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骨教堂

結業日沒什麼特別的。當天大家都穿上了正式的制服，規規矩矩地站在大禮堂聽校長的講話。

雖然提交了文藝班的志願表，但這幾天驚心動魄的經歷卻讓朝泱的心思有些動搖。

但學校里沒有老師能夠幫助她，大家都希望女孩能夠安分點，不要碰魔法。不能找老師，那還能找誰聊聊這件事呢。她第一時間想到了老金。

正在她琢磨著儀式結束後去老金家一趟時，忽然有人從旁邊推了她一把。

「怎麼了？」

「林朝泱，校長喊你名字呢。」

全禮堂的學生都轉了頭來看她，朝泱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又問了一句：「怎麼了？」

「上去啊，校長喊你上去。」

朝泱有點慌，頂著眾人的目光走到了台上。校長也在上上下下打量這個學生。雖然外貌相當出眾，但眼神不夠堅定，氣勢也偏弱。他搖了搖頭，不明白為什麼選中了這個學生，關鍵還是個女生。

校長不說話，朝泱也沒話說。台下的人面面相覷，不明白校長突然叫一名女生上去幹什麼，氣氛有些尷尬。

直到台下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校長才輕咳一聲，示意眾人安靜。

「今天是我來聖瑪利亞的三十年了。這三十年來，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帶出一位優秀的獵人苗子。但很可惜，我的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

獵人是帝國最厲害，也是最受尊重的職業。有錢的人家會把孩子直接送到專門培養獵人的學校，讓他們從小就接受專業的教導。條件一般的人家就只能選擇聖瑪利亞這種平民學校了。

獵人選拔有著非常嚴苛的標準，對於非專業出身的孩子來說，成為獵人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們能夠在後來進入職業學校。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七界魔法學院和亞羅恩皇家軍事學校，堪稱培養獵人的兩大搖籃。

如果能夠進入七界和亞羅恩，等於半隻腳已經踏進了獵人界的大門。

「七界魔法學院！」台下已經有人喊了起來。

「沒錯，」校長嘴角掛了一絲微笑，聲音也不覺帶了自豪，「我校有同學被七界魔法學院錄取了！」

眾人頓時發出了一陣噓聲。要知道那可是帝國第一的獵人職業學校，也是貴族子弟的聚集地。隔壁亞羅恩的人能進七界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件事居然發生在了一點名氣都沒有的聖瑪利亞中學！

「想必大家也知道她是誰了，這位同學就是林朝泱！」

朝泱卻沒有像大家那麼震驚。一來她根本不知道七界魔法學院有多麼厲害，二來她還沒下定決心成為獵人。這一消息沒有在她的心裡激起太大水花。

眾人就不這麼想了，特別是那些立志想當獵人卻沒有門路的男生，已經羨慕地紅了眼睛。憑什麼一個女生能夠被七界錄取，而他們不可以呢？

直到儀式結束，眾人還議論紛紛，圍繞著朝泱被七界魔法學院錄取一事，有驚訝的，有不滿的，更多的是不服氣的。他們很想知道，這個朝泱，到底有什麼厲害的地方，能夠這麼幸運地進入七界。

朝泱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成為眾人的眼中釘，還和往常一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卻在小巷被人堵住了。

堵她的一共有五個人，朝泱認出其中三個是和她同年級的男生，分別叫石頭，大餅和麥芽。另外兩個則是鎮里有名的混混，十分兇惡。

「林朝泱，能被七界錄取想必你肯定很厲害咯，要不咱們比試比試？」石頭說，和大餅一前一後擋住了她的路，一副她不想比也別想離開的架勢。

朝泱警惕退後幾步：「我不想和你打。」

「怕被我打趴下嗎？」石頭說完哈哈大笑，還伸手推了朝泱一把。石頭人高馬大，身強體壯，這一推，朝泱直接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看你這慫樣，也能被七界錄取？你們幾個，搜她的身，把文書找出來！」說完，四人都撲過來，一個抱住朝泱的雙腿，兩個鉗住她的手，另一個一腳踩她身上，石頭則開始搜她的身。

朝泱仰面躺在地上不斷掙扎，忽然看見遠處屋檐上坐著一個人，正看著這邊。

是銀髮金瞳的辻夜！

「辻夜——」

辻夜沒料到朝泱叫自己，愣了三秒。朝泱這一嗓子也把眾人嚇了一跳，就趁這時，朝泱一個迴旋踢，把抱住她雙腿的人踹開了。

朝泱這一腳用了四分力氣，被踹的人直接摔在了牆上，暈了過去。其餘四個人也控制不住手腳靈活的朝泱，讓她兔子似的跑了。

石頭還想再追，卻被大餅拉住了袖子。

「抓老子幹什麼，那個死丫頭，今天我非抓到她不可！」

大餅的手在抖，他指指屋頂，也看到了坐在屋檐上的辻夜。大餅之所以害怕，原來是辻夜身上盤旋著一條碗口粗的黑蛇，金色豎瞳詭異而兇惡，邪氣十足地盯著他們，嘴裡嘶嘶吐著猩紅的蛇信。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朝泱撒腿跑了兩條街，見後面沒人追上來，才慢下腳步。再走幾步就是老金的煉金房，此刻，老金正在煉金房裡專心配置一罐溶劑，朝泱突然走了進來。她躲在門帘后，隔著布簾沖老金眨眨眼：「老金！」

上次不歡而散后，朝泱已經快十天沒來找老金了。她知道老金肯定會生氣，但這次來，她是帶著好消息來的。至少對老金來說，應該是一個好消息。

老金早知道朝泱來了，但他沒有搭理他，而是將注意力繼續集中在手頭的工作上。長方形的工作台上堆滿了雜物，架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上面標註著各種溶液成分。不一會兒，當手中溶液變成深綠時，老金快速抓起一個瓶罐，將裡面的鱷甲魚血倒進了試劑瓶中，溶液頓時變成了深黃色。

鱷甲魚血有劇毒，和藻球液融合，制出來的溶液有麻醉神經的效用。快速製作好了一瓶麻醉劑，老金脫掉工作服，對安靜坐在一旁觀看的朝泱說：「跟我來。」

朝泱乖乖跟了上去。她知道，老金又要帶她去那個地方了。

————

進了書房，老金走到書架上，將架子上的燭台逆時針擰了一圈，又順時針擰了一圈。「磕噠」一聲，沉重的書架往裡打開，裡面黑黢黢的，隱約可以看到有石階通往下方。

兩人沿著台階而下，台階不高，走了不到五分鐘便到了平地。一入到平台，迎面而來的是正面的人骨十字架。牆壁四角是人骨堆砌成的豎狀燭台。老金走過去，將壁燈一盞一盞點亮。他們下來的台階兩側的牆面，凹進去的地方是一堆人骨聖杯。在正中央的位置，是四座骨骸堆疊起來的枝狀燭台。老金走過來，將一個圓形紅燭遞給她。

「想知道這座骸骨是誰的嗎？」

朝泱捧著蠟燭，心裡忽然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她已經來過這個地方無數次，每次老金都是將蠟燭遞給她，帶領她默默祈禱。但老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埋在這裡的人是誰。

「是你的父親。」

朝泱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睜大了眼睛。那一刻湧上來的感覺是非常難受的。因為之前林母告訴她，她的爸爸只是暫時出門遠行了而已。

「這麼說，媽媽騙了我……」

老金捧著蠟燭來到骸骨面前，火光照耀了他的臉龐，顯得悲傷而蒼老。他的聲音一下子疲倦了，低沉的嗓音讓朝泱更加難受了。

「這間小型人骨教堂，是我和你母親建的。眼前的四副骸骨，是你的父親，祖父，祖母和曾祖父。從你曾祖父那一代起，林家後裔四代都是獵人。他們一代比一代強，到了你父親這代，剛好碰到混血魔族暴動，人魔兩界矛盾嚴重。你父親知道，殺戮和戰爭解決不了問題。面對越來越緊張的局勢，你父親當年做了一個決定。」

「什麼？」朝泱看著眼前枯瘦的骸骨，聲音乾澀。

「當年，人族和魔族之所以能夠處於微妙的平衡，很大一個原因是魔王對復生之酒的忌憚，不敢輕易發兵攻打人界。」

「復生之酒？那是什麼？」

「復生之酒是上古四大神器之一，傳說是由神耶和華的血液化成，喝了復生之酒的人非但可以死而復生，還會變得像神不死不滅，獲得永生。」

朝泱回想起了那日的夢，黑髮男人邀請她共飲永生之酒，那酒的名字和老金說的一模一樣！

「為什麼後來戰爭還是發生了呢？」

「當時人魔兩族都在尋找復生之酒，誰先找到，誰就搶佔了先機。魔王化作青年男子來到人界親自找尋，卻發現復生之酒被封印在人族一女子身體里。於是，魔王故意接近女子，憑藉狡猾的手段和英俊的容貌，女子還是淪陷了……」

「很快，獵人長老會發現了這件事，他們勃然大怒，想要抓住女子並且將她處死。然而，他們雖然抓住了女子，卻再也找不到復生之酒。女子失去了容器的價值，很快就被獵人們無情處死。」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說來也是令人欷歔。所有人都以為魔王接近女子是為了拿到復生之酒，卻沒想到魔王也動了真情。他趕到的時候，女子雖死，但腹部仍在跳動。於是，魔王將女子的肚子生生剝開，當場將孩子拎了出來。但可惜的是，孩子天生是個殘缺兒，剛出來沒幾分鐘就停止了呼吸。」

「你父親知道事情無法挽回，戰爭不可避免。他當時決定，憑藉一己之力，親自去魔界尋找另一件聖器，以抗衡魔族的侵入，恢復兩界的平衡。」

一個人去魔界是何等的危險！魔界七獄，七獄下還有未知的深淵之地和虛空之地，那是片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朝泱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甘願冒那麼大的險，自己去找聖器呢？

「你的父親，是個非常勇敢的男人，」老金說，眼神流露出對過往的懷念和追憶，「也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知道了這些后，你還是不想成為獵人嗎？」

問完，老金就端著燭台離開了暗室。留下朝泱獨自凝視著這四具骸骨。其中有一具頭骨是從中間裂開的，另外一具少了一隻胳膊，看起來非常凄慘。

朝泱眼前越來越模糊，伸手一摸，才發現是自己的眼淚。

「想清楚了？」

閣樓里，老金接過朝泱遞過來的紙，還沒拆開看，笑容已經爬到了臉上。

「七界魔法學院，那可是帝國最好的魔法學校，小泱你怎麼辦到的？」

朝泱老老實實說她並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七界錄取，但老金依舊很高興：「不管怎樣，這是個前所未有的機會，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朝泱決定成為獵人和被七界魔法學院錄取對老金來說是雙喜臨門，他臉上的笑容一直沒隱退過。

「我們若信耶穌死而復活了，那已經在耶穌里睡了的人，上帝也必將他與耶穌一同帶來。」老金這樣為她祈禱。祈禱完，他走到燭台後，拉開陳舊的儲物櫃，拿出一本陳厚的書。書面是牛皮，裡面的紙張泛黃，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這本書早就想給你了。是你父親留下的筆記，囑託我一定要等你立志成為獵人時才交給你。看來，這一天終於來了。」

朝泱翻開書皮，第一頁只有幾個字：致我的女兒。字體蒼勁有力，非常端正。字如其人，可見林父是一個嚴謹的人。

朝泱很激動，她迫不及待想知道裡面到底寫了什麼。翻過這一頁，下一頁卻是空白。

「這本日記加了封印魔法，它只認得你的聲音。伊姆那門，格萊赫特，這是解禁令。」

「好好保管它。」

老金拍了拍朝泱的肩膀。從今天開始，兩人的矛盾和齟齬一掃而空。見朝泱當場就要念解禁語，老金連忙阻止了她，讓她回去一個人認真看。最好不要把內容告訴任何人，包括她媽媽和他。

老金神秘的態度加重了朝泱的好奇。回到家后，她第一時間翻開了筆記。

「伊姆那門，格萊赫特。」淡淡銀光閃過，字體一行行浮現出來，先是字，然後是插圖。字很潦草，插圖卻很細緻。

首頁是一副插圖，幾乎佔了整張紙。畫上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她穿著曳地黑裙，腰身收得很細，裙擺上有閃光白羽。她皮膚非常白，看起來有些蒼白，病態。她的黑髮藏在網紗中，脖子像凝脂，像雪膏，但從一個背影，就知道她非常漂亮，優雅。她站在一個有巨大窗戶的房間里，窗外籠罩著霧氣。她仰頭，似乎在凝望什麼，等待什麼。月亮是紅色的，像血一般。

插圖的材質跟油畫一樣，很逼真。朝泱看的時候，覺得女人彷彿就在自己眼前。圖下方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後面是一串數字：666撒伯。

神秘的數字和神秘的女人。撒伯又是什麼？聽起來像人名。光是第一頁的內容已讓朝泱覺得雲里霧裡，第二頁的文字不是人族語，她一個字都看不懂。

這本林父留下的筆記，居然是一本天書！

鎮上的診所里，朝泱來看受了輕傷的莫伊。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一男一女的對話。女的是莫伊，男的聲音也很耳熟，是雪頓。

「別鬧了，跟我回去。」

「不要。」

「那我叫姑媽過來。」

「你敢。」

「我怎麼不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差點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女巫師也是你能惹的？要不是賀少爺，你早就沒命了！」

「小泱才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許你這麼說她！」

雪頓冷笑一聲：「你才認識她多久，就自詡是人家最好的朋友。你出事的時候，她在哪裡？你最好的朋友來救你了嗎？」

莫伊臉漲得通紅：「這件事和小泱無關，是我認錯了人，是我不自量力行了吧？反正我已經向魔法學院遞了申請書，你們看著好了，總有一天我會成為能著打敗黑暗法師的人！」

「我沒這個意思。」雪頓揉眉，下一秒，他飛速轉過頭來，「你說什麼？什麼魔法學院？」

「當然是亞特蘭大的七界魔法學院了！要報就要報最好的。」

「哦，七界啊，那我就放心了，反正你肯定進不了。」

「雪頓·諾蘭你什麼意思啊？想打架是不是？來啊來啊……」

朝泱停住腳步，折返到前廳，等待雪頓離開。前廳左邊有一條通往上面的樓梯，此刻傳來短促有力的腳步聲。

賀迦穿著筆挺的黑色制服，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朝泱。賀迦的長相非常清冷，薄薄的眼皮與眼尾勾勒成一個微微上揚的弧度，冷淡混雜著一絲性感。。

朝泱主動打開話題，問道：「女巫師抓到了嗎？」

「沒有。」

「那太可惜了!要是女巫師再來鎮里怎麼辦？」

「放心。」

不管朝泱說什麼，賀迦都只有簡潔的一個字或兩個字。朝泱垂下眼睛，不說話了。賀迦卻站在樓梯上不走，似乎在等她再說些什麼。

雪頓出來后，看見大廳里兩人，一個好整以暇地靠在牆上等人，一個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

「賀迦！」雪頓很崇拜賀迦，從表情就看得出來。

賀迦點點頭，說：「我在等你。」

兩人離開了診所。朝泱頓時長舒一口氣，往莫伊那跑去。

朝泱還是太嫩了，她以為自己見慣了金髮碧眼的帥哥，但面對長相十分東方的黑髮賀迦，對視久了還是會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