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兩個人中午各自回了宿舍，方小怡一直在想著下午比賽的事情，對於我沉悶的情緒，雖有感覺卻也再沒多問。

原本下午我沒有比賽，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去看方小怡的女子400米半決賽，比賽的起點在我們班看台的對面一側，那邊正好是高二一班的看台，我下午跟幾個同學在看台上一邊聊天一邊看比賽，方小怡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似乎是想和我說話，可每次方小怡看過來的時候，我都故意轉過頭去，假裝跟其他同學聊天的樣子，可暗地裡卻還會悄悄的用餘光觀察著方小怡。

每次我轉過頭去的時候，我看到方小怡的表情非常的失落，也許她很想對我說，馬上就要輪到她的比賽了，希望我能去給她加油，但是我卻用這種冷淡的方式回絕了她。

眼看著沒有機會能和我說話，方小怡神情落寞的走下了看台，準備去參加比賽，方小怡孤寂的背影如此瘦弱和單薄，讓人心生憐憫。

我心裡突然特別不是滋味，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方小怡，簡直太不像個爺們了，這簡直就是在對方小怡實行冷暴力，我有些後悔自己的舉動，覺得自己真是太多疑了，也許方小怡真的只是去打個電話，也許她真的是忘了和我的約定，而我卻毫無理由的針對方小怡，讓她受盡委屈卻無人能說。

剛才還和同學們激烈的討論著操場上的鉛球比賽誰會奪冠，可方小怡一離開，我的整個人似乎都被她給帶走了，心裡一下空落落的，我站起來四下里張望著，方小怡已經在起跑線附近熱身了，站在她身邊的女運動員們，看上去都要比柔柔弱弱的方小怡強壯很多。

我要去找方小怡，對，我要去給方小怡加油助威，希望她能跑進決賽，一班到現在為止，幾乎都沒有什麼比賽項目能進決賽，分數少的可憐。

他們班主任，也就是我們年級的教導主任，每天都鐵青著一張臉坐在一班看台的最前排，整個一班的學生都繞著他走，生怕衝撞了他。

而我們班的老妖婆，除了接力賽因為我的犯規被罰不能進入決賽外，其他的幾個比賽項目都很順利的闖進了決賽，拿到了不少的分數，所以整體上老妖婆還是很高興的，每天都喜氣洋洋的坐在我們班看台的最前面，跟教導主任平行而坐。

據說教導主任和老妖婆兩個人已經在實驗中學任教二十多年了，都是國家級的優秀教師，同時也是競爭對手，兩個人歷年來分別擔任每屆兩個重點班的班主任，互相之間以成績來對決，今年最高分在你們班，明年我肯定要多走一個清華或北大這樣的頂級學府。

後來就發展到不僅僅是升學率，任何的事情，只要有他們兩人參與到的，各自都會暗中較勁，非要爭個你死我活的。

運動會本來是一件非常積極的事情，可教導主任和老妖婆卻對最終的分數看的很重，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多年教學養成的習慣，總要掙個勝負。

現在我們班的運動會成績排在整個年級的中上游，而一班基本上已經是墊底的節奏了，所以老妖婆很是得意，每天都要圍著個紗巾站在看台上跟我們宣布，某某某同學又為咱們班拿到了多少分數，氣的教導主任鼻子都快歪了。

我從看台上下來，路過老妖婆身邊的時候，歐陽從看台下面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個號碼牌沖我招手。

「任航，快來，田子堂崴了腳，沒法比賽了，你去替他。」歐陽著急的招呼我趕緊下去。

原來是參加跳遠比賽的田子堂，在試跳的時候不慎崴傷了腳，沒法繼續參加比賽了，我們的運動會並沒有嚴格限制參賽人員的規則，如果真的有同學在比賽中受傷，經過裁判的允許，是可以讓班裡其他同學臨時頂替的。

可是我還要去給方小怡加油，本想拒絕歐陽，就算這個分數再重要，也無法改變我現在去找方小怡的心思，可是我話還沒說出口，就感到耳後一陣寒風襲來，果然是老妖婆那雙能殺人的眼睛正死死的盯著我。

我心裡暗罵了歐陽一句，這個白痴，什麼時候找我不行，偏偏當著老妖婆的面讓我去替別人參加比賽，上午被罰時老妖婆的殺氣還沒有完全散去，要是直接拒絕了歐陽，不知道老妖婆會怎麼針對我。

我只能走下看台，從歐陽手裡接過號碼牌，一邊跟歐陽往賽場走一邊用胳膊肘狠狠的捅了歐陽一下，罵他真不夠意思，弄的歐陽莫名其妙的問我說：「當初要不是有參賽名額限制，你不是想把所有比賽都報了嗎？現在機會來了，你還矯情起來了。」

恨的我牙根痒痒的瞪了歐陽一樣，兩個人打打鬧鬧的往操場中間的比賽場地走去，歐陽一會要參加跳高比賽的半決賽，我代替田子堂參加跳遠半決賽。

跳遠的場地距離女子四百米的起跑點不遠，我看到方小怡已經準備好了要開始比賽了，一排八個女生，方小怡站在最內側，是個好位置，雖然不能過去給她加油了，但是我心裡還是想著方小怡能跑進前四，這樣就能進入決賽了，等我們都參加完了比賽，晚上一起去餐廳開小灶，怎麼也得和方小怡好好說說話，就算是跟方小怡道歉了。

我排在跳遠的三號位，每個參賽選手有三次機會，第一跳我的發揮一般，成績排在中游，我坐在場邊的休息區，準備著第二輪的比賽，這時候女子四百米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剛起跑三十多米的時候，方小怡還排在中間的位置，在進入彎道的時候，幾個身高馬大的女生硬生生的憑藉身體優勢把方小怡給擠到了後排，明顯就是犯規的動作。

我蹭的一下跳了起來，也顧不了其他同學差異的眼神，把手捧成喇叭狀放在嘴上，大聲的沖跑過我身邊的女生喊道：「方小怡，加油，方小怡，加油。」

因為過於專註方小怡，在給她助威的時候，竟然一腳踩進了沙坑裡面，差點跟一個剛剛跳完的同學撞在一起，一旁擔任裁判的體育老師沖我怒吼著：「幹什麼呢你？還想不想比賽了。」

我的視線一直緊緊跟隨著方小怡到達終點，很遺憾方小怡還是沒有超過前面的女生，最終只跑了第七名，沒能進入決賽，我想去終點等方小怡，可是剛要過去的時候就聽到裁判在叫我的號碼，準備進行第三次試跳。

就在我準備助跑的時候，卻發現已經跑到終點的方小怡披上了郭磊遞過去的外套。

我們學校那會雖然對教學時間上要求的特別緊，但是對於我們的政治思想教育上卻從未懈怠。

我記得那會每當國際國內有重大新聞的時候，學校總會及時播出。

當然這些政治話題並不是所有學生都感興趣，除了之前的美國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引起學生們群情激奮，要爭先參軍報效祖國之外，對於國內的政治經濟形勢，尤其是改革開放這樣的話題，我們似乎還並不是太了解，僅僅是知道這樣一個概念，知道改革開放的地方比較富裕，僅此而已。

而對於文化教育，則是我們學生最喜歡的了，學校總會不定期的播放由世界名著改編而來的電影。

通常每周五的晚自習第二和第三節課，學校會連續播放兩個小時的電影，這也是我們平日里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之一。

因為我們學校各個班級都有借閱書櫃，很多的世界名著我們早已提前看過，所以每次看完電影之後，我都會和方小怡討論觀影後有哪些新的感悟和體會。

我們會為大小仲馬筆下豐富而精彩的人物故事而擊掌叫好，也會為巴黎聖母院中愛斯梅拉達的悲慘下場而扼腕嘆息，情到深處時，似乎自己都想幻化為書中的角色去挽救那煙消雲散的凄美愛情。

而一向酷愛世界名著的歐陽，卻總是與我們有不一樣的看法，總會說我們太過於純情，總想著愛情要有完美的結局，但是愛斯梅拉達註定不會得到完美的愛情。

想象一下，就算放在現在這個社會中，像她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沒有背景，沒有關係，又被有權有勢的人盯上，她還可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嗎？

而敲鐘人卡西莫多，放在今天就是一個勉強能吃飽飯的醜陋乞丐，你有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見過滿身膿包的乞丐身邊陪伴著一個靚麗少女的？

歐陽尖銳的評論總會把我們從充滿憧憬的幻想中拉回現實，美好的願景在瞬間跌的粉碎。

夏沫經常說歐陽就是美好事物粉碎機，什麼事情到了他那，都會跟殘酷的現實扯上關係，人應該活在希望中，不應該如此的悲傷。

夏沫每次都會用夢想去教育歐陽，不要總把事情想的那麼現實，那麼殘酷，可每次歐陽都會舉出一個又一個現實生活中的例子來反駁我們，還說我們要是長期生活在不現實的幻想中，等將來到了社會上，遲早會吃虧的。

所以我們後來很少和歐陽討論這些話題，因為結局總是太掃興，就連夏沫都有些受不了歐陽這種過分現實的思想，於是也加入了我和方小怡討伐歐陽的陣營。

「聽說晚上要放羅密歐與朱麗葉。」歐陽跑到夏沫身邊聊著今天晚上要放映的電影。

「然後呢？」夏沫問。

歐陽嘿嘿笑了笑說：「這可是經典的愛情故事啊，可以比之於梁山伯與祝英台，他們才是愛情的楷模，情侶的典範啊。」

「是嗎？」夏沫淡淡的問，仍然低著頭寫作業。

「我從沒想過能和你一起看這麼美的愛情故事。」歐陽討好的說。

「那你現實中會為我喝毒藥嗎？會為我自殺嗎？能不能不要總是生活在幻想中啊？」夏沫模仿著用歐陽的話氣，算是對他長期以來對我們思想荼毒的反抗。

歐陽啊了幾聲沒反應過來，被夏沫嗆的愣在那裡，夏沫見自己的反擊得逞了，嘻嘻笑了兩聲，起身去一班找方小怡了。

「怎麼？我們的現實主義者也有沉浸在愛情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的時刻啊？」我諷刺著歐陽。

歐陽從夏沫那討了個沒趣，瞪了我一眼說：「有時候愛情是凌駕於現實當中的，我們不能總用粗俗的眼光去看待偉大的愛情。」

歐陽剛要敞開話匣子講他自己琢磨出來的那套理論，我趕忙借口上廁所逃了出來。

在學校運動會之後，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情，歐陽參加跳遠項目的比賽，因為出色的發揮，歐陽竟然打破了學校十多年之久的跳高記錄。

當歐陽以一個漂亮的背身落地的時候，負責記錄成績的體育老師整個人都呆住了，因為這項比賽的記錄正是現在學校體育生總教練保持的。

而歐陽一個從未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學生，竟然在試跳三次后，輕鬆打破了總教練長期以來引以為榮的校記錄。

所以運動會還沒結束的時候，總教練就找到了歐陽，希望歐陽可以棄文從武，加入體育特長班，而且總教練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跟歐陽保證，只要跟著他練，肯定能讓歐陽成為一個專業的運動員，而且是能參加全運會這種全國性質比賽的國家級運動員。

開始的時候歐陽並沒有太在意，畢竟體育特長生在我們的印象中，都是向宇那樣的，因為成績不好，所以才想憑藉著其它的路子進入高中，將來考個體育院校，出來后當個體育老師就不錯了。

但是總教練非常嚴肅的糾正了歐陽的錯誤思想，從總教練興奮的表情和看著歐陽時眼睛里冒出的火花，都證明歐陽絕對是一個可以培養的天才，這將是改變歐陽一生命運的機會。

而對於總教練來說，能在十多年的教學生涯中，培養出一位國家級的運動員，那也將會是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機會，要知道很多國家級和國際級的運動員們在成名之後，他們的啟蒙教練都會在各種媒體的曝光下浮出水面，隨著自己的弟子一同成為備受人們關注的對象，而私下裡的好處，更不不言而喻。

可惜歐陽對於成為一名專業的運動員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是與他想成為一名哲學家和思想家的理想背道而馳。

所以無論總教練如何苦口婆心，費盡心機的勸說，歐陽就是無動於衷，這也讓總教練頗為無奈。

持之以恆這個成語似乎總是會被用在運動員的身上，用來讚揚他們永不放棄和持之以恆的精神。

總教練之所以能成為省級運動員，除了自己有一定的天分之外，持之以恆的態度也是很讓人欽佩的。

後來每天下午放了學，總教練都會準時等在我們教室門口，迎接著準備去吃飯的歐陽，在經過了長達半個多月的拉鋸戰之後，歐陽的態度終於有所鬆動。

尤其是在與我們探討電影中的人生哲理而受到打擊的時候，歐陽總是懷疑為什麼所有人都與他的思想有那麼遠的差異，而總教練恰到時機的進入，終於讓歐陽認識到，自己恐怕真的成不了思想家。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人生的陽關大道總有多條，獨木橋走不通又何必過於執著呢，於是在經過了幾天的人生思考之後，歐陽決定加入總教練的隊伍，希望將來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運動員。

當歐陽宣布這條消息的時候，夏沫剛剛喝到嘴裡的肉丸湯噴了歐陽一身，我和方小怡齊聲問道：「歐陽你沒病吧？」

以歐陽現在的成績來說，如果能繼續保持下去，考一個重點本科應該是沒問題的，而且這也是所有家長們對我們這一代殷殷期盼的唯一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