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七星

第八十四回 七星

詩云:

一日金珠十萬兵,國破身亡怨陰晴;漢唐不見商如雨,偏生不聞臨安行。

果然鐵蒺藜既下,董平騎軍前鋒屢屢失蹄,尚未衝殺過來,小半撲喪半道里,反將自家人馬阻礙不得過。

只好眼睜睜看他遠去,董平喝令騎軍下馬撿取,卻教花榮引了一支小軍落以羽箭,折損又小半。

道路清明,董平乃令追殺,那一支小軍卻不戀戰,飛馬便走,董平心道:「既有你自家人馬,且走前路便是,須提防這廝又灑鐵蒺藜!」

果然行不半晌,前頭花榮教灑落鐵蒺藜,待董平只好又令撿取清理時候,再復回頭『射』殺。

如是再三,董平惱怒非常,撩撥起『性』子來,捨命追趕,又見追擊已有些距離,遂命遏制馬力,果然再見前頭隨手拋落物事,乃命下馬清理,豈料這番拋落,卻是山間石塊坷垃,耳聽前頭嬉笑赤『裸』,那矮挫漢子也似正在其中,董平大怒如狂,心下算計,已知這反賊再無鐵蒺藜可用,欣喜之下,命教所余騎軍:「休中『奸』計把戲,奮勇衝殺過去!」

追擊不過半路,眼見前頭人馬已成口中美食,董平大喜搶先縱馬,不料此間山道平緩開闊,花榮已教眾軍將所余鐵蒺藜盡數灑下,一時間,董平軍人仰馬翻,忙『亂』中,反賊全數殺回,若非董平眼見不敵只好喝令後撤,只怕他麾下數千心血騎軍,大半喪命此處。

方穩了軍心,正待又續追殺,後頭追來一撥人馬,當先一個,董平認得,乃是東平府知府門下,迎面喝道:「江州知州蔡,制帖使知府會應,押往京師賀蔡太師生辰綱這幾日正在東平府境內,令爾引軍接應不得有誤!」

又視其人之後,白衣荅里孛難掩沮喪,分明只盼他能抗命不尊,心內猶豫不決。

這契丹女子,料知反賊所圖必非北上東進,尋來曉他以功勞大事,教以東平府設伏阻攔西進南下,如此異族之人,董平本便視如虎狼,怎肯安心盡以她教?如今眼前,若教得知上官不能號令大軍,只怕非中原之福!

當時仰天大叫一聲:「大勢不得圖,反以國家精兵,行徇私之實事,知府誤我!」

點查人馬,折損近半,心下怏怏,又為那荅里孛激以「將在外」一言,大怒道:「你只為匹馬,誤我清名,倘若果然不舍,徑自追去便是。如今兩國交戰,不便留客,自便最好!」

當時不歡而散,乃問來使以生辰綱之事,打探出行止,又為所告以去歲生辰綱被劫一事,心內憤懣,愈發深恨反賊,只好卻往鄆城縣裡而來。

且說這東平府中,廣有幾條好漢,頭幾個,便屬隨了趙楚揭竿的阮氏三雄,阮小五阮小七決堤淹三軍,敗張叔夜大事里,出力不淺,廣有傳揚,便是留守石碣村阮小二,奉養一村老小,官府三番五次捉拿不能得,竟教他水泊里一條漁舟,三五次捉殺官軍,雖不曾傳揚外頭,只在東平府,人莫不知他能。

這一日,阮小二『盪』舟蘆葦叢里,老娘家小有村中交好的,早送往周全處去,如今身邊數條精壯漢子,整日里水泊中打漁曬網,以趙楚縱橫山東威名,梁山裡那王倫,生恐基業為之所奪,哪裡敢有驅逐心思?由是整日里打幾條大魚,就了村中濁酒,十分愜意。

忽有一網漁舟,自石碣村處踽踽而來,當午日下,水面波光粼粼,教那蘆葦分撥,恰似跌碎一面明鏡,來人雖甚遠,早顯出身形來。

漁舟里漢子們一躍而起,低聲唿哨,醉酒者也奮然一躍,守住入口巴望,一面叫喚阮小二來,道:「二哥且看,那廂里有人來,莫不是趙家哥哥使人?!」

阮小二手搭涼棚遠望片刻,道:「非是,只是村中弟兄,往來探聽消息,怕是有甚麼要緊事物,且去接應,你幾個駕個小船,往後頭去看,莫教官府里人追蹤。」

漸漸那舟近了,阮小二使人接應上了水甸,見面問道:「可有要緊物事?」

那漁漢笑道:「二哥整日只盼大軍殺來好做大事,如今已有端地——切莫忙,日頭濃得緊,正好飲些驅熱。」

三五口冷酒入喉,那漢方道:「大軍好生手段,作弄張叔夜一路大軍,追趕不得,如今已近東平府境內,三五日可抵此處,只是莫忙,更有個當頭的要緊事物,二哥寧不願知?」

阮小二笑道:「你這廝,作甚麼大架子,快些說來,須不吃俺三拳兩腳的打!」

那漢笑道:「二哥只管留些力氣才好,待大軍殺來,人困馬乏,只怕要用二哥處多得緊,教小弟身上落了不好,誰來賣弄力氣,使喚跑腿的?敢問二哥,可記得鄆城縣東溪村裡吳學究么?」

阮小二拊掌而笑:「可是學究先生來投?趙家哥哥起事,最是不怕好兄弟相聚的,學究先生廣有謀略,更有用處,倘若他果然真心來行大事,俺便接應他來。」

那漢忙道:「二哥且慢——不是小弟疑心,這清白的,不比自家兄弟,見著歡喜的,只恨不能兩世人當自家兄弟,二哥時常說起,這東溪村裡,也是一夥,他今來尋,誰知甚麼心意?想他領頭的,有個晁天王,平生豪傑,如若果真來了,要與趙家哥哥爭個長短,怎生是好?況且這學究先生此來,非為投我,只說有一潑干天系的買賣要與二哥分,居的甚麼好心?須從長計議,一來不至於落了他的短,二來待趙家哥哥回來,面上也有好看。」

阮小二怪眼一翻,心道甚是蹊蹺,以這學究的耳目,不怕早知石碣村裡反了三個兄弟,偏生巴巴來尋,有甚麼計較?倘若說他來賺,當不符實,趙楚如今好大聲勢,以這學究的乖滑,他怎肯引這燒身的火?又有甚麼買賣,竟使此人敢來與潑天的反賊勾結?

心下難耐,阮小二當時便問:「這學究,更在何處?」

漁漢道:「只在村裡,留守弟兄,俱是精細的人,大清早使出人手四面探看,並無官府里人窺伺,俺只怕後手,不教他幾個歸來,若有發覺,即刻回報才好。」

阮小二沉『吟』片刻,拍手叫道:「眾家弟兄,使了小船盡在水泊里等候,待俺會一會這學究先生,倘若果真有賺的心,四面殺出,便是官府里遣百千人馬來,水裡不怕他。」

眾人忙勸:「二哥何必以身犯險?不如將他接來,水裡一番說話。」

阮小二大笑道:「本是一處的朋友,如今分了弟兄,合該有些臉面。他東溪村裡的,也敢將些潑天的買賣來尋你我反賊,俺怎不敢本地會他一會?休阻攔,事關顏面,莫非日後上得山去,教江湖裡取笑趙家哥哥收里儘是無膽鼠輩?若說廝殺,平地里俺不比那大名鼎鼎的,水裡,便是天王老子,須讓俺三分!」

當時挽了膊疙,腰間藏了一把魚刀,阮小二便敞著衣襟,『盪』起一葦漁船,吱呀呀往村裡而來,行不半路,又有本家弟兄來報,道是趙楚引軍,將張叔夜大軍丟開白千里之外,望定了梁山泊衝殺而來,只是半路里有個東平府兵馬都監攔路。

阮小二笑道:「便是董平那廝?休說只是他,俺雖敬他是個痴心的漢子,卻那本領心思,半分也瞧不上眼,有甚麼手段,敢來阻攔?只管教沿路弟兄一處回報,待趙家哥哥過了,便即退回,休與官府里瓜葛。」

又行一炷香時候,靠岸而上,自岸邊村店裡,走出個先生來,三縷須筒子帽,一如別時模樣,見面遠遠笑道:「二郎別來無恙?」

阮小二自也歡喜,雖有警惕之心,卻又以誠心待他,趕前兩步,拱手唱喏,道:「學究一路遠來,本該作個地主的便宜,奈何要圖大事,只好恤身,多有怠慢,學究莫怪。」

原來這學究,便是東溪村吳用。

相見一時歡喜,那村店裡的,都是阮小二熟識,與他一鼻息通氣,教婆娘照應著兩人,一面又教店伙們將個吳用看住,自往村外,只怕有甚麼不妥。

兩廂對坐了,阮小二先飲些冷水,一面請吳用消受濁酒,命教煮些大魚取些熟肉,問道:「學究此來,甚麼潑天的買賣,竟要勞頓人手?」

吳用兩廂里看,阮小二笑道:「都是擔系了殺頭的弟兄,造反且不怕,學究只管說來便是,保無一人走『露』風聲。」

此時這學究方低聲言道:「有個潑天的買賣,十萬貫金珠寶貝,正瞅無人手,小生自知石碣村裡的,是三條好漢,前來相邀,二郎卻不動心么?」

阮小二訝道:「這世道里,除卻當官的,少見十萬貫金珠寶貝,敢問何處來?」

原來便在六月五這一日,乃是京師蔡太師壽誕,此人一生富貴,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自不必說,單他兒婿之輩,大名府里一個,江州也一個,都在外頭當差。

大名府梁世傑那裡,自有要緊禮當奉上,卻是遠離山東,鞭長莫及,只這江州蔡九,每年都以金珠寶貝奉作生辰賀禮,喚以生辰綱,今年這一批,幾日里便要抵達鄆城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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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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