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林遠緗，快起床了！」女孩半卧在床邊，粉色的雙唇一張一合。

少女獨有的芳香氣息，也使得林遠緗昏昏沉沉的腦袋，驟然間清醒了不少。

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溫暖的被窩。眼前映入的，赫然便是女孩穿着冬裝的身影，全身上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看着那如同堡壘一般的冬服，少年的心裏，也不禁有了些小小的遺憾——倘若是在夏日的話，也許還可以看見妹子的超短裙福利呢。

眼前的這個女孩名叫姬沙，是少年的青梅竹馬兼女友，個性有些天然呆但體育超棒的妹子。二人保持着這種樣子，已經有了大概10年。

作為一個校田徑隊的隊員，女孩擁有一雙曲線優美的長腿。每當夏天的時候，她白皙秀美的腿部，就會在薄薄的裙子下晃晃悠悠。小了一號的襯衣，則完全裝不下豐滿的胸部，上端的扣子，也只能艱難地連接着兩段布料，好似隨時都會崩掉一般，令人心跳不止。

但這也只是女孩在少年面前才會露出的模樣。在別人面前，她總是會盡量避免去穿這種，會誘人犯罪的衣服。

「這可是只給你的福利哦……你可不要說出去了……還有，別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啦……」

每當被少年看見時，女友總是會顯得格外扭捏，白皙的肌膚下，也總是藏着一抹迷人的粉紅色。

「放心，我有那麼傻嗎？在戀人之間，這也沒什麼很不正常的吧？」

他也總是會笑着敲敲女友的腦袋，語氣里滿是溫柔。

不過，雖然這種景象十分誘人，但是現在卻也不太可能發生。少年看着窗外積雪的街道，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窗縫裡冷不丁吹進的北風，讓只穿着單衣的他，冷得直打哆嗦。

每到這種寒冬臘月的時候，地上升起的寒氣就會咄咄逼人。滑落的水滴都成了一條條冰棍掛在房檐上，真讓人擔心腦袋會被它們給砸出一個小坑。遍地的雪堆，也幾乎封鎖了所有的道路。

以為可以趁機放個假的少年，原本是打算呆在家裏，吹着舒服的暖氣，好好地和朋友來上幾發刺激的Game。但昨晚老師發在班級群里的通知書，則可以說是徹底地摧毀了他的美夢。當時少年正躲在被子裏，看着那份通知，瑟瑟發抖。

「凌晨四點，鏟雪隊發來捷報，已成功清理掉了學校及周邊地區的積雪，明日學生恢復正常上課。」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貼心的一群人吶！

他差點在被單里叫出了聲。

因此現在的他，就只能在如刀子般的北風裏，好像穿着滑板鞋一般，踏在滿是結冰的路面上，再揣著一個昨晚吃剩的三明治，背着沉重的書包去學校上課。

「快點啦！」女友在門口催促道。

在極度沮喪的少年眼裏，眼前的街道上，不過是一片蕭條的景象。許多商店都因為大雪關了門，熱騰騰的早餐店更是一個都沒有見到。刺骨的寒風直接洞穿了少年的外衣，讓他的嘴唇直打哆嗦。打架的牙齒則混雜着三明治里的胡蘿蔔丁，在嘴裏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

「啊喂，等等我！」一個女孩的聲音在少年的身後若隱若現。

「好了，你快點嘛。」少年不高興地回了一句。

「還不是因為你起得太晚了……」女孩那靈巧的身影，如同小鹿一般竄到了少年的身後。她撅著嘴巴，擺出了一副委屈的樣子：「真是的，以後人家都不想再去叫你了。」

「嘻嘻，你別當真。我隨口說的……」他趕緊調整了自己的態度。

「對了，林遠緗，你看了昨晚更新的那個番劇了嗎？」姬沙把臉埋在圍巾里，只露出了一雙忽閃著的眼睛。

「什麼？哦……那個啊……應該是有的吧……」林遠緗匆忙應付道。

可不能讓她知道我昨晚因為知道要上課而鬱悶了大半夜，不然可就要被笑慘了。

他驚慌地躲閃著女孩的視線。

「咦，真的嗎？」雖然看不見，但少年還是可以感覺到，調皮的姬沙正躲在圍巾下偷笑。戴着粉色手套的手掌不知何時就爬上了男孩的腰，冷不丁地便撓了下去，「說謊話可不是好孩子哦。」

「啊……哈哈……別鬧，快停下……哈哈……」林遠緗在少女的懷裏瘋狂扭動身體，想要逃避。

真是的，看來我的弱點已經被她了如指掌了。

他笑得兩眼擠出了淚滴。

「算了，就當是原諒你好了。」姬沙的手又悄悄地收了回去，「對了，你的校服穿了沒有？我怎麼覺得你這件外套挺單薄的，裏面應該沒有再穿別的東西吧？」

「哈，當然，什麼都沒有。」

「那你可就慘了。」姬沙一臉驚訝地看着少年說道，「今天第一節是江老的公開課呀，你忘了嗎？」

「江老的公開課？哦……原來還有這種事，我好像一點印象都沒有來着……」

「你昨晚真的有好好看班群的信息嗎？」

「哈哈……應該是看了……吧……」我尷尬地笑了笑。昨晚看到「明日照常上課」幾個大字以後，林遠緗的精神世界便徹底崩潰了。昏昏沉沉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的內容。

「算了，你這個人呀，就是這樣。這樣吧，等會我去隔壁找個朋友幫你借一個吧。你看……哎呀！」突然，少女的靴子似乎踢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發出了「啪」的一聲，之後整個人就彷彿失去了平衡一般，往前摔了過去。林遠緗趕緊伸手過去拉住她，可腳下卻彷彿抹了油一般讓人站立不住。結果就是，少年少女二人一塊跌到了路旁的雪堆里，砸出了兩個人形的大坑。

「呀！好痛！」少女的表情彷彿像要哭出來了一般，兩隻眼睛已經變成了眼淚的海洋。

「哎呀呀……」而只套了件薄棉襖的少年則被撞得兩眼直冒金星。一股酸痛之感同時從渾身各處傳了過來，骨頭彷彿已經散架了一般不受他控制。

「真是的。果然，今天就是倒霉的一天！」林遠緗驚叫着爬了起來，這才發現腿上的褲子已經不知何時被蹭掉了一大塊。一旁的少女則依舊躺在冰冷的雪堆里，露出了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痛痛……」

「唉，快起來吧，別凍感冒了。」他伸出手拂去了女友臉上的雪粒，然後牽着她的手慢慢站了起來。雖然他挺想問一些諸如「你作為一個體育生，難道比我還要不經摔嗎」之類的問題，但轉眼看着她這麼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也實在是不好意思問出口。所以他只好無奈地嘆了嘆氣，然後幫她理了理散亂的頭髮。

「嘻嘻，原來我的男友也有這麼溫柔的時候呀。」女友頓時就像一隻得了勢的貓咪一般，揮舞起了兩隻小小的爪子，一把抓住了少年凍得通紅的雙手，「放在外邊挺冷的吧？姐姐這就來幫你捂捂。」

「誰是你弟弟了。」他漲紅了臉爭辯道，「你也只比我大了幾個小時而已……」

「哈哈，這就臉紅了嗎？你還是真容易『羞澀』呢。」女孩壞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孩，用食指輕輕戳了戳他被凍得僵硬的臉頰。

「唉。」不知怎麼的，他感覺自己好像又被眼前的這個女孩給耍了。

「對了，你吃了早飯沒有？我看你好像直接就出了門，不會什麼都沒有吃到吧？」林遠緗把手中的三明治袋子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後沖着少女問道。

「啊……哈，當然是吃了。難道我會像林遠緗一樣，總是忘記吃東西嗎？」

聽到這句話后，林遠緗的心裏就炸開了鍋：

這難道是在暗示我什麼東西嗎？哦不，這應該已經算是明示了。像我這種總是被自己女友調侃的男友，估計在整個人類圈中，也算是個稀有動物了吧。

但是奇怪的是，像這樣的生活，我竟也覺得十分有趣，除了是因為愛情以外……

難道就是因為……我可能有抖M傾向？

不不不，這絕對不可能！

他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到學校了。」不知不覺間，少年和女友已經走到了學校的大門口。白雪皚皚的操場上，散落着許多用來鏟雪的道具，但卻看不見一個人影，甚至都沒有留下一個腳印。偌大的校園，和身後空蕩蕩的街道一樣，安靜得令人感到恐懼。

「怎麼回事？」林遠緗一下子呆住了，「怎麼一個人也沒有看到？」

「不會是都在上課吧？」少女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們趕緊到班上瞧瞧。」

「好的，快！」他趕緊抓住了女友的手，然後便沒命地跑進了教學樓。一路上經過的教室里，都是一幅幅重複的景象——桌椅都整齊地擺放在原本的位置上，掉了一地的粉筆頭上積滿了灰塵，如同定格住了一般，一成不變；房間的地面上、角落裏，到處都是泥土和蜘蛛網，以及一些學生喝剩下半罐的飲料瓶。

「什麼情況？」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教室，呆若木雞，「人呢？大家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是不是都還沒有來？」女友的呼吸也在悄無聲息間，就變得急促了起來，「但這裏的這些灰，怎麼感覺已經有一年沒有被人使用過了……」女友把手伸進了窗戶，在靠窗的那個桌子上抹了抹，粉色的手套立馬就成了一團黑。

「不知道……這不會吧……」他極力想要理清混亂的思緒，「嘿，姬沙……從我們倆離開家開始到這裏來，街上一直都是一個人都沒有看到吧？」

「等等……好像是的……」少女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了起來。他二話不說，抓起女友的手便是一陣狂奔。途中有幾次都踩在了碎冰上，差點就又摔了個人仰馬翻。

「嘿，李老頭，是我呀！林遠緗！」

「嘿，李伯伯，開門啊，我是姬沙！」

大街上，少年和少女奮力地拍打着一家最近常來光顧的小吃店門，可是裏面卻彷彿沒有人一般寂靜。他只好把耳朵給貼到了防盜門上，卻也只能聽到窗帘被漏進的寒風，給吹得沙沙作響。

「怪了，真是怪了！」林遠緗懊惱地坐在了一旁的地面上，也顧不得上面結的一層冰蓋是如何冰冷刺骨，「這兒為什麼一個人也看不到？莫非所有人都一夜之間蒸發了不成？」

「等下，你別慌。」少女一邊說着一邊從包里拿出了手機，「我趕緊打個電話找人問一下。」

她撥通了一個個號碼，但每次都無一例外的無人接聽。哪怕是江老接通后被罵兩句也好啊！他在心裏暗暗想道。這麼多年以來，少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由衷的孤獨與恐懼。

少女那邊也是一臉慘白地放下了手機的電話，然後彷彿失去了力氣一般，靠在了一旁的灰色水泥牆上。她的雙腿正由於恐懼和驚慌而顫抖個不停。

「怎麼辦……」

「什麼？」

「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現在……」

「為什麼會想問這個問題？」

不對，這不是姬沙的聲音！

他猛地抬起頭，卻發現原本靠在牆邊的女友，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剛才她踩過的那些腳印，也都被新添的白雪給抹的一乾二淨。不知在什麼時候，天空上又飄起了雪花，氣溫也在不經意之間驟降了十度不止。

「誰？」他假裝出一副兇狠的樣子，卻根本不知道向著誰發問才好——眼前唯一尚存的，僅僅是一條空蕩蕩的街道。

「姬沙在哪？」少年的聲音終於也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哈，這個問題真是奇怪呢。」那個聲音不知道又從什麼地方傳了過來，「她在哪？她哪都不在了。」

「你是什麼意思？」林遠緗搓了搓凍得僵硬的雙手，那上面似乎還殘留着姬沙的最後一絲餘溫。

「因為這兒除了你，沒有任何人。」

「你什麼意思？」

「她早就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

「你所看見的，不一定就是真實。正如同電影一般，又如同舞台話劇一樣。可憐的劇中角色總是自以為聰明，卻不知自己的命運早已被寫定——這就是你，現在的處境。」

「對不起，我聽不太懂。」

「看來你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呢。好吧，我現在就來告訴你，只是你要明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少說廢話。」

「這是你的記憶所停留的某一日的投影。」那聲音慢悠悠地說道，「一年前的一天，你的女友，也就是姬沙，在你現在站的那條街上，遭遇了交通事故。」

他頓了頓，不知道是想聽聽少年的反應，還是只是單純地咽咽口水。

「你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就找到了我們，希望能幫助你，進行夢境模擬。而這一年來，你就一直在做着同樣的一個夢。同樣的一天，循環播放着。」

聽完這些話后，他只是獃獃地望着自己的雙手，神情木然。

「所以，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今天，是你我約好的，模擬結束的日子。你也該從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裏邊解脫出來了。」

「不……」少年輕輕地說道，「不要……你讓我一個人冷靜冷靜……」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姬沙剛才靠着的那堵灰色水泥牆，獨自發着呆。雪似乎正下得越來越大，一片片雪花打在少年的頭髮上后，便化作水，順着他的脖子流進了衣服里，引起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她已經不在了嗎？

這些都是假的？

他搓著雙手，一個人不知所措，內心如同有尖刀攪動一般，疼痛難忍。

是的，沒錯，我想起來了，一年前的那一天。

我想要救她，可是卻也無能為力。死神就在我眼前奪去了她的生命，而我卻只能站在一旁，像一塊石頭一般毫無用處。明明才分開不到十分鐘，甚至連分別時留下的吻，都還停留在嘴唇上；明明懷中，還有着你殘存的體溫——僅僅是一段這麼微不足道的時間，我們便成了陰陽兩隔。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你，能一直在我的身邊，或許至少也能給那現實中的圖景，帶來些許溫柔的改變。

他伸出手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嘴角浮現了一絲苦澀的笑意。

「我想好了。」短暫的沉默過後，喉嚨里發出來的，是一種陌生的聲音，有氣無力，「解除模擬吧。」

「嗯。」對方並沒有多說任何廢話。隨着提示音的響起，這片虛幻的時空就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接連崩壞，慢慢地就變成了一片虛無，直到一束刺眼的光芒，重新照進了少年的眼帘。

他搖晃着頭上笨重的器械，望着身邊那個熟悉的男子，靜靜地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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