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此生所責
沉沉夜色，皓月當空。
一座伸手可摘星的樓宇門口，站着兩個身影。此處乃是魔宮禁地，無重兵把守，卻是魔尊微涼時常獨自一人呆的地方。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白覓花問。
「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微涼柔聲細語，眼眸清澈明亮。
守在暗處的阿吾聽此，震驚萬分。那可是連他都不許進去的地方，哪怕曾經相似畫中人的女子，靠近半分就被君上奪了性命。雖說這女子比過往見過的還要漂亮，但能迷惑君上如此，可見修為不低。
白覓花瞧他有話故意不講，在賣關子，只能如了他的願，自己上前把門輕輕推開。
「咿呀——」
樓門大開，入目的，是掛滿屋，琳琅滿目的畫。
風吹畫動，照天燭火。
她隨手拿起一副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僅僅那一眼，讓她倍感震驚，靜如止水的心也泛起驚濤駭浪。
那是一個站在樹下，亭亭玉立的女子。白衣黑髮，眉間一朵落梅印……
這，不就是前世的我嗎？
難不成……
白覓花抬頭觀望，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每一幅畫像中，看到的，都是自己曾經的影子。他這到底是畫了多少才能不重複角度，內容卻別無二致。
「每當我累了，心煩意亂了，感到孤獨，我就會一個人呆在此處看着你，陪着你。年年歲歲，反覆如此，已然習慣。」微涼負手立在她身邊，望着每一幅畫，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溫柔，仿若魔界的所有星辰都裝進了他這雙深邃黝黑的眼子裏。
當年自己的一時之念，造就他有如今行為，說是無愧，那是假的。
白覓花摸了摸眉間印記，自己已將神力隱藏得很好，不曾想這神印在強者面前還是暴露了。既已暴露，她只能承認。日後如何，看自己造化吧。
看着每一幅畫，她好似慢慢撥開了一層被雲霧籠罩的面紗。如若是真，當年他前往神界搶親，是因為她吧。至於是何種原因讓他誤以為是自己，怕是和三萬年前魔尊微涼弒姐奪位有干。
那麼，被東君挖去雙目，還他囚禁在無荒之地的罪魁禍首，不就是自己嗎？
越想，她心越慌亂。
就因為她，神后犧牲自己，才阻止當時六界的滅頂之災。
如若不是她，這一切將不會發生，其他人也不會因為自己受到傷害。
「你怎麼了？」微涼以為她看到這些畫會很開心，沒想到臉色蒼白，觸摸她面容的手能感覺到她的顫抖。
她這是在害怕？
「你怎麼了？若是不喜歡，我帶你離開，我們不來了。」微涼看到她漸漸泛紅的眼眶，心急如焚又不知如何是好，想着帶她離開是最好的。
不料，她反而抓住他的手，落下幾滴淚，顫著聲一字一句說：「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讓他當場愣住。
他不知白覓花為什麼要跟他道歉，可聽到這聲道歉，像極了遲來的溫暖，也讓他很不是滋味。
「你……」此時此刻，他不知要說些什麼，心裏很難受，非常地難受。這種感覺，他只在母親被父親逼的自殺，見她安然無聲地躺在地上，在無荒之地的東坡城聽到花帝神早已殞落才感覺到。
「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他還是問出口，哪怕自己的心已明了，他還是問了。
「我明白了……」白覓花頓悟道：「原來我的重生，只是來贖罪的。」
微涼很開心她承認了自己，卻不理解她後面說的話：「贖罪？贖什麼罪？你回到我身邊，對我來說，是希望啊。」
事已成定局，多說無益。
瞧著心上人淚如雨下，他無比痛心，展望摘心樓的畫。以為能讓她開心，沒曾想卻讓她如此難受。於是，長臂一揮，琳琅滿目的畫像皆被收起，落入寶箱內永遠塵封。
畫收起，她依然滿眼通紅，為轉其注意。他抬手溫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殘淚，拉起她的手往裏走說：「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帶你去另一處看看，保證你喜歡。」
她擦掉淚，點點頭。
微涼帶她去的地方，是在摘心樓內一條水簾洞內。橫穿水簾，微涼自身起的一道結界將水隔絕，衣服沾不到一絲半點的水花。而白覓花看到的，竟是和前世住處一模一樣的小宅院。
白牆紅瓦，院內種著魔界一株難求，提高修為又能清心凝神的金杉樹。樹葉金光閃閃，小白花開又落，暫替菩提神樹。雖是替代品，卻無法對比，它是事事有回應，擁有意識的。
在金杉樹下，放着一張翡玉透藍的蓮花座。它來自神界苦海的純靈石，散發的是魔界難覓的純靈氣。是經過精心設計，絕佳工匠打造而成。
「可還滿意？」微涼小心翼翼地問。
建造此處，他是按照年幼那點模糊記憶一點一點精造而成。完工時，他依然覺得不是很滿意，好在曾是元帝神曾經座下的九斬的提了些意見，又重建一遍才有如今這番某樣。
每每他會坐在金杉樹下的一池冰泉垂釣，體驗體驗她在這裏生活的感覺。是枯燥乏味，又讓他心疼不已。
呆了三萬年，終於是盼到她回來了。
當時得知她永眠的消息時，他是很難過，卻一直堅守着她一定會回來的。
「有心了。」白覓花讚揚一下，微涼笑開了花。
白覓花繼續走，走到屋門口，想着他從未進來過，裏面的佈置不會和過往一樣吧？不管如何，他還是費心了。抱着期望不大的她推開門，亮如白晝的燭火照亮整間屋子，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個角落。
而陳設佈局簡單合理，竟和前世一模一樣，讓她驚喜不斷。
貼牆的一排排書架上，儘是琳琅滿目的書籍。和神界不同的是，這裏的書籍都是講述魔界居多，神界少之又少，有的，已經久遠的內容。
她隨便翻了一下，將其合上整齊放回原位，在看看書架旁的一張卧榻。那是她平時看書的地方，累了，會躺下來憩息片刻。這卧榻上的陳設擺放完全一樣，一張檀香木茶几，茶几上有一個放在燒爐上的紫砂壺，在紫砂壺下放着一對白玉杯。明燈微黃透亮，青煙裊繞，聞者心脾舒暢，原是從這一頂精緻小巧的熏香爐冒出。
在另一處的坐席上，還放着一盤棋。那是自己一個人無聊時，會自己跟自己下。
「喜歡嗎？」微涼依舊窮追不捨的逼問。
瞧瞧他這雙渴望被表揚的小眼神，白覓花如他願點頭。
「你也定是累了，我們就在此處用膳吧。」說着，他將她按坐在椅子上，讓她乖乖坐好。望着空桌，微涼拂袖一掃，紫氣飄散，擺滿了一桌美酒佳肴。他指了指一盤切片的龍心肉，得意洋洋道：「據說這是妖族夢寐以求，最愛的一道開龍心，你嘗嘗。」
白覓花遲遲不動筷子，面色越發凝重。
開龍心是妖域一道出名極其難求的菜肴，是從剛破殼的幼龍身上取下心臟，吃時嫩滑彈口，是非常提高修為的。但幼龍難得，去摘去的往往葬身龍口之中。
為了這道菜，折去的，可是無數條生靈性命。
她是妖，卻不是惡妖。敢吃這些的也只有窮凶極惡，修黑道的惡妖才選擇的，記得這道菜，造就在幾萬年前杜絕了。
瞧著微涼毫不在意其中厲害的模樣，她又怒又無奈，嚴厲道：「你既然知道這是道開龍心，又怎會不知這裏有多少條無辜生靈？」
聞言，微涼像個犯錯的小孩收斂笑容，低聲下氣地說：「哦，原來你不喜歡啊！我倒是忘了，你以前是神族，神族不吃這些的……是我的錯，我改。你要吃什麼，我給你尋來。」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白覓花無奈。
見此，微涼不再強迫，自己撤下一桌山珍海味，留下清淡小粥和幾盤素菜默默離去。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白覓花深思。
他不是不懂其中厲害，他只是從未將他人的性命放在心裏。為了取悅她，什麼都肯做。這樣殘暴不仁的魔頭，她喜歡不起來。也讓她徹徹底底明白，自己此生肩負的責任，就是改變他，讓他成為一代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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