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進軍這次真夠大方的，他把田欣帶到了當時北京最時髦的莫斯科餐廳大撮了一頓。這是北京第一家對外開放的特級俄式西餐廳，其建築風格華貴高雅、氣勢恢宏，處處彰顯著俄羅斯式的異域情調。莫斯科餐廳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以其華貴，高雅的姿態讓那一代人回味無窮。

田欣瞪大眼睛，驚喜萬分：「老莫，我終於進來了！這裏要花多少錢啊？」

王進軍大氣地說：「到了這裏，就甭提錢了。錢是個什麼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就安安心心享受就是了。」

田欣故作謙虛地說：「這要花好多錢，太奢靡啦！我可安不了心。」

王進軍笑道：「你就放一百個心，這次是我媽掏錢請你的。」

田欣感到莫名其妙，問：「你媽？」

王進軍說：「對啊。我媽早就看中你了。她老人家整天就在我耳朵邊嘮叨，你看人家田欣多好啊，又是大學生，又漂亮、又聰明、又懂事、又什麼的——」

田欣故意忸怩作態，笑道：「停停停。我說你媽是什麼眼神啊？我漂亮嗎？我聰明嗎?我懂事嗎？其實我就是個北京大妞，脾氣不好，要求又高，反正我缺點很多，你還是找別人吧。」

王進軍知道她是矯情，繼續吹捧她道：「別介啊，我看你就是美若天仙，聰明伶俐的大美人，大大的美人。」

田欣心花怒放，嘴上卻說：「王進軍同志，你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我不會被你的甜言蜜語糊弄的。再說，我很快就不是北京姑娘了。」

王進軍一聽這話，眼睛瞪得好大，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田欣笑道：「你看你看，我就這麼一說，你眼睛瞪得比牛大，吃驚了吧？」

王進軍仍然沒有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你，真會開玩笑。我是有點吃驚。好好的，很快就不是北京姑娘了？你要嫁到外地啊？」

田欣嚴肅認真地說：「不是嫁到外地，而是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好人好馬上三線，這是多麼壯麗的事業啊，我一定要到三線去，干一番事業！」

王進軍眨巴眨巴大眼睛，問：「你嬌滴滴的女大學生，要到什麼到三線去？你不是瞎掰嘛！好好的北京城你不待着，跑到邊遠的地方。我看你這腦子進水啦？」

田欣一臉嚴肅地說：「王進軍，你聽好了。我不是溫室里嬌滴滴的花朵，我要做高爾基寫的海燕，迎著風浪高飛的海燕！」

王進軍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這支援三線建設，是我們爺們的事，你一個姑娘家，就不用去了。好好在北京獃著，迎接我們凱旋歸來。」

田欣嘴一撇，氣呼呼地說：「我為什麼只能等你們凱旋歸來？我也是革命青年，我也要干一番事業。」

王進軍盯着她明亮的眼睛說：「你，真要去啊？」

田欣說：「我已經報名到貴州參加三線建設了。同志，祝賀我吧！」熱情地伸出一隻手，「咱們握握手吧」

王進軍說：「對，幹革命就需要有革命豪情。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同路人了，都說同路人親切。」

田欣問：「怎麼，你也要到貴州？」

王進軍答道：「是啊。聽說我們這次是到貴州修鐵路，建什麼基地。」

田欣吃驚地問：「啊——真有這回事？」

王進軍興奮地說：「這就是緣分啊。也好，這樣你就沒有辦法逃出我如來佛的手心了。」

田欣笑道：「去你的，不要豬八戒娶媳婦盡想好事！」

王進軍嬉皮笑臉地伸手要摸她的臉：「我就是豬八戒娶媳婦盡想好事，來靠近點，讓爺摸摸你的小臉蛋——」

田欣嚴肅地用手撥開他的爪子：「去去去！，也不看看這裏是哪裏？就在這裏撒野！」

王進軍有些沮喪：「真沒趣！假模假式的幹嘛呀！」

見他真的生氣了，田欣想緩和一下氣氛：「那你給我說說，這三線建設到底是什麼回事？」

王進軍喝了葡萄酒，冷笑道：「我的大小姐，你連這個都不清楚，就吵吵著要到三線去？」

田欣理直氣壯地說：「我到三線有什麼不對啦？」

王進軍皮笑肉不笑地說：「對對，你真是黃毛丫頭一個。算了算了，你還是回家抱你的洋娃娃開心吧。來來，吃吃吃，魚子醬——」

田欣說：「王進軍，你有什麼得意的？你說不說？」用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王進軍手中的勺子「叮噹」掉在地上。

旁桌正襟危坐的吃客都斜眼看着他們，心裏想：這是從哪裏跑出來的野毛孩？

王進軍忍着胳膊的痛苦，說：「服務員同志，對不起，請給我換勺子。」

那年月，要是在別的地方，服務員同志肯定給他好臉色看。好在這裏畢竟還是高檔餐廳，服務員同志還是保留了好的服務傳統，給他換上乾淨的勺子，弄得王進軍不好意思，連連說：「謝謝，對不起！」

服務員沒有說什麼，悄悄離開。

等服務員走開后，王進軍氣憤地說：「你憑什麼擰人啊？還穿布拉吉，表面看人模狗樣的，其實就是個潑婦！」

田欣得意地笑：「知道爺我的厲害了吧。你再說，我還要擰。」

王進軍只得退讓：「好好，我們說正事。」

田欣坐直身體：「好啊，說吧。」

王進軍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啊。現在國內國際形勢挺複雜的。你看啊，有人多方支持武裝特務在東南沿海地區搗亂，妄圖建立進攻大陸的「游擊走廊」。西部也不平靜，有人不斷在東西兩段向我國發動武裝進攻，我國的南大門，北面邊界戰爭氣氛越來越濃——」

田欣瞪大眼睛問：「看來，我們要準備打仗嘍？」

王進軍手拍大腿：「對，準備打大仗。我老爸最近經常到總參作戰部開會。」

田欣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繼續問：「所以——」

王進軍說：「所以，中央提出調整一線，建設三線，改變工業佈局，加強國防，準備打大仗。」

田欣笑道：「看你興奮的樣子，你想打仗啊？」

王進軍神氣十足地說：「本人乃將門後代，當然想上戰場練練拳腳。所以我提出要當兵，我老爸那個高興勁喲，小子，去吧！將門出虎子。」

田欣不信：「可是，我怎麼聽到的全是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紈絝子弟表現啊？」

王進軍生氣地說：「污衊、造謠！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從小就喜歡看兵書。孫子兵法，你看過沒有，沒有吧？我已經看了十多遍了——」

田欣覺得好笑：「十多遍，吹，你就使勁吹。」

王進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沒有那麼多，但是一遍總有吧？反正我就是喜歡打仗，我給你說，要是我指揮一個軍，我就這樣——」

王進軍談起打仗的事，興奮得眉飛色舞，唾沫四濺。彷彿他就是得勝凱旋的將軍。他倆越談越投機，滿懷豪情，憧憬著在三線建設中立了大功，凱旋迴到北京的幸福時刻。

王進軍拿起葡萄酒瓶，將斟滿紅酒的高腳杯舉得高高的，大聲說：「好，今天就給你講到這裏。我還有好多內部消息，以後給你講。來，幹了這瓶，見底，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