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天壽

第八十五回 天壽

詩云:

身是天外一方霞,落處北國化嬌娃;縱有雄烈男兒氣,奈何國運不祚他!

話說這吳用來尋阮小二,談到興處,分辨出一番好算計,道:「那江州蔡九,搜刮民脂民膏,尋常百姓,縱然怒他,能奈之何?二郎弟兄三個,論起這周遭八百里方圓,誰人不說好漢子?這等不義之財,本便該取,遑論如今與朝廷里已斷了後路,二郎取來,獻於趙大郎面前,不說這數月里一番行事,大略抵不得你十萬貫金珠寶貝功勞,便是二郎,往後有個落腳之地,寧願旁人閑話,只說你弟兄三個,只憑往日交情擔當重責?江湖裡漢子,自是肝膽相照義氣為先,又誰知那等魑魅魍魎之徒,寧不生些閑心來?此其一也!」

阮小二心下微動,自也有所顧忌。

那吳用又道:「其二,小生本是星夜來尋,不瞞二郎,正自東溪村晁保正處趕來,方與他有些計較,你卻不知,這金珠寶貝十萬貫,已動了晁天王的心。本當尋二郎弟兄三個,好成就晁天王口中七星之夢,造化弄人,畢竟趙大郎做得好大事,強迫不得,也要斷了朋友情誼。只若以晁天王本『性』,那十萬貫盡落了手中,更不知花銷,無非圈養田宅而已,哪裡及得上充軍合用?」

阮小二反問他,道:「學究怎知便是如此?」

吳用搖首而笑:「晁天王,雖是一方豪傑,氣度難免落了下乘,一非謀事者,二非謀身者,若作一方土豪自然足夠,卻不足以領袖草莽成就基業,此本『性』註定,強迫不得。他既有草莽里弟兄友朋,又有衙門裡一干相好勾結,生辰綱今歲再被劫,朝廷那廂,必然海捕公文四處捉拿,小小東平府,焉能確保無人得知?若如此,以晁天王『性』子,算計頗深,不願落了一人的好,必定失散這許多珠寶,卻不是無功?既要取它,便合該有個好下場用處,與其教那官府的既得了好又推諉罪責都在我等頭上,不若賣予趙大郎一頭討個人情,往後江湖裡相見,或有時日,正好要請教救命,彼時,豈不是兩廂都好見面?」

阮小二雖已動心,只是不能全信他,口口聲聲只說:「便是俺隨了去,一路無礙,盡取那金珠寶貝,晁保正『性』子,分俺些許自然肯依,若要強取,卻又壞趙家哥哥名聲,倒不如學究另尋高明,一發取了,俺自有接應,只等事發,搶了後頭殺散官府里的,管教這晁保正無話可說,卻也落了個好,到時學究勸說落魄無存的一夥同來投俺那趙家哥哥,一處都是兄弟,分不得彼此,不是更好?」

吳用心內驚訝,無復再加,阮氏三雄,他再明知不過,個中七郎,方是個心有錦繡的,這般仔細,若出於阮小七口中,吳用倒不甚訝異,只是這阮小二說來,十分教人捉『摸』不得,這般疑慮之下難掩的動心,吳用深諳人心,自然瞧的明白,卻這等苛言周旋的話,不合該出於阮小二之口才是。

當下按住心思,轉圜問道:「以二郎計較,又該如何行事?」

阮小二眼眸轉動,將吳用左右打量,忽然笑問道:「學究是個真真的有心人,平日里方圓之內,無不服者,雖說今日自以往後退路敷衍,俺卻瞧出些端倪來,雖不能明知,總是揣測。總要請教,學究的心,畢竟甚麼好算計?」

吳用笑道:「哪裡有那許多算計,果真只為安排個好退路耳,既然二郎心有顧忌,只當小生只來尋友,此事不必再提。」

言罷,這吳用倒好生將水霧煙靄里梁山泊遠遠眺望半晌,頗是無奈嘆息道:「果然是個好去處,只是可惜。」當時意有所指又來問阮小二,「二郎獨自留守石碣村裡,尋常官府自不必怕他,只是莫非不怕趙大郎往青州彼處做好大事,此間里一番安排都落了空去?」

阮小二心下惱怒,卻不發作出來,漠然道:「倒不勞學究掛心,趙家哥哥義氣深重,既與三阮約以同生共死,阮小二留守石碣村,無非分卻官府里的心,但有落腳,或一舟『盪』去,或引村裡一潑好弟兄殺去相見,死也不怕,何必擔憂?」

吳用看他果然並無同去取富貴的心,登時絕了再行說服的口,兩廂對飲半晌,眼看天『色』將晚,起身告別而去。

阮小二心裡有了事,哪裡能安歇,喚來彼此知心的十數個漁漢,一起商議道:「既有一潑滔天的富貴,常人取去,只是尋些快活,怎說大快人心?想趙家哥哥山東地里,引著那一夥弟兄死命拼殺,血火里滾出一身功勞,俺們徒然困在這水泊里,後日有何顏面去見眾家弟兄?哥哥面前領功勞,無顏見人。倒是這一潑富貴,俺們只肯取來,獻在哥哥面前,也合作三五月花度,當作一份功勞,只不知弟兄們膽氣幾多?」

漁漢們都笑:「死且不懼,怕他甚來?二哥只管安排!」

阮小二笑道:「最是好——且看這學究先生言道,那江州蔡九竟敢託大,使十數個軍漢扮作挑夫,便是引頭的,乃是個英雄好漢,江湖裡手段,多有他不知的,但凡一碗『葯』酒,胡天胡帝拿住,既取了這生辰綱,又得一得力弟兄,何樂不為?」

眾漢喜道:「怎生個計較?」

阮小二一番吩咐下去,漁漢們也市場行走,鄆城縣內外,東平府上下,無他等不知的,當時遣出幾個機敏的打探訊息,一面磨刀霍霍,遣人將水泊里造買的船隻藏匿妥當,只等事發。

此間暫且不提,又說那荅里孛,自與董平別後,心內鼓脹,氣尤不忿,她自身便是金枝玉葉似人物,平生學來十八般手段,素有女飛將之號,草原兒女,多有奇志,也愛那胭脂水粉,更喜駿馬寶劍,若非那照夜玉獅子著實如罌粟之花一般,縱是她自知契丹縱橫草原百年,定然此戰也無大礙,卻也是不願遠離故國南下的。

叵料那盜馬的段景住著實可惱,若只是他的手段,便有十個,也教自家一馬捉去,奈何尋來幫手,荅里孛不敢輕易直面。

雖是契丹女兒,她卻十分鐘愛中原人物風流,只怕早晚有那橫空出世的霍嫖姚般漢人驅軍北上,當時匈奴突厥何等強橫,免不了為那漢人里英雄豪傑驅殺已成塵土,何況契丹已江河日下,早不復昨日雄風?因此漢人中出彩的人物,荅里孛頗是知曉,趙楚名鎮京師,西軍中時候時常單騎沖陣,便是無人生疑的契丹第一厲害人物兀顏光,也嘆此人熊羆猛虎一般,荅里孛如何敢敵?

偏又不舍那照夜玉獅子,只好一路使出平生本領,口燦蓮花將個董平也說動,沿路設出埋伏來,奈何總不敵他,為之所破,反將自家落得個孤苦無援境地,若非這董平也是一條好漢,也不知自家來頭,只怕中原一行,反生禍端。

只是事到如今,退也不得退,進也不得進,又該怎生是個好?

正此時,有扈從自後來,貼近了謂道:「這中原漢人,最是拿手的,正是窩裡斗。如今手裡捏著駿馬的,作了反賊,其勢,誠然不可擋。這賊酋,又是個極知兵的,自然知曉要與他朝廷里做對頭,招兵買馬少不得。如今既已生了嫌隙,卻非果然不能彌補,小底倒有個主張。」

荅里孛抬眼瞥他一眼,耐不住煩躁道:「只說便是,再生不出個法子,只好尋路回了草原,雖我國兵多將廣不懼漢人,女真卻是個好對手,休教這伙賊趁了『亂』子得入了來。」

那扈從,生就漢人模樣,面有三分奇異,褐目闊額,卻是異族彩『色』,原來乃是燕雲漢兒與外族通婚數代生出,頗知漢家,也通異域,能縱烈馬,也可草書,甚得荅里孛高看。

這人笑道:「豈不知去歲此時,江州漢人知州,將個十萬貫金珠寶貝押送汴梁,半路里教人劫了去?」

荅里孛登時亮起眼眸來,心下暗暗算計,微微頷首間,當時心生一策,喜形於『色』,只見皎潔面龐里,滿月一般,修眼彎眉,如溢星光。

當時笑道:「甚合我心,倒是一樁好主見——這金珠寶貝縱然貴重,便是換取百匹上等駿馬綽綽有餘,只是若取了它,沿途終是個累贅,遑論此番大戰,我朝必勝,彼時令宋廷供應金珠,豈非遠勝於此?倒是那照夜玉獅子——唔,漢人文採風流,這馬兒也取得好生名頭,十分妥帖——此等駿馬,終生難見,若得十萬貫金珠寶貝,以之來換那一匹戰馬,彼時說那賊酋以利害,定然得手。到時那生辰綱,再番失卻,他朝里蔡太師必然震怒,天下側目,將此事告知於彼,這一夥反賊,明不肯放過我處,卻奈何不得,只好抵擋朝廷里大軍。又這一夥反賊驍勇非常,竟數萬人馬奈何不得,他這裡左近官軍,必然調撥圍困,到時我這裡一路往北去,也省卻許多便宜。」

那扈從贊道:「一石數鳥,量他漢人三五日也不知中入彀里,正好回了燕雲,待退了南北兩路來犯的,又將此事托出,不愁他朝里蒙羞,一口氣都在內鬥里來,一面擋住女真南下,再教一路人馬殺出燕雲,也教漢人知曉,契丹勇士,雖百年而不懈怠耶。」

倒是果然的個奇女子,荅里孛聽聞至此,神『色』淡漠,這等討喜的明話,她自不肯入耳。想如今契丹,內訌並不比宋廷里少,多是貴族爭鬥,皇帝也奈何不得,這般損耗國立,非是個好。

只是,計較已定,畢竟那十萬貫生辰綱自何處來,所過何處,何處有下手地帶?當時不知,荅里孛回眸深望西天里,一片斜陽,將那幽草染地猩紅,不知天地何所在!

這裡有個說辭,道是:

當時官兒不貪財,夤夜國書四方來;倘若戰將不懼死,何必笳傳青冢子!

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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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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