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永生之門

藍色煙火亮起的剎那，賀迦滅了煤油燈，殿內一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樣能夠很清楚的看見外面的情景。

一個身段婀娜的人影踏著月色在屋頂快速移動，黑袍下端在跑動過程中偶爾掀起來，露出修長白皙的腿。她的腰間掛著一串鈴鐺，隨著跳躍發出空靈的聲音。

另一位魔族居然是女巫師。烈焰紅唇，黑袍擋不住春光。

被女巫師追殺的人速度快如殘影，在屋頂幾個來回，眨眼間落在廣場的海神噴泉上。他的銀髮像流水一般，在夜風中輕輕舞動。

女巫師似乎對他有所忌憚，在距離噴泉幾米處停了下來。

身後火光攢動，沒過多久，刃影團軍官們來到廣場前，將兩人團團圍住。此外，西北一角又跑來一群人，清一色白袍，領頭的赫然是剛才對他們出手的長發男人。

懷桑抬手，示意按兵不動。他看著女巫師和站在海神噴泉上的銀髮少年，微微一笑：「東方有句古語，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不知道我們究竟是黃雀，還是螳螂呢。」

女巫師好像根本沒注意到身後這群人似的，只緊緊盯著海神噴泉上方的少年，聲音粗嘎而沙啞：「把塞爾達的頭給我，不然，」她緩緩抬頭，露出紅藍兩色陰陽眼，伸舌舔了一下上嘴唇，「我就吃了這個小姑娘。」

寬大的黑袍下，一個紅色短髮的少女無力被她提在手中，不知道是死是活。

是莫伊！

林朝泱瞪大了眼睛，剛想說話，卻被賀迦從後面一把捂住了嘴，皺眉對她搖了搖頭。局勢出乎了他的意料，沒想到懷桑（長發男人）也會追到這裡。而且場中的銀髮少年不知道是哪路人，在沒搞清楚之前，他不想貿然行動。

但朝泱就沒這麼淡定了。莫伊被魔族抓住這件事對她來說就像晴天霹靂，擔心和焦慮讓她一刻都冷靜不了。又急又氣之下，她張口便咬住了賀迦的手。

食指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賀迦面不改色，近乎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繼續注視窗外，就在這時，銀髮少年回頭看了一眼。

賀迦暗暗心驚，雖然知道自己沒有被對方看見，但對方的眼神卻讓他不寒而慄。這時，朝泱用力將頭往牆上撞去，發出「咚」的一聲。辻夜跳下海神噴泉，沖入殿內，二話不說，揚手一道金光劈來。

金光不分對象，賀迦只好先閃身避過。即使這樣，他的白手套邊緣還是被烤了個洞。朝泱藉機脫離他的束縛，往殿外狂奔而去。

場外所有人當中，朝泱一下子就認準了誰才是最厲害的。她朝辻夜跑過去，快速道：「幫我救人。」

「米洛胡巴迪爾！」

但和以前一樣，她還是沒有變出威力火球。指尖只冒出了一小簇火焰，連女巫師的衣角都沒碰到，就熄滅了。

這點魔法力在女巫師面前，簡直是蚍蜉撼樹，自不量力。女巫師哈哈大笑起來，驟然發難，朝朝泱扔出了三顆蝕日之曜。

誰都知道女巫師的黑魔法足以致命，這一招，朝泱是怎麼也躲不掉的。賀迦的臉色變了好幾變，但他速度太慢，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人沖在了他的前面。

沒人看見辻夜是怎麼動的。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救人和打架兩不誤。眾人反應過來時，朝泱和紅髮少女已經被扔了出來，而少年再次和女巫師纏鬥在一起。

辻夜手裡握著鞭子，凌空幾下揮舞，女巫師躲得非常艱難。地面被鞭子打得四分五裂，

碎石塊濺地到處都是。

獵人團中有人想要出手，懷桑道：「他們自相殘殺，我們看戲就好。先不急。」

沒有賀迦的指令，刃影團的人也不敢動。

辻夜身形如鬼魅，無論女巫師動得多快，鞭子總是如影隨形。女巫師往頭頂一抓，烏絲化為鋼針，往辻夜飛來。辻夜不退反進，揮鞭將鋼針全部打落。他貼近女巫，往前一伸手，長鞭化為長劍，戳穿女巫的下肋。女巫吃痛，從空中跌落。

懷桑看準時機，手一揮：「攻擊！」獵人團的人早已按耐不住，往女巫圍去。

從頭到尾沉默不語的賀迦這才朝刃影團的領頭人一點頭，接到命令的刃影團也毫不猶豫沖了上去。

朝泱急忙查看莫伊的傷勢，見她呼吸正常，只是昏迷過去，這才大鬆一口氣，脫力般跌坐在地上。

辻夜提劍朝她走來，挑開地上的黑色木箱。朝泱一看，裡面赫然是那位黑暗巫師的人頭。人頭雙目圓睜，嘴巴還在一開一合，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語。

女巫看到人頭，變得十分激動，幾番纏鬥之後，竟然讓她擺脫了糾纏，飛身朝這邊撲來，似乎是要搶走黑箱。

辻夜合上蓋子，揚起手，下一秒，刺目的火光凝聚在他的掌心。

女巫師嘶吼一聲：「不——！」

人未道，魔法先至。三顆黑色魔法球一股腦扔在辻夜身上，被他揮鞭甩開。

朝泱注意到，辻夜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忽然有片刻的凝滯。就在這短短的一刻，女巫師飛身過來，搶走了黑鐵箱。並且成功擺脫了其他人的糾纏，往西邊逃去。

刃影團和獵人團的人自然不能放任她逃跑，這次抓不到落單的女巫師，以後要再想抓她，就很難了。

賀迦果斷下了命令：「追！」

辻夜沒有繼續再追，他手裡的鞭子化作一條赤角黑蛇，圍繞著他遊動，吐出嘶嘶的蛇語。

朝泱聽不懂蛇語，但從辻夜的表情來看，兩人的對話應該不太融洽。

朝泱背著莫伊，打算悄悄離開。黑蛇卻攔在了她面前，這次它的語言換成了人族語：「你的血液氣味很特別，你可是亞瑟的後代？」

朝泱面露疑惑。

「但你身上並無魔族印記，奇怪。如果你是亞瑟後代，不會連區區一個女巫師都打不過。但是，」黑蛇話風一轉，氣勢陡然變得猙獰，「你的血液確實美味，不如讓我嘗一口吧！」

朝泱早有防備，抱著莫伊迅速往旁邊一滾，躲過了黑蛇的攻擊。幸好黑蛇沒有真正傷害她們的意思，這一舉動只是威脅，很快就游回了主人身邊。

*

賀迦這邊，一直追著女巫師到西邊的望崖泉，還是被女巫師逃脫了。再往前走就是良葉鎮外的荒野，那裡遊盪著很多兇惡的邪靈和猛獸。

「別追了。」賀迦說，

荒野是魔族的地盤，女巫師又非常擅長埋伏和刺殺。賀迦想了想，還是選擇了謹慎行事。而且他的狀態很不好，這點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獵人懷桑是亞羅恩家的人，他不能置賀迦於危險之中。而且他們對追捕魔族也不是特別熱衷，聽到撤退的命令，打心裡鬆了一口氣。

這次行動功虧一簣，全是因為中途殺出了個來歷不陰的少年。

「那個人，你們是在哪裡遇到他的。」

說到這個，刃影團的負責人尼克也十分困惑：

「當時我們奉命在鎮里蹲守，過了很久才終於在一座廢墟內找到了女巫師的蹤跡。她似乎剛飽餐過一頓，嘴角還掛著鮮血。我們看她手裡還有人質，剛想動手，這人就突然冒出，十分兇悍，二話不說就和女巫師打了起來。」

「看到他用的魔法了嗎？」

尼克搖頭：「女巫師每次想用，都被這人打斷。不得不說，這人的速度快到讓人覺得恐怖。」

賀迦眉頭緊鎖，感受到了這件事的棘手性。很快，獵人選拔大賽就要來臨，如果不能在大賽開始前解決這名女巫師，拿到尼布龍根之眼，之後進入地獄就很難了。

逃跑的女巫師名叫卡薩，原是地獄七君之一、大惡魔度瑪的貼身女官。幾年前她盜走尼布龍根之眼，消失在魔界七獄。而度瑪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被鎖在索羅亞德斯虛空之地后，尼布龍根之眼也逐漸被魔族遺忘。

尼布龍根之眼乃遠古地獄惡龍尼布龍根身上的左眼，上面記載著魔界早期的重要歷史。自從知道尼布龍根之眼的作用后，賀迦就一直在籌劃著拿到它。

一群人開始往鎮里撤。懷桑見賀迦臉色不好，提議他回住宅休息。賀迦卻搖頭：「我回海泉宮。」

「少爺，您這樣我們會很為難。」

賀迦卻堅持要回到剛才的宮殿。懷桑見勸不過，只好命人去接賀迦的專屬藥劑師去海泉宮，自己則回住宅跟元帥稟告今日的情況。

*

辻夜走後，朝泱背著莫伊回到了家中。一天下來的奔波使她精疲力竭，她靠在床頭，沒多久就陷入了夢鄉。

夢中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一間一間地推開房門，都沒人。

最後她拉開大門跑到街上。她看到，一條赤角黑蛇環繞著月桂樹畫了個圓，少年仰頭看著樹梢，蛇銜下一根樹枝，將它擲落在地。樹枝一觸到土壤，快速地落地生根，長出一棵新的月桂樹。

她又看到，自己腳下升起一圈火焰，一隻有著彎月角的羊，四蹄長著毒刺，嘴裡吐著火，往月桂樹衝去。

少年手中的樹葉立刻化為利劍，將羊刺死，火圈消失了。黑蛇尾巴掛在樹上，蛇頭高高揚起，少年朝她伸出手。

她一步步走過去，將手放在他的手心。黑蛇落地，化做一把烏劍，被少年握在手中。

「殺了他。」黑蛇這樣說。

少年緩緩舉起手中的劍，他的手冰冷，僵硬，在輕輕發抖。她踮起腳，輕輕吻了吻他的下巴，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別這樣看我。」

他的紅瞳里滿是悲傷，彷彿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劍尖冰冷，抵在她的胸口，一點一點將她的皮肉剜開。她固執地不肯鬆手，只一遍一遍地說，別這樣看我。

一個男人出現在新的月桂樹下，他穿著黑色長衫，黑髮及腰。

他的眼睛像星空，像深海，像無垠宇宙和世界盡頭。他的一舉一動都那麼高貴，優雅，他的臉比世間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他走過來，每一步都賞心悅目。他奪過少年的劍，剎那間，萬千金光點點，少年化作金光消失了。

男人將劍指向西方，聲音如流水，如豎琴，悅耳動聽：

「不義的，讓他仍舊不義；污穢的，讓他仍舊污穢；為義的，讓他仍舊為義；聖潔的，讓他仍舊聖潔。為義，需向死而生；不義的，與我為伍。來，與我共飲這杯復生之酒，進入永生之門。前方的路，有什麼好怕的呢？」

一隻金杯憑空出現在男人手中，裡面的液體像流動的金子，泛著光，有酒的醇香。

男人的聲音帶了蠱惑，沉而誘人：「與我共飲這杯美酒，與我共享永生。」

她看看月桂樹，又看看眼前的男人，忽然伸手將金杯打落在地。

「我不願永生。」

金杯落地剎那，酒液流過的地方都變成銀色，月桂樹化作枯枝，男人與銀光融為一體，世界變成一片耀眼的白。

*

朝泱醒來后，對這個奇怪的夢感到非常不安。

但接連好幾天都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她就逐漸把這個夢放在了腦後。

之後，朝泱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很快就迎來了聖瑪利亞中學的結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