當時的事情就覺頭疼。他站在走廊的拐角深深呼吸,一大簇開敗了的迎春越過木欄,鳥雀的聲音在海棠樹上鳴響。司馬鳳從水池子里走了出來,站在池邊遠遠望著他,表情有點兒呆,又有點兒可憐。

兩人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除了彼此父母,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久。遲夜白比司馬鳳年紀小一點兒,他娘親生他的時候,司馬良人和傅孤晴正好抱著司馬鳳去鷹貝舍拜訪。遲夜白是未足月的孩子,生下來時十分虛弱,從小就很多病。傅孤晴說男孩子練武能強健身體,便常常讓他爹娘帶他到家裡來,跟司馬鳳一起學武。他的第一個朋友是司馬鳳,第一次放風箏是跟司馬鳳,第一次下海也是和司馬鳳一起,就連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死亡的驚悸,也是源於司馬鳳。

當日兩人下海去玩,司馬鳳水性不好,卻要隨著他深潛,結果差點兒就上不來了。

已經過了十幾年,那時候的恐懼感已經變得模糊了,但只要一想到「他會死」,遲夜白就手腳發涼,冷汗涔涔。

那個吻對他來講十分可怕,彷彿打開了一道關竅,令他通透,也令他憎厭自己。

司馬鳳甩幹了身上的水,三步兩步跳上走廊,朝他走過來。

「還是去吧。」司馬鳳說,「霜華她們知道你臉皮薄,所以只是在沁霜院聽聽曲兒看看舞,絕無其他。」

他說著話,還是忍不住動手,把遲夜白肩上的頭髮都給他撥到後面去了。

「我明日就回鷹貝舍。」遲夜白低聲說,「今晚吧。」

為了接待司馬鳳和遲夜白,霜華夜間拒絕了不少客人。她還跟幾個姑娘湊了銀子,跟媽媽買下自己一晚上的時間。說是設宴,也只是在霜華房子里擺了一桌子菜,歡喜熱鬧地吃一頓罷了。

要是接待司馬鳳,那自然不會這麼簡單,可還有一個遲夜白。遲夜白喜歡什麼樣的曲兒,喜歡什麼樣的宴席,她們全都不知道,因而越簡單越好。

「霜華做的酒釀丸子特別好吃,但她最喜歡做的還是炸豆腐。」珉珠開開心心地把菜端上來,又開開心心地給兩人介紹,「豆腐上撒的這些蔥花兒是我摘的。我在香珠樓的院子里種了好些。」

遲夜白笑問:「你們那裡還能種這些啊?」

「悄么么地種,媽媽不知道。」珉珠笑道,「龜奴倒是曉得的,但他也不說我。只那麼一小角的地方。這蔥長得可好了,特別香。霜華炸了豆腐之後一定要撒上一些的。」

豆腐是金黃的,上頭落著翠綠蔥花和渾圓蔥白,看上去很是可口。

「霜華她們呢?」遲夜白問,「落座吧,不必這樣拘禮。現在你們是主人,我和司馬是客人,客隨主便。」

「雪芙在蒸餃子呢。」珉珠說,「她做的餃子特別好,今兒晚上做的是雞肉餡兒的,是她的拿手菜。」

遲夜白也不由得好奇起來:「你們都愛做菜?」

「平時沒事做,就做菜咯。吃吃家鄉菜,感覺也高興點兒。」珉珠笑道,隨後指著門外悄悄說,「雪芙是芳菲集的頭牌,霜華是沁霜院的頭牌,平時你們都只曉得她倆彈琴唱歌,可她倆也是很有趣的人。」

「我知道。」司馬鳳喝著酒,笑眯眯地點頭。他不讓遲夜白喝酒,只給他倒了茶。

遲夜白略略低頭,聽珉珠嘰嘰喳喳地講話。珉珠身上有不太濃烈的香氣,妝容也並不濃,所穿的衣服和所佩戴的飾品都十分簡單。遲夜白知道這是因為今日宴席里有一個他。這些姑娘們各各捨去了她們賣笑生涯中真正拿手的部分,以另一副面貌出現在這裡。

遲夜白看著桌上熱騰騰的菜肴,頭一回感覺到這些女孩子和世上的任何一個女孩都是一樣的。喜歡同樣的東西,熱衷同樣的東西,只是因為身處不同的境地,才有了各自迥異的命運。

他很慚愧,抬頭去看司馬鳳。司馬鳳拿著酒杯和身邊的兩個姑娘講話,眉目間全無嬉笑和輕佻之意,只當身邊的只是普通江湖女子。那兩位姑娘顯然和司馬鳳也是熟悉的,笑得毫不顧忌。

「遲少爺,你喝酒嗎?」珉珠問,「霜華這裡有桂花釀,很好喝,別的客人都喝不到的……」

司馬鳳立刻跳出那頭的談話,打斷了珉珠:「他不喝。」

遲夜白:「……嗯,我不喝。」

珉珠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興緻勃勃地問起遲夜白各種各樣的江湖故事了。

「遲少爺,你跟司馬少爺都很好。和我們見過的很多人都不一樣的。」珉珠說,「尤其是司馬少爺,他是珉珠見過的,最好最仗義的男子。他從不胡亂動手動腳,特別規矩,而且很敬重我們。金煙池好多姑娘都喜歡他的,我也喜歡他呀。他就是話本里說的那種大俠,正氣凜然的。」

珉珠誇得太過了,遲夜白忍不住笑出聲。

司馬鳳假裝生氣地看珉珠:「你啊,怎麼老對著別人誇我,為何不直接與我講。」

珉珠神神秘秘地對著遲夜白笑,搖搖頭,似是吞下了一肚子的話。

司馬鳳輕咳一聲,招呼珉珠:「別整這些了求你們。珉珠,你家鄉那個曲兒好聽,給遲少爺唱唱?」

遲夜白:「她家鄉是哪裡?」

司馬鳳:「唱了就知道了。」

珉珠笑了一會兒,看看遲夜白,鼓足勇氣紅著臉開口唱起來。她聲音稚嫩清亮,唱著那些山間小調,合著其中情意,頗有些纏綿:

「高台挑起明燈盞,

鳳凰飛來心纏纏。

鳳凰有朝離家去,

山花入來喜漫漫。

高台又點明燈盞,

雪天我屋好燒炭。

山花莫要離我岸,

阿哥共妹暖成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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