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第006章

寧香記得這個胖媳婦,比她大個七八歲,從她們二隊嫁去四隊的。

鄉下婦人嘴碎,雖然說這話聽起來有點陰陽怪氣的,但也沒什麼真實惡意,所以寧香不往心裏去,只敷衍地笑一下,也沒多搭理。

她先去洗了個手,回來后徑直找了個沒人用的空綉架。坐下來掏出身上的蛤蜊油精細地擦手,然後把從放綉站領回來的綉布拿出來,細緻地往綳架上固定。

鞋頭花的面幅都很小,畢竟鞋頭就那麼大點地方,所以不需要用到大的綳架,用個手持小綉綳就行,但枕套需要用到大綳架。

寧香沒出聲,胖媳婦紅桃卻在她坐下來后,自己起身湊過來,看一眼寧香頭上的紗布,八卦兮兮問:「發生啥事體了?和你婆婆打架了?」

其他幾個綉娘沒湊過來,但都不時往這邊瞥一下,豎起了耳朵聽。

寧香固定好綉布,把絲線拿出來擺齊在一邊,又拿出自己包里常備的剪刀和繡花針,一邊有條不紊地忙活一邊說:「被小孩推了一把,撞桌角上了。」

聽到這話,紅桃心裏燃起的八卦火焰瞬間滅了大半,卻還是接話道:「小孩子呀都是這樣子的,尤其這八歲九歲的時候,氣人的嘞,巴不得塞回肚子裏頭去。你這一下子突然有了三個娃娃,特別還都不是你親生的,肯定更是不容易管的。」

「是這樣的。」

寧香沒有聊這些家長里短的慾望,尤其不想聊李桂梅和江岸那三個熊崽子。她又隨便敷衍一句,挑一根暗紅色花線出來劈絲,劈好絲穿好針,便低頭繡花去了。

紅桃看她不想多說,也沒再不識趣湊在她跟前繼續問,嘴角眉梢硬掉著乾巴巴的笑意,回去自己綳架前坐下,也繼續繡花去了。

寧香捏起繡花針專心走針,接下來注意力便全在自己的綉活上面。前世跟江見海進城以後,她就沒有再碰過正兒八經的綉活,不管是在手速還是在技巧上,都比不上從前了。

她繡得細緻且慢,主要是為了讓自己先熟練起來。

紅桃幾個綉娘看她只是埋頭刺繡不說話,之後也沒再找她說過她,只拿她當個透明人。她們則是一邊繡花一邊說笑,說的都是村裏村外各家的閑話,說到高興處還要哈哈大笑幾聲。

綉了大半個小時,脖頸酸麻起來,紅桃放下繡花針揉一揉自己的脖子和肩膀,隨後起身拍一下另一個綉娘的背,兩人結上伴上廁所去了。

系好褲帶理好衣服從廁所里出來,紅桃和那綉娘說:「看來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呀。」

那綉娘道:「肯定是了,阿香可是咱們這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手巧能幹脾氣又好的溫柔姑娘,這要不是受了大委屈,不會腦門頂個包,回甜水大隊來做綉活。」

紅桃不甚走心地嘆口氣,「廠長夫人是光鮮,但這三個孩子的後娘,可真沒那麼好做。尤其聽說她這婆婆不願去城裏,得留在鄉下伺候呢。」

「世上的事都這個樣,沒有光佔便宜不付出的。人家江廠長要不是有三個娃娃,能娶她阿香當老婆嗎?以人家現在的條件,肯定找城裏有工作的姑娘啊,是吧?」

紅桃點點頭,「是這麼個道理。」

……

***

寧香無所謂別人在背後議論她什麼,真有所謂,那會和前世一樣,不把撞破頭的事放在心上,更不會攢著脾氣提離婚,逢人問道就說不小心碰的,以這種寬容大度的姿態,一點一點消除江岸江源和江欣那三個熊崽子對她的敵意,讓他們慢慢接受她這個後娘,並把他們從熊孩子調-教成各行業人才。

但這一世她的想法完全變了,什麼流言蜚語,她全都不在乎,也絕對不會再被壓迫被綁架。

下午剩下的時間,寧香都在綉坊里做綉活。低着頭專註精神穿針走線,在印好了花樣子的綉布上綉出一朵一朵飽滿嬌艷的牡丹花,花枝纏繞,一針一針鋪開來。

胡秀蓮和寧金生下午去生產隊上工,也沒有管寧香。傍晚胡秀蓮回到家餵豬做飯,看寧香還是沒有回來,便叫剛放學的寧波寧洋:「別玩了,去找找你們大姐去。」

寧香的行李還放在寧蘭的屋裏,胡秀蓮斷定寧香沒有回娘家。她和寧金生說好了,待會吃完晚飯就搖船把寧香給送回江家去,她這樣賴在娘家不走,開口閉口要離婚,遲早叫人說閑話。

寧波寧洋兩個小崽子最愛出去瘋跑,得了胡秀蓮的話,兩人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他們一邊找人一邊玩,轉了一圈,最後在大隊的綉坊里看到了寧香。

找到寧香面前,兩個人氣喘吁吁對寧香說:「大姐,姆媽喊你回家吃飯。」

寧香抬眉看寧波寧洋一眼,目光很快落回到自己手下的綉布上,應聲道:「知道了。」

寧波寧洋把話帶到,也沒有多留,轉身便又跑出去玩自己的去了。

寧香把手裏的一片花瓣綉完,已經不再像下午剛坐下來時那般手生。看着其他綉娘陸陸續續都回家去了,她輕輕吸口氣,收好針線綉品,也起身離開了綉坊。

到家的時候家裏正準備吃晚飯,寧香把綉品放去寧蘭的屋裏,出來幫忙端碗拿筷子。她依舊眼神疏淡不說什麼話,坐下拿起筷子只是埋頭吃飯。

寧金生拿起筷子往她看一眼,清一下嗓子道:「不能由着你作了,吃完飯我就搖船送你回去。結了婚就是大人了,不是什麼事都能由著性子來的。」

聽到這話,寧香捏筷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她低眉嚼飯沒看向寧金生,也沒開口接話。她心裏知道,接話必吵起來,所以不如當沒聽見,安安心心吃完飯再說。

面上雖什麼都不顯,但她心裏想法卻有很多。譬如她忍不住要冷笑出來,心想自己活了整整一輩子,什麼時候由著性子作過?從小她就被逼着懂事,懂事了一輩子也沒人記着她的好。

可去他媽的溫柔懂事吧,她這輩子就要由著性子來,凡事不考慮別的,只考慮自己想不想。她想離婚就離婚,想結婚就結婚,想不生孩子就不生,想生就生!

只有她想。

只有她願意。

任何人都別再想左右她!

寧金生看寧香不說話,以為她聽進去了,又一邊吃飯一邊繼續說:「你把你婆婆孝敬好了,把江岸那三個娃娃養好帶好,江見海能對你差?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寧香思想開始神遊,自動把寧金生說的這些話屏蔽在耳朵外面,一個字也不往腦子裏去。前世她成長在這樣的環境中,從小被灌輸這些思想,不覺得有問題,現在只覺得每個字都沾著毒。

實在不想聽這些話,她快速吃完晚飯,輕放下碗筷,起身的時候扔了一句:「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我不會回去。」

寧金生被她說得眼睛一瞪,目光追着她厲聲問:「寧阿香你到底什麼意思?!」

寧香沒理他這話,回去寧蘭的房間坐下,臉上沒有惱意,也不白費力氣在那生悶氣,只找了圓型的小綉綳出來,撐好綉布專心繡起從放綉站拿回來的鞋頭花。

寧金生在飯桌邊氣得胸腔要爆炸,手裏的筷子都快捏斷了。胡秀蓮也是胸口堵著一口氣,但她沒有跟着發作出來,而是按著情緒出聲寬慰寧金生,「吃完飯再說。」

寧金生屏屏氣,暫時按下脾氣吃飯去了。

寧蘭吃得也很快,在桌子上沒說話,吃完放下碗筷便回房去了。進屋看一眼正坐在床沿上拿着綉綳繡花的寧香,她慢慢走過去,在寧香旁邊坐下小聲問:「姐,你到底怎麼啦?」

寧香綉著花不看她,不冷不淡道:「我說的哪句話你聽不明白?哦,我是文盲村婦,你是高中生文化人,聽不懂我們這種人說話也是應該的,我們粗俗不會說話。」

語氣雖淡,但寧香說的這話是帶着情緒的。情緒來自於前世,寧蘭、寧波寧洋後來都把她當是什麼都不懂的老媽子,家中所有事都不讓她發言,甚至直接忽視她的存在。

有時候寧香扒著要問,會得來一句:「哎喲大姐,說了你也不懂的,你別問了。」

不讓她問不讓她管,等父母生病了,要人伺候的時候卻從來不會忘了她。說來說去只有她閑啊,只有她是伺候人的命啊,寧蘭他們姐弟三個都要忙工作,忙得脫不開身呢。

寧蘭長這麼大沒被寧香這麼臊過,聽完寧香這話只一陣臉紅耳熱。她看看寧香認真繡花的側臉,抿抿嘴唇半天道:「姐,我沒有得罪你吧?」

寧香頓了手上繡花的動作,片刻用餘光看了寧蘭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來了,她把目光集中在綉布上繼續繡花,沒有再和寧蘭說話。

現在的寧蘭確實沒有什麼對不起她,但也沒有什麼對得起她的。寧蘭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上學九年的費用都是她用繡花針一針一線掙來的,因為寧金生也不是很想讓寧蘭上學。

那一年剛好胡秀蓮生了寧波寧洋,家裏一下子添了兩個娃,胡秀蓮不能上工掙工分,貧困的生活更是變得緊巴巴的。家裏條件實在有限,寧金生便讓寧香輟學幫家裏幹活,寧香不想讓寧蘭也受這種委屈,是她給寧蘭爭取到了上學的機會。

輟學之前,寧香繡花都是小打小鬧,跟着她奶奶學了綉玩的。輟學之後要掙錢貼補家用,要讓寧蘭上學,她便正式做起了綉娘,跟着同村前輩們學習,從粗活做到細活。

胡秀蓮綉活做得極差,根本就綉不出什麼能看的東西來,但寧香許是遺傳了她奶奶的天賦,在刺繡上的悟性很高,小小年紀綉工就很好。當然她本身各方面能力也都不差,念書的時候學習成績也是數一數二,雖說那只是小學一年級二年級。

其實她一直想不明白,她為寧蘭付出了那麼多,為這個家付出了那麼多,沒日沒夜地低頭幹活累積件數拿錢,賺的錢幾乎沒多少花在自己身上,在胡秀蓮要去上工的時候,她還要幫着帶寧波寧洋,做了那麼多,怎麼就沒有一個人記着她的好呢?

因為她是長姐,所以就活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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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媽覺醒后[七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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