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葉府

第二天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樂天殿終於摘掉了徹夜點燃的燈籠，那些在樂天殿尋歡一夜的人也開始陸陸續續從樂天殿中出來，暫別了這座銷金窟。

離開最早的往往都是有官身的貴人，一方面是為了不耽誤今日的早朝，爭分奪秒的回家整理一番，趕赴朝天門，另一方面還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來此過夜，以免落人話柄

而那些並無官職在身的風流郎君紈絝公子們則對此避諱不多，直到日上三竿之後才慢慢悠悠的從樂天殿的各個溫柔鄉中離開，離開之前還與昨夜夫妻戀戀不捨的模樣。

而其中更囂張的無異是一晚上再度名震京城的葉家公子葉見夏。直到巳中過後，才從樂天殿出來，哈欠連天的坐上了樂天殿特意準備的馬車。

此時的葉見夏顯然不再是昨日的那種邋遢打扮，早上起來之後他便特意讓嫿嵐吩咐下人為他沐浴更衣，褪去了一身「江湖氣」，此時他身着明亮的白色綢錦，領口衣袖還勾勒著明亮的銀邊。頭髮被玉冠束起，整個人顯得倜儻俊朗，貴氣逼人。拋去籠罩在他身上的紈絝惡名不談，僅僅這副皮囊便能引得不少蜂蝶，羨煞京城不少紈絝少年郎。

所以怪不得京城同齡人對葉見夏如此厭惡，背景通天無人敢惹不說，大家都是爹生娘養的紈絝，他個出生就沒爹教的傢伙憑什麼比我們好看！

給葉見夏駕車的正是昨天與朝露雲雨一夜的許仇，一身不顯眼的灰衣打扮，手中正拎着葉見夏今日更衣后才扔給他的木鞘長劍。

原因是他說本少爺今日這身打扮再拎着這破爛長劍太掉身價，於是便隨手扔給了許仇。

實際上許仇是不用劍的，至於他的兵器是什麼，葉見夏還從來沒有見過。憑葉見夏的實力還沒辦法讓許仇露出真實實力。所以當初原本要殺他的許仇將他逼到山窮水盡，突然和他認真的討論賣命問題的時候，葉見夏很是懷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高手高高手還有其他的什麼不良動機。

最後想了半天覺得當時灰頭土臉的自己好像也沒啥值得別人覬覦的，總不能是屁股吧？所以一咬牙也就帶着他回到了京城。

反正回到了京城就算你是江湖評第九也不可能輕易殺了我！

在馬車中神遊的葉見夏突然有許多不適應，習慣了風餐露宿之後再度坐上這軟綿綿的軟塌馬車總感覺屁股下邊痒痒的沒着落，而且馬車上也過於空曠了，足足能塞下四五個彪形大漢，所以葉見夏一個人在裏邊的時候有一種被人幽禁起來的感覺。

這馬車也太安穩了，一點兒搖晃都沒有的嗎？早知道從樂天殿出來的時候帶幾個美嬌娘一起出來了，也不會顯得這麼空蕩蕩的。

葉見夏索性撩起帘子走了出去，和許仇並肩坐在了外邊。

「看吧，小爺沒騙你吧？只要你和我來到了京城，保准你每天醉生夢死在娘們肚皮上！」

「嗯。」

「一轉眼已經出去三年了，這京城倒是沒有多少變化。」

「嗯。」

「昨天那朝露姑娘怎麼樣？據說昨日門房外的丫鬟們因為你們房裏邊的動靜擔心了一夜，最後連鄭大娘都在門外干著急，生怕你把剛掛牌的朝露折騰壞了，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朝露姑娘好像連起床迎送都不能。」

「嗯。」

「你腰沒事吧。」

「嗯。」

葉見夏忍無可忍：「你沒看到本少爺因為久別離京近鄉情怯正在和你沒話找話么！你嗯嗯嗯個鎚子！會不會講人話！」

許仇手中木鞘長劍「噌」的出鞘寸許，葉見夏「嗖」的回到了馬車裏：「算了算了，許兄你不想說話就少說些。」

長劍回鞘，許仇默默的說了一句：「嗯。」

葉見夏：「@##￥@#%@#！！！！」

--

太安城根據皇宮的九道大門向外蔓延出了九條御道，九條御道將整個太安城劃分出了規模各不一致九個區域，其中距離朝天門最近的一個區域被太安城中百姓稱為珠子街，諧音「朱紫」，住在這條街上的大多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官，大多都是皇帝御賜的宅院，所以平常百姓們也根本不敢在這裏鬧事，平日裏街道上大多也是馬車往來，清凈的很。

而這珠子街上葉家的院牆就佔據了三分之一還要多的地方，縱深更是極為誇張，幾乎與宮牆持平，將御花園一分為二，一半分屬皇宮，一半被葉府坐擁。葉府內又分為外府中府內府，內府中的「花園」便是那與原本與御花園同出一處的山水景色，與皇宮僅僅一牆之隔。整個葉府規模幾乎遠超大部分的王府，而葉府的位置卻是緊靠朝天門，所以比王府還要顯貴。

葉府內還設有八百府兵，這原本大為僭越的府兵編製卻是先皇親自下旨應允的，更是直接從京城禁軍中撥出精兵四百送與葉府充作府兵。這一舉措當時震動朝野，不少文臣不惜死諫也要讓先皇收回成命。天子腳下與皇城一牆之隔的葉府養有府兵八百，僅僅是一想就讓那些為天子謀的「股肱之臣」坐立不安。

但當時一個敢送一個敢收，八百府兵的編製確實留存了下來，那群要死要活要撞柱子的大臣們在殿上躺了半天發現先皇根本不鳥他們，也都灰頭土臉的把各自的棺材從殿上又抬了回去。

不過，如今葉府雖說依舊號稱八百府兵，可實際上莫約只有五六百左右，而且大多是對葉府十多年不離不棄的老人，許多年沒有往葉府內補充新人了。

重新回到馬車裏的葉見夏不由自主的思緒紛飛，等到回神之時，馬車剛好停了下來。

葉府到了。

葉見夏跳下馬車，抬頭望着葉府門前的鎏金大匾，一股子辛酸的滋味泛上心頭。

他娘的，老子可算回來了！

壯觀的葉府門外，正當值的府兵顯然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見到下車的葉見夏彎腰拜下，這讓這位名義上的京城葉家家主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有一個自出生起便被賜下來的左驍騎尉的虛銜。

隨着府門前的衛兵無聲拜下，一旁的許仇終於正眼看了幾眼葉見夏。

葉見夏一臉挺胸抬頭滿腔豪情的拾階而上，大笑着跨過葉府大門：「哈哈哈，葉荷花！你哥我回來……我去！」

只見葉見夏剛剛踏入府門，踩到的第一塊磚便微微下陷，一棵碩大的木樁向他砸下，直接將他砸出了府外！

滿腔豪情變成了羞辱，葉見夏倒在許仇腳下，清晰的看到原本終於對他有些正眼向看的許仇再次移開了目光。

葉荷花！！！

大怒的葉見夏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伸手拔出了許仇手中的木鞘長劍，一躍踏入門中，將那再度襲來的木樁一劍劈成了兩半。

「爺爺的！真當你哥這幾年江湖是白混的！」

說着向前踏步，第二步又是熟悉的微微下陷。

一個碩大的銅樁砸了下來，他手中的長劍頓時變成了擺設！

「葉荷花！！！」葉見夏羞憤不已的再度飛出門外。

這次他明顯學乖了，直接躲到了許仇的身後，向著他和藹可親的伸手：「你先走。」

秉承著契約精神，灰衣許仇如臨大敵一樣踏入門中。

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踏出一步又一步，最後率先走到了庭院中，還是什麼事都沒有。

於是許仇一臉疑惑的轉身看向門外的葉見夏。

嗯？陷阱失效了？

葉見夏大步邁出，然後又被銅樁砸了出去。

--

早已等待許久的管家宋公銘一臉忐忑的站在葉家內府門口。

葉府門口的機關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礙於小姐的命令他和府中一干人員自然不敢站在那裏迎接，想來少爺從門口走到這兒的時候氣應該消的差不多了吧。要是夫人在家就好了，多少還能攔著小姐一點兒，或者大少爺在也行呀。

白鬍子飄飄的老管家正忐忑著，就看見幾年不見的少爺手持長劍一臉怒氣沖沖的跑了過來，看到他之後大喊道：「葉荷花呢！你讓她出來！你告訴她她哥今天要砍死她！有她沒我！他爺爺的，老子在外邊受苦受累的三年多！結果一回來被撞飛家門三次！你讓我以後在京城怎麼混！」

宋公銘連忙拉住了手持長劍往裏沖的葉見夏，賠笑說道：「少爺少爺少爺……您別急嘛，先讓小老兒我看看，哎喲喲幾年不見咱家少爺變的越來越俊朗了，這要是出門去那些京城的夫人小姐們，還不迷花了眼。」

葉見夏丟了長劍一把抓住宋公銘的鬍子扯呀扯：「說！今天這事你不可能不知道！是不是她讓你乾的！好你個小老頭兒知道我今天回來竟然還敢幫她一起戲弄我！知不知道誰才是這葉府的老大！」

「哎呦呦！少爺您輕點兒，小老兒的鬍子快被你們兩個拔光了！」

「咦？摸上去確實少了不少呀？銘叔你不是最在意你的鬍子了么？這幾年保養的不太好呀。都說陽氣重的男子才會鬍鬚茂密，這幾年我不在家你個老不羞是不是納了房嬌媚小妾，把自己折騰的陽氣不足了呀？」

「別別別……別拽了！保養的再好也經不起你們兄妹兩個成天的拽呀！」宋公銘急的跳腳，葉見夏終於在宋公銘打手之前鬆開了鬍子。

「說起來那逍遙散尼呢？葉荷花的這些東西肯定都是她教的！看本少爺這次不把她那些瓶瓶罐罐全砸嘍!」

「散尼去臨川參加武林大會去了，大少爺不也去了么？這事少爺你應該知道的呀！」

「哦，我給忘了……不管了！那門口的機關怎麼回事？怎麼專挑我一個人砸！」

宋公銘理了理被抓亂的鬍子，笑呵呵的說道：「那是小姐特意為少爺你做的。你離京之後，大少爺雖然吩咐夫人不許私自派人保護你，但這一路上關於你的事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消息通過懸鏡司傳至葉府。所以少爺你這一路上別說是受傷，哪怕是高了矮了胖了瘦了，夫人和小姐是門兒清。門口那機關是專門為你的體重設計的，除非有一個和你一樣重的人，否則其他人根本觸發不了。」

葉見夏聽到這幾年葉府始終關注著自己在外的一言一行，一開始還挺開心的，果真是親娘親妹妹，不忍心真的把我扔外邊好幾年不管不顧的，連我的長沒長個胖沒胖都一清二楚……不對呀！好你個葉荷花，公器私用關注我體重就是為了給老子下絆子是吧！！！

於是繼續大怒嚷道：「葉荷花！葉荷花！你給我出來！你哥我今天和你沒完！！！」

說完又是一把扯住宋公銘的鬍子：「快說！葉荷花在哪？不說本少爺今天把你的鬍子扯下來編繩栓旺財！！！」

「小姐在沁心湖裏划船！」

葉見夏「嗖」的一聲跑進了葉家內府，直奔沁心湖，結果剛跑進去就又跑了出來：「銘叔，別忘了讓人給城西徐記鋪子結錢！再往樂天殿裏送去三千兩！還有給我這把劍配一柄好的劍鞘！」

不等宋公銘答應，葉見夏就再一次的沒了影子。

老管家搖了搖頭，心疼的捧著自己的下巴，然後轉身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灰衣許仇。

「這位便是許仇公子吧，少爺的三千兩白銀就是為你花的。」

「嗯。」

「我這就吩咐下人，為公子安排住的地方，既然是少爺帶來的人，就住在少爺隔壁院如何。」

「嗯。」許仇打量著這傳說中的葉家府邸，對老管家的提問點頭回應。

「……」

--

沁心湖是京城葉府的私湖，與隔壁御花園的湖水同根同源，湖裏養著各色的錦鯉，此時正有一葉扁舟在湖上隨遇而安。

小舟之上有一方几，小几上放着一個不大的火爐，一個紫砂壺正在火爐上緩緩的冒煙。

小几上還放着幾個瓶瓶罐罐，些許小巧的機關木塊，此外還有筆墨紙硯，那舟上的少女就是靠着這些東西打發了一下午的時光。

此時的葉清蓮正躺在小舟之上，看一本關於五行八卦的雜書，裏面介紹的奇門遁甲看的她昏昏欲睡。

最後她乾脆把書蓋到了臉上，準備美美的睡上一覺。

「也不知道那個傻冬天回來了沒有。」等到快入睡的時候，葉清蓮終於想到了自己還有一個昨日嫖娼今日歸家的哥哥。

「回來了，翻牆回來的。」耳邊突然有一個聲音響起，葉清蓮拿開書籍剛好看見自己頭上冒出來一個一臉笑眯眯的少年。

「啊！傻冬天！你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這幾年是不是去當採花賊了！」

「呸！本少爺還會缺女人？隨便在江湖上走一走那就是蝶浪陣陣，小姑娘甩都甩不掉。」

「我怎麼聽說霓虹山莊的大小姐追着你砍了半個曲江？某人鞋子都跑壞了三雙？」

「那是那小姑娘忒小氣，不就偷偷捏了她一下么？和她打個招呼而已。」

「有打招呼往人家身上伸手的嗎！」

「你哥就是呀！」

「呸！採花賊！」

「你再呸一個試試！信不信揍你！」

「呸呸呸呸呸呸呸！」

「他爺爺的！」葉見夏二話不說就捏住了葉清蓮的小臉。

「啊！死冬天！」葉家大小姐一口咬在了葉家大少爺手臂上。

「啊！死荷花！鬆手！」

「你給本少爺鬆手！鬆手！你真是屬狗的呀！那什麼逍遙散尼教你三年就教了你咬人嗎？你說話呀！」

死咬着不鬆口的葉家大小姐實在無法說話，只能怒視他哥，以表憤怒。

最後還是葉見夏先鬆了手，然後葉清蓮才鬆了口。

兄妹兩個並肩坐在小舟上，一個牙印深深，一個臉蛋青青。

「死丫頭！比嫂子家的旺財還厲害！」

「人家叫豆包！」

「我說叫旺財就叫旺財！！！」

「豆包豆包豆包豆包！」

「死丫頭信不信我揍你！」葉見夏再次大怒。

這次葉清蓮沒有下嘴，反而冷笑道：「我告訴大哥！」

「我告訴你，我現在老厲害了！能把你打到天上信不信！」

「我告訴大哥！」

「你憑什麼認為大哥會幫着你？」葉見夏一臉崩潰。

「因為你掐我，並且給我的臉掐青了！」

「我……算你狠！」

「哼哼哼！」

兄妹兩個各自冷笑着，一臉不服的斜視着對方，然後又同一時間突然大笑了起來。

「哥！剛剛進門的時候有沒有生氣？」

「一開始是氣的，可是見到你之後就不怎麼氣了，現在一點兒都不氣了。」

葉清蓮一下子撲到葉見夏的身上，雙手拉着葉見夏的領子「惡狠狠」的說道：「哥！以後不要惹大哥生氣了，也不要再胡鬧了！」

「這三年我和娘每天都在擔心你。大哥他雖然不說，但我聽嫂子說他之前總是偷偷往小酆都跑，恐怕也是偷偷去看你了。」

葉見夏好笑的捏了一下妹妹的鼻子。

「知道了，以後哥不往外跑了。大哥想讓我看的東西我已經看到了，想讓我知道的東西我也知道了，以後不會無緣無故的胡鬧了。」

「不過，要是有人再敢欺負我們葉家，我就讓他們知道你哥我發起飆來有多可怕！」

葉清蓮不屑拆台：「有人欺負我們葉家還輪的到你，有大哥呢！」

葉見夏尷尬撓頭，隨後笑道：「說的也是。」

三年多不見的兄妹兩個終於心平氣和的說起了話，像一對尋常的兄妹了。

「你這紫砂壺裏是什麼？怎麼冒的煙不像是茶的樣子？」

「嘿嘿，是我煉的迷藥，煉成之後無色無味。」

葉見夏眼前一亮：「煉成之後給我一點兒？」

「切，盜花賊！」

「……」

可不等兩人聊太多時間，有人急匆匆的跑到了沁湖旁邊，對着湖中的兩人大喊道：「少爺！大小姐！刑部的人把我們葉家給圍起來了！」

--

葉府門外，戶部尚書周怡然紅着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卻提着劍，帶着刑部尚書和一眾官兵將葉府大門圍的水泄不通。

「葉家豎子！殺人償命！給我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